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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中秋】人之所以異于人工智能者幾?!叭寮艺擃}與人工智能”座談會致辭暨發(fā)言

欄目:演講訪談
發(fā)布時間:2018-01-30 22:41:42
標簽:
姚中秋

作者簡介:姚中秋,筆名秋風,男,西元一九六六年生,陜西人士?,F(xiàn)任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曾任北京航空航天大學高研院教授、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教授。著有《華夏治理秩序史》卷一、卷二《重新發(fā)現(xiàn)儒家》《國史綱目》《儒家憲政主義傳統(tǒng)》《嵌入文明:中國自由主義之省思》《為儒家鼓與呼》《論語大義淺說》《堯舜之道:中國文明的誕生》《孝經(jīng)大義》等,譯有《哈耶克傳》等,主持編譯《奧地利學派譯叢》等。


人之所以異于人工智能者幾希

——“儒家論題與人工智能”座談會致辭暨發(fā)言

作者:姚中秋

來源:作者授權(quán)儒家網(wǎng)發(fā)表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臘月十四日壬戌

          耶穌2018年1月30日

 

【弘道書院按:2017年7月1日,弘道書院與敦和基金會聯(lián)合主辦了“儒家論題與人工智能”座談會。以下是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姚中秋教授的開幕致辭和發(fā)言,各位參會者的發(fā)言將會陸續(xù)刊出。】

 

【開幕致辭】

 

歡迎大家參加弘道書院和敦和基金會聯(lián)合主辦的“儒家論題與人工智能”座談會。

 

今天的議題與弘道書院和阿里研究院2016年在曲阜召開的一次會議的議題有關,那是2016年5月份,會議的主題是“儒家文化與互聯(lián)網(wǎng)秩序”。

 

那次會議緣起于我和梁春曉先生的溝通,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感受,當今世界,以互聯(lián)網(wǎng)、人工智能、大數(shù)據(jù)等新技術為代表的新的社會經(jīng)濟形態(tài),在中國、美國這兩個兩國家發(fā)展得最快,規(guī)模最大,應用最廣泛。這一格局與工業(yè)化時代完全不同了,中國在工業(yè)革命浪潮中是落后的,這次卻領先了。這就提出一個問題,為什么中國在這一輪新的經(jīng)濟社會形態(tài)構(gòu)建過程中能占得先機?

 

同時我們也都看到,中國和美國的發(fā)展同樣迅速,但兩個國家在發(fā)展形態(tài)上是有某些差異的,對此,馬云講過,他最近去美國參加論壇以及接受采訪,還在反復講,他說,阿里巴巴跟亞馬遜完全不同。確實,略加觀察即可發(fā)現(xiàn),兩者確有很大的不同,呈現(xiàn)為兩種不同的商業(yè)生態(tài)?,F(xiàn)在我們慢慢也看到,比如說誕生于美國的蘋果,跟亞馬遜類似,呈現(xiàn)為一種相對封閉的架構(gòu),有一個中心來控制,高度集中控制。但是,阿里巴巴以及中國諸多互聯(lián)網(wǎng)應用,卻呈現(xiàn)為網(wǎng)絡形態(tài)。這就提出了我們需要思考的第二個問題:為什么會有中美兩個不同的互聯(lián)網(wǎng)發(fā)展路線?這樣說,也許有點夸大。但我們看到,中美兩國的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人工智能應用等,確實呈現(xiàn)為兩個不同的形態(tài)。

 

這就是中國的理論界、學術界需要面對的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為什么中國這次沒有落后?第二個問題是,為什么我們跟美國不一樣?本人從中國文化、儒家文化的角度,給出了一些解釋。帶著這兩個問題,前年冬天,我去找阿里研究院的梁春曉和高紅冰,我們一起聊了兩個多小時,有很多共識,雖然為我們身在兩個完全不同的領域,由此就有了曲阜會議。

 

上一次的會議意猶未盡,尤其是今年,人工智能發(fā)展非常迅速,所以我們簡單溝通了一下,覺得還是有必要召開一次會議,討論人工智能在中國將會怎么發(fā)展?有沒有可能在這個領域也有“中國路線”?

