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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朝暉】漢宋調和與“中體西用”論的生成

欄目:《原道》第39輯
發(fā)布時間:2021-04-16 18:45:59
標簽:中體西用、張之洞、曾國藩、漢宋調和
毛朝暉

作者簡介:毛朝暉,男,西元1981年生,湖南衡陽人,新加坡國立大學哲學博士。曾任南洋理工大學新加坡華文教研中心副研究員,中山大學哲學系(珠海)副研究員,現任華僑大學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學院特聘研究員,新加坡南洋孔教會董事。研究方向為儒家哲學、經學與中國思想史。

漢宋調和與中體西用論的生成

作者:毛朝暉(中山大學哲學系(珠海)副研究員,漢學博士)

來源:《原道》第39輯,陳明、朱漢民主編,湖南大學出版社2020年11月出版

 

內容摘要:“漢宋調和”與“中體西用”是中國近代兩股重要的思潮。以往的中國經學史研究往往忽視“中體西用”論的經學史背景及其與“漢宋調和”思潮的內在關聯(lián),而有關“中體西用”論成因的解釋也往往只強調外部的西方文化沖擊或政治斗爭。

 

但“中體西用”論的提出絕不僅僅是由于西方文化的沖擊,也不只是起于戊戌變法時期的政治斗爭,而是更深層地起于嘉道以來的“經世”思潮與漢宋調和的內在發(fā)展要求。

 

 

 

(戊戌變法)

 

在這種內在要求下,曾國藩的“四科判學”、張之洞的“中體西用”論分別代表了晚清漢宋調和運動的兩個理論發(fā)展階段。正是這一內在要求導致了“中體西用”論的生成。

 

“中體西用”論的提出是“漢宋調和”運動的深度發(fā)展。原本可望深入開展經學與“中學”的系統(tǒng)重建,由于晚清民國之際的政治劇變而強行中止,至今仍在恢復之中。

 

關鍵詞:漢宋調和;中體西用;曾國藩;張之洞

 

“漢宋調和”與“中體西用”是中國近代的兩股重要思潮,相關論述甚多,但二者的內在關聯(lián)卻缺乏研究。在以往的論述中,“漢宋調和”是指經學史上漢學與宋學的調和,一般被認為是晚清經學史的一股思潮;而“中體西用”則一般被認為是晚清的一個政治或教育觀念。

 

不少學者注意到“中體西用”在晚清曾充當“文化政策”或“接受西用或改革的藍圖”。在甲午中日戰(zhàn)爭以后,“中體西用”論主要流行于文化教育領域,有關“中體西用”的討論大多是與“學術”或“學?!毕嗦?lián)系。

 

職是之故,以往的中國經學史研究往往忽視“中體西用”論的經學史背景及其與“漢宋調和”思潮的內在關聯(lián),而有關“中體西用”論成因的解釋也往往只強調外部的西方文化沖擊或政治斗爭。

 

本文旨在從經學史的脈絡揭示二者的此種內在關聯(lián),并對“中體西用”論的生成提供一種新的解釋。與此同時,曾國藩、張之洞在此脈絡中的思想史角色也將得以彰顯。

 

一、漢宋調和的思想基礎

 

乾隆后期是清代盛極而衰的轉折點,不僅人口激增、教育腐敗、漕運危機等問題凸顯,更棘手的是下層社會頻繁的暴動,蕭一山形象地說“嘉慶帝在位二十五年,沒有一天得安生?!焙榱良?、龔自珍等經學家都對時局提出嚴厲批判,研究經學史的學者普遍注意到“經世”成為嘉道以來一股重要的學術思潮。

 

在經學領域,另一個普遍的趨勢是漢宋調和。陳澧(1810—1882)通常被認為是晚清漢學的代表人物。陳氏精于漢學訓詁、考訂之學,又治宋儒義理之學,且?guī)煛督间洝分舛鳌稘h儒通義》,其晚年精力所萃,尤在《學思錄》一書,其后刪定為《東塾讀書記》。

 

 

 

(陳澧)

 

