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反智主義的崛起
作者:西蒙·布朗 著 吳萬偉 譯
來源:譯者授權儒家網(wǎng)發(fā)布
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美國見證了一種令人好奇的政治思想家小集團的崛起:精英反智主義。
幾十年來,“常識”一直成為保守派觀念的方便框架,該標簽掩蓋了更復雜的畫面。
共和黨總統(tǒng)候選人羅納德·里根(Ronald Reagan)、共和黨全國委員會主席比爾·布洛克(Bill Brock)、共和黨副總統(tǒng)候選人在喬治·布什(George Bush)1980年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上。 (Bettman/Getty Images)
1978年,比爾·布洛克在以他為主席的共和黨全國委員會支持下創(chuàng)立了“絕對學術性”的期刊《常識》。該雜志聚集了年輕的政治行動者和同情保守派的社會科學家,他們提出了保守派政策建議。兩年后,在羅納德·里根準備進入白宮時,民主黨參議員丹尼爾·帕特里克·莫伊尼漢(Daniel Patrick Moynihan)指出《常識》是共和黨人成功確立其作為“理念政黨”地位的標志。
幾十年來,“常識”一直成為保守派觀念的方便框架,這與自由派思想精英更喜歡的危險的、異化的觀念形成對比。該標簽掩蓋了更復雜的畫面。雖然保守派知識分子將自己的觀念描述為直截了當?shù)暮吞焐?,但他們仍然牢牢抓住博學多才的標志不放,在其自己的反對派機構中維持一種特別的經典。他們相信,高等教育應該維持一種排他性的事業(yè)。
保守派對于在他們看來的學界趨勢充滿敵意,現(xiàn)在有了新的用途,共和黨人鼓動州和聯(lián)邦政府立法,攻擊目標是與“批判性種族理論”有關的教學(克萊蒙特學院發(fā)表了這個話題的若干文章)。在國家層面上贏得關注的很多建議則把焦點集中在高中教育上。但是,在三月份,阿肯色州共和黨參議員湯姆·科頓(Tom Cotton)引進立法,要求限制在美國軍方講授批評性種族理論。
這個限制課堂講授內容的法案加入到一系列旨在攻擊大學及其更廣泛經濟基礎的大量建議行列。科頓已經起草了對私立大學---除了那些“帶有宗教使命”的之外---的捐款征稅的法案,要求將利潤分配給職業(yè)培訓項目。他將課稅作為對“向年輕人灌輸非美國觀念”的懲罰。在佛羅里達,共和黨參議員提出了法案,要將獎學金轉向只能直接導致就業(yè)的大學學位項目。
在其新書《常識保守主義崛起》中,歷史學家安提·萊皮斯特(Antti Lepist?)提供了一些關鍵背景,闡明保守派知識分子如何逐漸提出這樣一種職責,即大眾要反對所謂充滿敵意的知識分子群體。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新保守主義者開始塑造基于常識的權威論證。在《公共利益》等報刊的版面上,作家歐文·克里斯托爾(Irving Kristol)和格特魯?shù)隆はD瑺柗ú迹℅ertrude Himmelfarb)從社會科學轉向道德哲學,稱贊反對大社會等社會項目背后的官僚體制的“普通人”本能。
這不是自封的保守派的天生動作,他們繼承了一種傳統(tǒng),對未經訓練的大眾民主持懷疑態(tài)度。為了論證常識的合理性,克里斯托爾和希默爾法布轉向亞當·斯密和大衛(wèi)·休謨等哲學家從蘇格蘭啟蒙時代傳承下來的道德倫理學重塑理論,用以提出他們對當今社會政策和福利國家制度的批判。18世紀思想家提出的這些理論是解釋日常生活的道德本能如何適應甚至維持新興的資本主義經濟中的商業(yè)交易。在“亞當·斯密和資本主義精神” (1976)文章中,克里斯托爾向越來越討厭自由派社會改造工程的讀者提出這些常識道德論證和自由商業(yè)論證。
新保守主義者很快將其憤怒引向顯而易見的知識分子。在克里斯托爾的“知識分子的敵對文化”(1979)之類文章中,大學教授和政策分析師遭到攻擊,被視為不可救藥地脫離他們授課的學生和他們服務的大眾??死锼雇袪栐诤髞淼奈恼轮兄赋觥跋蛎绹私忉尀槭裁此麄兪钦_的,向知識分子解釋為什么他們是錯誤的”成為“新保守主義自己設定的任務”。
這些努力的遺產可以在講授經典文本課程的眾多夏日學校、研修項目基金、右翼智庫中看到,它們通常帶有抗衡大學里產生威脅的左翼共識的目的。其中有些如克萊蒙特學院針對大學高年級學生的普布利烏斯研修項目“Publius Fellowship”和喬治·梅森大學的自由意志論莫卡斯特中心(Mercatus Center)中現(xiàn)在資助研究生的“亞當·斯密研修項目”是在保守派掌握政治權力的時候,在1970年代后期和80年代初期創(chuàng)立的。其他項目開始得更近一些如基督教保守派約翰·杰伊(John Jay Institute)研究院2005年開始為畢業(yè)研究員講授憲法和神學文獻,赫托格基金會(the Hertog Foundation)2010年和2013年為大學生創(chuàng)建政治研究和戰(zhàn)爭研究的項目。
