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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益鑫】表象與真實——顏子“好學”新論

欄目:學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2-07-12 09:27:33
標簽:顏子
何益鑫

作者簡介:何益鑫,男,西元一九八六年生,復(fù)旦大學哲學博士?,F(xiàn)為復(fù)旦大學哲學學院副教授。著有《成之不已:孔子的成德之學》《孔門成德之學的演進研究》《竹簡〈性自命出〉章句講疏》《<周易>卦爻辭歷史敘事研究》等。

表象與真實——顏子“好學”新論

作者:何益鑫(復(fù)旦大學哲學學院副教授)

來源:《中國哲學史》2022年第3期



摘????要:孔子自道“好學”又獨稱顏子“好學”。顏子之學得孔子真?zhèn)?,后世亦多以顏子之學為孔學的門徑。從顏子內(nèi)部視角看,無論是“好學”“不違如愚”,“聞一知十”,“不遷怒、不貳過”,“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若虛”乃至“孔顏之樂”,都是對顏子生命狀態(tài)的現(xiàn)象描述,是顏子好學的自然效驗,不是他用功與存心的真實所在。顏子之所以如此,源于自身義理體段之融釋,及其與實踐生命之統(tǒng)一。這雙重的同一性,乃是顏子之學的內(nèi)在根據(jù),通于孔子“一以貫之”之旨??最佊墒嵌鴮W,由是而好學、樂學,以至于“不厭不倦不息不已”之境。了解顏子“好學”的本質(zhì),我們才能真正“學顏子之所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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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鍵詞:孔子;顏子;好學;顏子好學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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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皇祐二年,伊川十八歲,游太學,胡安定以“顏子所好何學”試諸生。伊川論云:“圣人之門,其徒三千,獨稱顏子為好學。夫《詩》《書》、六藝,三千子非不習而通也。然則顏子所獨好者,何學也?學以至圣人之道也?!薄?】即此一句,點明了顏子之學的宗旨,確立了宋代道學的宗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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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孔子的得意弟子與理想繼承人,顏子向來受到格外的推重。從《莊子》的刻畫,《中庸》《易傳》的表彰,到漢代揚雄的“睎顏”說,可謂源遠流長。隨著北宋道學思想的躍動,顏子之學作為孔門成德之學的代表,更是獲得了儒者的普遍重視。胡瑗對顏子很是推崇?!?】周敦頤也大為表彰,他說:“志伊尹之所志,學顏子之所學。過則圣,及則賢,不及則亦不失于令名?!薄?】把顏子推為士人效法和學習的榜樣。又說:“圣人之蘊,微顏子殆不可見。發(fā)圣人之蘊,教萬世無窮者,顏子也?!薄?】將顏子作為了解孔子圣道的門徑。據(jù)程子所述:“昔受學于周茂叔,每令尋顏子、仲尼樂處,所樂何事?!薄?】周子已然以“孔顏之樂”提點二程兄弟悟入道學的本質(zhì)。要之,北宋初期道學思想的涌動,重要的表征之一便是顏子之學的凸顯。伊川《顏子所好何學論》,正是這一時代精神的自我確立和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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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論》欲在漢唐儒學的背景之下,確立道學的根本宗旨,故其要義有二:一是論定“圣可學”,二是說明“何種學”。前者要在“生知之圣”外,肯定“學知之圣”的可能性,后者則要闡明此學的基本性質(zhì)。顏子之學,同于孔子之學。道學家借顏子之學的討論,實是要給孔子之學的品格重新定位。出于這一關(guān)切,伊川此《論》必有所針對,亦必有其局限。其一,其探討的重心在“學”字上。而孔子盛贊顏子“好學”,重點在“好”字上。兩者之間發(fā)生了重心的偏移。其二,其對顏子之學的性質(zhì)的認定,是一個外在的判定,與顏子的內(nèi)心體驗或生命實踐不無隔膜。其三,其對圣人境界及為學方法的理解,依賴于道學對《中庸》《孟子》的解釋,未必符合顏子的自我認知和自我理解?!?】要之,伊川此《論》的功績,主要是揭示顏子之學的成德性質(zhì),至于顏子之“學”及顏子“好學”的真面目,則尚未有正面的系統(tǒng)的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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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顏子自身的視角,我們可以追問:顏子究竟如何為學、如何用心?他的身心是什么狀態(tài)?他的真實感受又是怎樣?經(jīng)過此番追究,我們可以區(qū)分,什么是顏子生命所呈現(xiàn)出來的“表象”,7什么是顏子內(nèi)在“真實”的生存活動和生存狀態(tài)。事實上,只有從顏子內(nèi)部的視角,達到顏子內(nèi)在的真實,才能真正理解顏子之學的特質(zhì),理解顏子之所以“好學”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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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顏子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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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子的形象,多留存于孔子及孔門弟子的盛贊或描述中。他人眼中的顏子,是一個矛盾的形象??瓷先ビ掴g,卻有“聞一知十”的能力,連孔子都自嘆弗如;最為信實,卻又有“有若無、實若虛”的表現(xiàn)。