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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政府給官員分配住房嗎？——宋朝公務(wù)員制度之三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 “我們都愛宋朝”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四月初八日庚寅

          耶穌2017年5月3日     

許多國家都實行高官住房制度——官邸制，我們耳熟能詳?shù)摹鞍讓m”即為美國總統(tǒng)官邸，“唐寧街10號”為英國首相官邸，“愛麗舍宮”為法國總統(tǒng)官邸。國外官邸制雖有千差萬別，但總的原則卻是一致的：一、國家只為少數(shù)高級別的官僚提供官邸；二、官員對官邸只有居住權(quán)，沒有產(chǎn)權(quán)，任期內(nèi)入住，卸任后搬出；三、官邸的費用由國家財政承擔(dān)。

按照這三條標(biāo)準(zhǔn)，中國古代也推行類似的官邸制，尤以唐宋時期為典型。

秦漢時，國家實行的是“名田宅”制，“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即政府按照臣民的爵位高低，配給不同等級的住宅，很像是計劃經(jīng)濟體制下的福利分房。

唐代之后，國家不再對官員進行制度化的“賜田宅”，而慢慢形成了類似于現(xiàn)代西方國家采用的“官邸制”。唐宋的官邸制分中央官與地方官兩套系統(tǒng)：在地方一級，州衙與縣衙通常都劃分為辦公區(qū)（外衙）與生活居（內(nèi)衙），地方官員及其家眷一般都居住在內(nèi)衙。

而在京師，中央政府則只向高級別的少數(shù)高官提供官邸，多數(shù)官員是住不了官邸的，如當(dāng)過禮部主客郎中的白居易就沒有資格入住官邸，只好寫了一首《卜居》的詩發(fā)牢騷：“游宦京都二十春，貧中無處可安貧。長羨蝸牛猶有舍，不如碩鼠解藏身。且求容立錐頭地，免似漂流木偶人。但道吾廬心便足，敢辭湫隘與囂塵?！卑状笤娙擞位戮┒级?，官至禮部主客郎中，相當(dāng)是外交部招待外賓的司長，卻連一套住房也混不到。

不管是地方政府的官舍，還是中央高級官僚的官邸，所有權(quán)都歸國家，官員只能在任期內(nèi)獲得居住權(quán)，離任則必須搬走。唐玄宗時，宰相李日知提出辭職，獲朝廷批準(zhǔn)，“及還，飾裝將出居別業(yè)”，即回官邸收拾了一番，準(zhǔn)備搬出來。李日知辭職前并未與妻子商量，所以妻子很吃驚，罵他：“家室屢空，子弟名宦未立，何為辭職也？”

宋朝立國后，中央政府在很長時間內(nèi)都未建設(shè)官邸，京朝官只能自己租房子，仁宗朝的宰相韓琦說，“自來政府臣僚，在京僦官私舍宇居止，比比皆是?！表n琦所言，絕非夸大。與韓琦同時代的歐陽修調(diào)到京師任職，租住的是破舊小屋，一下大雨就浸水，他只好像唐朝的白居易那樣寫詩譴懷：“嗟我來京師，庇身無弊廬。閑坊僦古屋，卑陋雜里閭。鄰注涌溝竇，街流溢庭除。出門愁浩渺，閉戶恐為潴。墻壁豁四達，幸家無貯儲?！?/p>

連宰相都是租房居住，有朱熹的話為證：“且如祖宗朝，百官都無屋住，雖宰執(zhí)亦是賃屋?！闭孀诔臉忻芨笔梗ㄏ喈?dāng)于副宰相職務(wù)）楊礪，租住在陋巷，“僦舍委巷中”，他去世時，宋真宗冒雨前往祭拜，發(fā)現(xiàn)巷子狹窄，連馬車都進不了，“乘輿不能進，步至其第，嗟憫久之”。

當(dāng)然，在京城租房子還是挺方便的，北宋汴京的租賃市場非常發(fā)達，除了有大量民宅出租，也可以租住公屋。宋政府建有一批公租房，并設(shè)立一個叫做“樓店務(wù)”（類似于房管局）的機構(gòu)進行管理，官民均可向“樓店務(wù)”申請租房。那租金呢？自掏腰包，以致有一位叫做章伯鎮(zhèn)的北宋京官發(fā)牢騷說：“任京有兩般日月：望月初，請料錢，覺日月長；到月終，供房錢，覺日月短?！笨礃幼舆@位章大人還是一名“月光族”。

高官無專門的官邸，各自租房居住，雖然可以減輕財政壓力，但也會給政府帶來某些不便，宋筆記《石林詩話》說，“京師職事官，舊皆無公廨，雖宰相執(zhí)政，亦僦舍而居，每遇出省或有中批外奏急速文字，則省吏遍持于私第呈押，既稽緩，又多漏泄?！币馑际钦f，宰相僦舍而居，有時下班之后，宰相回家了，卻有緊急的文件需要宰相審閱、批示，那只能由“省吏”送到宰相私第呈押，這樣既耽擱了事情，也容易漏泄機密。

