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栻與“湖湘文統(tǒng)”
作者:張申平(清華大學 重慶科技學院)
來源:原載于《斯文:張栻、儒學與家國建構》,周景耀主編,光明日報出版社2016年5月版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六月十五日丙甲
耶穌2017年7月8日
一、何謂湖湘文統(tǒng)
宋代學派林立,學統(tǒng)四起,而湖湘學統(tǒng)以地域特色鮮明、學術師傳清晰等特色躋身其中。對于湖湘學統(tǒng)的學術淵源,南宋真德秀(1178-1235)有一個詳細的描述:
“方今學術源流之盛,未有出湖湘之右者。蓋前則有濂溪先生周元公,生于舂陵,以其心悟獨得之學,著為《通書》、《太極圖》,昭示來世。上承孔孟之統(tǒng),下啟河洛之傳。中則有胡文定公,以所聞于程氏者,設教衡岳之下,其所為《春秋傳》,專以息邪說,距诐行,扶皇極,正人心為本。自熙寧以后,此學廢絕,公書一出,大義復明。其子致堂、五峰二先生,又以得于家庭者,進則施諸用,退則淑其徒,所著《論語詳說》、《讀史》、《知言》等書,皆有益于后學。近則有南軒先生張宣公,寓于茲土?;掴窒壬煳墓謬L臨鎮(zhèn)焉。二先生之學,源流實出于一,而其所以發(fā)明究極者,又皆集諸老之大成,理義之秘,至是無復余蘊。此邦之士,登門墻,承聲欬者甚眾,故人才輩出,有非它郡國所可及。”[1]真德秀之說影響很大,它大致樹立了湖湘之學的發(fā)展脈絡和學術源流,湖湘學統(tǒng)的基本框架和輪廓被確定下來并受到學界認可。如《宋元學案·五峰學案序錄》指出:“紹興諸儒,所造莫出五峰(胡宏)之上。其所做《知言》,東萊(呂祖謙)以為過于《正蒙》,卒開湖湘之學統(tǒng)?!盵2]再如黃宗羲(1610-1695)言:“湖南一派,在當時為最盛,然大端發(fā)露,無從容不迫氣象。自南軒出,而與考亭相講究,去短集長,其言語之過者裁之歸于平正?!凶?,考無咎’,其南軒之謂與。”[3]可見,湖湘學統(tǒng)、湖南一派等語詞,以及張栻(1133-1180)在湖湘學派中的地位已經(jīng)被學界認可并習以為常了。
在宋學研究領域,學界對湖湘學統(tǒng)與文學的關系,以及湖湘文學的特色等問題關注已久,但明確提出“湖湘文統(tǒng)”的概念,并關注湖湘學統(tǒng)與湖湘文統(tǒng)關系的,朱漢民可謂走在前列。他從地域性的文學傳統(tǒng)的研究視角,認為提出“湖湘文統(tǒng)”的依據(jù)是“湖湘文化前后相繼的‘文氣’,具體而言是‘文’對主體自我真實‘性’、‘情’的表達。‘學術旨趣’是‘學統(tǒng)’得以建立的依據(jù),而‘文氣’則是‘文統(tǒng)’建立的依據(jù)?!彼赋鰪臐h唐到明清,湖湘文學“有一個貫穿歷史的文化現(xiàn)象,均充滿著一種真情至性的文氣,通過文學形式來表達、展現(xiàn)自己發(fā)自內心的真實情感,進而表達這種由情至性的精神氣質,這才是屈原所奠定的湖湘文統(tǒng)的核心。”[4]
朱漢民從文學的抒情性、審美性等本質屬性方面來把握湖湘文統(tǒng)的建構問題,從古代文論的一個核心范疇“文氣”著眼來體察湖湘文學的思想精神和氣質風格,可謂把握了文統(tǒng)研究的關鍵,很符合文學研究的基本規(guī)律,也很有啟發(fā)意義。從屈原到賈誼、劉禹錫、柳宗元、周敦頤、胡安國、胡宏、張栻、王夫之、魏源、曾國藩、譚嗣同等,在這些或流寓、或土生的學者文人的文學作品中,的確存在著一種獨特的湖湘文化精神氣質。
除了充盈性情的“文氣”、“文風”等因素之外,應該還有很多可以成為傳統(tǒng)的東西進入“文統(tǒng)”的視野。譬如,對于“文學”概念的認識,文章主旨觀念和結構安排,以及文學表現(xiàn)手法等諸多方面。如目前,有研究者指出南宋湖湘學派因其理學追求的一致性,使其各階段大家的文學思想和作品主要內容呈現(xiàn)出一些共同特征,如“重道輕文的文學觀念”,“論道論學的本色追求”,以及“慷慨論政的經(jīng)世趨向”等。[5]這些南宋湖湘學派文學作品的整體特征,在一定意義上,也就成了當時的湖湘文統(tǒng)。
對于文統(tǒng)概念的不同理解,有時候會造成研究對象和重點的差異。朱漢民比較了歷史文獻中的“文統(tǒng)”概念,認為其是一個多義的概念。其一,“文統(tǒng)”是指文章的整體布局;其二,“文統(tǒng)”是強調政治意義上的文治;其三,是從文學傳統(tǒng)意義上使用“文統(tǒng)”?;蛑傅赜蛐晕膶W傳統(tǒng),或有“文學正統(tǒng)”之義。[6]他比較全面羅列了文統(tǒng)的幾種涵義,其中“文學正統(tǒng)”的概念,呼應了文學史上如宋代文學觀念中存在的“文章正統(tǒng)”等理念。
概括而言,文學意義上的“文統(tǒng)”就是文學正統(tǒng)和文學傳統(tǒng)。前者大致包括了古人關于文學、文章的正統(tǒng)理念,以及對文學發(fā)展統(tǒng)續(xù)的理解和看法,也包括了各種文體的因革流變及其規(guī)律;后者包括理論方面的文學主張、批評觀念等的傳承,和文學創(chuàng)作實踐所呈現(xiàn)的思想傾向、表現(xiàn)方法和風格特征等方面內容。相比較于文學的外部因素,文統(tǒng)對文學發(fā)展的影響更直接、更顯著。
