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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耀作者簡介:周景耀,男,西元1981年生,安徽潁上人,清華大學文學博士?,F(xiàn)任職于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致力于詩學、儒學與跨文化研究。 |
原載于 :?《孔子為何離開衛(wèi)國??》
作者:周景耀
來源:作者授權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 ? ? ? ? 原載于 《中國藝術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六月初三日癸卯
??????????耶穌2019年7月5日
電影《孔子》中衛(wèi)靈公與孔子對談
孔子周游列國,多次到衛(wèi)國,在衛(wèi)居住的時間也最長,衛(wèi)國曾有意用他,孔子卻無意接受,以至決然離去,這是為什么呢?個中原委,或可從衛(wèi)靈公與孔子的一次對話中一探究竟。
公元前493年前后,孔子至衛(wèi),當時衛(wèi)國國君是衛(wèi)靈公。此人可謂一代梟雄,執(zhí)政期間內平叛亂,外會盟于諸侯,格外重視能護佑其國穩(wěn)固強大的軍事,也希望孔子能在這方面施展其才能,就此,他們有過一段對話:
“衛(wèi)靈公問陳于孔子??鬃訉υ唬骸薅怪?,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魅账煨??!保ā墩撜Z·衛(wèi)靈公》)
孔子說他學過禮樂俎豆之事,軍旅之事卻沒有學過。這里“陳”同“陣”,指作戰(zhàn)隊伍的陣法。春秋之際,諸侯熱衷于制作陣法,如鄭國有魚麗之陣,魯國有支離之陣,楚有荊戶之陣,由此可以想見,彼時諸侯對軍旅之事和稱霸之事的熱衷,衛(wèi)靈公也不例外?!百薅埂笔枪糯漓?、宴饗時盛食物用的兩種禮器,它們一般用于諸侯覲見天子的朝聘之禮,孔子借之以示禮儀之事。問答結束后的第二天,孔子就離開了衛(wèi)國。為什么一次簡單的問答竟導致孔子離衛(wèi)呢?對于軍事,孔子肯定精通,但為什么孔子說他只知俎豆之事?
事實上,孔子對衛(wèi)靈公與衛(wèi)國的態(tài)度頗為復雜,他對衛(wèi)靈公是有一些期待的,《論語》專設《衛(wèi)靈公》一章,可見孔子對其人之態(tài)度。在《孔子家語》中哀公問孔子“當今之君,孰為最賢”?孔子答道,未曾見過最賢良的君主,如果有的話,衛(wèi)靈公算是一個吧。哀公不解,都說他家庭內有淫亂的行為,怎么算得上是賢君呢?孔子說衛(wèi)靈公賢良與否是由他在朝堂做的事情來判定的,不是以家庭中的行為作為判斷依據(jù)的??梢?,孔子對衛(wèi)靈公的評價具有多面性,未全盤否定他??鬃诱J為,衛(wèi)靈公之所以具有賢良之君的一面,是他在朝堂上能任用賢能。據(jù)說,一次史狗為了實踐自己的理想意欲離開衛(wèi)國,衛(wèi)靈公為了挽留他,就宿于城郊三天,不近琴瑟,一定要史狗回心轉意他才重回朝堂。因衛(wèi)靈公對人才的重視,故衛(wèi)國無游放之士,孔子據(jù)此將衛(wèi)靈公列為賢君。這一點也可以從《左傳》襄公二十九年吳王子季札訪衛(wèi)的感受得到驗證,公子季札與蘧伯玉、史狗、史鰍、公子荊、公叔發(fā)、公子朝等人接觸后,發(fā)出一句感慨:“衛(wèi)多君子,未有患也?!边@說明衛(wèi)在當時諸侯國中比較突出,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大批賢能之士得到任用。
