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fēng)·渭陽》的經(jīng)學(xué)建構(gòu)
作者:李霖(中山大學(xué)博雅學(xué)院)
來源:《中國哲學(xué)史》2017年第3期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九月十六日乙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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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霖,中山大學(xué)博雅學(xué)院副教授,古典學(xué)研究中心副主任,北京大學(xué)歷史學(xué)博士。歷任臺北中央研究院文哲所訪問學(xué)員、日本東京大學(xué)東洋文化研究所外國人研究員、北京大學(xué)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院邀訪學(xué)者。主要研究領(lǐng)域?yàn)橹袊?jīng)學(xué)史、版本目錄學(xué)。發(fā)表論文《從〈大雅·思齊〉看鄭玄解〈詩〉的原則》、《南宋越刊八行本注疏編纂考》、《南宋浙刻義疏官版的貯存與遞修》等。開設(shè)《詩經(jīng)》、《史記》等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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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渭陽》序的文獻(xiàn)基礎(ch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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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jīng)》中的《秦風(fēng)?渭陽》寫一位貴族在渭陽贈別舅父,詩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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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舅氏,曰至渭陽。何以贈之?路車乘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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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贈之?瓊瑰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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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詩》認(rèn)為《渭陽》的作者是秦康公罃。康公時為穆公太子,其舅氏晉公子重耳流亡至秦國,在秦穆公的支持下,即將入晉攻晉懷公。太子罃相送晉重,贈別于渭陽。詩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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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陽》,康公念母也??倒?,晉獻(xiàn)公之女。文公遭麗姬之難,未反而秦姬卒。穆公納文公。康公時為大子,贈送文公于渭之陽,念母之不見也,我見舅氏,如母存焉。及其即位,思而作是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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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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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以降,詩序飽受學(xué)林質(zhì)疑。對于《渭陽》一詩甥、舅二人的身份,卻少有異論。朱子《詩序辨說》力詆《毛詩》諸序之穿鑿傅會,亦云“《秦風(fēng)》唯《黃鳥》、《渭陽》為有據(jù),其他諸詩皆不可考”,將《渭陽》序的可靠性與《黃鳥》并列?!饵S鳥》序秦穆公以三良從死之說,本來顯見于詩文,又可與《左傳》印證。《渭陽》序說也具備如此有力的證據(j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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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陽》序在現(xiàn)存史料中可以證實(shí)者有三。其一,康公之母,是重耳同父異母姊,秦康與晉文為甥、舅。其二,“穆公納文公”,納者,內(nèi)之于晉也。重耳得以返國為君,離不開秦穆的支持?!蹲髠鳌芳丛啤扒夭{之”。其三,康公時為太子。其余則尚無明確史料證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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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時期秦晉地圖(《中國歷史地圖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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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耳返晉,屢見于先秦文獻(xiàn)。其中《左傳》僖公二十四年(636BC)、《國語·晉語四》的記載原始翔實(shí),最值得重視?!蹲髠鳌吩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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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年,春,王正月,秦伯納之。不書,不告入也。及河,子犯以璧授公子,曰:“臣負(fù)羈紲從君巡于天下,臣之罪甚多矣,臣猶知之,而況君乎?請由此亡?!惫釉唬骸八慌c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蓖镀滂涤诤印?jì)河,圍令狐,入桑泉,取臼衰。二月甲午,晉師軍于廬柳。秦伯使公子縶如晉師。師退,軍于郇。辛丑,狐偃及秦、晉之大夫盟于郇。壬寅,公子入于晉師。丙午,入于曲沃。丁未,朝于武宮。戊申,使殺懷公于高梁。不書,亦不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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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時秦、晉以黃河為界,重耳與其“舅氏”子犯(狐偃)曾誓于河岸。根據(jù)重耳渡河后占據(jù)的令狐、桑泉、臼衰均在涑水沿岸,我們推測渡口可能在臨晉附近。臨晉距渭水入河處(渭汭)達(dá)30公里,不得以“渭陽”稱之。“秦伯使公子縶如晉師”、“狐偃及秦、晉之大夫盟于郇”意味著重耳入晉,一路有秦穆、秦大夫、秦將、秦軍護(hù)送。