相比較于文統(tǒng),道統(tǒng)的觀念產(chǎn)生更早,而且文與道的關系一直是古代文論領域中重要的論題,文統(tǒng)觀與道統(tǒng)觀也是分不開的。唐宋以后的文統(tǒng)觀,多強調文學對儒家倫理道德承載作用,甚至于把儒家思想視為文學的生命。古代文統(tǒng)觀因為對于正統(tǒng)、統(tǒng)續(xù)的強調,故而重視文學的復古精神,注重文學傳統(tǒng)的源流和因革。因此說,文統(tǒng)中會包含豐富的文學藝術規(guī)范和文章組織程式,以及這些規(guī)范和程式形成的過程,還有相關的理論批評和創(chuàng)作實踐。所有這些文統(tǒng)因素,既是文學自身的約束和軌范,也是其發(fā)展、變化的依據(jù)和動力。
那么,就湖湘文統(tǒng)而言,若對自先秦到明清兩千多年湖湘文學的發(fā)展傳統(tǒng)進行一個全面而準確的把握和界定,并非易事。就朱漢民先生所言的自屈原開始形成的湖湘文統(tǒng)“充滿著一種真情至性的文氣”,這種特點固然為湖湘文學所有,但如此概括未免有些籠統(tǒng)。因為在歷史的長時段中,每個時代的文化思潮和文學發(fā)展的規(guī)律都有所不同,因此各時代自有其個性特點。關鍵的歷史人物會為時代的文學色彩增輝,但只有和時代的脈搏相合拍,才能奏出或華美、或雄壯、或深沉的樂章來。
張立文認為,“張栻為湖湘學集成,系統(tǒng)闡述了湖湘學理論思維,以太極為核心范疇,圓融理、性、心等范疇,展開其邏輯結構,企圖將道學的核心范疇加以融突和合。”[7]張栻思想集湖湘學之大成,并對朱熹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同時,張栻的文學成就也稱得上是南宋湖湘學派中最為突出的,故對其文學觀念和創(chuàng)作實踐的研究是探究湖湘文統(tǒng)的最佳捷徑。宋人有著強烈的正統(tǒng)、統(tǒng)續(xù)意識,宋學門派林立,學統(tǒng)紛紜,宋代文學也有著豐富而復雜的文統(tǒng)脈絡。張栻作為宋代湖湘之學建構和傳承的關鍵人物,他的理學家、教育家和文學家的獨特身份,以及文學創(chuàng)作的出色成就,是研究湖湘文統(tǒng)的典型標本,意義非凡。對張栻文學特色的研究,可以幫助我們比較具體清晰地認識湖湘文統(tǒng)在南宋時期的發(fā)展狀況。
二、“發(fā)身文學”與文質彬彬的“至文”觀
(一)“發(fā)身文學”
南宋真德秀(1178-1235)評價張栻:“發(fā)身文學,師表俊才。著述經(jīng)史,儒道宏開?!闭娴滦闼浴拔膶W”是指文章博學的意思,和“孔門四科”德行、言語、政事、文學中的涵義相同。這雖然不是現(xiàn)代意義的“文學”概念,不過也包含了文學的因素在里面。
張栻在其短暫的四十八年人生中,留下了豐富的著述,大致有《癸巳論語解》十卷、《癸巳孟子說》七卷、《南軒易說》五卷、《南軒先生文集》四十四卷、《漢丞相諸葛忠武侯傳》一卷、《南岳唱酬集》一卷、《希顏錄》(佚)、《太極圖說》(佚)、《洙泗言仁說》(佚)等。張栻《南軒集》有詩歌六卷450首,其中古詩119,律詩331,此外《南軒集補遺》尚有40首?!赌宪幖纷髌奉}材包括:詞、賦、詩歌(七卷),表、啟(一卷),記(五卷),序(二卷),史論(二卷),書(十卷),答問(四卷),題跋(三卷),銘、箴、贊(一卷),墓志銘(五卷),祝文(一卷),祭文(二卷)。張栻作品集子目前有楊世文、王蓉貴編輯的《張栻全集》行世。張栻如此豐富的文學作品在南宋理學詩人、湖湘學者中都是屈指可數(shù)的,即便是在整個南宋文壇中也是為數(shù)不多的。但歷史上人們較多把張栻視為理學家,比較看重他的學術淵源和理學成就,以及其道德品性和事功建樹等。如宋人楊汝明《南軒先生張宣公復謚議》云:“宋興百年,濂溪二程發(fā)明于前,呂謝游楊扶持于后。義理貫徹,夐出前儒。公與晦庵朱氏,出而嗣之,相為師友,于是演迤溥博,丕闡于世。得其大者,足以名當世;得其小者,亦足善一身??颊摐Y源所自,公力居多?!薄肮骼碇敧?,學精行成,是謂體和居中;公之德言俱立,君信民孚,是謂美聞周達?!盵8]
和張栻并稱“朱張”的朱熹(1130-1200)對張栻向來是贊不絕口,并常常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和其比較。朱熹曾言:“己之學乃銖積寸累而成,如敬夫,則于大本卓然先有見者也。”(《宋史·道學傳》)。時人和后人也常習慣把朱熹、張栻相提并論。如陳亮(1143-1194)言:“乾道間東萊呂伯恭,新安朱元晦及荊州(張栻)鼎立,為一代學者宗師?!保ā蛾惲良肪矶唬耙淮鷮W者宗師”評價甚高,也恰切反映了張栻在書院教育和學術成就方面的地位。黃宗羲認為張栻“見識高,踐履又實”,“朱子生平相與切磋得力者,東萊、象山、南軒數(shù)人而已。東萊則言其雜,象山則言其禪,惟于南軒,為所佩服。一則曰:‘敬夫見識,卓然不可及。從游之久,反復開益為多?!粍t曰:‘敬夫學問愈高,所見卓然,議論出人表。近讀其語,不覺胸中灑然,誠可嘆服。’然南軒非與朱子反復辯難,亦焉取斯哉!”[9]可見無論是朱熹還是旁觀者,都看到了張栻對朱熹的巨大影響。誠如全祖望(1705-1755)所言,“向使南軒得永其年,所造更不知如何也。”[10]全祖望還認為:“宣公(張栻)身后,湖湘弟子有從止齋、岷隱游者。然如彭忠肅公之節(jié)概,吳文定公之勛名,二游、文清、莊簡公之德器,以至胡盤谷輩,岳麓之巨子也。再傳而得漫塘(劉宰)、實齋(王遂)。誰謂張氏之后弱于朱乎!”[11]全祖望充分肯定了張栻湖湘學在其身前死后的重大和久遠影響。
