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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朵生作者簡介:慕朵生,男,獨立學者,曾創(chuàng)辦中國儒教網(wǎng)暨儒教復興論壇并任總編。 |
儒學的自由主義陷阱
作者:慕朵生
來源:新浪歷史首發(fā)
作者授權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年三月十七日辛巳
耶穌2015年5月5日
導語:2015年5月1日,《文史哲》雜志開展人文“‘性本善’還是‘性本惡’——儒學與自由主義的對話”高端論壇。本文是作者在論壇的發(fā)言,現(xiàn)授權新浪歷史刊發(fā)。作者認為,在批評和反抗惡政方面,自由主義者有時比儒家做得還好,但自由主義和儒學有著實質性的區(qū)別,兩者是不可通約的。
論壇現(xiàn)場論壇現(xiàn)場
我翻看了下參會人員名單,發(fā)現(xiàn)我是唯一一名不專門從事教學科研的人。這樣也好,因為作為儒學的業(yè)余愛好者,我就沒有了“學術正確”的壓力,能放開來談幾點粗淺的看法。
十二年前,我從一名自由主義的鐵桿粉絲,轉學儒家文化。初期,我曾有個想法,即打通儒學和自由主義的隔閡,實現(xiàn)兩者的匯通。比如,當時我設想,可以“仁義為體,忠恕為用”,在“仁本體”的原則下,通過“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忠道”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恕道”,分別將伯林等人所說的“積極自由”和“消極自由”兩種自由觀,接引到儒學中來。又比如,我還設想通過把儒學中作為德性的“中庸”,發(fā)揮為德性和理性兼?zhèn)涞摹爸杏估硇浴?,與哈貝馬斯的“交往理性”和羅爾斯的“重疊共識”實現(xiàn)匯通。
但是,隨著我越來越關注宗教問題,越來越重視以《春秋公羊傳》為代表的今文經(jīng)學,我慢慢發(fā)現(xiàn)而且越來越堅定地認為,自由主義和儒學有著實質性的區(qū)別,兩者是不可通約的,自由主義對儒學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陷阱,而且在中國也是行不通的。為什么這樣說呢?大家都知道,自由主義有其深厚的歷史淵源,其中一大淵源就是耶教(俗稱“基督教”)。具體來說,耶教對自由主義形成和發(fā)展至少產(chǎn)生三大影響:
其一,上帝造人。耶教認為,作為最高神的“上帝”(即耶和華)創(chuàng)造了人,人人皆為“上帝”之子。從“上帝”創(chuàng)造人看,“上帝”對人具有絕對的宰制權,人不可能“超凡入圣”“即凡而圣”,即人與“上帝”是不平等的,人在“上帝”面前是不自由的。從人人皆為“上帝”之子看,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每個人都是自由的。其中,耶教這種人人生而自由和平等,是自由主義基本政治價值觀的前提性預設和根本性來源,并逐步發(fā)展演變?yōu)椤疤熨x人權”理論,如《美國獨立宣言》開宗明義提出:“我們認為下面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nèi)舾刹豢蓜儕Z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p>