陳氏自云:“《學思錄》由漢唐注疏以明義理而有益有用,由宋儒義理歸于讀書而有本有原。此《學思錄》之大指也?!标愂险J為無論漢宋,經學都必須“有本有原”,而且要“有益有用”。要做到“有本有原”,就必須以漢唐注疏為根據;要做到“有益有用”,就必須發(fā)明義理,而不能以訓詁、考訂為足。

 

根據陳澧的理解,不只宋學有義理,漢學也有義理,關鍵要看他們各自所謂的“義理”是否“有本有原”“有益有用”。換言之,經學義理實為漢宋經學的共同旨歸。陳氏的“義理”是合“治身心”和“治天下”兩面而言,但陳氏自己以“治身心”為主,故云“吾之學如此而已”。

 

漢學家主張漢宋調和,并不限于古文經學。乾嘉漢學極盛之時,在其內部分化出今文經學一支,也有調和漢宋的傾向。常州今文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莊存與(1719—1788)既著有提倡《公羊》學的《春秋正辭》,也為古文經典《毛詩》《周禮》作注,著有《毛詩說》《周官記》《周官說》。

 

 

 

(莊存與《春秋正辭箋》)

 

則莊氏治經不但不專守今文門戶,而且是漢宋兼采?!洞呵镎o》“奉天辭第一”云:“《春秋》應天受命制作,孟子輿言天子之事。以托王法,魯無愒焉;以治萬世,漢曷覬焉?”“春秋要指”云:“《春秋》書天人外內之事,有主書以立教也,然后多連而博貫之,則王道備矣?!?o:p>

 

可見,莊氏治《春秋》,志在闡發(fā)“王法”“王道”。他的《周官記》也是如此,該書旨在疏通《周禮》,補冬官司空之缺,以發(fā)明周代制度,阮元稱其于“《周官》則博考載籍,有道術之文為之補其亡闕,多可取法致用。”可見,莊存與治《周禮》,其旨趣在于“取法致用”。

 

在宋學陣營中,調和漢宋的努力更為明顯。陳慶鏞(1795—1858)服膺宋儒,著《三家詩考》《說文釋》等,提出:“漢宋之學,其要皆主于明經致用,其歸皆務于希圣希賢。他人視為二,吾直見為一也?!?o:p>

 

夏炯(1795—1846)也提出相似的看法:“學無大小,以適于用者為貴。故義理為上,經濟次之,經學、史學次之,詩古文詞又次之,至于名物制度、聲音訓詁,不過藉以攻詩古文詞,藉以考經史而已。”

 

由上可知,陳慶鏞認為無論漢宋,經學都應以“明經致用”為歸;夏炯雖然從邏輯的先后說“義理為上,經濟次之”,但實際上“義理”的歸宿仍在于“經濟”,故他又說“窮經以致用也”,而這并無漢宋之分。

 

不難發(fā)現,“經世”是漢宋之所以能夠“調和”的一個重要共識。在此視域下,漢宋之爭只是治經方法之爭,其經世致用的目標并無沖突,因此二者完全可以調和。所謂“調和”,不是說漢、宋學的治經方法從此趨同,而是說他們在發(fā)明經書義理以期“經世”這一根本蘄向上形成共識,可說是一種通經致用的普遍自覺。

 

而且,漢宋調和思潮是源于漢、宋陣營共同的要求。漢學陣營不再單方面強調經學必須“有本有原”,同時也強調要“有益有用”;宋學陣營在強調“義理”的同時,也特別強調“經濟”“致用”。這樣,從“經世”的共同訴求出發(fā),漢宋兩方都看到了調和的必要性與可能性,成為漢宋調和的思想基礎。

 

二、曾國藩的“四科判學”

 

在晚清漢宋調和的思潮中,曾國藩(1811—1872)具有廣泛的影響力,并具備建構學術體系的意識。他在經學上也主張調和漢宋,認為漢學宗旨本與宋學相通:

 

“近世乾、嘉之間,諸儒務為浩博,惠定宇、戴東原之流,鉤研訓詁,本河間獻王‘實事求是’之旨,薄宋賢為空疏。夫所謂‘事’者非物乎?‘是’者非理乎?‘事實求是’,非即朱子所謂‘即物窮理’者乎?”