(二)文質彬彬的“至文”觀
張栻對文學的看法,首先見之于其提倡“至文”的文學標準論。張栻永州為官時期所作《雙鳳亭記》言:“古之所謂文者,非特言語之工、誦讀之博而己。蓋將以治其身,使動率于禮,在內者粹然,而在外者彬彬焉。故其本不過于治身而己,而其極可施用于天下,此之謂至文。使永之士益知斯之為文而進焉,則將燦然如鄒、魯之士,而無愧于古,斯其為祥也大矣”。[12]張栻所言之“文”是和“質”相對的治身、明禮之“至文”,其“至文”思想來源于先秦儒家所提倡的“文質彬彬”[13]的觀念,這是和“言語之工、誦讀之博”的文學才能有著根本區(qū)別。
“至文”一詞最初并不是就文學而言,它是指君子那種富于文飾、溫文爾雅的人文風度。如《荀子·不茍》言:“君子寬而不僈,廉而不劌,辯而不爭,察而不激,寡立而不勝,堅強而不暴,柔從而不流,恭敬謹慎而容,夫是之謂至文?!对姟吩唬骸疁販毓?,惟德之基?!酥^矣?!焙笕硕喟选爸廖摹庇脕硇稳菸膶W,大致是指最好品質、最高境界的文學作品。如宋代陳淳認為:“蓋理義明,則文字議論益有精神,光采耀然。從肺腑中流出,自切人情、當物理,為天下之至文,而非常情所及者。”[14]“若濓溪、關洛諸儒宗不為文,惟其道體昭明,間有著書遺言一二篇,實與圣經(jīng)相表里,為萬世之至文。歷考古今其文之粹者,未有不根本于道?!盵15]看得出宋人的“至文”觀,總是和“道理”分不開的。再如明代李贄認為“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盵16]明代袁宏道《聽朱生說水滸傳》也提到至文:“少年工諧謔,頗溺《滑稽傳》。乃來聽《水滸》,文字益奇變。六經(jīng)非至文,馬遷失組練。一雨快西風,聽君酣舌戰(zhàn)?!盵17]黃宗羲認為:“所謂‘文’者,未有不寫其心之所明者也。心茍未明,劬勞憔悴于章句之間,不過枝葉耳,無所附之而生。故古今來,不必文人始有至文,凡九流百家以其所明者,沛然隨地涌出,便是至文。”[18]可見,“至文”作為文學的最高評價標準,是被文人學者們廣泛使用和接受的,但具體語境中它的涵義是有所區(qū)別的。
張栻以儒家“中庸”、“中和”等標準看待“文”與“質”的關系,認為二者不可偏勝,名與實應相符。他指出:“文質偏勝,則事理不得其中,故必以彬彬為貴也。彬彬者,內外相濟之意,非涵養(yǎng)深厚者莫能然也。夫有質而后有文,質者本也。然質之勝則失于疏略而無序,故當修勉而進其文,是則文者所以行其質也。若文或勝焉,則失于繁冗而沒實,故當敦篤而反其質,是則質者所以約其文也。雖然,以二者論之,若未得中,而有所偏勝,與其失而為府史之史,無亦寧為野人之野乎?亦不可以不知也?!保ā墩撜Z解》)[19]張栻看到了“文”與“質”的互補效應,“文質彬彬”實質上是文學涵養(yǎng)深厚者內外相濟精神風貌的外化。質勝者“失于疏略而無序”,故當進其文;文勝者“失于繁冗而沒實”,“故當敦篤而反其質”。但張栻從根本上來言還是重視“質”的,看重“質者所以約其文”的功用。
張栻“至文”觀是建立在他對讀書人為學目的的看法之上的。他在多篇“學記”類文章中,都突出強調了儒家明人倫、修德行的為學目的,并特別強調士子入學讀書不能滿足于獲取修辭綴文的浮泛技巧。如其《邵州復舊學記》言:
“然嘗考先生(周敦頤)所以建學造士之本意,蓋將使士者講夫仁義禮智之彝,以明夫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倫,以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其事蓋甚大矣,而為之則有其序,教之則有其方。故必先使之從事于小學,習乎六藝之節(jié),講乎為弟、為子之職,而躬乎灑掃應對進退之事,周旋乎俎豆羽龠之間,優(yōu)游于弦歌誦詩之際,有以固其肌膚之會、筋骸之束,齊其耳目,一其心志,所謂大學之道格物致知者,由是可以進焉?!薄昂笫乐畬W校,朝夕所講,不過綴緝文辭,以為規(guī)取利祿之計,亦與古之道大戾矣。上之人所以教養(yǎng)成就之者,夫豈端為是哉!”[20]
張栻認為學校教育之于學子,其教學內容無論是灑掃應對進退之舉,還是小學、六藝及俎豆之事,都是一種歷練、約束和熏陶,最終都是為了通向大學之道,如此方為進學。如果僅僅以“綴緝文辭”、杜撰高頭講章來博取科舉功名,那就和自古以來的儒家教育宗旨背道而馳了。張栻就古今教育的差異進行了比較,他認為三代以來,國家和鄉(xiāng)黨之學,可供學子“朝夕優(yōu)游于弦誦詠歌之中”,“士生其時,藏修游息于其間,誦其言而不知其味,玩其文而會其理,德業(yè)之進,日引月長,自宜然也?!盵21]然而如今,“國朝之學,視漢唐為盛,郡縣皆得置學。郡有教授以掌治之,部刺史、守令佐又得兼領其亊,亦既重矣;而士之居焉者大抵操筆習為文辭,以求應有司之程耳。嗟乎!是豈國家所望于多士之意哉!雖教養(yǎng)之法疑若未盡復古,然為士者豈可不思士之所以為士者果為何亊也哉?”[22](《郴州學記》)針對宋朝雖大力辦學,校舍遍布,但士子為學目的不純正的現(xiàn)象,他疾首痛心地批判求學者“操筆習為文辭,以求應有司之程”的行徑,并發(fā)自肺腑地呼吁“為士者豈可不思士之所以為士者果為何事也哉”?再如《欽州學記》中,張栻同樣一針見血地指出:“今夫通都大邑,操觚習辭,發(fā)策決科,肩摩袂屬,必如是而后謂之多士乎哉?殆未然也。”[23]