 

這兩次會議,放在今日國內(nèi),還是相當獨特的,獨一無二的,因為,兩次會議都是思想對話會,主要是兩群人,一邊是研究互聯(lián)網(wǎng)、人工智能的學者,另一邊是儒學者。這兩群人的對話,恐怕在其他場合從來沒有過。而我們坐到一起了,我相信,這本身就具有重要意義。

 

或許不能不說,我是有點私心的。我是儒者,儒家之學是整全的學問,而今天,互聯(lián)網(wǎng)、人工智能、大數(shù)據(jù)已經(jīng)開始塑造經(jīng)濟社會生活體系,重構(gòu)人們的日常生活,那么,儒學能否對這些大變化從義理上予以闡明,并參與其中,引領這一場革命性變革。

 

上一周,我到嵩山腳下的嵩陽書院參加了一次儒學圈的會議,會議討論的主題是“儒家的現(xiàn)狀和前景”,應邀參加會議的可算海內(nèi)外儒學界的代表性人物。但坦率的說,聽了一天半的發(fā)言,頗為失望。大家一天半下來討論的問題是已討論了一百年、五十年、三十年的老問題,視野狹窄,范式陳舊,在老路上打轉(zhuǎn)。今日如火如荼的現(xiàn)實生活呈現(xiàn)出的一些重大的、前沿性問題,無人觸及。我頗為擔心,儒學如果這樣固步自封,閉著眼睛做學問,閉門造車,恐怕不可能復興,連繼續(xù)活下去的可能都沒有。你不關心生活,生活就會甩掉你。這幾年來,已經(jīng)有一大批曾經(jīng)在三十年前、十年前、甚至五年前風光的知識人,被快速變化的時代甩出去了,剛剛風光了幾天的儒學也要重蹈覆轍么?

 

我認為,儒學要復興,必須進入現(xiàn)實,在生活中去闡明,去引領,去塑造。比如,儒學者必須解釋,阿里巴巴這樣的商業(yè)生態(tài)、甚至社會生態(tài),何以出現(xiàn)在中國,而不是美國或者歐洲?那么,它和中國文化之間究竟有什么關系?馬云已經(jīng)講了很多,他覺得,他的企業(yè)與中國文化是有直接關系的,可惜,我們?nèi)寮覍W者或研究中國文化的學人,卻始終沒有認真對待這個問題,沒有深入思考這個問題,也沒有清晰地闡明這個問題。

 

當然,不僅僅是儒家學者,其他領域的學者,比如曾經(jīng)牛皮哄哄的經(jīng)濟學,也沒有對中國新經(jīng)濟發(fā)展給予足夠的關注,沒有對已經(jīng)隱然形成的新經(jīng)濟發(fā)展的中國路線予以理論闡釋,也就沒有形成一個討論新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中國學派。這是當今中國最大的怪事:互聯(lián)網(wǎng)、人工智能發(fā)展很快,卻沒有相應的思想學術予以解釋。

 

這一點,跟美國形成鮮明對比。在美國,企業(yè)家一邊在做,另一邊,一幫學者在言說、在寫書,進行理論上的闡發(fā),有時也是引領。我們翻譯了很多這方面的英文書。然而,我們實踐如此偉大,為什么不能自己思考?寫作?當然,確實有一些人在思考、言說,比如在座的各位,尤其是姜奇平先生,但還是太少了,沒有形成一群人,沒有形成中國學派,從不同學科解讀中國路線。這是中國學界的失職。

 