 

曾國藩對“實事求是”的闡釋意在說明:無論漢宋,經學皆當以義理為歸。無論是漢儒的“實事求是”,還是朱子的“即物窮理”,共同的旨趣都是探究義理。這就是說,漢宋之分并非學術的本質區(qū)分;學術的分野不在于是漢學抑或宋學,而在于其實質內容。

 

 

 

(曾國藩)

 

那么,學術的實質內容包括什么?曾國藩提出著名的“四科判學”。他認為:“有義理之學,有詞章之學,有經濟之學,有考據之學。義理之學即《宋史》所謂‘道學’也,在孔門為德行之科;詞章之學在孔門為言語之科;經濟之學在孔門為政事之科;考據之學即今世所謂漢學也,在孔門為文學之科。此四者缺一不可?!?o:p>

 

又說:“為學之術有四:曰義理,曰考據,曰辭章,曰經濟。義理者,在孔門為德行之科,今世目為宋學者也??紦撸诳组T為文學之科,今世目為漢學者也。辭章者,在孔門為言語之科,從古藝文及今世制義詩賦皆是也。

 

經濟者,在孔門為政事之科,前代典禮、政書,及當世掌故皆是也?!埻x理之學,而經濟該乎其中矣。……義理與經濟初無兩術之可分,特其施功之序,詳于體而略于用耳?!?o:p>

 

曾國藩認為,學術在本質上應該判分為“四科”,而不是漢宋。所謂“四科”,就是義理之學、詞章之學、經濟之學和考據之學。只有從“四科”的視角,才能看清學術的實質。

 

漢宋之爭,是與學術的實質內容不相干的沒有必要的門戶之爭。以上兩條引文都表明“四科”不是平行關系,而是以義理之學為根本。曾氏主張:“私意以為義理之學最大,義理明則躬行有要而經濟有本。”可知曾氏之學是以義理為本,以經濟為用。

 

義理與經濟是“體用”關系:“義理與經濟初無兩術之可分,特其施功之序,詳于體而略于用耳。”曾氏認為,詞章、考據之學都是服務于義理之學。他說:“必義理為質,而后文有所附,考據有所歸?!薄霸~章之學,亦所以發(fā)揮義理者也?!边@說明,考據之學只是發(fā)現義理的手段,詞章之學只是發(fā)揮義理的工具。

 

曾國藩的“四科判學”之所以值得特別重視,是因為它建構傳統(tǒng)中國學術體系的嘗試。在曾氏之前,“四部之學”只是一個書目分類,經史子集只告訴我們“中學”包括哪些書,而不能告訴我們中國有什么學科。漢宋之爭只是經學研究方法之爭,它只強調漢儒與宋明儒治經方法的差異,同樣沒有觸及中國學術的實質內容。

 

 

 

曾國藩反思的是中國學術的實質內容與學科分類。他不但提出了“四科判學”,而且分析了“四科”的關系。經過他的分析,“四科”構成“考據→義理/經濟→詞章”的學科結構,全面揭示了“中學”的內在結構與學術體系。

 

需要說明的是,曾國藩的思考重心是確定“中學”的分科與本體,而不是其學術基礎。他以“考據”作為“義理”的基礎,但是,“考據”畢竟也只是一種方法。實際上,曾國藩所說的“義理”主要還是宋學的義理,因而他的漢宋調和只能是“以宋學為主的會通”。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張昭軍稱曾氏的經世思想為“理學經世思想”。曾國藩以理學作為主要資源,這與陳澧“由漢唐注疏以明義理”,或莊存與通過今文經學的“微言大義”來發(fā)明義理相比,在方法論上顯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陳澧、莊存與調和漢宋的目的是為了加強漢學的經世功能;曾國藩的目的不僅是為了經世致用,而是更進一步,有意識地在經世致用的宗旨下建構中國學術的體系。

 

在叩問“中學”本體這一點上,曾國藩是一位先行者;但是,曾國藩并沒有解決“中學”的學術奠基問題。他主張以考據作為發(fā)現“義理”的方法,那么,是否可以通過傳統(tǒng)“四部之學”的考據而發(fā)現義理呢?“四部之學”的考據應該如何進行?這就成了曾國藩未能解決的遺留問題。