[1]其中“公子縶”數(shù)見于《左傳》、《國語》,與太子罃無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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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在《左傳》等文獻(xiàn)中,雖然出現(xiàn)了“舅氏”、“河”、“公子縶”等似乎與《渭陽》序說相關(guān)的字眼,卻絕不能證明秦太子罃送舅氏晉重至于渭陽。甚至當(dāng)時秦姬是否去世,也缺乏先秦文獻(xiàn)支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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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渭陽》序成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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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xiàn)存先秦史料中,并無康公送晉重之事,《渭陽》序缺乏外部文獻(xiàn)支撐。雖然如此,也不能就此判定必?zé)o其事。退一步說,倘若秦太子送行并在渭陽作別,能夠合乎重耳返晉的“歷史”情境,并符合《渭陽》作為“經(jīng)書”的規(guī)范,那么《渭陽》序仍然可以自圓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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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公隨軍送文公固然“合情”,問題是穆公親征之際,太子送行是否值得經(jīng)書肯定。其時秦都雍,雍在渭水以北約20公里,設(shè)若太子送至渭陽,必已遠(yuǎn)離國都,似乎并不“合理”?!蹲髠鳌烽h公二年晉里克諫獻(xiàn)公,談及太子的使命,也有“君行則守”之語,其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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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視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則守,有守則從。從曰撫軍,守曰監(jiān)國,古之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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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君外出時,太子應(yīng)鎮(zhèn)守國家;然里克又言“有守則從”,意味著在“理論”上,如果有人鎮(zhèn)守國家,太子可以隨國君以撫軍的身份從行。雖然我們在史料中,尚未見到相關(guān)事例,然而就《左傳》作為經(jīng)書所提供的闡釋空間,終究不能排除康公為重耳送行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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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shè)若康公為重耳送行,最后止步于渭陽,那么渭陽應(yīng)在地理上具有某種標(biāo)識意義?!睹娬x》云:“雍在渭南,水北曰陽,晉在秦東,行必渡渭。”且不論《正義》以雍在渭南之誤,從雍送文公渡渭后作別,正是以渭陽為地理標(biāo)識。然而雍實(shí)處于渭北。渭陽是否真的能成為行路上的標(biāo)識,是《渭陽》序能否自洽的關(guān)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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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晉文公復(fù)國圖》(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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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詩》鄭箋解“渭陽”,特言咸陽一帶。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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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名也。秦是時都雍。至渭陽者,蓋東行送舅氏于咸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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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玄所以如此推測,蓋以咸陽位處渭水渡口,具有地理標(biāo)識的意義。[3]從渭北渡水至渭南,再東行出函谷關(guān),是后來秦軍東進(jìn)的重要路線。清代顧廣譽(yù)《學(xué)詩詳說》謂“渭城(咸陽)以東城邑又在渭陰,始須渡渭而南”,正是出于這一思路。然而從重耳渡黃河入晉、隨即占據(jù)令狐等地看來,不應(yīng)選擇咸陽以東的渭南道路。鄭玄的推測在歷史情境中難稱“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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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并不妨礙詩序本來認(rèn)為康公贈別文公,是在咸陽之外的另一“渭陽”。理論上,渭水北岸皆得稱為“渭陽”。[4]文公的行軍路線容有多種可能,但主要應(yīng)沿地勢平坦的渭北沿岸東行。那么文公一行出雍后,沿某一道路首次抵達(dá)渭北時,此地即具有行路標(biāo)識的意味,又得稱為“渭陽”,正符合康公贈別文公的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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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雖然鄭箋沒能有效地支撐詩序,現(xiàn)存文獻(xiàn)終究不能完全否定《渭陽》序成立的可能。換言之,詩序是自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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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詩·秦風(fēng)》的經(jīng)學(xué)建構(gò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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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陽》序說雖然缺乏外部文獻(xiàn)支撐,卻也不能證偽。