這些年來,我越來越深切地感受到,當代中國社會的一大矛盾就是知識遠遠落后于實踐,思想學術界的努力遠遠不能滿足人民群眾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需要。問題恐怕在于,思想學術界喜歡自娛自樂,在自己以為重要的議題中打轉(zhuǎn),其實他們以為的重要,都是自己的想象。當今中國,最為封閉的一群人就是學者,尤其是人文社科學者,他們沒有面對現(xiàn)實,也許是因為,他們有太多的夢,一心要成為他者的夢,而不敢面對生龍活虎的中國現(xiàn)實。

 

但我們弘道書院是個例外。我們的志向是建立儒家式人文與社會科學體系,用圣人之道解決當代中國的問題,所以,我們關注現(xiàn)實。因此,這幾年來,我們一直組織各種思想對話活動,邀請各方面學者坐在一起,討論當今中國所發(fā)生巨大變化,揭示其背后的文化機理,并探討,能否以我們的文化引領社會變革,與今天的議題相關的則是,能否以我們的文化馴化新技術,使之有助于人們過上更美好的生活。

 

我們未來還會再組織類似的會議,因為,新技術推動的經(jīng)濟社會、乃至于政治的變化,乃是一個正在展開的過程?;蛟S才剛開始,需要我們持續(xù)關注。今天坐在這來的學人都是思想的前衛(wèi)者,也許,我們持續(xù)努力,可以形成一個面向新技術及其所驅(qū)動的新經(jīng)濟社會政治體系發(fā)展之中國路線的中國學派。


【發(fā)言】


題目:人之所以異于人工智能者幾希

 

關于人工智能,人們有很多期待,也有嚴重焦慮。有些人很興奮,有些人很恐懼。這里涉及一個重大問題:人跟人工智能究竟有什么區(qū)別?與此相關的重大問題,則是人何以為人?


      人工智能觀念之西方背景

 

為此,首先,可以簡單回顧一下“人工智能”這個詞的西方文化脈絡。我們現(xiàn)在都在談人工智能這個詞,人工和智能兩個詞匯集成為人工智能這個詞,有極為深厚的西方文化意味。這幾年認真讀圣人書,而在這個時代,讀圣人書不能悶頭讀圣人書,還是要跟西方經(jīng)典對讀,我們畢竟生活在一個新的天下,不能不去理解他人是如何思考的,由此我們才能更好地推明圣人之道,所以,同時也在讀西方的神典與哲學。由此閱讀可見,不管是在基督教中,還是在古希臘哲學以及近世哲學中,人工和智能這兩個詞都是關鍵詞。

 

首先是人工這個詞。

 

翻開《創(chuàng)世記》,馬上就可以看到一系列制造的工作,是所謂神工,神造日月星辰、天地萬物,到第六天又造人,就是create或者make,創(chuàng)造或制造,這是神最重要的工作。當然,因為神是照著自己的形象造人的,所以被神所造的人,一定是以制造作為自己最重要的人生使命的,這是西人“人工”觀念的重要淵源。

 

另一邊,古希臘哲學也非常重視人工。正好去年,我們書院同仁一起讀《理想國》。在蘇格拉底柏拉圖的論述中,人之為人最根本的品質(zhì)在于他有一種“技藝”,每個人都有一個技藝。這個論述在其整個對話里反復出現(xiàn),柏拉圖最喜歡舉的例子,就是工匠或者畫匠之類,都是人有某種人工、制造的技藝。在蘇格拉底以言詞構(gòu)想城邦時,有一個基本預設,“一人一技”,一個人有一個技藝。正是因為一個人只有一個技藝,所以他無法存活,他必須和其他人合作,由此就有了建立城邦的必要。你看,這個技藝,也就是人的制造能力,跟城邦的構(gòu)建和運作之間是有非常緊密的關系的。在他所構(gòu)造的這個城邦里,人人都有一個技藝,尤其是制造的技藝。

 

總結(jié)上面兩個源頭可見,在西方文明中,在西方人心目中,制造,也就是人工,是人之為人最重要的一種能力。

 

