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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海燕作者簡介:孫海燕,筆名孫齊魯,男,西元一九七八年生,山東鄄城人,中山大學哲學博士。現(xiàn)為廣東省社會科學院哲學與宗教研究所副研究員,著有《陸門禪影下的慈湖心學——一種以人物為軸心的儒家心學發(fā)展史研究》等。 |
原標題:與其正本守源,何如因勢利導?——對傳統(tǒng)“七夕”可否成為“中國情人節(jié)”的再思考
作者:孫海燕(廣東省社會科學院哲學與宗教研究所)
來源:作者賜稿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七月初六庚辰
耶穌2018年8月16日
夏日的酷暑尚未散盡,一年一度的“七夕”又翩然而至。很多青年戀人,正開始盤算著如何歡度他們的“中國情人節(jié)”了。在商業(yè)媒體的炒作下,很多上了年齡的人,對這類花哨的時代風氣也變得見怪不怪。有人還老有少心,模仿起西方的“情人節(jié)”,給自己心愛的人買點禮物,牽手逛個街什么的,藉此重溫一下曾經(jīng)的浪漫。但對于一些研究中國傳統(tǒng)文化,略知“七夕”來龍去脈的學者來說,卻不免皺起眉頭,心底下犯起了嘀咕:傳統(tǒng)“七夕”真的可以嬗變?yōu)椤爸袊槿斯?jié)”嗎?
是啊,“七夕”真得可以嬗變?yōu)椤爸袊槿斯?jié)”嗎?這實在是一個見仁見智的現(xiàn)代話題。據(jù)我個人的觀察,民俗界學者似乎對此多持明確的反對態(tài)度。舉個切身的例子吧,2013年,我因特殊因緣,以會務人員和學者的雙重身份,參加過一次廣州某區(qū)的“乞巧節(jié)”學術會議,還提交了一篇題為《傳統(tǒng)乞巧節(jié)可以變身為中國式情人節(jié)嗎?——基于廣州乞巧文化未來發(fā)展的一種新思考》的文章。
我文章的大意是說:對文化遺產(chǎn)當然要精心保護,但又不能單純地為保護而保護,最好的保護是激活其人文化成的現(xiàn)實功用。從起源和本質(zhì)看,“七夕”遠古對星辰的崇拜,后演變?yōu)榕悠砬?、祈福的?jié)日,活動也僅限于女子一方,愛情并非其主題,確實算不上的“中國情人節(jié)”。中國人真正的“情人節(jié)”是“上巳節(jié)”,即農(nóng)歷三月三,青年男女在這天一起踏青、游玩、結(jié)交異性。但問題是,后者早已消失在歷史文化的荒煙蔓草中,未來也不可能起死回生,今天又有多少人知道它的名字,說清楚它的內(nèi)容呢?相比之下,反倒是充滿著“鵲橋”、“牛郎織女”堅貞愛情故事的“七夕”更為人們喜聞樂見,更符合男女間的心理期盼。何況這一節(jié)日,在我國近世風俗的流變中,也越來越具有愛情的元素。我們與其眼睜睜地讓西方“情人節(jié)”在神州大地招搖過市,何妨“將錯就錯”,在這一心理文化潮流中順水推舟,為其正名,補其虛歉,促其新生,將“七夕”打造成具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妻子好合,如鼓琴瑟”格調(diào)的“中國式情人節(jié)”,藉此以宣教男女雙方應有的責任、性情與美德呢?從諸多因素看,傳統(tǒng)的“乞巧”節(jié)目當然可以專門保留,但不能在此方面膠柱鼓瑟,一味追求什么源頭上的清冽純正,像廣州某村這樣,僅靠一批老年婦女擺擺“七娘”,展示一下瀕臨失傳的手工絕活,是沒有多大文化生命力的。至于有些人患潔癖癥似地排斥“乞巧節(jié)”的愛情元素,更是違背文化和人性的內(nèi)在規(guī)律,竊期期以為不可。唯有沖破既有的觀念藩籬,轉(zhuǎn)以男女之愛為主題,詠《關雎》之詩,歌窈窕之章,上接民族文化之大流,才能賦予“七夕”以長久的內(nèi)在生命力。
我的上述觀點雖不乏知音,但不料遭到幾位民俗學者的反對。我至今清楚地記得,在大會的閉幕總結(jié)中,著名民俗學家烏丙安先生(按,烏先生不久前剛剛辭世)還專門對此觀點痛加斥責。他以一種近乎嘲諷的口吻說:“這種看法太幼稚!乞巧節(jié)絕不能成為中國的情人節(jié)!你們不是要講創(chuàng)新嗎?哼,告訴你們吧,我雖然這把年紀,但早你們幾年就玩微信了!”(此是語言大意)烏先生的這幾句批評,事實上也未必針對我本人,最多是針對社會上的這類聲音罷了。只是我這人涵養(yǎng)不高,當時又以為他是在說我,一時心里頗感不爽。
我事后也曾回頭想,像烏先生這樣的名家前輩,當然不屑讀我這類無名小輩的外行文章。但他的這番話是不是有感而發(fā),或基于他對“情人節(jié)”概念的負面理解呢?眾所周知,在西方文化中,“情人節(jié)”源于基督教,又叫圣瓦倫丁節(jié)或圣華倫泰節(jié),即在每年的2月14日,男女雙方互送禮物以表達愛意或友好,是一個充滿了愛情、鮮花、賀卡和巧克力的浪漫節(jié)日。但問題是,在現(xiàn)代的流行文化中,中文“情人”二字已被污名化,有大家心領神會的特殊含義。加上商業(yè)文化對“七夕”的庸俗化渲染,譬如某廣場舉辦接吻大獎賽啦,某網(wǎng)站或超市搶購“情趣”用品啦,某酒店推出“情侶房”啦,諸如此類,都讓“情人節(jié)”散發(fā)出一種荷爾蒙的氣息。如果將“七夕”打造成這樣的“中國情人節(jié)”,對其當然是一種玷污與破壞,不用說烏先生及其他民俗學者會反對,我本人也是會截然反對的。但我那篇文章,對其中的道理說得明明白白??!