這些項目代表了右翼思想的獨特方面。莫卡斯特中心培養(yǎng)學生學習亞當·斯密的古典自由思想,后來的“奧地利、弗吉尼亞和布魯明頓政治經濟學院”的目標是塑造未來的教學和學術研究。雖然克萊蒙特學院明確尋求“選拔性的年輕保守派精英群體,”赫托格基金會政治研究項目除了焦點集中在政策背后的“大觀念”之外,并沒有意識形態(tài)承諾的直接聲明。(但是,在其推銷的埃德蒙德·伯克(Edmund Burke)作品和包括湯姆·科頓(Tom Cotton)在內的演講系列視頻的突出顯示都已經清楚說明了他們的立場。)
雖然有這些區(qū)分,這些項目擁有共同的政治教育模式:培養(yǎng)少數(shù)年輕才俊進入擁有保守思想的政治、新聞、法律和軍隊領域。
這個模式并沒有阻止克萊蒙特學院及其同伴攻擊學界及其理論。他們的批評是精英批判思想界當權者。(在《民主與真理》中,索菲亞·羅森菲爾德(Sophia Rosenfeld)將此傳統(tǒng)追溯到18世紀,當時伯克哀嘆“詭辯者、經濟學家、精算師”從彬彬有禮的貴族手中奪走了公共權威地位。)這個精英但反智的動態(tài)體系曾出現(xiàn)在兩年前的埃德蒙德·伯克基金會組織的研討會上,當時密蘇里州參議員喬希·霍利(Josh Hawley)發(fā)表主旨演講,攻擊“國家的主要學術大咖”反對愛國主義教育,鼓吹“世界主義共識”。他解釋說,這種共識壓制“共同的關心和共同的熱愛”,貶低了“我們從先輩那里繼承下來的共同文化”。這次會議尤其是霍利的演講被左派批評家提及,也得到當權者右派猶豫不決的支持,可以說是特朗普政治新思想運動的開端。
霍利本人的教育(斯坦福的學士、耶魯?shù)姆▽W士/法律博士(JD)一點兒都不簡單。但是,他從其名望講壇(bully pulpit能提供機會闡明自己觀點的重要公職)指控學界和大學,因為他試圖排干大學的經濟資源。2019年,霍利提出法案要允許學生在私立實習和工作培訓項目中使用佩爾助學金((Pell Grants美國政府所發(fā),以參議員ClaibornePell名字命名)---其明確說明的目的是打破“高等教育壟斷”。同行的法案迫使大學在學生貸款無法償付時支付部分貸款。在霍利看來,靠貸款支付經濟的四年制大學用尚賢選拔的誘惑工人階級民眾相信他們應該上大學以改善人生命運。他認為,對他們來說最好的事不是很多左派人士建議的那樣免費上大學,而是找到替代性方式,即直接的、私立的職業(yè)培訓。2020年,霍利起草了限制聯(lián)邦政府為捐款超過100億美元的大學提供新冠病毒救助資金的法案,引用了科頓在其計劃中擴展到向私立大學捐款征稅的案例。另外一個耶魯畢業(yè)的自封的民粹主義者萬斯(J.D. Vance)也建議砍掉大學和其他基金會的免稅資格,理由是它們“向學校的孩子們講授種族主義”。
當那些將公民團結起來的心態(tài)是“常識”,任何超越職業(yè)培訓的教育都不再是公共資產。共和黨政客反對大學里批判性種族理論的惡劣影響,他們提供的實際解決辦法就是簡單地切斷教育經費資助,將資源轉移到其他地方。
自從元月6日,采用同樣迂腐語言的保守派警告學界中左翼思想危險性的人獲得更顯著的風光地位,霍利的政治前景受到嚴重影響。反對批判性種族理論的右翼反對派設計師克里斯托弗·魯夫(Christopher Rufo)開始蜿蜒曲折追溯其馬克思主義源頭的生意了。而他的生涯就得益于諸如克萊蒙特學院之類保守派反對派機構的極力推動。
有些自由派承認經典對保守派的重要性,希望模仿這種做法。默里·沃森(Molly Worthen)在特朗普政府上臺前夕堅持認為,經過了“反意識形態(tài)選舉”之后,自由派必須學習保守派暑期學校的做法重新找回經典。他們能通過重新發(fā)現(xiàn)其從斯密、伯克以及其他與保守派共同推崇的杰出人物的思想傳承中找到共同基礎。
社會主義者有很好的理由擁抱保守派幾十年來優(yōu)先強調政治教育的做法,采用充滿活力的方式宣傳其基本觀點,當然可能有所修改。右翼項目的焦點和結構是依靠培養(yǎng)將來領袖的意識形態(tài)承諾凝聚起來的。將古典和現(xiàn)代文獻結合起來的社會主義圖書俱樂部的悠久傳統(tǒng)是國內政治教育的替代性模式。
在更廣泛的層次上,社會主義者能從右翼政策努力中學到新的東西:公立大學教育實際上是對保守派理想的威脅。正如政治理論家丹尼爾·艾倫(Danielle Allen)顯示的那樣,高等教育往往帶來更大程度的公民參與。通過克服金融方面的障礙和債務負擔讓工人階級獲得更多教育,這不僅能擴展民主的范圍,而且是可靠政治戰(zhàn)略的組成部分。
作者簡介
西蒙·布朗(Simon Brown),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博士候選人,編輯《觀念史雜志》。
譯自:The Rise of the Elite Anti-Intellectual by Simon Brown
https://thescotfree.com/humanity/since-the-1970s-america-has-seen-the-rise-of-a-curious-coterie-of-political-thinkers-elite-anti-intellectua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