然后來看智能這個詞。智能應該跟西方思想中反復出現(xiàn)的“理智”這個詞緊密相關。不管是基督教神學中,還是在古希臘以及由古希臘一直到今天的西方哲學中,理智這個詞當然也是一個關鍵詞。我想這一點不用多做解釋。

 

比較重要的是,這兩個詞結(jié)合在一起,人用理智來制造一些人工的制造物,西方人認為這樣一個人工的世界才能讓人趨向完美。我們生活在自然的世界,它是注定不完美的。人必須進行認識的活動,也即,借助于理智認知真理。再依據(jù)真理,給自己制造一個人工的世界。歷史就是人不斷為自己制造人工物的世界的持續(xù)不斷的過程。

 

這個人工物可以有很多種類,可以是物質(zhì)的器物,包括機器,也可以是制度,政治制度、倫理規(guī)則、道德等等,西方人認為,這些都需要通過人工來制造。黑格爾、福山所提出的歷史終結(jié)論,跟人工智能是同一個理路,也是認為,我們必須借助理智來掌握政治的真理,再運用這個真理構(gòu)造一個人造的政治的世界,設計一套政體。在這樣的政體中,人就可以進入絕對自由的狀態(tài),這個時候,歷史就終結(jié)了。

 

經(jīng)濟學也是在如此,我們應當運用自己的理智認識經(jīng)濟世界運作的真理,再用這個真理構(gòu)造一個完美的經(jīng)濟體系,有可能是計劃經(jīng)濟,也可能是市場經(jīng)濟,不管怎么樣,由此,人進入一個人造的經(jīng)濟世界里。在這個人造的世界里,可以實現(xiàn)絕對普遍的均衡,由此,經(jīng)濟的歷史也就終結(jié)了,因為達到了完美狀態(tài)。

 

可見,迷信人工,迷信智能,這是西方人的共同思路,歷史上,西方人提出過很多借助人工智能終結(jié)歷史的攝像。就發(fā)生順序而言,我們看到,在福山的歷史終結(jié)論崩塌之后,西方人轉(zhuǎn)向了人工智能,有很多人幻想,人工智能講終結(jié)人的歷史,這與柏拉圖、黑格爾、福山的想法是一脈相承的。

 

可以說, 當下圍繞人工智能的諸多思考,都是西方這種神學和哲學的一個最新表達。問題是,這樣的表達是不是令人信服?球場是否比較準確地描述了正在發(fā)生的事情?其中是不是有一些幻覺,或者說有一些無端的恐懼?這是我們站在異質(zhì)文化的角度上可以提出的問題。

 

現(xiàn)在關于人工智能的大量論說都是沿著西方的路徑展開的,其發(fā)明創(chuàng)造同樣,人們的情緒也是由這樣的論說引發(fā)的。但是,如果站在中國文化的角度,是不是也可以有另外一套論說,由此可以有另外一種情緒,甚至可以形成一條新的技術發(fā)展路線。具體而言,下面我想討論,站在中國文化的角度,如何看待人工智能這個東西、以及由人工智能所塑造未來的世界?在西方的人工智能理論中,經(jīng)常顯露出來的那種傾向,就是認為人工智能可以接近于人的看法,是否成立?從中國文化的角度可否重新思考人工智能技術的發(fā)展路線?

 

中國文化關于人的觀念

 

我們要討論這個問題,最終必歸結(jié)到一個根本問題上,人和人工智能之間的區(qū)別究竟是什么?這個問題也可以換一個角度提出:人之為人的理據(jù)何在?人是靠著什么才成為一個人的?最后還有一個問題,起碼從中國文化的角度來說,“天地之性人為貴”,甭管什么東西,你說的天花亂墜,最終我們要思考的問題是,它怎么讓人的生活更美好。這個問題,當然西方人也在思考,但從中國文化的立場上可以給一個什么樣的回答?

