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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國柱】“學”的本體、工夫與境界——以方以智為中心的討論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1-11-20 10:23:27
標簽:方以智

學”的本體、工夫與境界——以方以智為中心的討論

作者:孫國柱(中國政法大學哲學系)

來源:《中國哲學史》2021年第4期


摘    要:“學”是中國哲學史上非常重要的范疇。本文對于“學”的討論不僅關注“如何學”,更從“何謂學”的層面加以展開。為了更好地討論“學”的價值內涵,本文以明清之際的方以智作為具體的考察個案,從本體、工夫與境界三個層面予以深入分析。在方以智的精神世界中,“學”具有豐富的內涵,“學”的功能幾乎到了全用全體、無所不具的地步。方以智提出了諸多具有思想史意義的哲學命題,比如“藏悟于學”、“萬劫學人”等。從方以智所論之“學”可知,“學”在當今社會依然具有重要的精神價值和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值得人們進一步深入研究。

 

關鍵詞:方以智;學;本體;工夫;境界

 

“學”是中國哲學史上非常重要的范疇。在某種程度上,“學”體現(xiàn)了中華文明的精神特質,具有豐富而深刻的價值意涵。為了更好地探究“學”的哲學意義,本文對于“學”的討論不僅關注“如何學”,更是從“何謂學”的層面加以展開的?!昂沃^學”聚焦的是本質,“如何學”關注的是方法?!皩W”,作為生命的存在方式,是否具備本體意義上的價值與內涵呢?作為一種哲學范疇,“學”在規(guī)定人的本質時,它的內容與形式是如何表現(xiàn)并加以展開的呢?在解答這些問題之先,不妨借古啟今,以方以智作為考察對象。之所以如此選擇,是因為方以智對于“學”有著透徹且豐富的生命體悟,在論述為學之道時有著系統(tǒng)且精彩的自覺構建。事實上,方以智本人就是學習的楷模,學習構成了方以智一生的主旋律。

 

方以智一生著作甚豐,如:《物理小識》《通雅》《東西均》《藥地炮莊》《易余》《一貫問答》《青原愚者智禪師語錄》,等等。值得指出的是,除了儒釋道三教之外,方以智本人對于西學亦主動擇取,明確提出“借遠西為郯子,申禹周之矩積?!薄?】方以智甚至這樣評價當時的西學——“太西質測頗精,通幾未舉。”【2】“詳于質測而拙于言通幾。”(《物理小識·自序》,第1頁)在這里,質測大體相當于自然科學,而通幾則大體相當于哲學??藢嵍?,方以智確實在學術上取得了非凡的建樹?!肚迨犯濉贩Q贊說:“以智生有異稟,年十五,群經、子、史,略能背誦。博涉多通,自天文、輿地、禮樂、律數(shù)、聲音、文字、書畫、醫(yī)藥、技勇之屬,皆能考其源流,析其旨趣。”(《清史稿》卷五百列傳二八七“遺逸一”)現(xiàn)代學者侯外廬稱之為“百科全書派大哲學家”,龐樸則稱之為“黑格爾的先行者”。方以智為什么能夠取得如此巨大的學術成就?事實上,除了家學的傳承之外,這一切還離不開方以智學而不厭的精神與努力。方以智曾經這樣自我表明心跡:“生今之世,承諸圣之表章,經群英之辯難,我得以坐集千古之智,折中其間,豈不幸乎!”(《音義雜論·考古通說》,《通雅》卷首之一,第2頁)通過這段材料可以看出,方以智明確提出了“坐集千古之智,折中其間”的主張,展現(xiàn)出強烈的學習熱情和雄偉的學術抱負。在這種學術抱負背后,方以智充滿了創(chuàng)造的欣喜與敬畏。方以智曾如是自我規(guī)誡——“士生古人之后,貴集眾長,必載前人之名,不敢埋沒。”(《通雅·凡例》,第5頁)“世以智相積而才日新,學以收其所積之智也。日新其故,其故愈新,是在自得,非可襲掩。”(《文章薪火》,《通雅》卷首三,第75頁)在此,方以智一方面認為后人有貴集眾長的學術使命,另外一方面又認為要充分尊重前人的勞動成果,“必載前人之名,不敢埋沒?!?o:p>