其二,人性罪惡。耶教認為,人生而有罪,人性是邪惡的、墮落的——這種“原罪”是“上帝”對人類祖先亞當和夏娃偷食“智慧之果”的懲罰。從精神信仰角度看,要想去惡從善,需要篤信“上帝”,不斷“懺悔”,積極“向善”,終身“贖罪”,從而得到“救贖”,進入“天堂”。從世俗生活角度看,人性罪惡既然與生俱來、不可避免,為維持社會秩序運轉、實現(xiàn)個人自由平等,就應設計一套權利保障制度和權力約束機制。因此,自由主義必然強調法治精神,特別是強調權力分工制衡的憲政原則,防止權力的僭越和暴虐。進而言之,自由主義認為政府、國家乃至整個政治,都是一種“必要的惡”,法治憲政云云,都抹不掉“以怨報怨”、“以暴易暴”的底色。
其三, 政教分離?!兑?jīng)》上說,“上帝的事歸上帝,凱撒的事歸凱撒。”這種思想,逐步演變成世俗和神圣、天國和人間彼此分割的 “雙城記”:“上帝之城”由“天使”建立,原則源于“上帝之法”,通過超驗正義治國;“地上之城”受“撒旦”統(tǒng)治,原則基于人性罪惡,通過功利幸福治國。到了“文藝復興”時代,人們反對神權壓制,追求身在塵世、作為凡人的幸福,繼起的“啟蒙”思想家趁機恢復古希臘的自然法傳統(tǒng),借鑒古希臘的城邦治理經(jīng)驗,特別是又提出契約論理論,將社會、政府、國家甚至是整個政治,都假定為人與人之間的契約,而不再是實現(xiàn)“上帝”意志的工具,從而將政治重心由“人與神”轉移到“人與人”,實現(xiàn)了所謂的“政教分離”。就是說,自由主義鼓吹的“政教分離”,很大程度上源于耶教的“人神”兩分、“神圣/世俗”兩分的二元論思想。
以上三點表明,即使不能說自由主義完全脫胎于耶教,也可以說是在很大程度上,特別是在其價值觀念、理論預設和制度架構上,主要來源于耶教。我認為,這種主要源自耶教且?guī)в形鞣降赜蛐陨实淖杂芍髁x,缺乏各種文明普遍認可的基礎,因而不是普世價值和普世主義,而是一種相對價值和相對主義。只不過,它因在一個時期以來的相對強勢而占據(jù)道德優(yōu)越感和制高點,所以自我產(chǎn)生自負,使人產(chǎn)生誤解,認為它是普世主義和普世價值。但是,它要想拓展疆域,除非將另外一種文明、一個國族的宗教信仰、文化傳統(tǒng)連根拔起、全盤否定、徹底“耶教化”,否則就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就是空中樓閣、鏡花水月。
明乎此,就不難理解為什么110年前“新文化運動”的“健將”們,一定要“打倒孔家店”,要“拼命往西走”;就不難理解為什么至今仍有許多自由主義者抱有“啟蒙形態(tài)”,不斷批判質疑儒家文化,甚至主動投身耶教的懷抱。這些人,都是激進的或原教旨主義的自由主義者。他們的理想與路徑,盡管與左翼思潮明顯不同,但對中國精神信仰和文化傳統(tǒng)的傷害與破壞,同出一轍,效果侔等。
當然,既源自耶教“人神”兩分二元論思想,同時也基于自然法和契約論之上出現(xiàn)的“政教分離”,即自由主義政治貌似脫離耶教亦可獨立生存繁衍的現(xiàn)象,使得一些中國自由主義者天真地相信,政治是可以建構的,自由主義政治是可以脫離一種文明、一個國族固有的宗教傳統(tǒng)和文化土壤得以實現(xiàn)和推行的,甚至是與之并行不悖、相得益彰的——這是一種溫和的自由主義主張。日本、韓國、印度等國族以及臺灣地區(qū)的政治現(xiàn)狀,都或多或少為這種天真的幻想提供了一些可資說道的依據(jù)。
事實上,近百年來,不僅中國溫和的自由主義者做著這種天真的幻想,就連大多數(shù)“現(xiàn)代新儒家”也不例外。兩者的不同在于,溫和的自由主義者認為儒家傳統(tǒng)心性之學,與自由主義政治可以并行不悖甚至是可以相得益彰,而“現(xiàn)代新儒家”則主張“內(nèi)圣開出新外王”,亦即由儒家傳統(tǒng)心性之學開出西方式的“民主和科學”——實際上就是開出自由主義政治?!艾F(xiàn)代新儒家”方面,理論上的典型,是牟宗三先生的“良知坎陷說”;實踐上的典型,是張君勱先生參與1946年版《中華民國憲法》的起草和修訂。如今,有人提出“現(xiàn)代新儒家”的“內(nèi)圣開出新外王”課題已在臺灣大獲成功,并由此認為它是中華文明演進的不二之途!
