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新說》:一本展示中華文化自信之作
作者:周溯源(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原黨委書記、研究員)
來源:《中華讀書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四年歲次癸卯臘月初七日庚辰
耶穌2024年1月17日
《論語新說》,夏新著,線裝書局2023年10月第一版,78.00元
線裝書局新近推出了文史專家夏新先生新著《論語新說》。該書以馬克思主義辯證唯物論與儒家“溫故而知新”“告諸往而知來者”的方法論相結合,回首人類文明長河,聯(lián)系世界政治,檢視孔子及其儒學,既具歷史眼光,又具世界視野,是一本展示中華文化自信之作,頗具新意和亮點。
一
該書對孔子儒家思想來源及其歷史作用做了深刻分析。儒家思想源于夏殷之“禮”??鬃铀枷胫小盀檎缘隆钡闹螄砟詈腿说陌l(fā)展思想蘊涵,特別是對未來社會小康和大同兩個階段的設想,與馬克思提出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兩個階段頗有相似之處。正是儒家思想中含有的人文性、進步性基因的蓬勃生命力,成為中華文明五千年傳承不絕的內在原因,同時為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在中國落地生長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和合適土壤,亦是中華民族創(chuàng)造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的文化因素。
該書認為五千年中華文化“一以貫之”。夏商周三代創(chuàng)造禮文化,春秋孔子創(chuàng)造儒文化,到近現(xiàn)代中國創(chuàng)造中國化馬克思主義,中華文明薪火相傳,不斷創(chuàng)新發(fā)展。儒家思想是古代世界先進文化,中國化馬克思主義是當代世界先進文化。
二
孔子創(chuàng)立的儒家思想是中國古代第一大學術流派,并在西漢以后成為統(tǒng)治階級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該書對“儒家思想”予以定義,提出:“儒家思想是春秋時期孔子創(chuàng)立的以仁為核心、以人為根本、以中庸為方法論、代表新興階層‘士’的思想文化體系?!边@個定義涵括了時代、主體、核心、方法論、階層,邏輯順暢。
該書鮮明地提出:孔子思想體系的核心是“仁”,“仁”是春秋新階層“士”的思想旗幟。
關于孔子思想體系的核心問題,歷來眾說紛紜。張岱年先生認為是仁,匡亞明《孔子評傳》也認為是仁。而不少學者認為是“禮”。學術界迄今存在分歧。夏新先生深入分析了仁與禮的來源、特性和關系,完全贊成張岱年先生的見解,他指出:禮是夏商西周三代創(chuàng)造的文化,起源于原始社會早期的祖宗祭祀。孔子對禮評價:“周鑒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對“禮”文化非常推崇。而后來孔子為何要創(chuàng)造出“仁”?作者以為這與孔子出身有關。另外,東周動亂,井田制逐漸瓦解,奴隸逃到深山開墾私田,成為自耕農和手工業(yè)者。這是“仁”創(chuàng)立的階級基礎。同時東周鐵器農具的出現(xiàn),大大提高了生產力。這是“仁”產生的生產力基礎。因此,仁可謂“自耕農之仁”,或“春秋鐵之仁”。
孔子又圍繞“仁”這個思想核心創(chuàng)造出一大批倫理范疇,推動春秋文化大發(fā)展。書中寫道:讀人類文明史到春秋時代,頓覺面前突兀聳立一座大山——倫理之山。人類的道德倫理思維工具庫忽然空前充盈起來: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道德善寬敏,忠孝弟恭敬,美惡誠廉恥……世界上有哪個民族、有哪位哲人能一下子提出如此之多的道德范疇呢?馬克思曾云: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tǒng)治中所創(chuàng)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時代創(chuàng)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作者認為:孔子一生幾十年所創(chuàng)造的倫理道德范疇,比他之前數千年人們創(chuàng)造的理論范疇總和還要多、還要深、還要廣??鬃訉θ祟愇拿鞯呢暙I偉矣!
