儒學民間化比官方弘揚更活力(邵建)
欄目:快評熱議
發(fā)布時間:2010-04-04 08:00:00
 |
邵建
作者簡介:邵建,男,南京曉莊學院人文學院任教。著有《胡適與魯迅:20世紀的兩個知識分子》、《瞧,這人———日記、書信、年譜中的胡適》等。 <BR>
|
自2004年以來,中國在世界各地已建立近三百所孔子學院,問題是,為什么不止一家的西方媒體認為這些學院是要給他們“洗腦”。
自上個世紀初五四新文化把孔儒作為批判對象以來,孔子在百年中國的命運,一會兒抬之于天,一會兒貶之于地,但都和官方結(jié)下不解之緣。我固然不希望看到官府為了政治需要,在全國范圍內(nèi)大搞批儒;同樣也不希望看到由政府出面來弘揚儒學,甚至搞祭孔(包括祭祖)那一套。反儒或弘儒,只要是民間,兩者都可以;如果是官府,兩者俱不該?!罢谭蛛x”早已成為現(xiàn)代政治文明的公識。儒學屬于“教”或“教化”,官府的職責是為政而非為教。在儒學面前,它的最好的作法就是放手。
因此,你可以說洗腦是西方的無稽、偏見和心懷叵測;但,這么多的孔子學院如果沒有政府背景,而是民間所為;那么,以上的指責只有統(tǒng)統(tǒng)閉嘴。畢竟,政教分離在西方是制度性的鐵律,西方媒體習慣了它,因而不了解我們國家長期以來習慣的是政府包辦一切,當然也可以包辦孔子學院。
筆者并非單一地針對孔子學院,而是覺得儒學在今天,固然已經(jīng)走出往昔被批判的陰影;但,弘揚儒學的聲音,不僅有官方的分貝,也有民間的吁請。但,無論前者和后者,俱不合當年原始儒學產(chǎn)生的情形。孔子的儒學在東周是民間私學,那個時代,“天子失官,學在四夷”,民間講學,紛然興起。這就是我們常常稱道的百家爭鳴的時代,也是中國古代學術史上最自由的一個時代。秦漢之際,一經(jīng)秦始皇焚書坑儒(是為“棒殺”),二經(jīng)漢武帝罷黜百家(是為“捧殺”),好不容易形成的“學在民間”傳統(tǒng)又為“學在官府”所取代??雌饋?,儒家由春秋戰(zhàn)國時的“子學”搖身一變?yōu)闈h和漢以后的“經(jīng)學”,地位至尊。但,受其傷害最大的,除學術而外,還是儒學本身。后世儒學,除了成為意識形態(tài),無論漢宋,都不再具有原始儒學那樣的原創(chuàng)力;反而被鼓吹專制的法家惡意侵入,乃至鵲占鳩巢。
根據(jù)先秦儒學到后世的嬗變,對儒學今天的命運當有足夠的啟示。儒學民間化比官方弘揚更具生命力。有學者主張用儒學整合社會,問題是誰具有如此整合的能力,答曰權力,只有權力才能做到這一點。但權力介入儒學,或儒學權力化,對權力和儒學雙方都不是好事。權力援儒,是權力越界,而且權力援儒,從來都是把它當做統(tǒng)治工具,甚至用它來統(tǒng)一思想。儒學的長處不是政治哲學,除了個人修為上的道德哲學,更是一種有關社會共同體的倫理學。與其讓它經(jīng)由權力之手在政治上發(fā)揮作用,毋寧讓其功能更充分地發(fā)揮在個人和社會的人際關系中。讓權力遠離儒學,正如讓儒學遠離權力。此二者合則兩害,分則雙利,這是我的觀點。
儒學在民間,意味著儒學周轉(zhuǎn)于個人和社會(要防止它往國家層面躍升的沖動,而它也本有這方面的沖動)。在德性普遍荒漠化的今天,“禮失求諸野”,來自民間的傳統(tǒng)遺澤,會讓人倍加感動。最近,因某種因緣,我接觸到一個帶有游學性質(zhì)的書院,它由某商學院的一些校友構(gòu)成,人數(shù)不多,但他們給自己的書院起了一個很有意味的名字,叫“能近書院”。所謂“能近”,來自《論語•雍也》:“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笨鬃幼鋈说木辰缡侨剩⒎强赏豢杉?,而是有一定的方法,要義就在從我做起。自己要立起來,也要讓人家立起來;自己通達了,也要讓人家能通達?!澳芙∑保嗉丛谌实呐ι?,就近不就遠,能夠以自己為例,從自我做起。這些校友,畢業(yè)有年,在工商業(yè)界,各有所成。他們不但每年抽出固定時間,各地游學;而且其中幾位,還發(fā)起成立了一個公益基金會,定向資助西北某省因地緣而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兒童。用他們的話說:“真正有仁愛之心的人,……從身邊的小事做起,推己及人,這便是實現(xiàn)仁義的方法?!比?,在他們那里,不是抽象的名詞,不是遙不可及的理念,而是由己體道的現(xiàn)身說法,非常具體和實在。從這個書院身上,我看到儒學不死,它活在民間,很有生命力。
海外有那么多孔子學院,可是海內(nèi)有多少能近書院。前者政府推進,后者民間自為。前者花錢數(shù)以億計,后者無需政府一文,卻反而向社會友愛輸送??鬃訉W院不要成了國際化的燒錢工程,其實效如何,還需考察。但,可以肯定,民間的能近書院卻越多越好,越有利于個人修德和社會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