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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祥龍】我與賀麟的師生緣

欄目:紀念追思
發(fā)布時間:2022-06-02 16:03:02
標簽:賀麟
張祥龍

作者簡介:張祥龍,男,生于西元一九四九年,卒于西元二〇二二年。一九八二年或北京大學獲哲學學士學位,一九八八年于托萊多大學獲哲學碩士學位,一九九二年于布法羅大學獲哲學博士學位。一九九九年起任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曾任山東大學人文社科一級教授、中山大學哲學系(珠海)講座教授。著有《海德格爾思想與中國天道》《從現(xiàn)象學到孔夫子》《思想避難:全球化中的中國古代哲理》《孔子的現(xiàn)象學闡釋九講——禮樂人生與哲理》《先秦儒家哲學九講:從<春秋>到荀子》《德國哲學、德國文化與中國哲理》《拒秦興漢和應對佛教的儒家哲學:從董仲舒到陸象山》《復見天地心:儒家再臨的蘊意與道路》《“尚書·堯典”解說:以時、孝為源的正治》《家與孝——從中西間視野看》《儒家心學及其意識依據》《中西印哲學導論》,譯有《致死的疾病》《海德格爾》《精神的婚戀》等,主編有《西方神秘主義哲學經典》等。

我與賀麟的師生緣

作者:張祥龍


初次見賀先生,是在他那剛剛打開不久的書房。時值七十年代中期,文革還未過去,但對老先生的歧視已有所緩和。人已不必再到干校喂豬燒水,挨批斗的事也似乎很遙遠了,有些房間依然被人占著,但被抄家之事好像不會再發(fā)生了,最讓他高興的是,被封多年的書房終于打開,他又可以沉浸其中而自得其樂了。我那時在一家工廠做最臟累的鑄造清砂工,文革中背上的“政治錯誤”包袱隨著政治運動的風云而時重時輕。在鄉(xiāng)下租了一間農舍耳房,工余便在雞嗚狗吠聲襯托著的寧靜里讀書。前途迷茫,上下求索而未得其道。

 

賀先生個子不高,在家里還常帶著一頂軟帽,帽沿下露出白發(fā)。人極溫和可親,說話之間不時露出真正快活的微笑。他的眼睛尤其清亮,在激動時會放出異彩。一見之下,我煩悶的心一下清爽了不少。與他談了些什么,已很模糊了,只記得最后由于我的請求,他讓我在占滿三面墻的書架中挑一本書去看。我找到一本書叫《倫理學》,“目錄”頁上印著:“第一部分:論神;第二部分:論心靈的性質和起源;……第五部分:論理智的力量或人的自由。”于是就選了它,因為“神”、“心靈”和“人的自由”合在一起講,對我來說又新鮮又有一種朦朧的吸引力。賀先生沒有多說什么,我就告辭了。事隔很久,他對我講:“你一下子就選了這本書,我心里就動了一動,因為它正是我最喜歡的?!?/span>

 

從此,勞累過后,便在農舍小屋中讀這本還夾著一些繁體字的書。實際上,它就是賀先生親手翻譯的。它一開篇便是“界說”、“公則”,然后是許多“命題”及其“證明”和“附釋”,就像幾何書一樣。我那些年一直讀中外文學、政治、歷史和一點宗教方面的書,雖多有感受,但總覺的無法應對人生本身的問題。初讀這本地道的西方哲學書,風格大異,令我舉步為艱。但由于那些新鮮感受和“探險尋寶”的熱情在鼓動,就一行行地讀下去。幾個月中,我數次攜書去賀先生家請教。他每次見我,都顯得很高興;待我說完困惑之處,便為我講解。有時是逐詞逐條地講,有時則是引開來講,從斯氏的身世,信仰、人品,談到他與其他人(比如萊布尼茲、笛卡爾)的關系,他對后人(比如萊辛、歌德、黑格爾)的影響,以及他本人學習斯賓諾莎的經歷和體會。說到會心之處,那笑容就如孩子一般燦然純真;講到動情之際,那頭上的軟帽也要偏到一邊。我有時真聽到心中發(fā)熱,脊背發(fā)冷,想不到人生里居然有這樣一番天地。每次請教回來,再讀此書,就覺得近了一層。這樣反復揣摩,反復對比,終得漸漸入境,與賀先生的談話也更加生動了。他每看到我的一點進步,都歡喜,但極少直接夸獎,而是以更投入的、更意趣橫生的談話表露出來。我們一老一少,不管外邊“階級斗爭”、“批林批孔”的氛圍,就在這書房里忘情地談話,由他領著暢游那個使神、自然、理性、情感貫通一氣的世界,對我來講實在是太珍貴、太美好了。我的心靈,從情感到思想和信念,得到極大的凈化、提升、滋潤,整個人生由此而得一新方向。賀師母開始時擔心,怕他“又向青年人講唯心論”;賀先生則撫慰之:“斯賓諾莎不是唯心論呀?!逼鋵?,他與我的談話中,幾乎從不提這些那時頗有政治含義的大名詞,只是講思路、講人格、講精神境界。我真真切切地感到,他是在不顧其他一切地傾訴他最心愛的東西,滾滾滔滔,不可遏制。有好幾次,他忘了別的事情。比如有一次他與師母約好在外邊請人吃飯,結果完全忘掉。當我們談意正濃時,師母懊惱而歸,讓我極感歉意。