但是,這些都只是表象的矛盾,背后實是一個內(nèi)在一致的顏子。通過矛盾表象的具體分析,呈現(xiàn)背后真實一致的顏子,這是我們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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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子的經(jīng)典形象,是一個在孔子面前唯唯諾諾的人?!墩撜Z》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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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fā),回也不愚。”(《為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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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違”,即“有聽受而無問難也”?!?】從學習的一般過程來說,聽受新的內(nèi)容,必有一個與既有知識發(fā)生碰撞和融合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思維敏捷的人總能覺察其中的差異,產(chǎn)生疑惑,想要提問以尋求解答。就此而言,善于發(fā)問就是一個人聰明的表征。相反,如果一個人不管聽受了什么,只知道唯唯諾諾,從來不會主動發(fā)問,那么他很可能是一個資質(zhì)平庸的人。因為愚鈍,聽不清楚、想不明白,所以沒有疑惑,也提不出問題。正是就著這個常規(guī)的道理,孔子說,顏子看上去“如愚”。但話鋒一轉(zhuǎn),孔子換個角度,給出了一個完全相反的判斷?!巴硕∑渌健?,“私”指顏子日常的言行作為。【9】看顏子日常的所為,卻又足以發(fā)明孔子之意,故顏回其實不“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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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此章,李延平有一段深切的發(fā)明:“顏子深潛純粹,其于圣人體段已具。其聞夫子之言,默識心融,觸處洞然,自有條理。故終日言,但見其不違如愚人而已。及退省其私,則見其日用動靜語默之間,皆足以發(fā)明夫子之道,坦然由之而無疑,然后知其不愚也?!薄?0】此解從顏子的能力與境界立論,可謂精辟。不過,我們也可以從用功角度再作補充。顏子自身義理涵泳之深,使其對夫子之言,總能依據(jù)已有的見識,得其一定的條理。若當下即能領(lǐng)會其中的奧義,便使義理在內(nèi)心沉潛,消融于整體體段之內(nèi)。顏子的“義理體段”(詳后),也借此經(jīng)歷一番重新的調(diào)順,最終著見于語默動靜之間。當然,我們不假定顏子是“生知”的人。有時,顏子對孔子的教誨,未必當下就有透悉的了解。但即便此時,他還是不急著發(fā)問、致辯或詰難,而是懷揣著這些困惑,等到退避之后、燕居獨處之時,反復(fù)咀嚼、從容涵玩、比類會通,使其中奧蘊盡情彰顯。一旦玩味純熟,這一義理也將消融于整體的義理體段之內(nèi),布達于語默動靜之間。故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中庸》)所謂“拳拳服膺”,不是指不斷的自我暗示,而是指對“善”的深入咀嚼和消化;所謂“弗失之”,也不是有意的持守,而是由于顏子早已將之融釋于生命之中,故無所謂“失”。基本的意旨,與此處“不違如愚”卻“亦足以發(fā)”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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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不急著發(fā)問,出于孔門自得之學的要求。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fù)也。”(《述而》)朱子注:“憤者,心求通而未得之意。悱者,口欲言而未能之貌?!薄?1】學者至于憤悱之時,孔子才會給予適當?shù)狞c撥。這樣的啟發(fā),是為了獲得舉一反三的效果。按這一要求,聽受夫子之言,即便當下有所疑惑,也應(yīng)通過細密的致思,使問題自行澄清;并通過自身卓絕的努力,尋求問題的自行解決。唯有盡了自己方面的各種努力,仍然無法解決的時候,才可以向夫子尋求提點。而且,孔子的提點不是問題的結(jié)束,而是新的致思活動的開始,順此展開新一輪的思想活動。如此才是“切問”,才能“自得”,這是孔門為己之學、自得之學的用功法門。至于顏子,通過自身的努力,問題總能自行融釋,這就只能歸功于顏子資質(zhì)之純粹與義理之精熟了。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無所不悅。”(《先進》)顏子聽了孔子的教誨,每每都能默契其奧,而得之于己;有所未達,也能通過反復(fù)咀嚼,而自行貫通,故“無所不悅”??鬃拥谋г梗澈髮嵤菬o限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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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過程之所以可能,關(guān)鍵是顏子已有一個“義理體段”。所謂“義理體段”,指顏子義理思想之整體性及其內(nèi)部之融貫性,如人的身體一般是一個有機的活體。前引李延平有“圣人體段”的說法,源于《孟子·公孫丑上》:“昔者竊聞之:子夏、子游、子張皆有圣人之一體,冉牛、閔子、顏淵則具體而微?!壁w岐注:“體者,四肢股肱也。……一體者,得一肢也。具體者,四肢皆具也。微,小也,比圣人之體微小耳。體以喻德也?!薄?2】在這里,“具體”與“一體”的差別,在于完具與不完具。歷代注家抓住這一點來理解,【13】固然是對的。但還要知道,具不具體不是量的區(qū)分,而是質(zhì)的差別。只是“一體”,則手是手之用,足是足之用,不預(yù)設(shè)相互之間的協(xié)調(diào);由于是不完具的,也就沒有進一步生長的可能?!熬唧w”則不同,它是內(nèi)部完整而協(xié)調(diào)的,具有持續(xù)的活動性和生長性。如一個初生的嬰兒,體貌雖小,但該有的都有了。給一段發(fā)育的時間,便可長為成人。如果圣人是成人,那么“具體而微”的顏子包括冉牛、閔子便是嬰孩。