三、斯文與斯道:“知道而健于文”
朱熹曾在《跋張敬夫為石子重作傳心閣銘》(《晦庵集》卷八一)稱贊南軒“知道而健于文”[24],這作為對張栻的一個準確概括,突出了其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中“道”與“文”的融洽關系。張栻自幼蒙受家學淵源,浸潤儒道甚早?!耳Q林玉露》“高宗眷紫巖條”記載:“宋高宗嘗問張魏公:‘卿兒想甚長成?’魏公對曰:‘臣子栻年十四,脫然可與語圣人之道?!盵25]難怪紹興三十一年(1161),胡宏見到前來拜師的二十九歲的張栻,情不自禁贊嘆說:“敬夫特訪陋居,一見真如故交,言氣契合,天下之英也。見其胸中甚正且大,日進不息,不可以淺局量也。河南之門,有人繼起,幸甚!幸甚!”[26]并向張栻傳授“孔門論仁親切之旨”。胡宏視張栻為二程洛學傳人,這和后來張栻成為湖湘學集大成者之情形相符,反映了張栻道學門徑之正,進學之深,難怪《宋史》把他列入《道學傳》。
張栻為文雖然也重視“道”,但并沒有像二程那樣旗幟鮮明地主張“作文害道”,且強烈地貶低“文”的作用。張栻的文學才華和寫作藝術得到了后人的推崇。如清代陳鐘祥《南軒全集·敘》曰:“先生為有宋一代巨儒,少從胡文定公學,朱子稱其聞道最早,生平與往還論辨最多。今讀其《全書》,其講義、表、疏,則開國承家,藹然忠孝之言,與富、范諸公相揖讓也;其學記、序、說,則發(fā)聾啟聵,毅然絕續(xù)自任,與歐、曾諸子相頡頏也;其古、近體詩,則能兼陶、韋之趣,說理而不流于腐,言情而最得其真;其史論則克綜馬、班之長,深明乎治亂之故,切究乎賢奸之跡。至其與當時友朋論學諸啟,及與元晦秘書,則又合周、程、張、邵性道之淵源,天人之精蘊,而獨探其奧、抉其微,與諸子相發(fā)明,六經(jīng)為羽翼。”[27]
這段評價較全面概括了張栻各種文體的藝術特點和巨大成就,認為他不僅在理學方面和周、程、邵、朱諸子相互發(fā)明,探奧抉微,而且在道德文章方面也是忠孝節(jié)義昭然若揭,言志抒情眾體兼善,講史論政獨樹一幟,可以稱得上和宋代諸位豪俊并駕齊驅。
張栻所作“學記”、“序跋”之類文章,除了弘揚三代以來的儒家教育理念之外,還特別強調學校教育要“傳斯道”、“濟斯民”,斯道就是“義理”。張栻在《潭州重修岳麓書院記》言:“侯(劉珙)之為是舉也,豈將使子群居族譚,但為決科利祿計乎?抑豈使子習為言語文詞之工而已乎?蓋欲成就人才,以傳斯道而濟斯民也?!盵28]他支持劉珙重修岳麓書院,親自執(zhí)教并實際主持了岳麓書院的日常管理工作,發(fā)揚了岳麓書院自朱洞、周式以來的優(yōu)良辦學傳統(tǒng)。此時,他針對當時宋朝教育發(fā)展狀況,對岳麓書院的歷史使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從此,書院作為一種特殊的修身、教育和學術研究機構,和學校有了更為明顯的區(qū)別,尤其是在理學研修和傳播方面,書院更是理學家的主要陣地。
不僅僅是書院教育活動,張栻認為一切“誦詩、讀書、講禮、習樂”的行為,都應該“以涵泳其性情,而興發(fā)于義理”為目的(《雷州學記》)。[29]他指出儒生、文人是兩類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為學目的。如《道州重建濂溪周先生祠堂記》中言:“蓋自孔孟沒,而其微言僅存于簡編,更秦火之余,漢世儒者號為窮經(jīng)學古,不過求于訓詁章句之間,其于文義不能無時有所益。然大本之不究,圣賢之心郁而不章,而又有顓從事于文辭者,其去古益以遠,經(jīng)生、文士,自歧為二途?!盵30]正是因為經(jīng)生、文士的分歧,才使得一些讀書人重視文章辭藻而忽視德行修養(yǎng);再加上佛教、道家等思潮對傳統(tǒng)儒家理念權威地位的沖擊,一些讀書人迷失了為學的方向,失去了儒家格物致知、修齊治平的人生目標追求,故而耽于文辭。為此,張栻在《桂陽軍學記》中明確指出:“蓋自異端之說行,而士迷其本真,文采之習勝,而士趨于蹇淺,又況平日群居之所從事,不過為覓舉謀利計耳。如是而讀圣賢之書,不亦難乎!故學者當以立志為先,不為異端怵,不為文采眩,不為利祿汩,而后庶幾可以言讀書矣?!盵31]可見,張栻并不是從本質上輕視文學,只是擔心學子們像被異端所惑一樣,沉迷于文學不能自拔。這是從為學目的而生發(fā)的擔憂,也是很有現(xiàn)實勸誡意義的。
四、湖湘文統(tǒng)視野下的張栻文學特質
張栻的文學主張與胡安國、胡宏等湖湘學統(tǒng)序列中人物有著一脈相承的關系。張栻對包括二程文學觀在內的前輩主張多有借鑒和發(fā)揮。如他認可程頤“理是本,文是末”的思想,在《答游誠之》中說:“程子之意,謂禮字上有理有文,理是本,文是末。然本末一貫,通謂之禮也。然有理而后有文,曰推此理則甚有事,謂天地間莫不然也。[32]張栻在對二程等人的文學思想進行比較深入的闡釋和合理的發(fā)揮的同時,也提出了自己對文學的獨特認識,并行之于創(chuàng)作實踐。這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方面。