因此，到宋神宗熙寧—元豐年間，朝廷便撥款在皇城右掖門之前修建了一批官邸：“詔建東西二府各四位，東府第一位凡一百五十六間，余各一百五十三間。東府命宰臣、參知政事居之；西府命樞密使、副使居之?！歼w也，三司副使、知雜御史以上皆預(yù)?！边@批官邸，民間稱為“八位”，大概是有八套的意思吧。

從史料記載可以看出：有資格入住“八位”官邸的都是副國級以上的宰相、參知政事、樞密使、樞密副使、三司使、三司副使、御史中丞（相當(dāng)于議長）、知雜御史（相當(dāng)于副議長）。他們只是在任職之內(nèi)有權(quán)居住于官邸，離任即必須搬出，南宋咸淳年間，宰相馬廷鸞因為有“翻胃之疾”（嘔血），上書請辭。盡管當(dāng)時病情很重，無法長途跋涉回鄉(xiāng)，但他辭職后還是立即從官邸中搬走，“遂出寓于六和塔”，在六和塔租房居住養(yǎng)病。

至于部長以下的官員，是不安排官邸的，還得“僦舍而居”。當(dāng)然，如果有錢，也可以自己購置住宅，不過宋朝官員俸祿雖高，但京師寸土寸金，宋人說，“重城之中，雙闕之下，尺地寸土，與金同價，非熏戚世家，居無隙地?！痹S多官員在京城是買不起房子的，當(dāng)過宰相的寇準(zhǔn)，“歷富貴四十年，無田園邸舍，入覲則寄僧舍或僦居”，為官四十年，居然也未能在京師置產(chǎn)，入京覲見皇帝時，只能在寺院寄宿或者租住民居。即便官員有錢購房，宋政府對此也有限制，如宋仁宗天圣七年，朝廷出臺了一道“限購令”：“詔現(xiàn)任近臣除所居外，無得于京師置屋。”限制現(xiàn)任京官在首都購買第二套房。禁令只針對官員，平民不受限制。

在地方一級，宋代的州縣衙門通常都包含了居住區(qū)與辦公區(qū)，“或以衙為廨舍，早晚聲鼓，謂之衙鼓，報牌謂之衙牌，兒子謂之衙內(nèi)。”廨即官署，指政府辦公區(qū)；舍即官舍，指官員居住區(qū)。州縣的長官一般都會配備官舍，但并不是所有的地方官都有這個待遇，寇準(zhǔn)被貶為道州司馬時，州政府就沒有給他分配住房，“百姓聞之，競荷瓦木，不督而會，公宇立成，頗亦宏壯”，當(dāng)?shù)匕傩論泶骺軠?zhǔn)，動手給他建造了一所房子。蘇轍被貶謫到雷州，也是“不許占官舍”，“遂僦民屋”，但蘇轍的政敵——宰相章惇認為他有“強奪民居”之嫌疑，命令雷州政府“究治”，蘇轍最后拿出了租賃合同，才未被治罪，“以僦券甚明，乃止”。

“廨舍合一”的地方衙門制度，一直延續(xù)到明清時期。明清的縣衙都由辦公區(qū)與生活區(qū)組合而成，馮友蘭先生小時候曾經(jīng)隨父親在縣衙居住過（他父親在晚清時署理過崇陽知縣），對縣衙的構(gòu)造很熟悉。他在《三松堂自序》中說：

“進了（縣衙）大門，繞過儀門，就是大堂。大堂前面兩側(cè)各有一排房子，這是縣衙門的六房辦公之地?！筇煤筮叄褪恰T’。這個稱號表示此門以內(nèi)就是縣官的私宅。宅門進去，是二堂。二堂后邊，還有三堂。進了宅門，往西邊拐，就是花廳，是縣官會客的地方。花廳西頭，有一個套間，叫簽押房，是縣官辦公的地方?；◤d后邊，隔一個院子，就是上房。母親領(lǐng)著我們都住在上房里面。還有廚房和其他零碎房屋，都在東邊的院子里。這個格局和體制，大概各州縣衙門都是一樣。”

中國古代實行流官制，官員離任，即交回房產(chǎn)。

不過對旗人，清廷則給予“福利分房”的特權(quán)，由朝廷“撥給官房”，即按照官階高低向旗人分配房產(chǎn)，“一品官給房二十間，二品官給房十五間，三品官給房十二間，四品官給房十間，五品官給房七間，六品、七品官給房四間，八品官給房三間?！边@是清初的分配標(biāo)準(zhǔn)，后來由于財政不堪重負，標(biāo)準(zhǔn)才有所降低：“各處取到旗下官員，撥給房屋，各照舊例酌減?！庇赫?、乾隆年間，朝廷又開始推行市場化的“房改”，允許福利房交易，旗人可以通過繳納首付與分期付款的方式獲得完整的產(chǎn)權(quán)。

民國建立之后，旗人的住房福利特權(quán)才被廢止，只有總統(tǒng)、內(nèi)閣總理等高官由國家分配官邸，其他政府官員，則自購房或者租房，實際上即恢復(fù)了唐宋的官邸制。

責(zé)任編輯：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