 

三、“中體西用”論的生成

 

那么,“經世”之學究竟如何奠基呢?正統(tǒng)的經學家也許會不假思索地回答,經世的學術基礎當然是經學。然而,西學乃至中國傳統(tǒng)學術內部并不一定會接受這個答案。例如,張穆(1805—1849)便認為經世之學本于史學。

 

事實上,晚清的“經世史學”成就斐然,這體現在邊疆史地、外國史地等研究的發(fā)達,以及譯介外國史地與改編國史運動。在這種學術背景下,如何認識傳統(tǒng)的經學、史學乃至“四部之學”,由此厘定“經世”之學的學術基礎,就顯得日益迫切。

 

伴隨“西學”日益的強勁挑戰(zhàn),“經世”學術基礎的追問也變得愈發(fā)尖銳,其中就必須面對這樣一個棘手的新問題:“西學”可以作為“經世”的學術基礎嗎?

 

盡管魏源沒有明確提出“中體西用”,但他常被認為是“中體西用”論的先驅。他率先看到西方船堅炮利的優(yōu)勢,承認西方的“長技”。在《海國圖志》中,他提出“先立譯館翻夷書”,并建議設立船廠、火器局等。

 

 

 

(《海國圖志》)

 

這些主張后來在洋務運動中獲得落實。實際上,《經世文編》列有兵政、工政等條目,學習西方的造船、火器等建議大致也可歸入兵政、工政各條目中。

 

《經世文編》“兵政”類中列有塞防、山防、海防、蠻防、廟防等條目,其中“海防”一目便收有乾隆年間廣東知縣張甄陶的《上廣督論制馭澳夷狀》,其后《海國圖志》乃專以纂輯此類文獻為主。

 

由此可知,以“師夷長技以制夷”為鵠的的《海國圖志》正是以經世致用為宗旨的《經世文編》“海防”一目的深入與拓展。就這個意義說,“師夷”可視為“經世”之學在“鴉片戰(zhàn)爭”以后的邏輯發(fā)展。

 

值得注意的是,《海國圖志》不止講“西用”,也兼明“中體”。魏源認為:“君、公、卿、士、庶人,推本今世、前世道器之洿隆所由然,以自治外治,知違從、知伍參變化之為學。學為師長,學為臣,學為士庶者也。格其心、身、家、國、天下之物,知奚以正,奚以修,奚以齊且治平者也?!?o:p>

 

格致治平是《大學》之道,推本古今則是史學??梢姡涸此^“學”是指經史之學,不含西學在內。魏源也不主張學習西方宗教,此書卷二十七特撰《天主教考》以辟天主教。魏源的學術標準是“明心之方、修道之事”和“治歷明時、制器利用”,這與上述嘉道間經學家崇尚“義理”與“經濟”并無分別。

 

隨著“師夷”的深入,與“師夷”相對的“中學”的內涵也被不斷重新闡述。馮桂芬(1809—1874)在1861年成書的《校邠廬抗議》中提出“以中國倫常名教為本,輔以諸國富強之術”。

 

 

 

(《校邠廬抗議》)

 

在馮氏看來,中國的“倫常名教”與西方諸國的“富強之術”,是“本末”或“主輔”關系。其后,薛福成(1838—1894)提出“取西人器數之學,以衛(wèi)吾堯舜禹湯文武周孔之道”。湯震(1856—1917)聲稱“中國所守者形上之道,西人所專者形下之器。”

 

在薛、湯看來,中國的“堯舜禹湯文武周孔之道”與西方的“器數之學”是“形上形下”或“道器”關系。鄭觀應(1842—1922)主張:“中學其體也,西學其末也,主以中學,輔以西學?!痹卩嵤系挠^念中,中國的“孔孟之常經”與西方的“富強之權術”是“體用”“本末”“主輔”“道器”關系。

 

上述各種“中體西用”論述,雖或有“本末”“主輔”“形上形下”“道器”“體用”等說法的不同,但存在一些共同點:第一,他們都接受“西學”具有經世致用的功用。從馮桂芬所說的“諸國富強之術”,到鄭觀應所說的“器可變”,都不否認這一點。