(一)“學者之詩”與“性情之正”
1.“學者之詩”
“學者之詩”說的提出,是張栻作為理學家對于宋代詩學理論的重要建樹,也是其“湖湘文統(tǒng)”的特質之一。元代盛如梓《庶齋老學叢談》卷中記載:“有以詩集呈南軒先生,先生曰:‘詩人之詩也,可惜不禁咀嚼?!騿柶涔?,曰:‘非學者之詩。學者詩讀著似質,卻有無限滋味,涵泳愈久,愈覺深長。’又曰:‘詩者紀一時之實,只要據(jù)眼前實說。古詩皆是道當時事,今人作詩多愛裝造語言,只要斗好,卻不思一語不實,便是欺。這上面欺,將何往不欺?!盵33]
張栻著眼文質關系,把詩歌分為“詩人之詩”與“學者之詩”,二者的區(qū)別就在于以文勝還是以質勝。理學家們大抵都是重道輕文,故傾向于質勝之詩歌。雖然“質勝文則野”,但比較而言,他們更贊賞那些“讀著似質”,卻有“無限滋味”的學者之詩,其原因是“涵泳愈久,愈覺深長”;而詩人之詩雖好,“可惜不禁咀嚼”。張栻的“學者之詩”理論,不僅延續(xù)了古代傳統(tǒng)文論中“滋味說”的基本觀點,也涵攝了文質關系的相關理論,同時還提出了“涵泳”的文學接受方法。這種建立在繼承傳統(tǒng)文論思想基礎上的文學創(chuàng)作、批評和接受觀念,雖然帶有鮮明的理學家身份標簽和宋學時代色彩,但依然顯示了宋代文學理論發(fā)展的大致軌跡,成為宋代文論史線索上的重要一環(huán),具有極大的典型性和代表意義。
根據(jù)詩人的身份、學識、性情稟賦等因素區(qū)別出“詩人之詩”與“學者之詩”,這關注了作者與作品之間的深刻聯(lián)系,也是古代文論中“知人論世”、“以意逆志”等思想的合理發(fā)展。張栻“學者之詩”的觀念,影響了同時代的朱熹、真德秀、金履祥等人。如《四庫全書總目》言:“朱子欲分古詩為兩編而不果。朱子于詩學頗邃,殆深知文質之正變,裁取為難。自真德秀《文章正宗》出,始別為談理之詩。然其時助成其稿者為劉克莊,德秀特因而刪潤之。故所黜者或稍過,而所錄者尚未離乎詩。自履祥是編(《濂洛風雅》)出,而道學之詩與詩人之詩千秋楚越矣。夫德行、文章,孔門即分為二科。儒林、道學、文苑,《宋史》且別為三傳。言豈一端,各有當也。以濂洛之理責李杜,李杜不能爭,天下亦不敢代為李杜爭。然而天下學為詩者,終宗李杜,不宗濂洛也。此其故可深長思矣?!盵34]這段話既描述了宋代“道學之詩”與“詩人之詩”分野的里程,也含蓄地表達了對詩歌文學特性的看法,言辭之間,有所軒輊和取舍的傾向。
2.“性情之正”
張栻肯定“學者之詩”,認為學者之學術涵養(yǎng)有助其“識夫性情之正”。他沒有過多否認“詩人之詩”,也沒有武斷地認定學者只能創(chuàng)作“學者之詩”,而詩人則只能寫出不耐咀嚼的“詩人之詩”。張栻認為學者與詩人、“學者之詩”與“詩人之詩”之間,也有著溝通的可能性。如他認為“《詩》三百篇,美惡怨刺雖有不同,而其言之發(fā)皆出于惻怛之公心,而非有他也,故‘思無邪’一語可以蔽之。學者學乎詩,則有以識夫性情之正矣。”[35]《詩經(jīng)》三百篇經(jīng)過孔子的精挑細選,具有“思無邪”的特點,三百篇均發(fā)自“惻怛之公心”,“本于情性之正”。張栻認為學者學詩,應該反復涵泳其旨意,如此方可“識夫性情之正”。再如張栻解《關雎》道:“哀者,情之為也,而其理具于性。樂而至于淫,哀而至于傷,則是情之流而性之汩矣。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發(fā)不逾節(jié),性情之正也。”[36]從張栻對《詩經(jīng)》的看法,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一味否定詩歌的抒情特征;相反,圣人之哲思須從反復涵泳之中得到,需要借助于詩歌的起興功能,方可識得“性情之正”。再如他為胡宏詩文集作序時候說:“惟先生非有意于為文者也,其一時詠歌之所發(fā),蓋所以舒寫其性情,而其他述作與夫答問往來之書,又皆所以明道義而參異同,非若世之為文者徒從事于言語之間而已也。”[37]從這里看得出,他對于胡宏“舒寫其性情”和“明道義而參異同”的詩文都是肯定的,贊賞胡宏非有意為文,為人造情的做法。這顯示張栻充分認識了詩歌的文學特征,沒有以一個理學家的眼光去抹殺文學本乎性情的審美特質。
《中庸》認為,“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至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盵38]這段話對“中和”之義進行解釋,后來儒者多在此基礎上有所發(fā)明。張栻深究“未發(fā)”和“已發(fā)”之別,認為“蓋未發(fā)之時,此理亭亭當當,渾然在中,發(fā)而中節(jié),即其在中之理,形乎事事物物之間而無不完也,非是方其發(fā)時,別為一物以主張之于內也。情即性之發(fā)見也,雖有發(fā)與未發(fā)之殊,而性則無內外耳。若夫發(fā)而不中節(jié),則是失其情之正,而淪其情之理。”[39]張栻圍繞“理”、“性”、“情”三者的關系,認為不管是“已發(fā)”還是“未發(fā)”,判斷其性情之正的關鍵標準是“中節(jié)”、“中和”與否?!叭舴虬l(fā)而不中節(jié),則是失其情之正,而淪其情之理?!睆倪@里可以看出張栻對屈原開創(chuàng)的重視情性發(fā)抒的湖湘文風和文統(tǒng)的發(fā)展,他認為“性情之正”是詩歌等文學作品價值判斷的重要標準。