三
該書認為孔子思想主要內容是“人的發(fā)展”,孔子畢生致力于人的發(fā)展。這與歷代學人見解有所不同,作者對此作了深入論證。
《論語》180次談到“人”??鬃铀枷氲母军c是人的發(fā)現(xiàn)和人的發(fā)展。郭沫若早就斷言:孔子發(fā)現(xiàn)了人。張岱年也講過:孔子最早肯定了人的價值?!墩撜Z》中孔子大聲疾呼:為人、誨人、事人、貴人、愛人、安人、信人、知人、立人、成人、正人、弘人??偠灾?,在孔子那里,人應該被尊重。殷周貴族不把奴隸當人,而是當作牛馬工具,對鄉(xiāng)黨稱“民”而不稱人。孔子首先把庶民當成“人”、尊重“人”,并言“仁者愛人”??鬃犹岢觥靶韵嘟?,習相遠”論斷,認為人不論出身貴賤,皆可以通過后天努力而發(fā)展提高。這是孔子人的發(fā)展思想的理論基礎,完全符合馬克思主義原理??鬃悠诖T徒成為君子、圣人??鬃犹岢觥叭蔬h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論斷,認為人皆可以為堯舜,勸導大家“潔己以進”。在人的發(fā)展形式上,孔子認為人的發(fā)展呈現(xiàn)多樣性??鬃訛榇龠M門徒發(fā)展創(chuàng)造先進教學方法: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舉一反三,聞一知十,循循善誘,誨人不倦,下學而上達,溫故而知新,告諸往而知來者,等等??鬃咏逃鋈У茏?、七十二賢人,使門下成為古代社會的人才高地??鬃尤说陌l(fā)展理論和實踐可謂前無古人。
孔子提出人的發(fā)展思想在人類文明發(fā)展史上具有重大意義,與兩千年后馬克思提出“人的全面發(fā)展”思想,有高度契合之處。中華文化之所以具有強大生命力,與孔子引導人民追求人的價值、人的發(fā)展有直接關系。
四
該書提出,孔子出身貧賤,長期處于社會底層,有較強的平等、民主追求??鬃訉γ裰鳌⑵降茸非笫嵌喾矫娴?。政治上要“為政以德”,經濟上要“均富”“富民”,教育上要“有教無類”……
《論語》中最常見的場面是教育教學的民主平等。孔子經常與學生展開對話式教學活動。例如,有一次他與門生對坐談理想志向,門生先談,門生談完后,子路問孔子:老師,您的志向是什么?孔子回答:“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边@個場面洋溢著民主、平等氣氛??鬃铀k的學校,從對門徒“有教無類”的教育思想,到“因材施教”的教學過程,到“啟發(fā)式”的教育方法,再到師徒關系打成一片的做派,可謂民主平等無時不在。
五
孔子思想到底是唯物論還是唯心論?學界看法歷來大相徑庭。郭沫若、張岱年認為是唯物論,任繼愈、馮天瑜等認為是唯心論。各有所據,各能自圓其說。而該書堅定認為:孔子哲學屬于古代樸素唯物主義。理由是:第一,孔子提出外界天體是不依賴于人的意識而獨自運動的。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風雨興焉”。這很唯物。第二,孔子認為人的思想意識來自于后天日常踐習。子曰“學而時習之”,又說“性相近,習相遠”。認識從生活中來,知識從實踐中來,符合馬克思主義認識論反映論,與毛主席說的“人的正確思想只能從實踐中來”亦相符。第三,孔子認為人沒有生而知之。子曰:“吾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泵鞔_否認了生而知之,且以為世界可知。第四,孔子不信鬼神??鬃討岩晒砩?,提倡人文信仰。他說:“文武之道,未墜于地,在人。”面對那么多神秘世界的不可知,斬釘截鐵地把信任交給了“人”,這絕非唯心。第五,孔子思想還有一些辯證法思維。他的把握事物“兩端”說近似于對立統(tǒng)一觀點,其實就是古代的辯證法??鬃影l(fā)明的“損益”似黑格爾的“揚棄”?!皳P棄”是“既克服,又保留”;“損益”是“既損除,又生益”。孔子提出中庸之道方法論。中庸不是調和,不是折中,而是權衡輕重,要恰到好處,避免“過猶不及”。中庸之道是孔子對人類思想方法的高度抽象概括,具有很強的理論性、實踐性和適用性。毛主席曾對孔子的中庸思想做過深刻分析。他說:“過猶不及”乃指一定事物在時間與空間中運動,當其發(fā)展到一定狀態(tài)時,應從量的關系上找出與確定其一定的質。這就是“中”或“中庸”。毛主席肯定地說:中庸之道是孔子“一大發(fā)現(xiàn),一大功績,是哲學的重要范疇,值得很好地解釋一番”。
六
該書對孔子歷史地位進行了客觀評價。自春秋以降,對孔子的評價形成了對立兩極局面。崇之者認為孔子推動中華文明前行,其作用前無古人;貶之者認為孔子對中華發(fā)展滯后罪責難逃。聚訟紛紜,原因復雜。張岱年先生三十多年前提出要對孔子進行科學的客觀評論。作者依據張岱年先生倡導的“綜合創(chuàng)新”方法,對孔子的歷史地位和作用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孔子到底為世界文明做了什么?作者認為,孔子將夏商周以來的“神”主位“禮”文化加以損益,創(chuàng)立春秋時代以“人”為主體的“仁”文化體系,第一次提出“天下為公”的社會理想和“人的發(fā)展理論”??鬃訉χ腥A、對人類的文明進步厥功至偉。正如柳詒徵所言:中華文化前三千年因孔子而傳,后三千年因孔子而開。在漫長歷史長河中,儒學不斷發(fā)展,澤被海內外。
孔子儒家思想作為中國古代封建社會主流思想,是指引中華民族前進的理論基礎,是維系華夏統(tǒng)一的文化紐帶。儒學是中國封建社會發(fā)展的主流思想,儒家思想精神含有絕對真理顆粒,具有超越時空的功能和價值。它對歐洲啟蒙運動產生過影響。它也是當代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之文化資源的一部分??鬃訉儆谶^去,亦屬于未來;屬于中華,亦屬于世界。雖然由于歷史的局限,孔子思想中難免有若干保守、消極因素,例如,他未能破除男尊女卑的風俗,未能肯定婦女的地位;他倡導的忠孝觀,后來演變?yōu)椤叭V五常”,其中的“三綱”嚴重壓抑了民主、平等觀,在相當程度上影響了中國的進步發(fā)展,等等?!敖馃o足赤,人無完人?!彪m然有這些不足,并不妨礙今天我們認可孔子的偉大。
經典有生命,《論語》貫古今。夏新先生通過《論語新說》對儒家思想義理做了一番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探析,深究人類社會道德倫理百代損益前進的內在聯(lián)系,展現(xiàn)磅礴的中國文化自信。該書系作者多年潛心研究的心得積累,不乏創(chuàng)意與新見,令人欽佩,值得推薦給廣大讀者。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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