但是,就我個人看法,拋開“全盤西化”的激進自由主義以及“荊軻刺孔”的偽自由主義暫且不論,就連溫和的自由主義方案,甚至是“現(xiàn)代新儒家”的“內(nèi)圣開出新外王”方案,也是歧出的,錯誤的,危險的,是儒家文化和中華文明的生死劫、不歸路。在此,我想對照前述耶教對自由主義的三點影響,談談儒教或儒學對中國傳統(tǒng)政治的重要影響,借以說明為什么儒學和自由主義是不可通約的,為什么兩者是很難匯通的,為什么自由主義在中國是不可行的。
其一,上天生人。據(jù)香港能仁書院前院長葉龍先生筆記,錢穆先生最后一次給學生講課,主題是“人由天生”,亦即“上天生人”。我認為,賓四先生即使不能說道破了儒家的天機,至少是抓住了儒家的關鍵(遺憾的是,賓四先生由此推導出人人平等自由的觀念)。在儒家語境之下,天是個有機性、結構性的范疇,不是個本質性、整全性的范疇,正如朱子所說:“(天)也有說蒼蒼者,也有說主宰者,也有單訓理時?!奔词钦f,天或指我們頭頂上蒼蒼然茫茫然的天空;或指超自然、主宰性、位格化的最高神(即上帝);或指宇宙客觀規(guī)律或精神實體。無論如何,天都是一神秘性、神圣性、超越性的存在,而人正是由天所生,所以說儒家經(jīng)典中多說“天地之大德曰生”“天生德于予”“天命之謂性”“天地者生之本也”,等等。所以,“上天生人”是儒家的一個核心觀念,天是人的根源性存在,是身心性命的安頓之所,所以每個人都應“對越在天”或“對越上帝”。
但是,儒家的“上天生人”,與耶教“上帝造人”以及自由主義“天賦人權”有著很大的不同。首先,盡管“上天生人”,天與人之間存在很大的距離(“獲罪于天,無所禱也”),但天、人彼此不是兩分的,而是合一的,即通常所說的“天人合一”,或說人是可以“超凡入圣”、“即凡而圣”的。就此論政治,儒家視界中不存在“神圣/世俗”的二元論思想,因而也不存在“政教分離”的傳統(tǒng)(下面詳論)。其次,盡管“上天生人”,但人與天并不是不平等的,人在天面前并不是不自由的,相反人與天、地并為“三才”,人可參與天地化育,董子所謂“天地人乃物之本也,天生之,地養(yǎng)之,人成之”是也。就此論政治,儒家的王道政治,既不單純地強調“主權在天”,亦不單純地強調“主權在地”(特定地域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更不單純地強調“主權在人”,而是強調“王道通三”“王天下有三重”,即理想的政治必須同時具有超越神圣的合法性亦即體現(xiàn)天的合法性,具有歷史文化的合法性亦即體現(xiàn)地的合法性,具有人心民意的合法性亦即體現(xiàn)人的合法性(蔣慶)——這與自由主義單純強調“主權在民”有著實質性的區(qū)別。第三,盡管“上天生人”,但并不意味著人生而自由、生而平等,相反,人生而就負有無所逃于天地之間的責任和義務,如“三綱五常”等,而且“物之不齊,物之情也”,人有賢愚之分別、君子與小人之分。所以,儒家非常強調責任和義務,主張“選賢與能”的賢能政治——這與西方自由主義單純強調“權利”和“民選”等程序性正義有著實質性的區(qū)別。
其二,生之謂性。在孔子那里,性只是一個描述人性由來的詞匯,即“生之謂性”,性是人的生之才、生之質、生之資,本身不含有實質性規(guī)定和道德性評價,所謂“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是也——董子“性禾善米”“善待教成”之說,最符合孔子本義。孔子之后,儒家人性論“一性開二門”,即孟子“性善論”和荀子“性惡論”,兩者共同構成儒家“生之謂性”統(tǒng)一體。同時,兩者立論雖異,但孟子主張發(fā)明本心,保持人性之善、避免生命向惡,而荀子主張通過禮法,對治人性之惡、實現(xiàn)生命向善,可謂百慮一致,殊途同歸,同指向善?!靶陨普摗睘樗蚊魅鍖W以及現(xiàn)代新儒學發(fā)揚光大,形成歷史悠久的心性儒學,側重于關注個體的成德成圣,并希望“由修齊而治平”“由內(nèi)圣而外王”;“性惡論”由兩漢儒學和國朝蔣慶發(fā)揚光大,形成歷史悠久的政治儒學,側重于關注社會的改制立法,并希望通過禮樂教化和政治制度完善人性。所以講儒家人性論,只有將“性善論”“性惡論”兩者結合起來,才能融會貫通,體用圓如,否則必執(zhí)一偏,實踐上出現(xiàn)重大失誤。