我們今天應(yīng)如何客觀地認(rèn)識《渭陽》序?是認(rèn)為詩序必有所本、完全相信詩序嗎?依筆者對《毛詩》各篇詩序的綜合分析,詩序之說未必有失傳的有力史料作為支撐,而應(yīng)主要出自詩序作者的經(jīng)學(xué)建構(gòu)。就此詩本事而言,詩序作者未必有可靠的文獻(xiàn)依據(jù)可以證明《渭陽》系秦康公所作,而應(yīng)系在《秦風(fēng)》的結(jié)構(gòu)框架中,牽合了似是而非的重耳故事,建構(gòu)而成。鄭玄以渭陽為咸陽,也未必有史料的來源,而應(yīng)是在詩序的約束下作出的補(bǔ)充說明。鄭玄的補(bǔ)充雖然并不成功,也屬于《毛詩》經(jīng)學(xué)建構(gòu)的一環(huán)。下面以《秦風(fēng)》諸篇展示詩序、毛傳和鄭玄經(jīng)學(xué)建構(gòu)的具體過程,在此基礎(chǔ)上認(rèn)識詩序?qū)Α段缄枴返陌才?。先看《秦風(fēng)》諸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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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鄰》,美秦仲也。秦仲始大,有車馬禮樂侍御之好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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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駟驖》,美襄公也。始命,有田狩之事,園囿之樂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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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戎》,美襄公也。備其兵甲,以討西戎。西戎方強(qiáng),而征伐不休。國人則矜其車甲,婦人能閔其君子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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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禮,將無以固其國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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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南》,戒襄公也。能取周地,始為諸侯,受顯服。大夫美之,故作是詩以戒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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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鳥》,哀三良也。國人刺穆公以人從死,而作是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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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風(fēng)》,刺康公也。忘穆公之業(yè),始棄其賢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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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衣》,刺用兵也。秦人刺其君好攻戰(zhàn)、亟用兵,而不與民同欲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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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陽》,康公念母也。(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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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quán)輿》,刺康公也。忘先君之舊臣,與賢者有始而無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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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序認(rèn)為每一類(如每一風(fēng))的詩篇次第大體反應(yīng)歷史的先后次序,并將諸詩系之以史,若有文獻(xiàn)中的史事可以用本詩比附,則具言之;無從比附則泛論之。就《秦風(fēng)》所系之國君及史事言之,相關(guān)記載有:秦仲“大”;襄公征討西戎以救周,平王以岐豐之地賜之,始命為諸侯;穆公以三良從死;康公與晉文是甥舅關(guān)系。以上歷史人物從未在《秦風(fēng)》詩文中出現(xiàn),除《黃鳥》外,詩序未必有文獻(xiàn)依據(jù)可以證明諸詩所言即是此事,很可能只是憑借詩中的片言只字,強(qiáng)作牽合。試析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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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鄰》詩有車、馬、寺人、瑟簧,對應(yīng)詩序的車、馬、侍御、禮樂;玩詩“今者不樂,逝者其耋”云云有美意,對應(yīng)詩序“美刺”之“美”。毛傳、鄭箋均在對詩文的闡釋中,貫徹詩序。如“寺人”傳云“內(nèi)小臣也”,箋云“時秦仲又始有此臣”;“既見君子,并作鼓瑟”傳云“又見其禮樂焉”,箋云“君臣以閑暇燕飲相安樂也”;尤其是“今者不樂,逝者其耋”箋“謂仕焉,而去仕他國(中略),將后寵祿也”,將“樂”具體化為在秦仲朝為官之樂,令人拍案叫絕,然而此說豈能有任何文獻(xiàn)依據(jù)?毛、鄭致力于建立詩文與詩序的關(guān)聯(lián),使詩序自洽,并不會跳出詩序的框架之外,追問詩序成立的依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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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公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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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序“始大”之說,蓋本于《國語·鄭語》“公曰:‘姜、嬴其孰興?’對曰:‘夫國大而有德者近興,秦仲、齊侯,姜、嬴之儁也,且大,其將興乎?’”或類似史源。對話發(fā)生在周幽王時,[5]所謂大、興,是就幽王時王室之卑、弊、衰言之,非指已然壯大,其意為將然之勢。且秦仲既與齊侯并舉,所指應(yīng)是嬴姓中的一支,并非秦仲其人。