 

多年之后,特別是文革以后,賀先生又忙碌起來,我也上了大學。再去拜訪,他對我還是一樣親切,但我逐漸明白,那是一段永不會再有的時光了。那之前,賀先生一直處于“思想改造”的環(huán)境中,特別是文革以來,他身遭迫害,多年不能讀其欲讀之書,可能也找不到人來“不加批判地”講斯賓諾莎。于是,當某些禁令初解,他有了書房,有了時間(他那時除了修定《精神現(xiàn)象學》下卷譯稿之外,似乎別無寫作可能),又不期然地有了一位極愿意傾聽他的話語、咀嚼其含義的年青人,他那郁積已久的一個心靈維度就被陡然打開,一發(fā)而不可收。

 

對我而言,這本《倫理學》是我一生中講過的最重要的一本哲學書。它給我的陋室?guī)砹艘环N奇異的氛圍。文字上的困難、理智上的階梯被攀登過去之后,就漸次進入了一個有回聲呼應、有風云舒卷的高山深谷般的精神(神與自然交融的)世界之中。憑借超出感性與概念理性的直覺,我們能從神的永恒形式下來觀認事物,獲得斯賓諾莎所講的“第三種知識”?!八砸粋€人獲得這種知識愈多,便愈能知道自己,且愈能知道神。換言之,他將愈益完善,愈益幸福?!弊x這本書,讓我從一個極寧靜又極有潛在引發(fā)力的角度來反省我二十幾年的生命,思索未來和一生。讀得越多,想得越多,便越是有種種深沉而又美好的感受出現(xiàn)。我開始相信,人的思想意愿確可決定其人生,因為這是與神、自然和最曲折微妙的情感相通的直覺化思想。以前所讀的書引發(fā)過大感動、大醒悟,卻都不持久,但《倫理學》卻給我勞苦孤寂的生活帶來了幾個月、乃至一兩年的溫煦“幸福”。之所以說“幸?!保恢皇恰懊靼住?,是因為其中除了思想,還有極美的深心體驗和某種信念。壓抑、彷徨感消散了,代之而起的是對這一生的信心和幾乎是每日每時的“快樂”。在這種感受中,我寫了這輩子第一篇哲學文章,談我對《倫理學》這本書,尤其是其中的“神”的含義的理解。當然,我想讓它得到賀先生的指教。文章送去時,他老人家不在,于是托師母轉呈。下次再去,賀先生見我時非常興奮,說我那篇東西寫得很好,對他也多有啟發(fā)。這可真讓我驚喜得說不出話來了。

 

從此,我就鐘情于西方古典哲學,在賀先生的指導下又學了康德、費希特、謝林、黑格爾,并由此而走上“哲學”或“純思想”的道路。過了許多年后我才省思到,像《倫理學》這樣能給人帶來如此深刻的精神(而不只是思想)變化的西方哲學書是不多見的,而能將《倫理學》讀成那樣充滿個人體會的時刻也是少有的。所幸的是,我遇到了真正能開啟我、理解我、欣賞我的一位老師,使“哲學”在我那時的心目中成了比藝術、宗教所能給予的還要更美、更純和更真的一個人生世界!我并不認為賀先生只是善于引導學生,他對我的稱贊也不只是一般鼓勵;他那時根本就沒有用什么“學術標準”來衡量我,我們的交談(不管是口頭的還是文字的)中確有真正的精神相投、快樂和緣分。他眼中沒有我的幼稚、偏執(zhí)和可笑,而只有那慢慢顯露出來的精神生命。以后,他再也沒有建議我把那些習作修改了去發(fā)表。這樣的老師難道不是最地道的嗎?


 

九二年七月,我留學六年后歸來,賀先生已病體沉重。不久即過世。我殷殷思念先師恩情,不能自已,于十月寫下一首詩,其中有這樣的句子:

 

“我到過一座雪山,

 

純白晶瑩,徹地通天。

 

我見過寧靜的朝陽,

 

噙滿高山之淚,撒向人間。

 

我恩師的頭發(fā),雪一樣白;

 

我恩師的心,

 

能把彩霞鋪向天邊。

 

我走過大半個世界,

 

見不到更高潔的山川。

 

我進過無數講堂,

 

沒有進他書房的靈感。

 

一個孤寂無望的青年,

 

遇一位劫后余生的老者;

 

翻一本年久發(fā)黃的舊書,

 

卻是活火一團,取不盡的溫暖。

 

恩師的書架中藏有無數法門,

 

進一門就是一重洞天。

 

農家小屋里,柴灶余火邊,

 

苦思書中語,母雞孵蛋般地癡念。

 

幸福,來得簡單又悄然,

 

如溝邊夜開的野花,井畔又綠的麥田。

 

有一位受苦之人名斯賓諾莎,

 

他書中有山河初春般的呼喚。

 

恩師,我想您想在自然里,

 

我念您念在活水源。

 

世態(tài)蒼茫,人事變遷,

 

但那山高水長處,

 

自是一片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