儒家和耶教及自由主義人性論的重大區(qū)別在于:首先,儒家人性論中的人性,是“生之謂性”,本身不含有善或惡的實質性規(guī)定和道德性評價;耶教及自由主義視界中的人性,本身含有邪惡的、墮落的實質性規(guī)定和道德性評價。其次,儒家“一性開二門”,既可以在個體的生命中修生養(yǎng)性、祛惡揚善,給人生以正向的激勵,又可以在群體的生活中隆禮重法、防惡趨善,給人生以正確的規(guī)范——兩者都是不可或缺的。但耶教及自由主義只能“一性惡到底”,無論是個人生命和群體生活,都帶有先天的、不可根除的罪惡,因而只能通過“以怨報怨”“以暴易暴”的法治憲政措施維持一種低水準、低檔次的人性底線。第三,“現(xiàn)代新儒家”兩個最大的問題,一是多講性善,少講性惡,只重“內(nèi)圣”,不重“外王”,認為儒家的最大價值或唯一價值是在心性領域、私人領域發(fā)揮作用,不能在政治領域、公共領域發(fā)揮作用,從而將“外王”大業(yè)拱手讓給自由主義——實際上是割裂了“人性善”和“人性惡”;一是秉持“內(nèi)圣開出新外王”,且認為“新外王”為“民主和科學”,從而把“外王”引向自由主義的歧途——實際上是混淆了“人性善”和“人性惡”。
其三,政教一體。前面提到,儒家“天人合一”和“神圣/世俗”不分的思想,造成儒家沒有“政教分離”的傳統(tǒng)。事實上,儒教向來“以政為大”、政治向來“以教為先”(“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中華文明向來是“政教一體、政在教中、教在政中、政教不分”,根本就不存在政教分分合合的問題——合則兩利,分則兩傷。如果說有所區(qū)別的話,那也是在孔子之前,圣王一體、君師一體、政教一體——二帝三王是也;在孔子之后,圣王分離、君師分離,唯以孔子為素王、為至圣、為先師,俗王不與焉,但政教一體的傳統(tǒng)沒有改變。所以,《春秋》“本天元建五始”“通三統(tǒng)為大一統(tǒng)”,皆政教一體之論——換成西方的學術術語,就是關于政治合法性的問題。相反,歐洲-西方文明,先后經(jīng)歷“政教分離”(古希臘-古羅馬時期)、“政教合一”(歐洲中世紀)、“政教分離”(近現(xiàn)代歐美文明)三大階段。其政教分分合合,既源于歐洲-西方文明的間歇性、跳躍性、轉移性發(fā)展特色,更源于其政治和宗教本來就是“二元論”的“兩張皮”,合亦無礙,分亦無傷。
因此,“政教一體”是儒家的命脈,政在教在,政滅教亡,反之亦然。所以,暫不說將儒家之政教全盤割裂拋棄的觀點,就是選擇或政或教之一面來重建儒家,而不是將政教兩者統(tǒng)合起來共建儒家,都意味著中華文明的沉淪和衰微,甚至是中華文明的死亡和滅絕。
總之,我認為,從儒家立場來看,儒學與自由主義在本質上是不可通約的,兩者是很難打通、匯通的,自由主義在中國是行不通的。所以,就我個人而言,無論是在情感上,還是在學理上,都對自由主義抱有一種不能釋懷的警惕——它是儒家文化和中華文明的一個陷阱。當今大陸儒學的任務之一,就是要警惕這種陷阱,同時既講“人性善”,又講“人性惡”,既重建心性儒學,又重建政治儒學,特別是要在政治儒學方面,開出一條立足儒家義理、符合儒家傳統(tǒng)、適應時代需求的中國政治之路,實現(xiàn)中國政治的復古更化和撥亂反正。
我以上言論的語境是比較特殊的,因為當下沒有什么儒家文明,也沒有什么儒家政治——這使我深感焦慮。就此而言,我曾提出,儒家和自由主義者,盡管一直吵得不可開交,實際上卻同是“淪落人”。不過,自由主義的很多東西,已經(jīng)開始體現(xiàn)在經(jīng)濟社會領域,并開始滲透到政治領域,這點比儒學強。當然,也很難說儒學和自由主義是“同路人”,因為雙方要抵達的彼岸不一樣。盡管如此,我還是對自由主義者抱有很大的敬意,因為在批評和反抗惡政方面,自由主義者和儒家一樣俠肝義膽,甚至有時比儒家做得還好。
最后,我想指出的是,目前儒家境遇似乎開始有些好轉,左”“右”陣營都在向儒家拋橄欖枝。儒家當不偏不倚、執(zhí)兩用中、超越左右,既與左右都保持距離,同時也與左右進行合作,既克服左右兩派的缺點,同時也吸納左右兩派的優(yōu)點,正本清源,融會創(chuàng)新,張大儒家傳統(tǒng)和中華文明。
【附錄:現(xiàn)場對話五條】
1.回應儒家缺乏主體自我自覺自由意識,造成當前中國道德滑坡信仰迷失說:這種說法純屬無稽之談,嚴肅學者不應如是。一人偷牛,左傾激進派是也;一人拔樁,右傾激進派是也;丟牛之人,儒家是也。如今,偷牛拔樁之人不反思自己,反而同聲指責儒家沒有盡好護牛責任,可謂是賊喊捉賊,栽贓陷害!今日中國道德信仰問題,絕非儒家之罪,乃無儒家之罪,乃左右兩家之罪!