若據(jù)《秦本紀(jì)》,秦仲已死于宣王時。故《鄭語》謂秦仲且大,謂秦仲之后,秦國將壯大。而詩序謂“秦仲始大”,謂秦仲其人當(dāng)時,秦已呈現(xiàn)日漸壯大的局面。二者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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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玄似有所覺察,《詩譜》云秦仲“宣王又命作大夫,始有車馬禮樂侍御之好”(與《秦本紀(jì)》相符),以“大”為“命作大夫”之意,消解了詩序與《鄭語》可能存在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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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序以《駟驖》、《小戎》、《蒹葭》、《終南》為襄公詩。從秦仲至襄公,又至穆公、康公,遵循時間次序;若干襄公詩篇之間,按《毛詩》慣例,則不拘泥時間先后(否則“建構(gòu)”的困難太大)。四篇襄公詩中,《駟驖》序“始命”,則詩在命為諸侯以后?!缎∪帧沸蜓浴坝懳魅帧?,在命為諸侯之前之后均可,玩鄭玄《詩譜》意,應(yīng)指受命以前?!遁筝纭沸虼滔骞茨苡弥芏Y固國,當(dāng)指不能用周禮治理周之舊土,是命為諸侯以后。《終南》序言“始為諸侯”,是命為諸侯以后。詩序如何牽合詩文言史,毛、鄭又如何貫徹、補(bǔ)充和修正詩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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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駟驖》詩有驖、牧之馬,狩、獲之事,對應(yīng)詩序“田狩之事”;詩文“游于北園”,對應(yīng)詩序“園囿之樂”;詩中之“公”,對應(yīng)詩序之襄公。然而經(jīng)典中沒有規(guī)定“田狩之事,園囿之樂”必得諸侯以上始有,詩序“始命”之文,又如何在詩文中體現(xiàn)呢?這正是鄭玄要面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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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玄著眼于“四馬既閑”,箋云:“時則已習(xí)其四種之馬?!睋?jù)《周禮·夏官·校人》,天子馬六種,邦國馬四種,家馬二種。有四種之馬,是諸侯身份的一個標(biāo)識?!吨芏Y》的這一規(guī)定,為毛、鄭所吸納,在《墉風(fēng)·定之方中》“騋牝三千”箋和《魯頌·駉》傳、箋等處均有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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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駟驖》箋牽合《周禮》,以“四馬”為襄公已命為諸侯的身份標(biāo)識,雖然可以彌補(bǔ)詩序的不足,接下來又面臨著末章詩文的挑戰(zhàn)。末章云:“游于北園,四馬既閑。輶車鸞鑣,載獫歇驕?!保í?、歇驕皆田犬名。)若著眼于全詩行文,此章游園當(dāng)在上章田狩之后。如朱子《詩集傳》所云“田事已畢,故游于北園,(中略)以車載犬,蓋以休其足力也”,較符合我們的認(rèn)知,此其一。其二,游園何必具足“四馬”?“四馬”之“四”,是不是可能同于“駟驖”之“駟”,指一車駟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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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點(diǎn)是立意于“諸侯馬四種”的鄭玄不能接受的。箋云:“公所以田則克獲者,乃游于北園之時,時已習(xí)其四種之馬?!币阅┱掳l(fā)生在上章之前,正是針對以“四馬”為“四種之馬”可能面臨的挑戰(zhàn),通過建立“四馬既閑”與上章“舍拔則獲”的因果關(guān)聯(lián),重新建構(gòu)詩文的時間次序。接下來,鄭解“輶車鸞鑣”為田狩時的“驅(qū)逆之車”,進(jìn)一步佐證游園與田狩的關(guān)聯(lián)。最后,鄭解“載獫歇驕”之“載”,為“始”,終于足成詩序“始命”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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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序作者建構(gòu)《駟驖》詩旨的時候,對詩文的理解真的已經(jīng)到達(dá)如此細(xì)微的地步嗎?從詩序先言“田狩之事”,后言“園囿之樂”看來,鄭玄很可能超越了詩序作者的理解,箋說是對詩序的修正。但我們?nèi)匀灰獙⑧嵭墓ぷ?,視為詩序之上的進(jìn)一步建構(gòu),因?yàn)槿绻麤]有詩序奠定的基礎(chǔ),我們就不能理解鄭玄那些“特異”之說所針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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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戎》序“征伐”、“兵甲”之類,在詩文中多有體現(xiàn),毋庸贅述。此序的關(guān)鍵在于美襄公討西戎。先言“美”義。窮兵黷武一般會導(dǎo)致民怨四起,玩此詩卻殊無怨意,序“國人則矜其車甲,婦人能閔其君子”正就此而發(fā),以申《小戎》作者稱美之義。首章上六句言戎車之制,箋云“國人所矜”,正是貫徹詩序“國人則矜其車甲”。首章末四句箋“婦人所用閔其君子”,次章末二句箋“言望之也”,卒章末四句箋“此既閔其君子寢起之勞,又思其性與德”,正是貫徹詩序“婦人能閔其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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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言“討西戎”之義。何知此詩征討的對象是西戎?“在其板屋”毛傳“西戎板屋”,謂詩文之板屋是西戎之制,以申明詩序。檢《漢書·地理志》云:“天水、隴西,山多林木,民以板為室屋(中略),故《秦詩》曰‘在其板屋’。”其說雖在毛傳之后,卻可以佐證毛公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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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討西戎”的時間,詩序并未明言。據(jù)《秦本紀(jì)》記載,襄公討西戎、以兵送平王東徙,平王因封襄公為諸侯,賜之岐以西之地,并許諾秦能攻逐西戎即有岐、豐之地。襄公建國之后又討西戎至岐而卒。至其子文公敗西戎,遂收周余民有之,地至岐,岐以東獻(xiàn)之周。若依此記載,襄公于受命前后均討西戎。鄭玄《詩譜》云襄公于“平王之初興兵討西戎以救周,平王東遷乃以岐、豐之地賜之,始列為諸侯,遂橫有周西都宗周畿內(nèi)八百里之地”云云,不言襄公受命后復(fù)討西戎,更不言文公始得岐、豐,則以《小戎》在襄公受命以前,可視為鄭玄對序說的補(bǔ)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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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言遡游求伊人,所譬喻者原系何事,已無文獻(xiàn)可以證明。