孔子初到衛(wèi)國的時候,也有類似于季札的印象。他向冉有感嘆衛(wèi)國人口眾多,這說明衛(wèi)國社會安定,國民能保證溫飽??鬃痈嬖V冉有,人口多了,就要設法讓他們富有,富有之后應加以教化。由這一點,可以想象到孔子希望在衛(wèi)國做什么工作了,那就是從事禮樂教化的工作。因為衛(wèi)國不像其他國家,它具有發(fā)展禮樂教化的基礎與可能性,各方面的條件基本具備,而教化問題也是使衛(wèi)國更上一個臺階的關鍵。但是,衛(wèi)靈公好像對此不太上心,這或許也是孔子評價他是無道之君的根本原因。
孔子居衛(wèi)后,衛(wèi)靈公展現(xiàn)了一位求賢若渴的君主形象,他給孔子的俸祿與孔子在魯國時的俸祿相同,但孔子卻未得重用,受小人離間,以致最終離開。當然,無論各國處境如何,但凡任用他,孔子都會實施他庶之、富之、教之的理想,所以他會很自信地說:“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o:p>
但是孔子的理想和衛(wèi)靈公的追求不在一個軌道上,二人的價值觀存在著差異,但他們都希望對方按照自己的政治哲學行動。這是一種視差之見,彼此的“道”不同,一個關心俎豆之事,希望做教化方面的工作;一個關心軍旅戰(zhàn)伐之事,希望發(fā)展軍事?!暗啦煌幌酁橹\”,從長遠來看,即便他們二人可以合作,但難以長久。我們知道孔子不是不懂、不重視軍事,但在他看來立國之本是王道,軍事當為其統(tǒng)領,不能本末倒置,置于王道之上,否則征伐之事將不斷上演,所以鄭玄說:“軍旅末事,本未立,不可教以末事?!币簿褪钦f,教化未施而先軍事,其結果讓人擔憂,因未教化者掌控軍事,其危害將更大。因此,即便衛(wèi)靈公給了孔子很高的俸祿,但并沒有正確理解孔子的良苦用心,因而不能如其所愿任用他,也就不能將孔子放到合適的位置上去,才不得其用。我們知道,孔子所處的時代,以周天子為代表的政治秩序日漸孱弱,各諸侯國蠢蠢欲動,一個禮崩樂壞、群龍無首的時代開啟了。與此相配的思想大勢已發(fā)生轉移,強調實用、強力、競爭的功利主義思想成為主潮,此乃時勢使然。正如南宋大儒張栻所言:“自春秋之時言之,諸國以強弱為勝負,軍旅之事宜在所先,而俎豆之事疑若不急者矣。曾不知國之所以為國者,以夫天敘天秩者實維持之也。”是故,孔子的王道理想、禮樂教化的大計,雖是立國之天命所系與國家存亡之根本所在,但這已不是當時各諸侯國關心的問題,這或許是各諸侯國在時勢面前的不得已。因此,衛(wèi)靈公不能如其所愿的任用孔子,其他諸侯國同樣如此,其所思所行與時代“背馳”而行,周游列國注定無功而返,只能借作《春秋》以書憤,卻無力挽回世界的頹敗局面。
由孔子之言行可知,在不以禮樂教化為重點,或者說不以王道作為立國之本的意義上,他將衛(wèi)靈公定義為“無道”之君。雖然他能任用賢才,保證衛(wèi)國一時不亡,但他未能“勝殘去殺”,且好德不如好色,無論對內還是對外,這都是一種沒有仁道的體現(xiàn),非治國之本。如此則興百姓苦,亡百姓亦苦。衛(wèi)靈公把孔子看低了,孔子不是貪圖權位之人,權位是實現(xiàn)理想的途徑,而非根本目的,以謀食逐利的世俗價值觀待之,顯然不能理解孔子借“俎豆之事”所表征的“謀道”的深遠意義??鬃右仓溃绻邮芰诵l(wèi)靈公出于霸道目的的任用,其結果無異于助紂為虐。誠如明代大儒劉宗周所論:“道不行矣,不去何為?圣人處此,直脫然無絲毫計較。才計較,便不成行?!?o:p>
如果上述解說算是一種理解的話,那么我們再看司馬遷對衛(wèi)靈公與孔子告別場景的描述,就顯得意味深長,《史記·孔子世家》曰:“他日,靈公問兵陳??鬃釉唬骸薅怪聞t嘗聞之,軍旅之事未之學也?!魅眨c孔子語,見蜚雁,仰視之,色不在孔子??鬃铀煨校瑥腿珀??!鳖愃频膱鼍埃跉v史中一直存在,孔子遠行的背影,落寞、孤獨、悲壯,甚至凄涼,那是一個以“有道”訣別“無道”的背影,它倒映在史書中的意義,就在于絕不茍且,歷史因此才有了光亮與重量,值得一再打量與思慕。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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