 

第二,他們對于“中學”內涵的理解也具有共識。無論是馮桂芬所說的“倫常名教”,薛福成所說的“堯舜禹湯文武周孔之道”,還是鄭觀應所說的“孔孟之常經”,他們所竭力維護的重點都是儒家的綱常倫理。

 

然而,他們的這些論述大體仍比較零散。尤其突出的一點是,“中學”一詞雖然被鄭觀應首次提出,但他并未對“中學”的學術內涵及其學術體系進行厘定。

 

嘗試對“中學”提出明確界定的人有陳虬(1851—1904)。在1897年所撰的《經教答問》中,他對“中學”進行了明確闡述。陳虬將“中學”明確定義為“中國周、孔之學”,又說“中學之綱有五”,包括訓詁、考據、詞章、義理、經制。他認為考據學就是所謂“漢學”,義理學就是所謂“宋學”。

 

陳虬對于“中學”的判攝顯然延續(xù)了曾國藩義理、詞章、經濟、考據的四科判學,只是將曾氏的“考據”再細化為“訓詁”與“考據”兩科。與曾國藩顯然有別的是,陳虬認為“西學”也自有體用,“西學”以算學為體,以化學、熱學、光學、聲學、汽學、水學、電學、礦學、地學、重學等學為用。

 

 

 

(陳虬)

 

在陳虬看來,“中學”與“西學”是兩個各自獨立的學術系統(tǒng)。換言之,“中學”與“西學”都可以作為“經世”的學術基礎。在經世致用的目標下,“西學”也可以為“中學”所用,二者并不矛盾。

 

必須指出,陳虬之所以認為不相矛盾,是因為他只注意到“西學”中的數學和自然科學,還沒有注意到西方的人文社會科學、宗教信仰和政治制度與儒家綱常倫理的歧異,因此他尚未充分估量西學對“中體”的沖擊。

 

另一位嘗試對“中學”進行明確界定的關鍵人物便是張之洞(1837—1909)。1898年5月,張之洞提出:“兩書院分習之大旨,皆以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既免迂陋無用之譏,亦杜離經叛道之弊?!?o:p>

 

同年出版的《勸學篇》分內外篇,開篇提出“保教”,繼申忠君、三綱、宗經等說,可見這九篇“中心意思很明顯是保護中學的‘體’”。在《勸學篇·設學》中,張之洞對“中學”與“西學”進行了具體的界定:

 

 

 

(張之洞和《勸學編》)

 

“新舊兼學。四書五經、中國史事、政書、地圖為舊學,西政、西藝、西史為新學。舊學為體,新學為用,不使偏廢?!鼻把孕屡f,后言中西。顯然,所謂“舊學”即是“中學”,所謂“新學”即是“西學”。

 

《勸學篇·設學》將四書五經、中國史事、政書、地圖歸入“中學”,是否這些學問都稱得上是“中學”的“體”呢?在《守約》篇中,張之洞將“中學”化約為:一、經學通大義;二、史學考治亂典制;三、諸子知取舍;四、理學看學案;五、詞章讀有實事者;六、政治書讀近今者;七、地理考今日有用者;八、小學但通大旨大例。至于各類學問是什么關系,研治之次第如何,本篇則未有說明。

 

在《書目答問》附錄的《國朝著述諸家姓名略總目》序中,張氏提供了一個解說:由小學入經學者,其經學可信;由經學入史學者,其史學可信;由經學、史學入理學者,其理學可信;以經學、史學兼詞章者,其詞章有用;以經學、史學兼經濟者,其經濟成就遠大。這個解說表明:

 

第一,張之洞既強調經學應當以小學作基礎,又強調理學應當以經學、史學為基礎。在這里,經學既被理解為宋學即所謂“理學”的根基,也被理解為以“小學”為基礎的漢學的歸宿,于是成為漢學與宋學會通的學術樞紐,從而化解漢宋的對立。

 

第二,張之洞以經學與史學作為理學、詞章、經濟之學的基礎。這實際上也是沿用曾國藩義理、考據、詞章、經濟“四科判學”的學術框架,而將“考據”之學進一步厘定為經史考據之學。具體而言,就是由小學深入經學,由經學深入史學,由此建立“考據之學”的主要內涵。至于理學、詞章、經濟三科,則與曾國藩所論無異。