子夏、子游、子張,終究只能是賢人,顏子卻有成為圣人的可能。這是顏子“具體而微”的深層意涵?!?/span>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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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具體”,首先是指顏子為學或義理的格局或規(guī)模??鬃铀^“用行舍藏”,《莊子》所謂“內(nèi)圣外王”。這種格局是顏子義理之學的內(nèi)在格局。對于顏子來說,生命實踐具有原初的統(tǒng)一性。任何局部的義理,都是這個統(tǒng)一體的有機組成部分,與其它義理存在千絲萬縷的內(nèi)在關(guān)系(內(nèi)部調(diào)適)。故新義理的出現(xiàn),對于顏子來說不是量的增加,而無非是在這一體段上添一些子、減一些子;這個體段,仍然保持其統(tǒng)一性、一貫性。此時,新義理的出現(xiàn),成了義理體段達到自我成長、自我調(diào)適和自我理解的一個契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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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義理的接受,實即融入既有的義理統(tǒng)一性之中,故可以與既有的義理相互發(fā)揮?!墩撜Z》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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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弊釉唬骸案ト缫玻崤c女弗如也。”(《公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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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曰:“一,數(shù)之始。十,數(shù)之終。二者,一之對也。顏子明睿所照,即始而見終;子貢推測而知,因此而識彼?!薄?6】錢穆云:“十者數(shù)之全。顏淵聞其一節(jié),能推其全體。二者一之對。子貢聞此能推以致彼。”【17】說“終始”,說“全體”,意在表明兩者不是量的區(qū)分,而是質(zhì)的差別。顏子“聞一知十”的能力,是子貢可望而不可即的,甚至孔子也自嘆弗如(一說“與”為認同義)。但顏子之所以能“聞一知十”,不是因為他有超強的邏輯分析和推理的能力(或者說,重點不在于此),主要是因為他從來不是孤立地思考和理解事物。但凡有所思考和理解,他都以既有的義理體段為前提和背景,尋求與新事物的徹底融合。義理融釋于體段之中,便是義理體段之有機的組成部分。由此,推其一端便可見其全體;表現(xiàn)于外,便是“聞一知十”的能力。從這個角度,我們即便說顏子“聞一知百”也未嘗不可。因為借由“聞一”,他的整個思想世界都可以激發(fā)和活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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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回之信賢于丘?!保ā犊鬃蛹艺Z·六本》)孟子曰:“有諸己之謂信?!保ā睹献印けM心下》)顏子之“若愚”而“聞一知十”,正是顏子至信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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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顏子之“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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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顏子的身心狀態(tài),曾子也有一段重要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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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子曰:“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嘗從事于斯矣?!保ā短┎罚?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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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友,指顏子?!耙阅軉栍诓荒?,以多問于寡”,是說顏子博學多能,卻樂于求教不如他的人,相當于“不恥下問”。這當然是好學的表現(xiàn)。至于“有若無,實若虛”,字面是說,明明有了知、能,卻如沒有一般;明明充實飽滿,卻如空虛一般?!犊鬃蛹艺Z·六本》記載,子曰:“回有君子之道四焉:強于行義,弱于受諫,怵于待祿,慎于治身?!薄?8】其中的“弱于受諫”,便與“有若無,實若虛”相近?!坝腥魺o,實若虛”,容易讓人想到“虛心”。但在現(xiàn)代語境中,“虛心”是指不自滿的態(tài)度。僅僅如此,還無法顯示顏子的高明。我們要追究的是,“有若無,實若虛”,到底是一種怎樣的身心狀態(tài)?為此,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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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顏子存心于義理,沒有“有”、“實”之念。朱子云:“顏子之心,唯知義理之無窮,不見物我之有間,故能如此?!薄?9】朱子主要是針對前半句來說的。順此思路,我們也可以對“有若無、實若虛”有所理解。對于顏子來說,不是先認定自身之有、自身之實,而后要求自己放下身段,“問于不能”、“問于寡”。若是那樣,他的內(nèi)心便不是通透的,他的生命便是有隔的。事實上,在顏子的心念中,本無所謂人我、多寡、能不能。