 

從以上簡介可知,在方以智的人生成長過程中,“學”占據(jù)著非同尋常的地位。尤為可貴的是,方以智還創(chuàng)造了一套關于“學”的系統(tǒng)說法,具有豐富的哲學內涵,這是本文所要研究的重點,下面從本體、工夫、境界等方面分別敘述之。在表達的時候本文更多運用了中國哲學的傳統(tǒng)思維或固有范疇。

 

 

應該指出的是,方以智并不是在一般的意義上討論“學”,而是將“學”放在本體的高度加以論述。方以智重視“學”的程度,在整個中國哲學史上都是非常少見的。在方以智的論述中,“學”是天地之道,不僅可以成人,還能夠還天。

 

首先,方以智認為“學”是天地之道,人應該向“天”學習,而且“天亦自學”。在一般的論述中,“學”僅僅是人們習得知識、掌握技能的方法或途徑罷了。為什么方以智認為“學”是天地之道呢?方以智之所以從天地之道的高度論述“學”的意義,應該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易學的啟發(fā)。方以智指出:“‘學’,古作斈(),從爻。爻從二乂。乂者五也,天地之交也?!薄?】可見,“學(學)”的意義與“爻”有關。從易學角度來看,“乂”是天地之交,其數(shù)為五?!爸形鍨閬V,二乂為爻,即交字。一在二中,無非交也?!薄?】言下之意,“學”是基于天地之道而來。

 

正是在這一意義上,方以智進一步認為——人應該向“天”學習,而且“天亦自學”。方以智這樣論述道:“謂人學天,人謂之外;今謂人自學心,心即天也。天亦自學,天不學則何以日日左旋、老不歇心邪?毋乃老天之習未除邪?日日虛,日日實;日日義,日日玄;以心還天地,天地還心,如是為一如是可耳。圣人曰:人在此天地間,則學天地而已矣?!保ā稏|西均·奇庸》,第134頁)這段話意思是說——玄者謂學天是向外追求,而主張學自心,其實心即天地。談玄者好言自心,則容易產生務虛之病。方以智則主張“以心還天地,天地還心”。如何理解這句話呢?方以智曾言“天地人物,皆器也,皆道也,有法則而無情識,故曰格物之則,即天之則,即心之則?!薄?】言下之意,天地人物具有同一性,皆是器,也皆是道。格物之則與天之則、心之則是相通的。由于陽明心學有“心外無物”的主張,方以智對于晚明心學思潮有所反思,故有“以心還天地,天地還心”的表達。在方以智看來,天道左旋,時時刻刻代明錯行,虛實交輪,正是天亦自學的明確體現(xiàn)?!叭杖仗摚杖諏崱?,方以智的這種表達,從某種程度上體現(xiàn)了推崇實學的傾向,又充分吸納了“務虛者”主張的內在合理性。

 

其次,基于“天亦自學”、“老不歇心”的看法,方以智認為一個人如果不學,就有了習氣,好比是生病了。而圣人之所以成為圣人,不過是學天地而已。方以智曾經假借羲皇(伏羲)之口指出,“天之瑯瑯者何字?地之森森者何字?云漢山河乃字海也,窮之安能窮?避之安能避?”(《東西均·不立文字》,第192頁)整個天地,陰陽相交,無處不有字,無處不成文。而伏羲之所以能夠確立卦象創(chuàng)造文字,正在于“吾所讀者玄黃五彩之編、萬物短長之籍,因龍馬之章句,紀奇偶之號數(shù),仰觀俯察,近取遠取?!保ā稏|西均·不立文字》,第192頁)伏羲,讀萬物之書,體自然之理,實際上就是圣人學天地的典型體現(xiàn)。方以智還設想了伏羲反問的話語:“汝輩將以我為無師授受、向外馳求之外道耶?”(《東西均·不立文字》,第192頁)這其實是說,即使如伏羲氏,也自有“師承”,只不過其師承乃是天地之道而已。

 