 

在這個基礎上,張之洞特別論述了“四部之學”的關系。《書目答問》提出:“由經學入史學者,其史學可信?!被跒閷W次第的視角,張氏認為經學是史學的基礎?!秳駥W篇·設學》指出諸子學應當折中于經學。

 

 

 

(《書目答問》)

 

《輶軒語》則言“讀古人文集宜知體要”,“能知體要,則讀文集有益于經、史、子?!边@說明,集部是研究經學、史學、子學的輔助。如此一來,“四部之學”就被融鑄為“考據之學”,而尤以經史考據為根本;義理、詞章、經濟之學,都應以經史考據為基礎。

 

如果說曾國藩的漢宋調和偏重在宋學或所謂“理學”,那么,張之洞的漢宋調和毋寧說更偏重在漢學。如上所述,張氏頗費心力,嘗試基于“四部之學”建立“考據”之學,以“四部之學”為“四科判學”奠基。

 

這使得張之洞以四部之學為根基的“義理之學”比曾國藩以宋明理學為根基的“義理之學”有了更廣泛、客觀的學術基礎。張之洞強調:“中學,考古非要,致用為要。”張氏所謂“中學”,就其學術體系而言,就是“四部之學”;就其學術內涵而言,則是繼承曾國藩的“四科判學”,即以“義理”為體,以“經濟”為用。

 

在“四部之學”中,又以“經學”作為基礎中的基礎。張之洞指出:“中學為內學,西學為外學。中學治身心,西學應世事。不必盡索之于經文,而必無悖于經義?!?o:p>

 

張氏這里強調“中學為內學”,我們不能望文生義,以為他就此否認了儒學“外王”的一面;他的用意其實只是維護儒家的綱常倫理,彰顯“中學”與“西學”在“體”上的根本分際,這與前述晚清各種“中體西用”論對于“中體”的共識一致。

 

只不過,張之洞更進一步,他不止確定了“中體”的內涵,更進而確定了“中體”的學術基礎。他所謂“不必盡索之于經文,而必無悖于經義”云云,便是明確了以經學或“經義”作為“中體”的學術基礎。

 

經過陳澧、曾國藩等人的努力,漢宋調和運動在“經世”的訴求上雖然達成了共識,但他們用來經世致用的學術資源與方法則存在分歧。分歧產生的原因,是他們從“中學”中分別選取各自認為最重要的資源并通過相應的方法來實現“經世”的目的。

 

陳澧主張漢宋調和,張之洞也主張漢宋調和;曾國藩講“四科判學”,張之洞也講“四科判學”。張之洞的特殊貢獻在于,他基于為學次第的視角重新建構中國傳統(tǒng)學術的學術體系,并用“中學”這一概念對中國傳統(tǒng)學術進行整合。

 

他嘗試將“四部之學”建構為“四科判學”的學術基礎,其中又以經學作為“四部之學”的內核。馮桂芬、薛福成等早期“中體西用”論者已經初步認識到儒家倫理以及由此建立的政治傳統(tǒng)是“中學”的根本義理,張之洞則進一步論定這些根本義理的學術基礎便是經學。

 

 

 

因此,如果要推倒儒家倫理與中國政治傳統(tǒng),在學術上就必須推翻經學;反之,如果要繼續(xù)維系“中學”的根本義理,在學術上就必須做到“不必盡索之于經文,而必無悖于經義”。經過張之洞的理論努力,漢宋兩方不只在“經世”的目的上形成共識,而且首次厘清了“經世”的學術基礎與學術體系。

 

在這個意義上,張之洞的“中體西用”論是因應漢宋調和運動內在的深層要求,它不止進一步調和了漢宋,而且系統(tǒng)重整了包括漢宋在內的“中學”資源,論證了“經世”的學術基礎。

 

四、曾與張的經學史地位

 

清代中晚期有兩股顯著的學術動向,一是經世思潮,一是漢宋調和運動。漢宋調和之所以成為普遍的學術運動,經世的訴求是其重要推動力。在莊存與、陳澧、曾國藩等代表人物那里,我們看到“經世”已然成為漢學和宋學的學術共識。