謂襄公不用周禮,似乎與史相合。然詩文既無“襄公”及“禮”字,玩其文氣,亦未見“刺”意。序謂此詩刺襄公不用周禮,提出的問題可能存在,但《蒹葭》與該問題間的關(guān)聯(lián),恐怕出于附會。這一觀念如何在詩文中落實(shí),是毛、鄭需要解決的問題。故傳、箋所言雖異,于貫徹詩序所指這一目的,則并無二致,可謂殊途而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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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南》序言襄公“始為諸侯,受顯服”,對應(yīng)“錦衣狐裘”、“黻衣繡裳”,傳“狐裘,朝廷之服”指此,箋說“諸侯狐裘,錦衣以裼之”益精。序言“美之”,對應(yīng)“顏如渥丹,其君也哉”,“佩玉將將,壽考不忘”,箋云“其君也哉,儀貌尊嚴(yán)也”指此。序言“戒勸”,詩文無明顯可以對應(yīng)處,首二句傳“興也(中略),宜以戒不宜也”,箋“興者(中略),此之謂戒勸”,次章首二句箋“畢也,堂也,亦高大之山所宜有也”,皆發(fā)明“興”意以申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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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詩的主要問題在于“終南”之地和“君子至止”。序言襄公“能取周地”,蓋對應(yīng)“終南”之地,傳“終南,周之名山中南也”或指此,“有紀(jì)有堂”傳又言“堂,畢道平如堂也”(畢在終南山),或亦申此義。然終南山處于豐之東南,據(jù)《秦本紀(jì)》記載,秦文公以后始得占居此地。而《詩譜》不從《史記》,謂襄公受命時即橫有宗周八百里之地,似可以廓清詩序以《終南》為襄公詩可能面臨的責(zé)難。若然,《詩譜》此說或基于詩序建構(gòu)而來,未必有早于《史記》的文獻(xiàn)依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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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君子至止”,序意君子當(dāng)指襄公,襄公至于某地受到某人策命。據(jù)《詩譜》及《史記》,襄公受命在平王東遷以后。析言之,“君子至止”大體有兩種可能:襄公或者至于王城受平王之命,或者至于某地受平王使者之命。既然詩序“能取周地”可對應(yīng)“終南”之地,序意或持后說,以為襄公至于終南山下受平王使者之命,一如《唐風(fēng)·無衣》序言晉武公始并晉國,“其大夫?yàn)橹埫跆熳又苟魇窃娨病?。然傳、箋提出了第三種可能。傳謂“狐裘”為朝廷之服,箋進(jìn)一步指出“朝廷”指天子之朝,[6]則襄公當(dāng)至王城受命。然則《終南》何獨(dú)取興于終南之地?箋云“至止者,受命服于天子而來也”,以“至”為返回之意,完美地解決了可能存在的矛盾。詩序?qū)Α熬又林埂钡睦斫獗緛聿幻鳎瑐?、箋未必與詩序作者完全一致,卻使《毛詩》之學(xué)愈發(fā)完善精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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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鳥》詩文“誰從穆公,子車奄息”等句,足證詩序穆公以三良從死正是此詩本事。詩序“哀三良”、“刺穆公”又具見文公六年《左傳》:“秦伯任好卒,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鍼虎為殉,皆秦之良也。國人哀之,為之賦《黃鳥》。君子曰:‘秦穆之不為盟主也宜哉。死而棄民。先王違世,猶詒之法,而況奪之善人乎?(中略)’君子是以知秦之不復(fù)東征也?!睗h魏時人對三良的死因及此詩是美是刺,亦有分歧,不盡遵從古文《左傳》“君子曰”的評價。此蓋今文三家詩與《毛詩》之別,然以《黃鳥》之三良系之穆公,則無一例外。鄭玄箋注《黃鳥》,悉依序義。前人論鄭玄據(jù)三家義否定毛傳,或許有之;但對于詩序,除了《小雅·十月之交》序的鄭玄異說或與三家詩有關(guān)外,鄭玄并不持異說攻序。這是因?yàn)猷嵭对娊?jīng)》學(xué)正是植根于《毛詩》序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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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陽漢簡中的《駟驖》(S122)、《小戎》(S123、S124)、《黃鳥》(S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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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序以《晨風(fēng)》、《無衣》、《渭陽》、《權(quán)輿》為康公詩。其中《無衣》序雖無明文,按詩序慣例,前后皆康公詩,《無衣》亦當(dāng)視為康公詩。四篇中僅《渭陽》有史事可以牽合;《晨風(fēng)》、《無衣》、《權(quán)輿》刺康公棄賢、好攻戰(zhàn)、忘先君舊臣,未見明確的史事可以依附。那么是否如朱子所言,《渭陽》序比《晨風(fēng)》、《無衣》、《權(quán)輿》序更為可信呢?先看《晨風(fēng)》、《無衣》、《權(quán)輿》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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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風(fēng)》序言康公之“忘”與“棄”,對應(yīng)各章末句“忘我實(shí)多”。序謂穆公用賢之事,對應(yīng)各章三、四句“未見君子,憂心欽欽”等,傳云“思望之”,箋云“言穆公始未見賢者之時,思望而憂之”,均就序義而發(fā)。又首章上二句,傳云“興也(中略),先君招賢人,賢人往之駛疾,如晨風(fēng)之飛入北林”;次章上二句,箋云“以言賢者亦國家所宜有之”,亦發(fā)明詩序穆公用賢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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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用賢之事,在《左傳》等典籍中有穆公求百里傒、蹇叔及用孟明卒敗晉襄等記載。此詩及《權(quán)輿》謂康公不用賢,卻沒有著落。毛、鄭的闡釋能使詩序之義自洽,卻無法在詩以外提供康公不用賢的事例,更不能客觀地證明此詩果真刺康公不用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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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衣》序言刺康公好攻戰(zhàn),不與民同欲,序義如何在詩文中體現(xiàn),毛、鄭的具體解釋不同,且《周南·關(guān)雎》、《兔罝》、《大雅·皇矣》鄭箋皆釋“仇”為“怨耦”,與毛釋為“匹”每異,此詩亦然。然毛、鄭殊途同歸,目的均在于貫徹詩序。