最后,方以智還進一步指出“性在習中”,“天地亦有習氣”,然而,“一切皆病,一切皆藥”,“學”正好是“回習還天”之藥??傊?,人應該通過學習,化掉習氣,進而恢復本真。方以智指出,“虛高者以學為習氣。不知人生以后,一切皆有而無在其中,性在習中。天地既分,天地亦有習氣,五行之習氣更重矣。一切皆病,一切皆藥,學正‘回習還天’之藥?!保ā稏|西均·道藝》,第186頁)在此,“病/藥”是方以智哲學體系中常用的方法論范疇。在方以智看來,這一方法論具有普遍性的價值——“充類言之,天地,病根也;病則俱病,藥則俱藥。”(《東西均·名教》,第252頁)從上文可知,“習/學”所關聯(lián)的正是“病/藥”。在這樣的認識之下,方以智還借助中醫(yī)學的理論加以詮釋:“毒均設爐,聽人投迷?!幻詣t死,不如迷學,學固輪尊毒毒藥之毒也。”(《東西均·開章》,第15頁)根據(jù)龐樸先生的解釋,所謂的毒均,即泛指引人入迷的偏頗學說。而輪尊即方以智所虛擬的最高尊者,人格化的宇宙之道。人生既然不免于迷,不如迷“學”;“學”本是輪尊安排的解毒藥的毒藥。在這一表述中,“迷學”具有了積極存在的意味。言下之意,“學”具有兩面性——辯證來看,“學”是毒,正好可以用來以毒攻毒,因此也是解毒之藥?!皩W”可以成為個體生命超越異化,擺脫沉淪,達到天人合一的根本途徑。

 

從上可知,在方以智的精神視閾中,學習之道即天地之道。個人之所以能夠免于迷惑或沉淪的根本途徑在于“學”,人應該通過學習,化掉習氣,進而恢復本真,“學”正是“回習還天”之藥。

 

 

在工夫論上,方以智將“學”視為“人以交天”的橋梁,具有溝通儒釋、會通東西的殊勝功能。在這方面,方以智有多種表達,對于“學”有著強烈的方法論自覺。本文摘抄一二。

 

“學()”也者,爻也、孝也、效也、教也、覺也,一以交萬,人以交天,而自覺、覺人之幾也;兼參悟、誦讀、躬行,合外內、本末,無所不具者也。(《東西均·譯諸名》,第170頁)

 

可信學也者,覺悟交通、誦習躬效而兼言之者也。心外無物,物外無心,道以法用,法以道用,全用全體,吾人本具者也。(《通雅·疑始》,第80頁)

 

從上材料可見,在方以智處,“學”的功能幾乎到了全用全體,無所不具的地步。分而言之,“學”至少具有以下功能——“爻也、孝也、效也、教也、覺也”,除此之外,還能夠“兼參悟、誦讀、躬行,合外內、本末”。言下之意,如果說天人、古今、東西、儒釋等有一個共通的法門,那么就是“學”了。

 

在此有必要指出的是,方以智這一綜合性的解釋還是與“學(學)”字有關系。方以智在多處指出效、學、教、孝、覺等都是相通的,比如,“,古文也。爻也,交也,效也,孝也,教也,覺也,學也,聲義由來本一者也?!薄?】按照方以智的詮釋,之所以認為孝、學、教、效、覺等聲義由來本一,很大程度上乃是因為這些字都具有天地之交(爻)的深刻意涵,彼此聯(lián)系密切,甚至意義相通??藢嵍?,方以智有關“學”字的訓詁,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文字考證,很大程度上是藉助文字的解釋來表達自己的哲學思想。

 

