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佩琦】“斯文”的核心就是以民為本
“斯文”的核心就是以民為本
受訪者：毛佩琦
來源：鳳凰國學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十月初四日己丑
耶穌2016年11月3日
【編者按】10月29日上午，“致敬國學：第二屆全球華人國學大典”高潮迭起，持續(xù)三天的頒獎盛典系列活動進入第五場：重建斯文跨界高端峰會。這是根據(jù)本屆國學大典總顧問許嘉璐先生的建議創(chuàng)造性開設的活動，與28日下午的“親近國學精英創(chuàng)新論壇”既相互呼應，又在主題上更顯升華。鳳凰網(wǎng)總裁、一點資訊CEO李亞客串主持，88歲高齡的著名文物學家、考古學家孫機，中國人民大學教授毛佩琦，臺灣著名漫畫家蔡志忠，敦和基金會理事陳越光，澳優(yōu)乳業(yè)集團董事長顏衛(wèi)彬擔任論壇嘉賓，三個小時的對話，圍繞何謂斯文、現(xiàn)代人為什么需要斯文、如何重建斯文的主題論道，主持人拋出的問題犀利敏銳，嘉賓們妙論迭出，精彩紛呈。鳳凰國學特將此次峰會上的嘉賓發(fā)言稍作整理，盡量保持實況全貌，與各位網(wǎng)友分享。以下為文字實錄七：
毛佩琦（中國人民大學教授）
主持人李亞：我們在談到重建斯文，對于我們個體，對于家庭，對于一個企業(yè)、對于一個組織，尤其是對于我們整體的社會的感受，包括我們對于世界文明，我們所看到的，這樣的越來越，這里我不展開，但是我們可以從美國的大選也好，或者我們從越來越激烈的一些宗教性的地區(qū)沖突也好，或者是一些民粹主義在歐洲，在美國的卷土重來，以及我們在大眾傳媒，在大眾傳播中所看到的越來越過分的娛樂化，甚至是低俗化的傾向，我們實際上都看到好像社會一方面我們的物質(zhì)生活，物質(zhì)的滿足大力的提升了了，但另一方面，我們內(nèi)心的寧靜也好，我們的幸福感也好，我們精神的充實感也好，實際上就像我們今天一開始說的，是一個非常值得我們感傷和擔憂的，所以說重建斯文也是一個非常沉重的話題。
那么接下來呢，我想剛才我們有幾位嘉賓也沒有能夠展開。首先是想請教毛佩琦教授，我們在西學以及市場經(jīng)濟這樣沖擊下，重建斯文，它對內(nèi)的意義，甚至再到世界文明對話的意義在哪里，您可以繼續(xù)展開，跟我們分享一下。
毛佩琦：李導的要求太高，這個題目出得很高深，我覺得，淺見，回應一下。剛才我想要說一個問題，就是我們重建斯文有兩個層面，一個層面就是學理層面，一個層面就是生活的倫理層面。學理層面，我們在進入近代以來中華文化受到了嚴重的沖擊，很多人痛心這種沖擊，就從湖南開始提出“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就是張之洞在這提出的一種保護中國文化，最后的陣地不要失守的這種態(tài)度。那么后來出現(xiàn)了一些西學家，當然他們現(xiàn)在可以稱為國學家，比如說胡適。你說胡適是不是國學大師？很多人說是。胡適提出整理國故，他提出的口號叫做重建文明，增強中國人的自尊心和自信心?，F(xiàn)在看來這個口號很好。他在美國寫的一篇博士論文是《中國哲學史·上卷》。那么這樣一位學貫中西的先生，他也有一種中國文化的情懷，他們想用西法來整理中國的文化。他們那代人做了這樣的事情，實際上我們現(xiàn)在還在做這樣的繼續(xù)的事。
以前我曾經(jīng)寫文章說胡適這個事做得不錯，很好，誰說胡適是全盤西化主義者，說美國的月亮比中國的還圓，你看，他講重建中華民族的文化自尊心和自信心，很好嘛。但是最近幾年我仔細想，不好，不好是怎么樣不好。我在一些場合也說過，就好比他拆了一座中國的廟，用這些磚瓦石蓋起了一座西方的教堂，東西還是這一堆東西，但他所營造的是一座教堂。精神內(nèi)核變了，他把中國的文化和思想改造成哲學了，中國沒有哲學。