事實上,就本人的性情而言,多少還是有些文化懷古情結(jié)的,很少想到什么文化“創(chuàng)新”之類。我何嘗不知,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在于她的穩(wěn)定性,在于她能以化民成俗、潛移默化的方式,塑造一個民族的文化心理,構筑一個民族的精神家園。故對于一些學者主張原汁原味地保護民族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我即便不能完全贊同,但還是知其苦心而深懷敬意的。無論如何,在一百多年來,我們這個民族,對自己的文化造了太多的孽,欠了太多的債,丟了太多不該丟的東西,以致于全民陷入了一種唯西方文化是尚的“集體無意識”(事實上,這也很難真正學到西方文化的好處)。再加上遇到這個日新月異的文化快餐時代,我們倘能多盡一份文化守望者的責任,多搶救性地保護一份物質(zhì)或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就是在多挽救一份民族和歷史的記憶,多延續(xù)一縷文明的血脈。在這點上,我們確實應有超越現(xiàn)實功利的眼光、襟懷和定力,切忌盲目性地跟著時風轉(zhuǎn)。同時,我也敢說,很多傳統(tǒng)文化樣式,根本不需要什么“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比如像京劇、書法、詩詞等傳統(tǒng)文化樣態(tài),至少現(xiàn)階段的主要任務是保護和傳承,你盲目生硬地摻進一些現(xiàn)代性的洋玩意,美其名曰發(fā)展創(chuàng)新,實則破壞了它們原有的文化積淀與審美意境,只能搞得不倫不類,擾亂其秩序,加速其滅亡。當今書法界不是常有一些粉墨登場的跳梁小丑,宣揚什么“前衛(wèi)”“流行”書風,以致于書壇的“丑書”橫行嗎?倘有人主張全面恢復繁體字,我還會毫不保留地舉雙手表示贊成呢!
我想,當年幾位民俗學者反對將“七夕”打造成“情人節(jié)”,也可能基于這類考量和心理吧。時間一晃五年過去了,慚愧的是,這其間我也沒讀過什么民俗學著作,更沒有專門研讀烏丙安先生的相關論著。對“七夕”可否成為“中國情人節(jié)”一事上,我的態(tài)度仍沒有什么改變。我始終認為,無論從歷史文化的發(fā)展大勢,從民俗文化的因革損益之道,還是從普遍性的人性心理上,反對者的聲音都未免顯得清高固執(zhí),不近情理。
老實說,我當初寫的那篇文章,多少是有感而發(fā)。記得當年與會時,該活動已舉辦多年。綜合來看,主辦方將此節(jié)日定位為“賽巧會”,亮點主要集中在一批民間藝人“擺(拜)七娘”上,這堪稱一場傳統(tǒng)的手工藝品展覽。從網(wǎng)上的照片看,那琳瑯滿目、爭奇斗艷、別具匠心的精美工藝品委實令人嘆為觀止。文化節(jié)當然也有一些“鵲橋會”之類的節(jié)目,愛情元素不少,但并不十分凸顯,活動主體也多是中老年婦女而非年輕女性。我注意到,其中有位女性民間藝人,極力反對將“乞巧節(jié)”打造成“中國情人節(jié)”,認為只有某村“擺七娘”之類的活動,才算得上真正的乞巧活動。
這類節(jié)慶活動,固然有助于“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保護,也足以使腳步匆匆的現(xiàn)代人偶發(fā)思古之幽情,但給人的印象總是“辦節(jié)慶”的意味濃而“過節(jié)日”的意味弱。不錯,近年來不少地方政府確實越來越重視對傳統(tǒng)文化的保護與發(fā)揚,一些富裕的地區(qū),僅僅依靠政府的力量,就可以將“乞巧節(jié)文化節(jié)”辦得有聲有色。但我也隱約感受到此類節(jié)慶活動背后主辦方的刻意經(jīng)營之苦。試想,若政府部門一旦不再提供財力、人力和組織等方面的支持,加上一批對“拜七娘”活動情有獨鐘的藝人逐漸老去,這一活動還能有聲有色地開展下去嗎?
愚以為,那種執(zhí)意將“乞巧節(jié)”與“情人節(jié)”撇清關系的論調(diào)可以休矣。從長遠看,這種畫地為牢的觀念,并不利于“乞巧”文化的發(fā)展。愛情固然不是傳統(tǒng)“乞巧節(jié)”的核心內(nèi)容,但以前“不是”并不意味著今后便不能“是”。隨著現(xiàn)代文明的發(fā)展,傳統(tǒng)的一些典雅的制作工藝和情感記憶,如果沒有愛情這一人類永恒主題的充分滲透與補入,終將是一朵極易凋零的花,即使支持者寧愿花錢費力,也很難再活色生香地代代傳襲下去。
總之,我的觀點是:愛情的氣氛越濃,“七夕”的生命力便越強大?!扒伞笔且虻模捌吣铩笔且獢[的,但局限于此,誠百害而無一利。未來的“七夕”,可將其與愛情觀、家庭倫理、性教育、家風建設等結(jié)合起來。政府也應該因勢利導,化民成俗,使古老的“七夕”得以涅槃重生,煥發(fā)其強勁的生命力。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長此以往,在推廣一些年后,說不定“七夕”真的成為每個中國人都十分珍視的“情人節(jié)”了。
責任編輯: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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