2.回應儒家具有道德(理性)建構色彩,康有為《大同書》導致中國極權起源說:康有為《大同書》的確具有建構色彩并對中國極權發(fā)軔負有一定的責任。事實上,康有為幾乎是中國所有現(xiàn)代思想甚至是后現(xiàn)代思想的策源人之一。但是,傳統(tǒng)儒家講“因革損益”、講“善復古譏易?!保墙?jīng)驗主義、自然主義、傳統(tǒng)主義的,并非道德建構主義或理性建構主義的。就此而言,儒家的確與哈耶克所講的“自發(fā)秩序”有很大的相似性。特別是,康有為《大同書》中的激進主義思想,并非來自傳統(tǒng)儒家。相反,正是他拋棄了“因革損益”的儒家經(jīng)驗主義傳統(tǒng),引進和借用了西方線形進化論和空想社會主義等激進主義思想資源,機械地比附和改造儒家傳統(tǒng)“張三世”“小康/大同”學說的結果。由此,中國極權主義的源頭,仍是西方激進主義,而不是傳統(tǒng)儒家思想。也由此,盲目用西方思想資源改造儒家思想,危害是非常大的——這同樣適用于今天試圖用自由主義改造儒學的想法。
3.回應宜將自由主義限定在政治哲學范圍,避免以整全主義姿態(tài)進行學術對話說:我非常贊同將自由主義嚴格限定在政治哲學、政治概念、政治領域的觀點,認為將其延伸至精神信仰領域是一種嚴重的僭越。我也非常贊同儒學和自由主義兩者的對話,宜避免整全主義的姿態(tài),多從具體學術問題入手——盡管這有時很難做到,因為兩者背后都有深厚且強大的價值、精神預設。我想說的是,在今天,自由主義是官方意識形態(tài)之外的民間意識形態(tài),占據(jù)學術話語權和制高點,并且具有強大的道德傲慢和知識偏見。當前的學術討論,很多人,包括一些儒家,都在談論儒學蘊藏豐富的自由思想,以及儒學如何開出或引入自由主義,試圖做所謂的自由主義儒家或儒家自由主義者。換而言之,很多人都在試圖用“逆格義”的方式,亦即用自由主義的概念甚至是價值論證儒學的合法性和正當性。我認為,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平等,或者說是一個大誤區(qū)——對儒家儒學儒教而言,這就是一個“陷阱”。所以,我堅持儒家立場,堅持傳統(tǒng)立場,或者說堅持原教旨主義的儒家立場,認為自由和自由主義本身就是不可欲的,不可行的,并愿表明一個態(tài)度:儒家面對自由主義的挑戰(zhàn)——守土有責!
4.回應儒家方案應該試著提出和推進,左中右各種方案都可以進行自由競爭說:我非常贊同儒家應該試著拋出各種方案,無論是宏觀方案還是微觀方案,無論是政治方案還是社會方案,以便與各種思潮展開競爭。畢竟,左右兩家都嘗試過了,現(xiàn)在也該儒家出場了。但必須看到,儒家在這方面的能力是很弱的。一方面,左翼占據(jù)意識形態(tài)這一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右翼則有強大西方經(jīng)驗作為支撐,而儒家建制化的成熟方案,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另一方面,現(xiàn)在的儒家之中,盡管有很多人,比如在座的一些師長,非常強調儒家憲政的重要性和資源性,但真正拿出一整套儒家憲政方案的,就其理論的自洽性和方案的可操作性而言,到目前為止,恐怕只有不在會場的蔣慶先生一人。大家可以不同意他的方案,但目前儒家內(nèi)部缺乏競爭性的方案,與外部也缺乏對話性的方案——這是儒家的一個很大短板,需要盡快彌補。
5.回應中西方人性論皆善惡相混無大差別,儒學與自由主義并非截然對立說:中西人性論的差別需要進行系統(tǒng)嚴謹?shù)难芯?,儒學與自由主義的異同也要進行深入的稗梳。如果我們暫且認同中西方人性論皆善惡相混無大差別,儒學與自由主義并非截然對立,那它背后至少有兩個預設或可能,即為解決中國問題,既可以選擇引進西方現(xiàn)代政教(耶教和自由主義)資源體系,也可以選擇重建中國傳統(tǒng)政教(儒教和王道政治)資源體系,因為兩者在價值上是同等的或并行的。作為一名儒者,我當然選擇重建中國傳統(tǒng)政教資源體系。而且,既然兩者在價值上是同等的或并行的,那么中國完全不必另起爐灶,完全不必拋棄傳統(tǒng)資源體系,完全不必引進西方資源體系。
責任編輯:葛燦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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