 

我們要考察中國人關于人的認識。這方面我深受受張祥龍先生的啟發(fā),因為,我回到人生而有其生命這一最基本的事實上開始思考。最近中國學界有一個對于家和孝的自覺,張祥龍老師出版了《家與孝》,吳飛出版了《人倫的解體》,李猛的《自然社會》也反復論及西方人的家觀念,前些年笑思也出版了《家哲學》,我自己最近完成了《孝經(jīng)大義》,解讀《孝經(jīng)》,現(xiàn)在正在校閱清樣,應該是八九月份就可以出版。

 

我越來越深切地感受到,中國思想的起點,其跟西方最根本的不同就在于,確認人獲得生命是透過生這一過程?!秳?chuàng)世記》一開始就說神造人,所以他們相信人工智能可以造出像人一樣的東西。但是中國人認為,天生人,天生人是透過父母生人進行的,所以張橫渠《西銘》第一句話就講“乾稱父,坤稱母”,乾坤與父母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他讓我們透過父母理解天地,反過來,透過天地理解父母。天地、父母兩者之結(jié)合、孕育然后生育,而有了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

 

這一認知非常關鍵,這是一個根本。這是太日常不過、、最為普遍的事實了。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在西方思想中,幾乎無人觸及這一事實。相反,其主流思想刻意否定這一事實。最典型的就是兩斷論述,一個在《理想國》中,所謂“高貴的謊言”,蘇格拉底自己就說了,這是一個謊言,但是很高貴。這個謊言是什么?謊言就是,我們要告訴城邦的守衛(wèi)者,他們不是其父母所生,他們是從大地里長出來的。與此類似的是,霍布斯在其《論公民》中,差不多是重復了這個高貴的謊言,他也說,人像蘑菇一樣從地里面冒出來。《創(chuàng)世記》更不用說,他一開始就講神造人??梢姡鞣絻蓚€最重要的思想文化源泉都刻意否定父母生人、人因為生而有其生命這一最基本的事實。

 

我認為,這是中西思想的分叉點,也可以說,這是中西文化的分叉點,中西文明的分叉點,就是肯定“生”還是否定“生”。由此,中國人形成了一整套與西方人完全不同的觀念。

 

比如,人與人的關系。生,則人在親之中,《孝經(jīng)》跟我們講,“愛親者不敢惡于人,敬親者不敢慢于人”。生我們的父母是我們的雙親,我們在這世上,一生下來就在親人的懷抱中,我們的父母親我們。反過來,我們親自己的父母。因此,我們?nèi)松牡谝粋€經(jīng)驗是“親”。這就構(gòu)成人的存在的基本特征,也構(gòu)成人際關系的根本特征。

 

姜奇平老師剛才講到孔子肯定了“鄰接關系”,本源就在這里。相親的人之間形成了一個無摩擦的世界,他們中間的交易成本為零,因為他們相親。中國人所理解的世界,其運作的基礎是這個“親”。整個世界就是由“親親”構(gòu)成了一個又一個最短的鏈接,并向外擴展,編織成一個本乎親親的人際網(wǎng)絡。

 

因此,中國人理解人與人的關系,不像西方人黑暗?!洞髮W》講,“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請注意,不是統(tǒng)治國民,而是親近國民。這就決定了中國的政治完全不同于西方。孟子講“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親親甚至是中國人處理與物的關系的基本范型。

 

由此我們也可以理解,為什么淘寶上流行“親”這個稱呼。這個看起來很鄙俗的稱呼,其實有深刻的文化底蘊,它顯示了中國人對于生意伙伴的理解,也是從“親親”推出來的。由此一文化背景,淘寶就完全不同于亞馬遜。淘寶的運作在很大程度上依靠人情,而在亞馬遜,這是被竭力排斥的。因此,亞馬遜最多不過就是一家超級大超市,淘寶卻是一個生產(chǎn)者、商家、消費者互生的生態(tài)系統(tǒng)。

 