此詩的問題仍然在于,毛、鄭各自使詩序自洽,卻未能從客觀上證明詩序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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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春秋左傳》、《秦本紀(jì)》等記載,康公在位十二年間,秦晉戰(zhàn)事頻仍??倒暧辛詈畱?zhàn)。二年,秦伐晉,取武城,以報令狐之役。四年春,晉伐秦,取少梁。夏,秦伐晉,取北征。六年,秦伐晉,取羈馬,又戰(zhàn)于河曲。詩序刺康公好攻戰(zhàn),是由此而發(fā)嗎?我們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同時也應(yīng)留意,康公時的戰(zhàn)事,并不比賢明的穆公更多,此其一。開啟釁端的令狐之役,是由晉國單方面挑起的,此其二??倒欠穹Q得上“好攻戰(zhàn)”,尚有待商榷,但毛、鄭對這一問題并無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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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quán)輿》是一篇感慨今不如昔的詩,序言刺康公忘先君之舊臣,鄭玄于首章箋云“言君始于我厚設(shè)禮食大具以食我,其意勤勤然,(中略)君今遇我薄,其食我才足耳”。其義頗類漢初楚元王敬禮穆生等人,及王戊即位則不設(shè)醴酒,穆公謝病去。歷史上哪位穆公的舊臣,在康公時遭此待遇?史無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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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觀《晨風(fēng)》、《無衣》、《權(quán)輿》三詩,均無明確的史事與詩序?qū)?yīng),詩序?yàn)楹蜗翟诳倒??詩序之說乃是出于建構(gòu)。建構(gòu)的邏輯是將《秦風(fēng)》系之以秦國歷史上的國君,詩篇的次第體現(xiàn)國君的先后。[7]《黃鳥》可以確證為穆公,其余諸詩有史事可以牽合的,《車鄰》不妨系以秦仲;《駟驖》、《終南》不妨系以襄公;則位于《駟驖》、《終南》間的《小戎》、《蒹葭》,按時次也應(yīng)系以襄公。史載穆公生平除殽之戰(zhàn)和以三良從死外,并無其他過錯,《晨風(fēng)》以下只能系于穆公以后的國君,而全部詩序的時間下限是陳靈公,[8]有秦康公、共公、桓公可以對應(yīng),定公四年《左傳》載申包胥乞師,秦哀公為之賦《無衣》,已在春秋末期,不可??;[9]《渭陽》送舅氏,不妨系以康公;則位于《黃鳥》、《渭陽》之間的《晨風(fēng)》、《無衣》,也應(yīng)系以康公;共公、桓公無事,則《權(quán)輿》也宜系以康公。在這一思路之下,無明顯史事可以比附的《小戎》、《蒹葭》、《晨風(fēng)》、《無衣》、《權(quán)輿》,所系時代蓋由其他詩篇推定。既無從比附,詩序只得就詩文可能引申的問題泛泛而論。尤令后人感到晦澀、迂曲甚至荒謬的,往往屬于這一類詩。然而這類詩與有史事牽合比附者,同出于建構(gòu),真實(shí)性并無本質(zhì)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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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詩序建構(gòu)的思路,重讀《秦風(fēng)》詩文最短而詩序最長的《渭陽》序,諸多疑難,可以渙然冰釋。詩序所謂“及其即位”,《正義》以為指晉文公即位(636BC),誤,當(dāng)指秦康公即位(620BC)。為何詩序必知康公即位后始作詩,因?yàn)榭倒珵樘訒r所作詩,按照詩序慣例應(yīng)系之穆公。詩序若將《渭陽》系以穆公,則《晨風(fēng)》、《無衣》亦將系以穆公。權(quán)衡各種因素,詩序終將《渭陽》系以康公,由此我們得見《秦風(fēng)》中最長的詩序。后人指責(zé)詩序“及其即位”一說,康公何以時過境遷十七年以上,始作是詩,的確是詩序不合情理處。無論是指責(zé)詩序“不合情理”,還是《正義》的過信詩序,皆不明詩序之說多出于建構(gòu)。鄭玄對“渭陽”地理位置的推測,正暴露了相關(guān)史料的匱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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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舅氏,悠悠我思”,據(jù)序“念母也”、“我見舅氏,如母存焉”,所思當(dāng)是已逝之生母。作為送別詩之鼻祖,《渭陽》之思堪稱神來之筆。至于詩人贈送舅氏之時,其母是否真已離世,恐怕并非詩序作者和毛、鄭所關(guān)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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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成伯玙以后,疑序者往往認(rèn)為詩序句首兩語與三句以下非出一手。此說之得失,容再探討。即以《秦風(fēng)》諸序?yàn)槔?,詩序苦心于建?gòu),渾然一體,豈有前后兩截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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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家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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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渭陽》序不盡合理,前人終未質(zhì)疑其本事,除了詩、史之間諸多似是而非的呼應(yīng)外,三家詩說似乎也成為詩序的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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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女傳·賢明·秦穆公姬》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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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姬死,穆姬之弟重耳入秦,秦送之晉,是為晉文公。太子罃思母之恩而送其舅氏也,作詩曰:“我送舅氏,曰至渭陽。何以贈之,路車乘黃?!本釉唬捍饶干⒆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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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后漢書·馬援傳》載章帝建初八年,馬援子防、光免就國,臨上路,章帝下詔使馬光留京:“其令許侯思僭田廬,有司勿復(fù)請,以慰朕《渭陽》之情。”馬光是章帝舅,其時章帝母馬太后已卒。