在天人貫通的意義上,方以智對于孔子的學習精神極其推崇。方以智認為:“天與地交,人與天交,天生人是順,人學天是逆。交則為爻,爻即是學,故孔子只說學字,而不以悟道掛招牌,此是孔子大悟處。”(《一貫問答·說學》)【7】在方以智看來,“人學天”,是天經地義的??鬃幼鳛樘斓厥ト?,只說學字,不以悟道掛招牌,正是孔子大悟處。方以智心目中的孔子,正是這樣的天地圣人——“惟大成明備,集允中之心均,而苦心善世,以學為旋甄和聲之門,彌綸乎大一而用萬即一之一,知之樂之,真天不息,而容天下?!保ā稏|西均·開章》,第7-8頁)這段話意思是說,集大成的孔子,秉持“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的心傳,以“學”為門,彌綸天地,一以貫之,好學不厭。也就是說,方以智認為——好學樂學是孔子大成明備的根本原因。又,“不以悟道掛招牌”,這一詼諧又不乏悲痛的用語實際上反映了晚明學林現(xiàn)象性弊病——部分學者疏于學習,流于狂禪,陷于門戶之見。在當時,陽明后學中不乏耽于禪悅者,鄙視學習,好言頓悟。方以智直截地指出:“其自夸無事人,惟恐齒及‘學’者,以無忌憚而弄泥倚木,又偷安,又斥人,狡矣!”(《東西均·開章》,第12頁)至于“理學怒詞章、訓故之汨沒”,“禪宗笑理學”(《東西均·道藝》,第177頁)等門戶之見更是學林常見現(xiàn)象。對此,方以智大聲疾呼:“嗟乎,誰是究竟乎?一悟則永不須學者,錮萬劫之鐵圍山也?!保ā稏|西均·奇庸》,第133頁)這段話意思是說,那些一悟則永不須學者,自以為究竟,實際上反而陷入了更大的遮蔽。

 

在這種厭學反智的學風里,方以智決定撥亂反正,明確提出了富有思想史意義的“藏悟于學”主張。從這一主張可知,方以智將“學”與“悟”從內在結構上緊密結合起來了。在具體闡釋時,方以智明確指出“學以悟為會通之候,悟以學為薪火之緣?!薄?】這一說法在某種程度上揭示了“學”與“悟”的各自功能與相互關系,“學”需以“悟”為會通之征候,“悟”亦需以“學”為薪火之助緣。非常有意思的是,方以智還從實踐的角度指出:“學久未有不悟者,悟未有不藏于學?!薄?】也就是說,“學”與“悟”兩者在實踐中可以回環(huán)相濟,由學可以悟,悟又藏于學。其實,若加以深入分析,“藏悟于學”的主張非常具有實踐性、整合性和創(chuàng)造性。由于“不立文字”為禪學根本義理,方以智在《東西均》中曾專辟一章《不立文字》加以探討,明言“真不立文字者乃讀真書,真讀書乃真能不立文字”(《東西均·不立文字》,第194頁),將讀書學習與不立文字從內在溝通起來。如此一來,方以智從“學”的角度深入詮釋了“禪學”,這確實是了不起的修正,為晚明學林帶來一股新風。當然,方以智高揚“學”并不等于執(zhí)于“學”。此“學”在方以智“藏悟于學”的框架中達到一定境界時“即無悟、無學也”。

 

方以智還具體指出了學問是悟后保任的方法,主張“以學問為茶飯”,將學問作為貫通古今的本體和工夫。方以智這樣論述道:“真大悟人本無一事,而仍以學問為事,謂以學問為保任也可,謂以學問為茶飯也可。盡古今是本體,則盡古今是工夫。天在地中,性在學問中。寡天無地,乃死天也。學道人守住凈妙境界,即是惡知惡見?!保ā稏|西均·道藝》,第187頁)可見,在方以智處,“學”能夠通天地盡古今,是本體,是工夫,也是境界。證悟、修行都應該放在“學”的基礎上進行,甚至“學”就是證悟,就是修行。方以智認為應該將學問作為茶飯,過一種道在日用的生活。正如天在地中,以地顯天,同樣地,性在學問中,則要以學問盡性,“學”應該成為平常保任的工夫。換言之,“寡天無地,乃死天也?!笔チ说?,天不成其為天;失去了學,學道人就墮入了頑空的凈妙境界,不過是惡知惡見罷了。

 

從上可見,方以智在工夫論上高度肯定了“學”所具備的殊勝功能與非凡價值?!皩W”是聯(lián)系天人、古今、東西、儒釋的共通法門。所有這些論述都表明了方以智對于“學”具有強烈的價值自覺和深刻的后設反思。至于方以智所提出的“藏悟于學”這一主張,更是有效地反擊了高懸頓悟而廢棄學問的錯誤傾向,在方法論上打通了儒釋之間的溝通障礙,開創(chuàng)了一種非常富有中道精神的學風。

 

 