這個相親的關系,就是人倫。人生而在人倫中,人是人倫的存在。中國人相信,人就應該在于他人的關系中生活。這就是網(wǎng)絡。網(wǎng)絡就是一種特殊的人倫??梢哉f,中國人天生就在網(wǎng)絡中,習慣于網(wǎng)絡式生存。因此,中國人接受網(wǎng)絡非常迅速,網(wǎng)絡經(jīng)濟之所以在中國迅速發(fā)展,因為中國人的生活向來就是網(wǎng)絡化的,新技術不過提供了更便利的條件而已。

 

同時,因為有相親,有人倫,所以才有人心。我不知道以前人們不是這樣講?我想說的是,人心不是一個生理學現(xiàn)象。現(xiàn)在西方人研究人工智能,關心的是人的大腦。比如,把人腦打開,在某一個部位上尋找某一種特定的能力。西方人相信,人的智能是附著在某種生物器官上的功能。但是,中國人相信,人有人心,人心當然不是解剖學上的心臟,也不是生理學上的人腦,中國人所說的心不是一個可以在解剖學上對應的器官性東西,而是內(nèi)在于人身的一種功能。它是基于人被生而在人倫中的事實、然后在親親關系中逐漸生發(fā)出來的一種能力。


基督教里講,上帝先拿土捏了一個人偶,然后給他吹了一口氣,這個土偶就成了亞當。也就是說,在西方人理解中是,人有一個身體,又有一個靈魂。這兩個東西是可以分開的,這塑造了今日人工智能的基本預設,先制造有一架機器,用塑料、鋼鐵、硅膠等等,做一個身體;然后給它吹一口氣,也即,輸入一套程序,輸入一些初始的知識,由此它獲得智能,這包括學習的能力。

 

中國人不是這樣看人和人心的。人的身、心是共同生發(fā)而成長的,人被生,獲得其生命,同時也就生發(fā)了心,因為在親親的關系中。兩者糾纏在一起,不可能分離。心和身同步成長。當然,重要的是,這是一個內(nèi)生成長的過程,伴隨著獲得生命、然后在那種相親的生命經(jīng)驗中逐漸生發(fā),隨著去生命場景不斷增多,而持續(xù)成長,其心得以伸展、擴展。由親親而仁民,把他在與父母最初所形成的相親的關系,向外擴展,人心也就逐漸發(fā)育成熟。

 

當然,在此擴展過程中,人與其所碰到的人的相親強度,是有區(qū)別的。這就是剛才姜奇平先生講到的,有等差、有區(qū)別。但其性質(zhì)是相同的,都是親,而不是恨。我對一個在淘寶上的伙伴的相“親”程度,也許只有對父母的十分之一,但他也是“親”,而不是與我無關、無情。有“親”的關系,也就不是陌生人。因此,在中國人心目中,陌生人不是敵人,相反是可親的。中國人面對一個陌生人,會有比較正面的情感。由此才能有姜奇平先生所說的“路由”。否則,人與人之間沒有關系,甚至是敵人,我怎么能夠輕易與你交易,我必須首先與你訂立契約。但對于中國人來說,他把自己生命最初的相親經(jīng)驗帶入陌生場景,并不必要與你訂立契約,也可以開始交易,并在交易過程中加深相親之情,這也是一個發(fā)育成長的過程。人心在此過程中擴展。

 

人心的擴展不僅關涉相親之情,也關涉智,這跟我們的主題討論有關。剛才劉增光博士講到,儒家所講的知跟西方人所講的知有很大區(qū)別。孟子說:“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王陽明后來講致良知,就是由此而來。那么,什么是良知良能?孟子說,“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這就是知。

 

孟子肯定,人的知識首先是倫理性知識。這樣的知識自然地生發(fā)于與其父母、兄弟的相親關系中,生發(fā)于他的生命過程中。不是由神吹一口氣,他就有了知識,相反,這個知識內(nèi)生于其生命歷程中,自然的伴隨著其生命的獲得和成長而自己不斷得到、積累。

 