所以我們所有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五四”以來都被肢解了，都成為外國文化的附庸，我們的歷史學一定要納入西方歷史的框架當中，我們的思想一定要納入別人的哲學的模式當中，所有的東西都被肢解。中國文化失去了主體性和獨立性，成為西學的附庸和奴婢。這個話很危險吶！我們能不能夠在我們的教科書當中，我們的學校當中，把中國文化和西學并列成為大家都有平等學術品格和地位的學術學問？我們要思考這個問題。但是這個非常難，一塊布已經(jīng)染成黑的了或者是各種顏色了，再讓它純潔是不可能的。而且現(xiàn)在在全球化的過程當中也不可能做到，但是即使如此，我們也有一個必要來重建中國的文化體系，讓它成為能夠貢獻給世界的一個獨特的智慧。
不是說我們敝帚自珍，說我們中國人就什么都是好的，不是這樣的。我們中國確實有好的東西，我們要拿出來給別人看，比如說中醫(yī)。那些近代以來的學人堅決反對中醫(yī)，堅決不看中醫(yī)的，最后死于西醫(yī)，甘心情愿去死。他堅決不看中醫(yī)的。現(xiàn)在你看我們中醫(yī)的一些理念和中醫(yī)的實踐，證明了中國醫(yī)藥學歷史的悠久和它的優(yōu)秀。很多東西我們沒有認識到，所以我們在學理上，第一個層面就是要真正地恢復中華文化的自尊心和自信心，重建中國文化的主體性。當然這是在中國走向世界的過程當中，是一個全球化的語境下談的這個問題。我們是給世界增加光彩，而不是在世界化當中明辨自己，我們是給世界貢獻智慧，而不是拒絕任何與中國不同的那些優(yōu)秀智慧，這是一個層面的。
第二個層面，我想我們在具體的一些理論層面，我們現(xiàn)在很多地方出現(xiàn)了問題。比如說我們進入市場經(jīng)濟以來，就有一個概念，就是所有的東西要用錢來衡量，說這個東西有沒有價值？只要有錢，以錢的標準，它值多少？這個東西錢值得多了，就是價值高，否則就是不值錢，沒有用的。
那么人干什么呢？我們的人究竟是要做什么？最后我們的社會發(fā)展要干什么？最后發(fā)展是要人來發(fā)展，我覺得社會的發(fā)展最終目的是人的發(fā)展，是人的生活，是人的思想，是人的生活狀態(tài)的改善發(fā)展，而不是拿金錢來衡量的。所以在政府層面是GDP領先，在人的生活層面，是錢的唯一標準，這都扭曲了我們的社會價值觀。一些具體的東西是我們的一些文化人來造成的，除了掌管理論的一些人他們所宣傳的不甚正確的價值觀以外，還有一些我們的文化人提出的很多東西也值得我們思考。比如最近幾年說的狼哲學，中國人為什么要提倡狼哲學？到處都是狼圖騰。先不說圖騰這個詞就是用錯了，這個圖騰是南美洲的鑒于外國文化起源的一個詞匯，怎么拿到中國？首先這個我覺得不可以使用。這是孫老的事，我覺得圖騰這兩個字在中國不可以用，咱們不說。那么為什么叫狼圖騰呢？說中國人太溫良恭儉讓了，我們就要像狼一樣思考，撕咬，就要爭搶，遇事我們不排隊，我們大家就去擁搶，一切就沒有規(guī)矩，搶到嘴里就是食。否定了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的價值。我們?yōu)槭裁床豢梢詼亓脊€讓，如果我們把我們的社會建立成一個溫良恭儉讓的社會，那我們生活在其中，我們是什么狀況？我們現(xiàn)在不是溫良恭儉的社會，我們是一個狼群之間的社會，兩個狼群或者幾只狼在撕咬，出門看都是狼，這樣的社會是我們需要建設的嗎？