顏子的存心,只是對義理或善的無間的通透。他所關(guān)切的,只是義理之所在,只是自身所當行之道。但凡有已得之念,便不是顏子。就此而言,曾子所言乃是顏子狀態(tài)的一個外在描述,而不是他的真實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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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無”、“虛”雖有“若”字修飾,但它們不是一種相似的表象,恰恰是顏子真實的存心。顏子的多知、多能,不是在物理空間中有形事物的堆砌(占有一定時空);他的知、能,在其義理體段之中已然得到了安頓,與他的生命已然融為了一體。它們內(nèi)在于顏子的生命之中,其存在的方式是無形的。它們是如此之自然,有事時隨感而應(yīng),無事時隱遁無跡。換言之,顏子的“無”與“虛”,不在“有”與“實”之外,正是“有”“實”本身的存在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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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狀態(tài),也可以在孔子身上得到印證??鬃诱f:“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保ā蹲雍薄罚盁o知”,指孔子內(nèi)心“不滯于見聞”的狀態(tài)?!翱湛铡?,歷史上多認為指“鄙夫”的狀態(tài)。實則,此章的基本語境是夫子自道?!翱湛杖缫病?,前應(yīng)“無知”的居心狀態(tài),后啟“叩其兩端”的施教之方,當是夫子的自指?!?0】從上下文看,“空空如也”似乎是說夫子的“待問之道”。但實際上,它或許不僅僅是孔子待問之時的特殊狀態(tài),而很可能是孔子居心的常態(tài)。所謂“空空”,不是故意放空自己的聞見之知。之所以“空空”,恰是義理精熟之極,又與自身生命完全一致,乃至化于無形之故。唯其化于無形,故能隨感而應(yīng),隨問而答。其應(yīng)其答,莫不出于義理之體段,亦莫不協(xié)于義理體段之整體。孔子的“空空如也”,實即顏子的“有若無、實若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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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學者若未達此番境界,則義理是一條一條的,言教是一句一句的,事體是一件一件的。義理與學者,是相互對待的關(guān)系。有的時候,義理還可能給學者造成身心的束縛和壓力。例如,“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保ā豆遍L》)《論語》記載弟子行事不多。門人錄此,當然是為了表現(xiàn)子路“勇于行”的性格。但從“唯恐有聞”一句,亦可見子路的局限。孔安國云:“前所聞未能及得行,故恐后有聞不得并行也?!薄?1】子路的憂心,看似與孔子“是吾憂也”(《述而》)相似,實則有很大的不同。孔子之憂在于修德、講學、遷善、改過之時或間斷。子路卻由于某種壓力,以至于“恐”聞新的義理。這絕不是危言聳聽。這是子路的為學方式所造成的。在未能做到之前,義理對于他來說是外在的要求。一條一條的積累,會一點一點占據(jù)他的內(nèi)心(若有時空和重量),給他帶來潛在的壓力。積累多了,就會造成難以承受的負擔。這種狀態(tài)表現(xiàn)在外,即是“唯恐有聞”。就像一個背著籮筐撿東西的人,撿到了都往籮筐里放,不久之后便會不堪重負;又如一個消化不良的人,不斷地吃,終究會腹脹難受。子路“唯恐有聞”,正是義理貯藏過多而未及消化,導(dǎo)致淤塞不通的表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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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學者若對義理與實踐的關(guān)系沒有一個通透的理解,則其對義理的理解和學習也是有局限的。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述而》)弟子求言語之教,以為孔子之學只在于此。但孔子告訴他們,言說與實踐本來一體。不要只知“在言語上求高遠”,而不能“從行事上求真實”,【22】所謂“作、止、語、默無非教也”。【23】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陽貨》)子貢的擔憂,誠可見其向?qū)W之心。但也表明,子貢對“學”的了解尚未通透。對于儒者來說,學不是言語的積累,而是借由講論與觀摩,明白義理、實踐德行。若能明確這一宗旨,則知言語講論不是唯一的途徑。故程子說:“若顏子則便默識,其他則未免疑問,故曰‘小子何述’?!薄?4】程子之說,雖出于假設(shè),卻反映了兩人思想境界的實際。子貢將言語作言語來了解,雖聰穎過人,也只能做到“聞一知二”。與顏子“聞一知十”,不是量上的不及,而是質(zhì)上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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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子為學,不會將義理和事體作一條一條、一件一件的理解。義理之被理解,是讓它成為了義理體段的內(nèi)在組成部分;事體之被理解,是使它成為了生命實踐的分內(nèi)之事。故顏子的身心,常在“無”與“虛”的狀態(tài)。其觸目所及,便是學習的場域,不受限于專門的形式,不依賴于有限的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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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顏子“好學”之本質(zhì)與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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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我們從顏子之信、顏子之虛兩個方面闡明了顏子之學的基本特征。其實,它們都可以從義理體段之內(nèi)部調(diào)適,及義理體段與實踐生命之統(tǒng)一兩個方面來理解。