(二)“德人之言”與“輞川遺意”
張栻和朱熹一樣,骨子里是喜歡詩歌的。他和朱熹、林擇之等人游覽南岳,他們不由自主創(chuàng)作了一百四十九首詩歌,編為《南岳唱酬集》。張栻在《南岳唱酬序》中道:“蓋自甲戍至庚辰凡七日,經(jīng)行上下數(shù)百里,景物之美不可殫敘,間亦發(fā)于吟詠,更迭唱酬,倒囊得百四十有九篇。雖一時之作不能盡工,然亦可以見耳目所歷與夫興寄所托,異日或有考焉,乃裒而錄之。方己卯之夕,中夜凜然,撥殘火相對,念吾三人是數(shù)日間,亦荒于詩矣。大抵事無大小美惡,流而不返,皆足以喪志,于是始定要束,翼日當止。蓋是后事雖有可歌者,亦不復見于詩矣。嗟乎,覽是編者,其亦以吾三人者自做乎哉!”[40]張栻因為理學家的自覺,理智地秉持著“作文妨道”的觀點,自覺約束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
雖然如此,他還是留下了可觀的文學財富,并顯示出高超的藝術水準。張栻文學方面對后世的影響之所以不如理學成就彰顯,當源自朱、張及其后學對于理學家的角色認知,他們有意無意間壓制和貶抑了自己的文學成就。如朱熹所作《跋張敬夫所書城南書院詩》道:“久聞敬夫城南景物之勝,常恨未得往游其間。今讀此詩,便覺風篁水月,去人不遠。然敬夫道學之懿,為世醇儒,今乃欲以筆札之工追蹤前作,豈其戲耶?不然則敬夫之豪邁奔逸,與西臺之溫厚靚深,其得失之算,必有能辨之者?!盵41]張栻的城南書院詩歌寫得自然貼切、活色生香,讀其詩便覺“風篁水月,去人不遠”,詩歌的藝術再現(xiàn)和感染能力得到了很好的發(fā)揮。朱熹非常贊賞張栻的敏捷文思,曾說“南軒文字極易成。嘗見其就腿上起草,頃刻便就”。[42]再如朱熹《跋武侯像贊》(《晦庵集》卷八三)記載,“乾道丁亥歲,予游長沙,見張敬夫書室有武侯畫像甚古,云是劉丈子駒家藏唐閻立本筆,因謂敬夫:‘盍為之贊?’敬夫欣然口占立就,語簡意到,聞者嘆服,以為非深知武侯心事者不能道也。”[43]以上數(shù)例,足證張栻文思之敏,文才之高。
朱熹之外,同時代以及后人對張栻的詩歌、文章評價也甚高。楊萬里《誠齋詩話》言:“張欽夫深于經(jīng)學,初不作意于文字間,而每下筆必造極”,且舉張栻紹興辛巳年《代父謝上表》為例,稱“其辭平,其味永,其韻孤,豈作意為之者?”[44]南宋黃震《黃氏日鈔》(卷三九)比較了朱熹和張栻二人,認為“晦翁之言,精到開拓,足集諸儒之大成。先生(張栻)之文,和平含蓄,庶幾程氏之遺風?;尬檀志渴ベt之傳,排辟異說,所力任者在萬世之道統(tǒng);先生將命君父之間,誓誅仇敵,所力任者在萬世之綱常?!盵45]元代方回贊他的詩歌“以胸中天趣勝”[46],“瀟然出塵”[47]。
1.“德人之言”
對張栻詩歌和人品結合起來高度評價的,羅大經(jīng)的“德人之言”說格外引人注目。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言:“張宣公《題南城》云:‘坡頭望西山,秋意已如許。云影度江來,霏霏半空雨?!稏|渚》云:‘團團凌風桂,宛在水之東。月色穿林影,卻下碧波中。’《麗澤》云:‘長哦伐木詩,佇立以望子。日暮飛鳥歸,門前長春水?!跺濉吩疲骸饺刎M不好,濯濯清漣漪。采去不盈把,惆悵暮忘饑?!段鲙Z》云:‘系舟西岸邊,幅巾自來去。島嶼花木深,蟬鳴不知處?!恫闪庵邸吩疲骸⒉呦峦?,水清魚可數(shù)。卻上采菱舟,乘風過南浦。’六詩閑澹簡遠,德人之言也?!盵48]
所謂德人,即有德之人?!肚f子·天地》言:“德人者,居無思,行無慮,不藏是非美惡?!?賈誼《鵩鳥賦》言:“德人無累兮,知命不憂?!鼻赜^《俞紫芝字序》言:“天下皆知有物所以失己也,不知有己所以失己也,而德人知之?!钡氯藷o思無慮、無己不累、知命不憂,故心態(tài)恬淡,存意高遠,境界非常人可及。張栻在文學上推崇平淡沖和、含蓄簡遠、自然質實的風格,黃震《黃氏日抄》(卷三九)曾評價其文章說,“先生之文,和平含蓄,庶幾程氏之遺風?!盵49]張栻詩歌作品也踐履了他的這種審美理念,故被贊譽為“德人之言”。這是對他道德文章的極高評價,也是其作品獨特魅力之所在。
張栻“閑澹簡遠”、“和平含蓄”的文學風格和他哲學上的“中和”思想分不開的。有研究者認為他的哲學文本和文學文本具有互文性,可以比較閱讀,如指出“張栻《后杞菊賦》寓意于物,以‘杞菊’意象呈現(xiàn)中和之性,表現(xiàn)物我相得的自適心態(tài)。就體物所達到的思想深度而言,其本于湖湘學的哲學底蘊遠遠超過了陸龜蒙、蘇軾、張耒的賦作?!盵50]另外,張栻特別推崇陶淵明。他說:“陶靖節(jié)人品甚高,晉宋諸人所未易及。讀其詩,見其胸次灑落,八窗玲瓏,豈野馬游塵所能棲集也!”故特為友人園亭命名“采菊亭”,取自陶淵明詩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認為“靖節(jié)興寄深遠,特可為識者道耳?!?[51]張栻詩亦多有學陶淵明處,如《題曾氏山園十一詠·菊隱》:“不肯競桃李,甘心同艾蒿。德人一題品,愈覺風味高?!薄暗氯恕迸c菊花相映成輝,更覺德人德高,菊花品清。