就此而言,洛克所說的白板說,就是很荒唐的。按他的說法,你有什么知識,都取決于其他人從外來教你什么,實際上就是對你吹了一口什么樣的氣。然而,中國人相信,人是人生的,生命是成長的,人心也一樣。人不是白板,人一生下來,在相親關系中,知識就自然地生發(fā)了,當他生命成長到一定階段,比較可以施行所謂理智教育的階段,已經(jīng)具有了諸多知識,而且對于生命之存續(xù)而言是根本的知識。我們會看到,所謂野人是沒有知識的,為什么?因為他沒有人倫的生活。

 

當然,這樣的知識,也會擴展及于關于物的知識。因為,生命會擴展,人心也會擴展,人心會在生命擴展所及之物上獲得知識,此即《大學》所說的“格物”。

 

不過需要強調(diào)的是,在圣人的理解中,關于人的知識和關于物的知識并不是分開的。關于人的知識是根本性的知識,在人論中所獲得的知識是最基本的知識,那構(gòu)成了我們獲得知識的范型。我們獲得關于物的知識,也受制于這個范型。所以,中國人在獲得關于物的知識的時候,也是帶著情,將其置于倫理關系中,服務于人,這是跟西方人有很大區(qū)別之處。

 

可見,中國人對于人之為人的認知和西方人確有很大差異,對智能的認知也是有很大的差異。由此,我們可以或許得出結(jié)論,對于人工智能,也許不應抱太多幻想,當然也不必過于恐懼。因為,就我們以上對于人的探討,可以斷定,人工智能不可能變成人,因為,歸根到底,人工智能是人制造出來的,而人是天生的、父母生的。由此也就決定了,兩者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物種。甚至于,人工智能連貓狗都不如,因為,貓狗至少也是其父母所生,因而,其與人相通之處,也許超過人工智能與人相通之處。至關重要的是明白,人之為人,輸出因為其有智力、理智、智能,而是因為其有心,有性,有情,生活在人倫中。

 

中國人對人工的認知,跟西方人也有很大的差異。簡單概括一下我的基本看法,中國人認為,物本身就在變或化中,萬物都在變化,所謂大化流行。人所能發(fā)揮的作用,是“贊天地之化育”,就是贊助、協(xié)助、輔助天地萬物之生長發(fā)育。

 

在這里,人不是一個外在的主宰者,拿刀把物切開,一個一個元素拿出來看,即姜奇平先生剛才所講的“原子論”,西方人習慣于把物拆開,分析,再運用自己的知識進行組裝。這就是西方人的人工觀念,運用智能進行制造。

 

中國人則不是這樣的。物本身就在變和化,我們?nèi)艘苍诖蠡餍兄小N覀儠l(fā)現(xiàn)有一些東西對我們有用,我們就利用它。當然,我們也可以輔相它的成長發(fā)育,比如,自然界本來就有麥子,我們可以通過培育,讓其產(chǎn)量提高一點。但是,這個麥子本身并不是我造出來的,是天地之間本來就有的。由此,我可以讓它更好的厚我之生。

 

也就是說,中國人發(fā)揮人工,其目的不是制造一個天地之間本來沒有之物,以讓人進入一個完美狀態(tài),相反,他的目的是要厚自己的生。因為天生我,父母生我,我在人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生。中國人當然會造出各種各樣的物,但其造物的目的是“厚生”。所以我們會看到,自古以來,中國人擅長于“利用”,也即,利用各個民族發(fā)明創(chuàng)造出來的技術、器物,服務于人的生。

 

由此進入到我最后一個觀點,中國人的這些觀念,對于正在展開的新技術有什么意義?我們是否可以有一個更好地對待、處理、安頓這些新技術的態(tài)度、方式。我認為,禹在《大禹謨》里面講的八個字是比較明智的做法,“正德利用厚生唯和” ,四個詞,八個字。關鍵是“厚生”,從根本上來說,人之為人是因為他是被生而有生命的,其生命唯一的目的就是生,而不是尋求進入什么完美狀態(tài)。持續(xù)當?shù)厣?,就是人可以有的唯一狀態(tài),其他所謂完美的來世之類,都不過是虛幻的夢想而已。