顏子之“如愚”,目的是讓所聽聞的教誨在自身的義理體段之中安頓下來,達到義理之內(nèi)在融釋;進而,將義理切實布達于動靜語默之間,達到義理與生命實踐的一致。他之所以有“聞一知十”的本領(lǐng),正基于此。顏子“有若無、實若虛”,不是一個相似的表象。顏子的“有”與“實”的存心狀態(tài),便是“無”與“虛”。顏子對義理的了解,融釋于義理體段之中,體段之內(nèi)是完全的和諧;他的義理體段,又與生命實踐達到完全的和諧,生命之內(nèi)沒有矛盾。前者是義理內(nèi)部的統(tǒng)一,后者是義理與生命實踐的統(tǒng)一。故顏子身心的常態(tài),便如孔子“空空如也”;但有言說和行為,便是他的生命的自然彰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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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理體段內(nèi)部之一致,義理體段與實踐生命之一致,這兩重一致性,便是顏子之學的關(guān)鑰,是顏子各種表象的原因,也是儒家自得的真義。孟子說顏子“具體而微”,這一說法切中了顏子之學的本質(zhì)。顏子之學,正是一種“具體之學”。這個“體”,一方面如趙岐所說,指“德”的體段;一方面如前面所述,指“義理體段”。它是顏子為學的基礎(chǔ),也是顏子為學的宗旨。當然,所謂的“具體”,不是說在具體義理及實踐之外,還有一個與之對待之物。這個比喻的說法,只是為了更好地表達兩重的統(tǒng)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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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子的“具體之學”,與孔子的“一以貫之”相通。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衛(wèi)靈公》)孔子之為孔子,不在于見聞材料的廣博,而在于以“好古敏求”的態(tài)度,通過對見聞材料的批判性的攝取,熔鑄成一個一以貫之的義理整體,體現(xiàn)出內(nèi)在一致的仁道精神。故孔子的“一以貫之”,蘊含了孔子思想義理的統(tǒng)一性。且據(jù)《孔子世家》的記載,此段對話發(fā)生在厄于陳蔡之際。果如此,則孔子對子貢的教誨,又有另一層含義。其“一以貫之”,不僅是說孔子思想義理的統(tǒng)一性,同時也表明了孔子思想與生命實踐的統(tǒng)一性?!?5】可見,顏子的“具體之學”與孔子的“一以貫之”,都是強調(diào)思想義理自身內(nèi)部的協(xié)調(diào)一致,以及思想義理與生命實踐的完全一致。這種一致性或統(tǒng)一性,正是一個有機生命體的正常狀態(tài),也是孔門為己之學、自得之學的理想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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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的為學,決定了如是的境界??鬃釉鴮︻伝氐摹昂脤W”給過一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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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保ā队阂病罚?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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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以“不遷怒,不貳過”標識顏回的“好學”,看上去很平常,實則非常難?!安贿w怒”,除了對自身狀態(tài)的覺察、掌控之外,還需道理上的明辨(觀理之是非);“不貳過”,即“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fù)行”(《系辭下》),除了善惡之端的洞悉,更需生命與義理的通透。此兩者,不是單獨用功之處,實是顏子“具體之學”的自然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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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子對自己的為學狀態(tài),也有一番切身的表述?!墩撜Z》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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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保ā蹲雍薄罚?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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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表現(xiàn)了顏子從孔子受學的切身感受。朱子曰:“此顏淵深知夫子之道無窮盡、無方體而嘆之也。”【26】此說未能盡意。從顏子看,“仰之彌高,鉆之彌堅”是他對孔子其人其學的真切感受。越是切近地了解,越能體會孔子之真;自己越是進步,越能理解孔子之高明和細密?!罢爸谇埃鲅稍诤蟆?,表面是說夫子之道無處不在;換個角度看,未必不是說顏子對夫子之道的發(fā)明和貫徹。顏子聽受義理之后,不僅融釋于義理體段之內(nèi),更融釋于生命實踐之中。于是,他發(fā)現(xiàn)義理無處不在,時時處處皆可識取;前面已見夫子之道,回頭又見夫子之道。夫子說顏回“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fā)”,這便是顏子的“發(fā)”。顏子為之不容自已,竭盡了自己的所能,但見孔子峻絕于前而不可及;想要跟上他,卻不得從入之途。【27】這種看上去極迷惘的狀態(tài),實是顏子最為確信而至誠向往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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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子的自道,極抽象又極具體。