在境界論上,“學”還是方以智理想的生活方式和人格境界。方以智究竟何許人也?是才子,是儒生,是禪師,還是遺民?學界眾說紛紜,吾人亦難以測度。然而在《一貫問答·說學》中,方以智對于圣人的解說,卻泄露了若干消息——“我故知圣人只要成個萬劫學人而已?!保ā兑回瀱柎稹罚?96頁)在此,萬劫實際上是指無量久遠的時間,學人則是富有儒家精神的生命形態(tài)。從某種程度來看,“萬劫學人”,正是方以智貫通儒釋的理想人格典范,樹立了一種兼容型的人格形象。【10】

 

有關學問的境界,方以智也有詳細的論述,認為應該超越門戶之見,不做意氣之爭,諸多分別不如歸于平淡。方以智這樣刻畫了學人應有的風范:“破大用大,破時用時,相悖相害,無不相容,豈與爭駕乎?彼言高而不與之爭高,學之不厭而已矣;彼言深而不與之爭深,飲食日用而已矣。以莫高深于平淡也,是無高卑、無深淺矣?!保ā稏|西均·玆燚黈》,第290頁)從方以智的描述可知,這樣的學人不會師心自用,不會固步自封,也不會無謂地發(fā)生爭執(zhí),而是能夠兼納各種學說,“破大用大,破時用時,相悖相害,無不相容”?;谌绱思嫒莸男牧?,這樣的學人才能夠做到寓高深于平淡,甚至沒有高卑深淺的是非分別,一切歸于自然,自由自在??梢?,方以智所追慕的學問氣象是兼容的,是開放的,充滿辯證智慧。

 

在道德修養(yǎng)上,方以智認為德性和學問本來就是一體的,不應該打成兩截。方以智指出:“德性、學問本一也,而專門偏重,自成兩路,不到化境,自然相訾,今亦聽之。先祖曰:讀書安分,是真修行,是真解脫?!保ā稏|西均·道藝》,第187頁)在方以智看來,為學與做人是統(tǒng)一的,不可偏重,兩者應該貼合無間,合為一體,融成化境。

 

另外,方以智幾乎否定了完全依靠“生而知之”就可以成為圣人的可能性,將“學”視為變化氣質尤為保險的方法,“疑不真,則信不真、鍛煉不熟,必流狂邪;終不如信學問,變化之無大失也?!保ā稏|西均·疑信》,第260頁)在他看來,智仁勇三達德所形成的背后根源仍然是“學”,如果沒有“學”,即使具有了智仁勇三達德,也不免產生種種的偏蔽。在此, 方以智以“好學為首”,這是對《論語》“六言六弊”進一步的明確闡發(fā)。傳統(tǒng)的智仁勇三達德若偏于一端則會產生相應的弊病,在“學”的幫助下才能夠避免。如此一來,“學”成了智仁勇三達德的基礎;失去了“學”,智仁勇不足以成為三達德。

 

在知識追求上,方以智本人的學術目標是集大成。但是,世界上沒有無所不包的學問,方以智本人也清楚這一點:“全者不可得矣。百家眾技,天地皆容而養(yǎng)之;未嘗不可以一偏一曲自遂也。自欲以一偏一曲詆大公而求勝,此吾所謂冤。安得合併為公之大人一雪此乎?”(《東西均·容遁》,第232頁)可以看出,方以智所言的集大成不在于無所不包,而在于各種學問不應自我設限,互相詆毀。在方以智看來,集大成的理想境界應像天地那樣兼容,對于百家眾技,只要此技具有合理性,就不應該被歧視或忽視,皆應容而養(yǎng)之。事實上,在求學的道路上,方以智從沒有自我滿足,更沒有唯我獨尊,甚至還給自己起了“愚者”的名號以自警。從中國哲學的精神來看,方以智有此境界,可謂大智若愚。

 

