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慶洲】評王長華、易衛(wèi)華著《《毛詩》與中國禮樂制度的傳承》
評王長華、易衛(wèi)華著《《毛詩》與中國禮樂制度的傳承》
作者：馬慶洲
來源：《中華讀書報》（2015年02月25日19 版）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年正月初七日壬申
中國古代的典籍汗牛充棟，但真正的“經(jīng)典”卻屈指可數(shù)。這其中尤以《五經(jīng)》最為重要。這些“元典”經(jīng)過后人的不斷解讀、闡釋，歷久彌新，或“我注六經(jīng)”，或“六經(jīng)注我”，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源頭活水，也是中國文化一道獨有的風景。自漢京以降，垂二千余年，雖然學凡數(shù)變，但經(jīng)學的地位未曾撼動過。無他，“蓋經(jīng)者非他，即無下之公理而已”（《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經(jīng)部總敘》）。在長達兩千余年的傳統(tǒng)社會中，占統(tǒng)治地位的經(jīng)學是學術的正統(tǒng)，其影響之深之廣，非一言一辭所能概括。
《詩經(jīng)》是《五經(jīng)》之中最特殊的一種，它既是“經(jīng)”，也是“詩”；它也是《五經(jīng)》之中最重要的一種，出現(xiàn)時間最早，最為可靠，“精金美玉，字字可寶”（梁啟超語）。白居易曾極言之曰：“三才各有文，天之文，三光首之；地之文，五材首之；人之文，六經(jīng)首之。就六經(jīng)言，《詩》又首之。”（《與元九書》）“五四”以后，《詩經(jīng)》因其自身的特質而更多地被視為“文學”，而縱觀兩千余年的經(jīng)學歷程，我們不難斷言，它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最重要的一點，還應當說是其“禮樂教化”的功能，以及由此所造就的“詩教”傳統(tǒng)。
形成于西周初年的制禮作樂，旨在維護社會的秩序與和諧。“詩”、“樂”不分，《詩經(jīng)》天然地成為禮樂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孔子云：“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保ā抖Y記·經(jīng)解》）相傳由孔子編訂的《詩經(jīng)》三百余篇，其內容豐富，具有巨大的闡釋空間，因而其“詩教”意義，也是多層次、全方位的。
秦始皇三十三年，《詩經(jīng)》遭遇“秦火”，但仍得全。漢興，傳詩者有魯、齊、韓、毛等諸家。經(jīng)過東漢前期的今、古文斗爭，《毛詩》流傳漸廣，又因鄭玄總結諸古文經(jīng)師的成果，兼采今文經(jīng)說，為毛氏《詩詁訓傳》作箋，終于大顯于世，成為后世誦習《詩經(jīng)》的主要讀本，也可以說是唯一的版本。
《毛詩》之所以能夠超越“三家詩”，原因很多，但很重要的一點是其《詩序》的存在，及其“依序解詩”的樸實學風，最終“把《三百篇》做了政治課本”（聞一多《匡齋尺牘》）。《毛詩》由民間私學到正統(tǒng)的官定讀本，它對中國文化的影響到底何在？王長華、易衛(wèi)華所著《〈毛詩〉與中國文化精神》（以下簡稱“王著”）專以《毛詩》為研究對象，對《毛詩》這一豐富而復雜的經(jīng)典文本加以解讀，抽繹出多重意義和價值，全方位考察了它在漢代及其以后“層累”地發(fā)展變遷過程中的文化遭際和文化命運。在筆者看來，該書落筆的重點，是對《毛詩》之于中國“政教”傳統(tǒng)影響的探討，這無疑扼住了《詩經(jīng)》與中國文化的核心所在，從而在林林總總的《詩經(jīng)》學研究著作中顯現(xiàn)出其獨有的價值。
《毛詩》之“序”，是詩經(jīng)學史上最為錯綜復雜、也最為重要的問題之一，尤其是宋代以后，對“序”的態(tài)度，成為今文經(jīng)學與古文經(jīng)學重要的分水嶺。而“五四”以后，不少學者甚至將《詩序》視為《詩經(jīng)》研究的最大障礙。但無論是“廢序”或是“存序”，都必須認真面對“序”的歷史存在及其影響，這是《毛詩》的綱領性文獻。“王著”正是從《毛詩序》入手，分析《詩大序》的文化蘊涵、“《毛詩》序、傳解詩理論的形成”等，揭示出《毛詩》之所以能夠用之于“教化”的根本所在，為全書立論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王著”認為，《詩大序》明確提出的“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將《詩經(jīng)》對于社會安定與世俗教化方面的巨大功用，提高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对姶笮颉穼υ娊痰囊?guī)范做了明確的總結：“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p>
在漢代確立其地位的《毛詩》及其“詩教”傳統(tǒng)，中經(jīng)魏晉南北朝的演變，在唐代得到系統(tǒng)性的強化，漢唐詩經(jīng)學也由此達到頂點。唐開國之初，就集朝廷之力編纂《五經(jīng)正義》，以整齊眾說。由孔穎達主持的《毛詩正義》，引申發(fā)揮毛傳、鄭箋，成為有唐一代不曾動搖過的官方經(jīng)典?！巴踔睌嘌裕骸霸诔缟腥逍g的唐代社會，《詩》始終起著重要的文化建構作用，作為文化底色之一，《詩》與唐代文化精神的形成和發(fā)展有著密切的關系?！保ㄍ踔?，第100頁）唐人在漢代“美刺”觀念的基礎上，又進一步發(fā)揮《毛詩》的“雅”“頌”之政教功能，并將其用之于日常政治活動之中。同時，唐代的科舉考試，也突出雅、頌的作用和意義。因此，“《毛詩》的雅、頌精神對唐代的政教禮樂思想有著深刻而廣泛的影響，甚至有時還延伸到除此之外的相關領域”（王著，第172頁）宋代以后，理學大興，《詩經(jīng)》雖然不是理學闡釋的主要對象，但《詩經(jīng)》的政教功能一直不曾弱化，其影響依然不減?？婆e時代，“五經(jīng)”取士，《詩經(jīng)》是學子必讀的教科書。由學而仕，士子表率社會，進而影響四野，經(jīng)典就這樣一代代如春雨潤物無聲，無論是廟堂之高，還是江湖之遠，無不受其沾溉。
古代中國的禮樂制度，不僅僅是一種典章制度，在實際生活中，它規(guī)定著人們的行為方式、倫理道德和風俗習慣等諸多方面。幾千年來，中國這片土地雖也飽經(jīng)災難，但社會依然能夠保持一種平和之氣，百姓“溫柔敦厚”，經(jīng)典的教化和滋養(yǎng)，不能說沒有功勞。注意一下紫禁城坤寧宮里“日升月恒”的匾額，老百姓婚嫁時“琴瑟和鳴”的對聯(lián)，我們不能不感嘆經(jīng)典“日用而不知”的偉大所在?！巴踔彼μ接懙摹睹姟分谥袊鴤鹘y(tǒng)文化的影響，除了學術上的意義外，在當下的文化建設中，其弦外之音，也值得重視。
責任編輯：姚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