非入乎其內(nèi),深契于夫子之道者不能為。而其傳達之難,正是由于浸潤其中之故。對于外人來說,或只消一個“好學”就可以指涉。但對于顏子來說,真實的感受要具體而豐富的多。“好學”的說法,根本不是他真實的存心或在意之處。此番自道,表現(xiàn)了顏子全身心投入于學、浸潤于學,好之、樂之而不容自已、不容暫息的身心狀態(tài)。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保ā队阂病罚┤绻f“知之”“好之”還有彼此的對待,那么到了“樂之”之后,彼此的對待早已消失。所學完全融入自身,成為自身的內(nèi)在部分,學者之身心與道合而為一。這種暢達而安定的身心狀態(tài),正是顏子至樂之由?!墩撜Z》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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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雍也》)顏子之樂,正是基于這種暢達而安定的身心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是自足的,因為它不受限于外在的具體情境;又是不知足的,因為它總是向著進一步的升進,表現(xiàn)出無限的生發(fā)力。由是,顏子的生命表現(xiàn)出了日進不息的氣象。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保ā蹲雍薄罚┛吹剿恢痹谶M步,看不到他有片刻的懈怠和停留。這正是顏子好學、樂學所達到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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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子的境界,與孔子“不厭不倦不息不已”的生命精神是一致的。對于孔顏來說,學不是某種專門的活動,已然成為生命內(nèi)在的展開方式和存在方式。此即孔顏之好學,在此之外,更無所謂好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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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結(jié)語:重構(gòu)內(nèi)部視角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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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顏子之學,學者多關(guān)注顏子的“兩問”:“顏淵問仁”,夫子告之以“克己復(fù)禮為仁”(《顏淵》);“顏淵問為邦”,夫子告之以四代禮樂(《衛(wèi)靈公》)。但“克己復(fù)禮”作為修身的法門,并非孔顏的私授;禮樂之損益,也不是顏子所獨與。兩章關(guān)乎為學的內(nèi)容,卻不直接相關(guān)于顏子之“好學”。就“好學”而言,重點在“好”,不在“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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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川說,孔門弟子共學六藝文章,顏子獨能“學以至圣人之道”。這又是在為學的宗旨上,建立顏子與三千子的區(qū)分。但顏子之外,果無弟子志于“圣人之道”否?孔子素以“志于道”教人,恐不能如此認定。故顏子之特殊性,也不能完全建立在為學宗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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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顏子與他人的不同,不在于所學的內(nèi)容,也不在于所懷的志向,而在于為學的境界。境界的不同,又取決于為學的用功路徑和存心差異。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quán)?!保ā蹲雍薄罚W的是相同的內(nèi)容,立的是相同的志向。如此,也未必可以“與立”,更未必可以“與權(quán)”。正如“克己復(fù)禮”一句,放在孔顏之間,是“心法切要之言”(朱熹);換給別人,或許只是引用古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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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理解顏子的“好學”,須從顏子生命的內(nèi)部,探究他到底如何用功、如何存心,以至于如此好學。從顏子的角度說,“好學”只是一個外部描述,只是其生命狀態(tài)的表象。顏子自己不曾提撕一個“好學”的意念。 他只是以他的方式為學,以他的方式展開他的實踐。在外人,便看到了一個“語之而不惰”、“日進而不息”的形象。至于“不違如愚”“聞一知十”“不遷怒、不貳過”“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若虛”,乃至“孔顏之樂”,也只是他可見的表象。若停留于這些表象的了解,我們只能獲得關(guān)于顏子的破碎的認識。只有透過差異的甚至矛盾的表象,理解顏子為學的存心與狀態(tài),我們才能看到顏子之學的真面目,才能理解顏子之所以好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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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內(nèi)部視角的重構(gòu)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學者個人的理解。此處的工作,受限于筆者的學力,只能算是一種嘗試。但無論如何,嘗試是必要的。我們只有透過顏子的各種表象,還原他內(nèi)在的真實,才能真正“學顏子之所學”。