方以智甚至認為,做學問時刻意追求自洽或內在一致也是多此一舉的。方以智對這種做法進行了批判:“一貫者,無礙也。通晝夜而知,本無不一,本無不貫;一真法界,放去自在。若先立一意,惟恐其不貫,惟恐其不一,則先礙矣。故有為礙所礙,有為無礙所礙。于四不礙中,始得一貫。若是執(zhí)定四不礙,則又為一貫所礙;是為死一(貫),非活一貫也?!保ā兑回瀱柎稹栆回灐?,第265頁)方以智認為真正的一貫在于無礙,要勇于打破刻意追求“一貫”所帶來的種種束縛,甚至要超越“無礙”本身,“直須磨碎一貫簽題,碾爛無礙窠臼。”(《一貫問答·問一貫》,第265頁)回復到“本無不一,本無不貫”的本然狀態(tài)??梢姺揭灾切哪恐械囊回災耸恰盎钜回灐薄?傊?,方以智一方面主張做學問要“貴集大成”,另外一方面又認為“大全不可得矣”,甚至要克服對于“一貫”或“無礙”本身的偏執(zhí)。

 

方以智還認為,做學問不是“設教”,設教之言難免有意回護、故作玄妙。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那些有志于學問的人,會自覺地向天地學習,而且“正信之子,只學天地”,在無限與有限的天人辯證關系中展開生命的超越歷程。方以智開宗明義地指出:“正信之子,只學天地,更為直捷。是故設教之言必回護,而學天地者可以不回護;設教之言必求玄妙,恐落流俗,而學天地者不必玄妙;設教之言惟恐矛盾,而學天地者不妨矛盾。不必回護,不必玄妙,不妨矛盾。”(《一貫問答·問一貫》,第265頁) 在此,他認識到人類思維的一個常見弊病——人們在追求自洽或一貫的過程中如果出現(xiàn)不能兼容協(xié)調的情況,往往會加以回護。方以智認為要想避免此類弊病就應該向天學習,永遠敞開,即使有所不貫,亦不必回護,不必玄妙,不妨矛盾。方以智這樣一種兼容的智慧,展現(xiàn)了高度的開放精神。

 

應該特別指出的是,方以智承認有圣人,但是并不是要盲目崇拜圣人,而是應清醒地認識到,經過“學”,個體才有望獲得生命的真正超越——“學至于學天地,蓋莫可徵于天地也?!兑住氛撸缣斓刂畮滓?,日月、魂魄之率也。子思題乃祖之像贊,惟有繪天地而已矣?!保ā稏|西均·所以》,第221頁)這段話意思是說,天地才是學習的終極對象,子思贊揚“德配天地”的孔子,主要是說孔子描繪天地而已。實際上,在方以智這里,沒有任何一位圣人能夠與天地真正等同。天地是無窮的,“正信之子,只學天地”的不息追求,才能夠匹配“萬劫學人”的超越性定位。

 

綜上所述,方以智心目中的理想生命境界乃是“萬劫學人”。在道德修養(yǎng)上,相對智仁勇三達德,好學應當為首,這意味著“學”是真正意義上的“元品德”;在知識追求上,方以智一方面主張做學問貴集大成,另外一方面又認為“大全不可得矣”,在實際的表達中“不妨矛盾”?!按蠛H糁悖俅☉沽鳌?,方以智是謙虛的,永不自滿的,所以才以“愚者”的名號自警。方以智這種為學的境界,也是方以智做人的境界,在對“盡古今是本體,則盡古今是工夫”的強調中,“正信之子,只學天地”的不息追求,本質上成為一種止于至善的存在方式。綜合起來說,方以智這樣一種既謙卑又開放的超越性進取姿態(tài),是將尊德性與道問學較好地統(tǒng)一起來,而呈現(xiàn)為“無我而備萬物”的生命境界。

 

 

還是回歸到先前的問題——“何謂學(What) ”可以肯定地說,方以智有關“學”的論述是非常富有哲學意蘊的。在方以智的視閾中,“學”有著本體論、工夫論和境界論三種內涵。附帶說一句,在本文,本體論的說法,是在宋明道學的脈絡背景中使用的。如果加以概括總結,則可以發(fā)現(xiàn)方以智所論之“學”至少具有以下特點。

 