唐李賢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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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陽》,《詩·秦風(fēng)》也。秦康公送舅晉文公于渭之陽,念母之不見也。其詩曰:“我見舅氏,如母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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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陳喬樅、王先謙等學(xué)者,往往將劉向諸書引《詩》定為《魯詩》,將李賢注引《詩》定為《韓詩》[10]。果若如此,則《渭陽》一詩,《魯》、《韓》、《毛》同說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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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謙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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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詩亡失已久,清人所輯佚三家詩,主要通過建構(gòu)漢人“家法”而獲得,與三家詩原貌有相當(dāng)距離。[11]劉向編纂《列女傳》、李賢注《后漢書》,皆雜采群籍,更不必恪守家法。就以上兩條而言,均與《毛詩·渭陽》序吻合,李注更未有只字提及《韓詩》,出自《毛詩》的可能性更大。雖然不能排除《列女傳》、章帝詔及李注也受到三家詩中某一家或數(shù)家的影響,卻不能證明《魯詩》與《韓詩》皆以《渭陽》為康公送重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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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作為拙見佐證的,是《史記》述重耳入晉前后事,雜采《左傳》、《國語》、《呂氏春秋》、《韓詩外傳》或與其同一史源的相關(guān)記載,卻未及《秦風(fēng)·渭陽》?!睹姟烦鍪垒^晚,《史記》引《詩》、說《詩》,多與《毛詩》不同,應(yīng)間采三家或主采一家(前人定《史記》為《魯詩》,實(shí)非篤論)。倘若三家詩有以《渭陽》為重耳事者,《史記》理應(yīng)采納。史遷未取,正可以佐證《渭陽》序所言,不是三家詩的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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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人認(rèn)為《渭陽》《魯》、《韓》詩說,與《毛詩》相同,這一看法尚缺乏有效論證?!肚仫L(fēng)》三家詩說可考者,除《黃鳥》諸說毋庸在此討論外,主要見于襄公二十九年《左傳》季札見歌《秦》曰“美哉,此之謂夏聲”服虔注。服虔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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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仲始有車馬禮樂之好,侍御之臣,戎車、四牡、田狩之事。其孫襄公列為秦伯,故有“蒹葭蒼蒼”之歌、《終南》之詩。追録先人《車鄰》、《駟驖》、《小戎》之歌。與諸夏同風(fēng),故曰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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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人”當(dāng)系秦仲。服虔所述與詩序有別,應(yīng)視為三家詩中的某家。此三家詩說認(rèn)為,《秦風(fēng)·黃鳥》以前的五篇,《車鄰》、《駟驖》、《小戎》系秦仲詩,《蒹葭》、《終南》系襄公詩。此與《毛詩》以《駟驖》、《小戎》系之襄公有別。那么,是否可以證明《毛詩》與服說相同的《車鄰》、《蒹葭》、《終南》三篇詩序,相對可信呢?問題恐怕并不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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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詩》序與三家詩說本來存在根本的區(qū)別,比如《毛詩》最重要的“正經(jīng)”之始中,文王詩《關(guān)雎》、《鹿鳴》,三家或皆以為刺康王之詩,是知詩序?yàn)椤睹姟方⒌恼?、變結(jié)構(gòu),已與三家不同。而由服虔所持詩說,以及《關(guān)雎》、《鹿鳴》的三家詩說,再如關(guān)于《王風(fēng)》時代的異說,可知三家詩對于詩篇的時代歸屬乃至詩旨雖與《毛詩》存在或大或小的差別,其將詩篇與古史建立關(guān)聯(lián)的邏輯,卻與《毛詩》沒有本質(zhì)差別。先秦、兩漢人每將《詩》、《書》并稱,可以佐證將《詩》系史的傳統(tǒng),并非詩序作者所獨(dú)創(chuà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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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先秦、兩漢多以《詩》系史,然而“史”的觀念,卻與實(shí)證史學(xué)有根本的不同。古人對《詩》中之史的討論,除非像《秦風(fēng)·黃鳥》、《鄘風(fēng)·定之方中》、《載馳》、《鄭風(fēng)·清人》、《大雅·崧高》、《韓奕》等有本事可考者,一般均基于觀念和問題,史料處于從屬地位。無論《毛詩》還是三家詩,所系之史,往往是基于觀念和問題的建構(gò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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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余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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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詩》經(jīng)學(xué)建構(gòu)的思路,在漢代并不罕見。后人不能省此,以致不明就里,橫生誤解。無論信序者還是攻序者,均未能免此。攻序者如朱子,仍相信《渭陽》序即是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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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傳、鄭箋皆不超出詩序所建構(gòu)的框架,鄭玄另撰《詩譜》,是在詩序基礎(chǔ)上更為精細(xì)和復(fù)雜的建構(gòu)。后人不疑《渭陽》序說,盡一步討論詩中的經(jīng)學(xué)問題,如陳奐據(jù)《禮記·坊記》“父母在,饋獻(xiàn)不及車馬”及《逸周書·太子晉》孔注“禮,為人子,三賜不及車馬,此賜白王然后行可知也”,謂康公所贈“路車乘黃”乃奉穆公之命;顧廣譽(yù)謂康公先贈車馬再贈玉佩,是先公后私云云。