相對于菊花,張栻有更多的詩篇描繪梅花。有人指出“張栻對梅花的情有獨鐘,一方面源自
宋代梅文化成熟和流行,另一方面則源自他對梅花的獨特理解,這就是賦予梅花儒家‘君子’的品格,將隱士之梅改造成君子之梅?!盵52]另外,他還繼承了歷代文人賦予梅花的多種意蘊,如“孤清高潔的人格”,“春天的使者、友情的寄托和故園的標志”等。[53]張栻對菊花和梅花這些特殊花卉的熱愛,既顯示了諸如陶淵明、林逋等人理想旨趣和文學創(chuàng)作對他的巨大影響,也反映正是張栻對這些前人“文統(tǒng)”的自覺繼承,才促成了他“德人之言”的文學特質。
2. “輞川遺意”
張栻文學作品中,詩歌、學記、序跋、書信和墓志銘等所占比例較大,且成就較為突出。尤其以寫景狀物的詩歌最為引人注目,受到的評價也很高。明代楊慎稱:“宋詩信不及唐,然其中豈無可匹體者?在選者之眼力耳?!彼J為張南軒《題城南》、《東渚》、《麗澤》、《西嶼》、《采菱舟》五詩“有王維輞川遺意,誰謂宋無詩乎?”[54]楊慎把張栻詩歌和盛唐王維詩歌相提并論,并借此說宋代亦有好詩,此評甚高,也犀角獨照地指出了張栻詩歌的“輞川遺意”。雖僅言此五首詩歌,但張栻詩歌中自然閑淡的韻味、清幽深邃的意境的確是呈現(xiàn)出了“輞川遺意”和唐詩余韻?!端膸烊珪偰俊穼垨虻脑姼杼熨x也有所贊譽,稱道“南軒先生永州所題《三亭》、《陸山》諸詩,時方二十余歲,興寄已落落穆穆如此”。[55]張栻自己曾在《論作詩》中總結其創(chuàng)作經(jīng)驗道:“作詩不可直說破,須如詩人婉而成章?!冻~》最得詩人之意。如言‘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思是人也,而不言,則思之之意深,而不可以言語形容也。若說破如何思、如何思,則意味淺矣?!盵56]
(三)家國情懷與真情至性
1.家國情懷
張栻祖籍漢州綿竹(今四川綿竹),紹興三年(1133),生于四川閬中。紹興八年(1138),隨父親旅居湖南永州。張浚、張栻父子均寓居湖湘多年。張栻年僅五歲就來到湖湘生活、求學、為官和教學,他的血脈已經(jīng)和湖湘大地上的山山水水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湖南已經(jīng)成為他的第二故鄉(xiāng)了。因此,張栻的許多作品中都把湖南稱為故園。如他寫到“我家湘楚山”(《筍脯一平馳寄因和去歲詩為一笑春筍未盛尚續(xù)》),“卻指飛鴻煙漠漠,故園茱菊老江潭”(《九日登千山觀》),“便覺故園渾在眼,只應漓水似瀟湘。”(《六月二十六日秀青亭初成與客同集》)張栻作品很多是描繪湖湘地區(qū)山水自然和人文遺跡的,充分表現(xiàn)了湖湘山川的獨特魅力。如其《南岳唱酬集序》寫登南岳峰頂所見奇觀:“望祝融絕頂,褰裳徑往,頂上有石,可坐數(shù)十人。時煙靄未盡澄徹,然群峰錯立,遠近異態(tài)。其外四望,渺然不知所極,如大瀛海環(huán)之,真奇觀也。湘水環(huán)帶山下,五折乃北去。寺僧指蒼莽中云:‘洞庭在焉?!砭娱w上,觀暗霞橫帶千里;夜宿方丈,月照雪屋,寒光射人,泉聲隔窗,冷然通夕,恍不知此身踞千峰之上也?!贝硕握Z言敘事、描寫、抒情交織在一起,通過對詩人切身感受的真切描述,生動傳神地表現(xiàn)了南岳衡山雄奇瑰麗的自然風光。
故園、故鄉(xiāng)、家園等意象在張栻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這說明他有著濃厚的故園情結;再加上北方中原地區(qū)長期淪陷,宋王朝皇帝祖先的寢陵遠在洛陽,許多流亡南方的士大夫、文人祖先的墳塋也都在北方,故南宋有一點愛國情結、渴望恢復的人民普遍有一種北望中原、夢繞故鄉(xiāng)的情愫。張栻父親張浚本系“漢州綿竹人,唐宰相九齡弟九皋之后”。張浚主持北伐失敗,貶謫病死,自覺無顏見故園祖先,故叮囑葬其在湖湘。史載其手書付二子曰:“吾嘗相國,不能恢復中原,雪祖宗之恥,即死,不當葬我先人墓左,葬我衡山下足矣?!?sup>[57]其死后葬于衡山縣南岳之陰豐林鄉(xiāng)龍?zhí)林?。張栻死后亦陪伴父親安葬于湖湘大地。幼年生活的蜀地,對于張栻來說好像一個可望不可即的夢幻家園。他常在遇到蜀人或者親朋回鄉(xiāng)的時候,在贈別的詩歌中,如“故山未遂掃松原,江頭獨立送歸時”(《送八兄》),“登臨豈不樂,邂逅枌榆思”(《送范西叔教授西歸》),“半生落南州,分與岷峨疏”(《子遠使君出守廣漢始獲傾蓋諸官賦詩贈別某廣漢人也故末章及之》),流露出對依稀故鄉(xiāng)悠長綿遠的惦念。
張栻父子都是家國意識很濃厚的人,都有著眷眷不忘的抗金報國情懷。史載張?!坝H見二帝北行,皇族系虜,生民涂炭,誓不與敵俱存,故終身不主和議”。[58]張栻曾言“吾與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59]?!端问贰费云洹盀槿吮砝锒慈?,勇于從義,無毫發(fā)滯吝。每進對,必自盟于心,不可以人主意悅輒有所隨順。”[60]張栻死前《遺表》“天下傳誦之”,《遺表》曰:“臣再世蒙恩,一心報國。大命至此,厥路無由。猶有微誠,不能自已。伏愿陛下親君子,遠小人,信任防一已之偏,好惡公天下之理。永清四海,克鞏丕圖。臣死之日,猶生之年?!盵61]其忠君愛國之心,至死不變,堪與諸葛孔明相比肩,故張栻的詩歌中流露了深重的家國情懷。如“忽尋故國占天際,誰看孤舟系岸邊?!保ā兜欠ㄈA臺》)“懷土昔人志,傷時此日心。長江霜潦凈,故國莫煙深。訪古多遺恨,憑欄更獨吟。細看前浦樹,生意已堪尋?!保ā冻Φ侵傩麡恰罚┻@些詩歌中,詩人那無處安放的故土、故國之思溢于言表,令人扼腕嘆息。再如其《重九日與賓佐登龍山》詩曰:“曉風獵獵笛橫秋,澤國名山九日游。萬里煙云歸老眼,千年形勢接中州。丘原到處堪懷古,萸菊隨時豈解愁。此日此心誰共領,朝宗江漢自東流?!贝嗽娋辰玳_闊,氣勢恢宏。詩人眼觀九州,思接千載。江南形勝難掩中州丘園之思,江漢東流更啟故園萸菊愁緒。