否則,執(zhí)定零散的言教,終不足以契會顏子的真精神。換個角度看,重構(gòu)顏子內(nèi)部視角的嘗試,也未嘗不是我們通過學顏子而達到自我理解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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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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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河南程氏文集》卷八,《二程集》,中華書局,2004年,第577頁。按《四書章句集注》的轉(zhuǎn)引,此句“何學也”之前為胡安定之題,“學以至圣人之道也”以下為伊川所答。參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1983年,第8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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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胡瑗說:“夫顏氏之子者,即孔門之高弟,亞圣之上賢?!保ā吨芤卓诹x》,《四庫全書》經(jīng)部第6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7年,第52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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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周敦頤:《周敦頤集》,中華書局,1990年,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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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朱子注:“故因其進修之跡,而后孔子之蘊可見?!保ā吨芏仡U集》,第37頁)此一說法,同程子“仲尼無跡,顏子微有跡”之義(《河南程氏遺書》卷五,《二程集》,第7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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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河南程氏遺書》卷二上,《二程集》,第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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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伊川的做法,是以后人的觀念對顏子之學作了某種意義的重構(gòu)。有的時候,用后來的概念,確實可以更清晰地呈現(xiàn)古代的思想,甚至有可能比歷史上的思想家更了解他們自己的思想。但這一做法需要足夠?qū)徤鳌R驗槿水吘故峭ㄟ^語言和概念來思想的。概念是時代思想的精華。當“性與天道”的概念還沒有凸顯自身、展開自身的時候,孔子和顏子是不會從“盡心-知性”的角度理解乃至表達他們的為學路徑和境界的。但這不代表他們對此無話可說,他們完全可以有另一套自我理解和自我表達的途徑。這種基本路徑的差異,比任何具體的論斷更為根本。這才是我們應(yīng)當去盡力呈現(xiàn)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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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本文所謂的“表象”,僅僅意指“表面呈現(xiàn)出來而為他人所見的現(xiàn)象”,是相對于“自己內(nèi)部真實的生存活動和生存感受”而言的,不同于西方哲學史上的“表象”概念(如康德意義上的)。當然,“表象”也不是“假象”,它是真實顯現(xiàn)的現(xiàn)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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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5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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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注家對“私”有不同理解??装矅疲骸安炱渫诉€,與二三子說釋道義?!保ɑ寿骸墩撜Z義疏》,中華書局,2013年,第32頁)朱子云:“私,謂燕居獨處,非進見請問之時?!保ㄖ祆洌骸端臅戮浼ⅰ?,第56頁)錢穆認為,“私”指“私人言行”(錢穆:《論語新解》,三聯(lián)書店,2005年,第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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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5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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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9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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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邢昺:《孟子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7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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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問:“顏子‘具體而微小’,微是微小或隱微之微?”