 

其中,曾國藩的“四科判學”在理論上影響尤巨,其后陳虬、張之洞等人都繼承并試圖改造這個學術框架。曾國藩雖然尚未明確提出“中學”的概念,但他用義理、考據、詞章、經濟四科對中國古典學術進行了一次系統(tǒng)的判攝與綜合。

 

這與近代西方大學普遍以文、理、法、商、醫(yī)、農、工“七科判學”類似,都體現了各自重構學術體系的努力。曾國藩的“四科判學”盡管并非直接針對近代西方的“七科判學”而提出,但他已經具有建構“中學”體系的意識。

 

不過,直到曾國藩為止,“漢宋調和”仍然只是一種低限度的調和。曾國藩的“四科判學”雖然指出“義理”以及相應的“經濟”是“中學”的共同歸宿,但“中學”的根本義理是什么?

 

相較于“西學”的學術體系,“中學”又如何構筑中國學術自身的學術體系,從而在自身的教育體制中研究與傳授這些義理?曾國藩雖然已經觸及這些問題,但他還沒有能夠就此深入展開。

 

 

 

而這些問題隨著晚清“西學”沖擊的加劇而變得愈益迫切,因為,假如“中學”沒有自身的根本義理,又或者“經世”不必植根于中國學術自身的學術體系;那么,人們完全可以尖銳地質疑:為什么中國不可以將“經世”全盤奠基在“西學”的基礎呢?

 

晚清“中體西用”論的生成經歷了漫長的醞釀,它的提出絕不只是由于西方文化的沖擊,也不只是起于戊戌變法時期的政治斗爭,而是因應于上述理論問題而起。盡管“中體西用”論有多種不同表述,但它們都試圖回應上述兩點:

 

第一,“中學”的根本義理究竟是什么?第二,“西學”可以作為“經世”的學術基礎嗎?這兩個問題的答案是緊密關聯(lián)的。這是因為“中學”根本義理的追問一方面固然是由于“漢宋會通”運動的內在要求,另一方面也是在“西學”的沖擊下才被迫彰顯。

 

本文對馮桂芬、薛福成、鄭觀應等人的討論顯示,晚清的“中體西用”論者大致都認同儒家倫理及其政治傳統(tǒng)是“中學”的根本義理,即“中體”;同時,他們也普遍認同,在“中體”的前提下可以接納“西用”,這即是說,在不抵觸“中學”根本義理的前提下可以接納“西學”作為“經世”的學術基礎。于是,第一、第二兩個重大理論問題至此都在理論上獲得了解答。

 

 

 

(薛福成)

 

張之洞的“中體西用”論更進一步,這涉及第三個重要的理論問題。馮桂芬、薛福成、鄭觀應等人雖然揭示了“中學”的根本義理,卻沒能較好地回應曾國藩以來遺留的一個重要問題,即如何奠定“中學”的學術基礎,從而在西學沖擊下挺立“中學”的學術體系。

 

張之洞嘗試融會傳統(tǒng)的“四部之學”和曾國藩的“四科判學”。他基于為學次第的角度,論證了“經世”必須以“義理”為根據,“義理”必須以“四部之學”尤其是經史考據作為學術基礎。

 

其中,經學又是史學的基礎,諸子學是對經學義理的輔翼,集部著作是為經史考據服務。由此,他論證“中學”的學術體系是“四部之學”,“中學”的“體”是“義理”,“義理”的學術基礎是經學。

 

要言之,張之洞明確論定經學是“中體”的學術基礎。這就解答了曾國藩“四科判學”的遺留問題。就本文的視野來看,“中體西用”論的提出是“漢宋調和”運動的深度發(fā)展。

 

順著晚清經學史的內在脈絡,原本可望深入開展經學與“中學”的系統(tǒng)重建,然而,這種系統(tǒng)重建的工作由于晚清民國之際的政治劇變而強行中止,至今仍在恢復的過程中。

 

因為篇幅原因,將注釋刪除,詳情請參閱《原道》期刊紙質版。

 

 

責任編輯:近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