 

我們恐怕就應該據(jù)此安頓人工智能。也就是說,應當讓人工智能服務于人的生,讓人更好地生。人工智能講日益發(fā)達,很多人擔心,我們是否以后都要失業(yè)了?但我要說,太好了,我們就可以專心專意地生了。

 

所謂現(xiàn)代人的觀念,其實在很大程度上是西方人塑造的,就如同剛才姜奇平先生所說,人們覺得,一定要到一個職業(yè)場所去上班。這是典型的西方觀念,他本來生而在家中,但他總覺得,這種生活是自然的,因而是低劣的,所以,他一定要到家以外的一個人工的世界中去過高級的生活,這樣生命才有意義。比如,西方政治哲學的基本命題就是,人要走出家,到城邦中生活,才是真正的公民、自由人。西方人發(fā)明的工作體制也是如此,長期以來,西方經(jīng)濟活動的基本體制是奴隸制,這當然是在自由人的家以外來的。到現(xiàn)代工業(yè)化時代,西方人認為,人應當走出家,在家以外單獨構(gòu)造一個經(jīng)濟生活空間,連帶地也有一個社會生活空間,在這里,生命才有意義。也正因為此,西方人特別強大經(jīng)濟活動的意義,而這跟家內(nèi)生活是完全沒有關系的。因此,人的經(jīng)濟活動的空間,也即工作單位,對西方人、已經(jīng)收到西方影響的中國職業(yè)階層的意義,就相當于古典哲學所說的城邦。

 

但中國人不這么想。對中國人來說,家是根本。即便是工作也在家中,古代中國的基本經(jīng)濟活動單位始終是家,人們生于家中,成長于家中,工作于家中,最后死于家中,不朽于家中。比如,農(nóng)村所謂男耕女織,就是以家中角色安排經(jīng)濟角色。很有意思的是,今天,淘寶似乎讓人們返回到這樣的存在狀態(tài),你可以在家中開店。中國人的這種生活工作機制,讓經(jīng)濟生活內(nèi)嵌于倫理體系中,而不至于失控,反過來以經(jīng)濟邏輯奴役人。因此,我認為,人的這種存在狀態(tài)是完整的,美好的。

 

那么,人工智能或許可以解放因為西方觀念影響而誤入歧途的中國人,比如,人工智能可以替代大工廠中的工人,在我看來,大規(guī)模集中工廠中的工人的生存狀態(tài)是不人道的。人工智能可以替換其中的人,將其解放出來,得以返回家中。人們可以在家里生孩子、教育孩子,可以在家里開辦生意,一加一店,也可以一家一場,從事創(chuàng)造性勞動。這樣,人們可以有更多的時間法天而生,比如,以時祭祀鬼神,走親戚。也就是說,人工智能如果真能替代人做諸多生產(chǎn)性活動,那或許可以瓦解大工業(yè)生產(chǎn)體系,把人從物的支配中解放出來,讓人全身心地“生”,而不是去為生計奔波,讓人回歸生活本身,能夠過上人倫的生活,倫理的生活,把其經(jīng)濟活動納入其中,這才是人應該過的日子。

 

所以,站在中國文化的立場,首先,我們完全不必恐懼人工智能,因為第一,它永遠不可能如人那樣。因為它不是被生而有的,總是人造的,所以不可能有人的心,不可能有人倫。其次,從中國文化的角度來看,人工智能的發(fā)展可以厚人之生。我認為,這就是中國文化可以貢獻于當下人工智能發(fā)展的。中國企業(yè)家如果有文化自覺,就完全可以依照這一思路發(fā)展人工智能技術。讓人工智能,廣而言之,讓一切技術厚人之生,這就是技術、經(jīng)濟發(fā)展的中國路線之大本所在。


責任編輯: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