曰:“微只是小,然文意不在小字上,只是說體全與不全?!保ɡ杈傅戮帲骸吨熳诱Z類》卷五十二,《朱子全書》第十五冊,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7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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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據(jù)《韓詩外傳》卷七,孔子游于景山,子路、子貢、顏回各言其志。孔子最后評價道:“圣士哉!大人出,小子匿,圣者起,賢者伏,回與執(zhí)政,則由、賜焉施其能哉!”言下之意,孔子認為顏子有成為圣人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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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新的義理,與已有的體段有一個磨合的過程。若新義理與舊體段之間相合,新義理便自然統(tǒng)合到舊體段之中,形成一個更為豐富的新體段;若新義理與舊體段相違,那么便要借此契機重新反省、調(diào)整舊體段,以求更新。這個過程,類似于伽達默爾所說的“視域融合”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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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7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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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錢穆:《論語新解》,第1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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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定州竹簡《儒家者言》:“強于行,弱于辭?!迸c之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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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0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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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焦竑《焦氏筆乘》云:“孔子言己空空無所知?!w孔子自得其本心,見聞識知泯絕無寄,故謂之空空?!秉S式三《論語后案》云:“空空如,自言心之虛也。”黃懷信云:“此指‘我’言,承上省‘我’字。舊以為指鄙夫,非。”(俱參見高尚榘:《論語歧解輯錄》,中華書局,2011年,第46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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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邢昺:《論語義疏》,第1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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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錢穆:《論語新解》,第18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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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9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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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8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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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參見何益鑫:《“一以貫之”:孔子仁道的開顯與言說》,《云南大學學報》201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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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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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程子所謂“大段著力不得”(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12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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