類似經(jīng)學(xué)討論,仍可視為基于《毛詩》的進(jìn)一步建構(gòu)。其建構(gòu)的基礎(chǔ),主要不是可以證明的史實(shí),而系觀念、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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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經(jīng)學(xué)史上的學(xué)說,主要基于觀念和問題,而非可以實(shí)證的史事,那么經(jīng)學(xué)的價值何在?淺見以為經(jīng)書、經(jīng)說乃至其他古代典籍,本來沒有向后人提供史料的義務(wù),經(jīng)學(xué)本身即具有獨(dú)立的價值。出于建構(gòu)的《渭陽》序可能不符合史實(shí),但以《渭陽》序?yàn)榛A(chǔ)的經(jīng)學(xué)議題并不會因此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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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典的闡釋,可能伴隨著建構(gòu),越偉大的經(jīng)學(xué)家越不能免,雖然經(jīng)學(xué)家本人真誠地認(rèn)為自己的闡釋是述而不作。我們透過經(jīng)說的迷霧,知悉經(jīng)學(xué)建構(gòu)的實(shí)質(zhì),有望在疑古、信古之間,找到通往經(jīng)學(xué)本身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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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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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左傳》文公七年載:“秦康公送公子雍于晉,曰:‘文公之入也無衛(wèi),故有呂、郄之難?!硕嗯c之徒衛(wèi)?!眳?、郄之難在入晉為君之后,非指入晉之時,與此處所述并無抵牾?!俄n非子?十過》謂秦穆公“公因起卒,革車五百乘,疇騎二千,步卒五萬,輔重耳入之于晉,立為晉君”可參?!妒酚?晉世家》亦云“秦穆公乃發(fā)兵送內(nèi)重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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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列女傳》之說,見本文第四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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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此外,漢人每以“渭陽”指稱咸陽附近,鄭箋可能受此影響。如漢文帝時立“渭陽五帝廟”,其地在長安北,正是咸陽附近。另據(jù)《漢書·地理志》記載,咸陽在武帝元鼎三年更名“渭城”,而咸陽附近的陽陵,更在王莽時改稱“渭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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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而實(shí)際上,先秦文獻(xiàn)除《渭陽》詩外,很少出現(xiàn)“渭陽”一詞。筆者僅見《戰(zhàn)國策·秦策三》引范雎語稱“呂尚之遇文王也,身為漁父而釣于渭陽之濱”。其時文王仍居周原,距渭河約30公里,距咸陽達(dá)80公里。文王與呂尚相遇的“渭陽”,可能不在咸陽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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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鄭語》此條發(fā)生在鄭桓公為司徒時問史伯,下條云桓公于幽王八年為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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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孔疏分析鄭玄學(xué)說,以為鄭意諸侯在國不服狐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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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詩序作者的具體考慮與以下所論,容有一定偏差,大體思路當(dāng)相差不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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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鄭玄《詩譜序》云:“孔子錄懿王、夷王時詩,訖于陳靈公淫亂之事,謂之變風(fēng)、變雅?!?/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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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事又見《新序·節(jié)士》。王夫之《詩經(jīng)稗疏》力證《秦風(fēng)·無衣》為秦哀公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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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陳喬樅等輯佚者,根據(jù)漢初楚元王劉交習(xí)《魯詩》,推斷其后裔劉向亦習(xí)《魯詩》。根據(jù)李賢注與《毛詩》以及輯佚者判斷為《魯詩》、《齊詩》者或有不同,推斷李注引《詩》系出《韓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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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參拙文《論陳喬樅與王先謙三家詩學(xué)之體系》,《儒家典籍與思想研究》第2輯,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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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姚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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