第一,方以智將“學”放在了一個幾乎至高無上的存在高度加以論述,“學”是“回習還天之藥”,是“輪尊”以毒攻毒的法寶,是具有本體意義的存在。研究可知,“正信之子,只學天地”,生而為人應該不斷學習,如天地自旋,老不歇心,在這種大孝大覺中“回習還天”。從以上論述可知,方以智的思維方式依然根植于傳統(tǒng)中國天人合一的精神脈絡。在天人相交的意義上,“學”可以說是天地之道,因而具有普遍性。相比以前的論述,方以智這樣的表達,是非常深刻的,對于把握中國傳統(tǒng)的天人合一思想提供了更多的有效資源。

 

第二,方以智將“學”作為一種會通、整合的方法,將“學”視為連接天人、溝通東西、和會儒釋的無上法門。各種文化、學說、觀點之間的沖突,都可以在“學”的方法論支持下建立一個可供對話的平臺,甚至形成一種兼容、開放的健康學風。在東西文化方面,身處明清之際的方以智,既不盲目復古,也不以西方為標準,明確主張“借遠西為郯子,申禹周之矩積。”這樣一種開放的態(tài)度,本身就是具有對話精神的,體現(xiàn)了強烈的學習自覺。在儒釋關系方面,經由“藏悟于學”的種種論述,儒釋之間的鴻溝得到有效的彌補。至于儒家內部有關尊德性與道問學的張力問題,也在方以智“全用全體”、“無所不具”的整合中,得到基本的疏解。

 

第三,更為重要的是,“學”最終凝聚成一種嶄新的生命境界、人格范式,方以智還指出圣人之所以成為圣人的關鍵就在于不止息地學習,并提出了在中國文化史上非常具有綜合創(chuàng)造精神的“萬劫學人”說??偨Y可知,在方以智的論述中,“學”是一種“道在日用”的平常生活,德性與學問應合而為一,在這個層面上,“學”是真修行,也是真解脫。如眾所知,方以智所處的時代,是充滿悲劇的,但是方以智本人沒有怨天尤人,反而發(fā)出了“我得以坐集千古之智,折中其間”的時代強音。事實上,方以智本人即是這樣踐行自己所詮釋的學習觀,在中華文明的歷史長河中,為后世樹立了一個難得的學習榜樣?!俺兄T圣之表章,經群英之辯難”,在生生不息的學習中,方以智雖然經歷了時代無數(shù)的艱難困苦,但終于玉成了自己的生命——其名是方以智,其實則為圓而神,非儒非佛,亦儒亦佛,謂之“大方無隅”可矣。

 

總之,方以智的求學之路,為學之道,是具有普遍意義的。從方以智論學可以看出,中國不僅有好學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而且對于學習之道有著深刻的見解。方以智用生命詮釋的學習之道,不僅示范了“如何學”,更揭示了“何謂學”的內在底蘊,具有深刻的思想內涵,值得進一步深入研究。

 

注釋
 
1 方以智著:《物理小識(上)》,萬有文庫本,商務印書館,1937年,第3頁。
 
2 侯外廬主編:《方以智全書》第1冊《通雅》卷首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36頁。
 
3 方以智著,龐樸注釋:《東西均注釋·譯諸名》,中華書局,2001年,第169頁。
 
4 方以智著,張昭煒整理:《象環(huán)寤記·易余·一貫問答》,九州出版社,2015年,第554頁。
 
5 方以智著,邢益海校注:《冬灰錄:外一種〈青原愚者智禪師語錄〉》,華夏出版社,2014年,第319頁。
 
6 方以智著,張永義校注:《浮山文集》,華夏出版社,2017年,第388頁。
 
7 方以智著,龐樸注釋:《〈一貫問答〉注釋(下)》,見龐樸主編:《儒林》(第2輯),山東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94-295頁。以下引用《一貫問答》皆據(jù)此書。
 
8 方以智:《浮山文集》,第388頁。
 
9 方以智:《浮山文集》,第388頁。
 
10 應該指出的是,方以智在多處使用了“萬劫學人”這樣的說法,在方以智處,三世諸佛亦概莫能外。比如方以智明確說:“三世諸佛,蓋萬劫之學人也。與其空腹高心,何若即薪泯火?以為樂,莫樂于此。以為忘,莫忘于此矣?!保ā陡∩轿募缶帯ぞ矶幍赜拚咧请S筆·極丸人說》)詳見方以智:《浮山文集》,第38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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