所以我們很多的文化人在提倡價值觀的時候，他們走向了一個極端和偏頗，他們可能想向中國文化輸入一點血性，但是他們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我們不需要這樣的簡單的詮釋。所以這些事情也值得我們一些掌管權力的人思考。比如在一個地方，一個當?shù)氐牡胤焦僖l(fā)展一個地方的時候，他首先想的是什么？經(jīng)濟指標，所有的計劃、規(guī)劃，擺在首長們桌子上的最優(yōu)先的是經(jīng)濟，文化大概是最后快散會的時候，咱們大家說說文化吧，說文化，這文化也不賺錢，今天咱們還有經(jīng)費就投一點，沒經(jīng)費就算了。要不然就是文化搭臺，經(jīng)濟唱戲。是不是？文化在最后面的。那么斯文在哪里呢？斯文沒有，斯文就在這樣一些地方被湮沒了。我們的衡量就是錢，沒有想到我們發(fā)展經(jīng)濟也是為了人，你如果把人放在優(yōu)先的地位，把人的思想解放、把人的精神生活、把道德社會建設這種不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層面，放在重要的位置的話，我們的社會將會有一種更新形態(tài)的發(fā)展，我覺得這也是我們追求的。
那么講一些很小的一些層面，講講文物鑒定。我們曾經(jīng)有一個時期，看到文物鑒定，《鑒寶》節(jié)目，我們不是說批判這個欄目。我們也是不同意有一些表述方式，說這個東西是真的是假的，假的當場一錘子砸爛！多好的一件工藝品哪，多少人的勞動，多少人的心血，你只有用破壞來表達你的情緒嗎？中國人就是要會砸爛嗎？不會建設嗎？不會欣賞嗎？不會在批判當中，我們來承認它的有關的價值嗎？我們從小就看到一種殘忍的哲學在我們的生活當中蔓延，我們的小孩、我們的這些學生們就是要砸爛砸爛砸爛，這給人一種符號是非常不良的。
所以我們從大的哲學框架到小的生活細節(jié)都有問題。我們要重建斯文的時候，要對我們中國社會做一個全面的思考。我常常舉一個例子來說明我們的一些價值和我們對待文化、對待人生的態(tài)度?，F(xiàn)在我們流行的一句話，叫做“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是吧？這句話從哪里來的？這是宋真宗的《勸學文》，說“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帝王高懸了高官厚祿，然后你賣給我，我給你待遇，你就給我服務，這是帝王的想法，不是孔夫子，我們?nèi)鍖W的想法。儒學他的想法是什么？剛才陳先生和顏先生都講到修齊治平，都講到社會擔當。明朝在張居正之前有個大臣，在座各位都知道張居正，所以我把張居正說出來，再說這個人，張居正之前執(zhí)掌國家大政的是叫做高拱，高拱最后被張居正用陰謀打倒了，那是另外一回事。高拱作為一個禮部侍郎和國子監(jiān)祭酒，去巡視國子監(jiān)，，就是巡視大學，看看大學的宿舍平時都干什么啊？是打撲克呢？是搓麻將呢，是不是？干什么？他看大家都在念書，用功，但是墻上貼著一副字，上面寫“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鐘粟”，來源宋真宗《勸學文》，高拱發(fā)了一番議論，說“如此勸學耶”？如果我們的學生，他們的學習就是為了顏如玉，就是為了千鐘粟，就是為了黃金屋，那么他們當了官以后一定是國賊。他們要瘋狂的去掠奪，去實現(xiàn)他們的顏如玉之夢，去實現(xiàn)他們的黃金屋、千鐘粟之夢。所以我們的官員他們要干什么？我們的讀書人讀書做官干什么？修齊治平啊，恢復我們的儒家傳統(tǒng)的愛民以德、以民為本的理念，是要治理國家，是要為了天下太平，而不是為了千鐘粟來去學習的，所以我們從根本上，我們要恢復儒家所提、所主張的以人為本，以民為本這樣一種理念。這種儒家思想的核心是斯文所在。剛才無論是孫老師還是咱們的陳越光老師都講到斯文的核心是骨氣、是正氣。骨氣和正氣的所在、核心是什么？就是為民！謝謝。
責任編輯：柳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