2.真情至性
張栻表現(xiàn)真情摯愛的作品很多,對父子、師生、兄弟、友朋等的關心和懷念之情充溢其間。這些作品所貫穿著的“真情至性的文氣”,這便是朱漢民所言由屈原開創(chuàng)的湖湘文學的不變文統(tǒng)。張栻現(xiàn)存詩歌絕大多數(shù)是親人、師生、朋友之間的酬唱、贈答之作,反映了他對親情、友情的重視,也通過這種真情至性的表達,體現(xiàn)了詩人對生命、人生乃至于宇宙世界的理解和闡釋。如寫給弟弟張枃(1140—1198)的詩歌很有代表性。張栻和弟弟感情極為深厚,真正到達了希望“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蘇軾《獄中寄子由二首》)的境地。弟弟遠行,張栻止不住地擔憂道:“別離情所鐘,會合意無斁。如何僅逾歲,復賦弟行役。歲律亦已暮,風烈雪漫漫。去路阻且長,念子衣裘單?!保ā秳e離情所鐘十二章四句送定叟弟之官嚴陵》)兄弟曠別歡聚,他又難以抑制發(fā)自心底的喜悅之情,寫道:“吾弟三年別,歸舟半月程。瘦肥應似舊,歡喜定如兄。秋日聊鴻影,涼窗聽雨聲。人間團圓樂,身外總云輕?!保ā断猜劧ㄛ诺軞w》)
張栻和朱熹之間的情感超越了普通朋友的關系,建立了亦師亦友的心靈溝通和人格上的互相敬慕。張栻《詩送元晦尊兄》寫道:“惟茲斷金友,出處寧殊謀。南山對床語,匪為林壑幽?!薄渡戏庥袘言蕖穼懙溃骸皯浌仓旆蜃?,登臨冰雪中。劇談無俗調,得句有新功。別去雁橫浦,重來月滿空。遙憐今夕意,清夢儻相同?!眱扇艘簧须m然只見過三次面,相聚的時日也不多,但是那種魂牽夢縈的靈魂伴侶之情始終揮之不去。
結語
無論是從理學還是從文學的視角來看,湖湘學派都有著其獨立的價值和意義。湖湘文統(tǒng)的存在是不爭的事實,而張栻是湖湘文統(tǒng)最為典型的代表。正像張栻理學思想集湖湘學派之大成一樣,張栻的文學理論和創(chuàng)作也受到了胡安國、胡宏等湖湘派學者的影響,在宏觀理念方面有所繼承和發(fā)揮。有研究者認為,“胡安國的文學思想包含兩個方面,一是重道輕文,二是為文尚簡?!盵62]“胡宏主要持‘斯文即斯道’的觀念,表現(xiàn)出極端鄙薄詞章之學、詩賦之文的重道輕文傾向,論文尚道、尚實,反對空言。此外,胡宏對文學的情感抒發(fā)持‘正情’和‘情之發(fā)而中節(jié)’的觀點?!盵63]可以看得出,張栻的文學思想和整個湖湘學派學者有著一致性。
清代陳鐘祥認為,對于張栻文學研究具有極大的價值和意義,這表現(xiàn)在:“天下后世學者能讀其書,深之可以窺道義之門,淺之亦可以入文章之府。”“有志之士果能由斯集而考其行誼,端其學術,以上求孔孟之傳,旁搜經(jīng)史之秘,將絕學復明,醇儒繼出。其次者亦不失為文章之士,大雅之才,俾斯文教澤,故里一新。”[64]通過對張栻文學的解讀和研究,即可深探儒家精義、理學要旨,又可領悟文章法門,一窺為文奧妙。這對于個人道德、學術、文學修養(yǎng)都大有益處,還可以借助弘揚張栻學術和文學精神,為鄉(xiāng)里培育人才,推動文化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
誠然,當前在宋代文學史中,研究者還沒有賦予理學派文學應有的重要地位。僅就理學詩人研究而言,對張栻的關注遠不如朱熹、邵雍等人。雖然如此,隨著文學研究的深入和學術觀念的更新,就像對理學派文人日益提升的關注一樣,學界會進一步深入研究張栻和湖湘文學,并最終會賦予張栻文學和南宋湖湘文統(tǒng)應有的文學史地位。
注釋:
[1]《勸學文》,見叢書集成初編《真西山集》卷7,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年,第106頁。轉引自方克立、陳代湘主編《湘學(第五輯)》,湘潭:湘潭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6頁。
[2] 黃宗羲等:《宋元學案》,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366頁。
[3] 黃宗羲等:《宋元學案》,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611頁。
[4] 朱漢民:《屈騷精神與湖湘文統(tǒng)》,《中國文化研究》2015年春之卷,第144、145頁。
[5] 寧淑華:《論南宋湖湘學派文學的共同特征》,《社會科學家》,2009年第7期,第139-140頁。
[6] 朱漢民:《屈騷精神與湖湘文統(tǒng)》,《中國文化研究》2015年春之卷,第143頁。
[7] 張立文:《張栻為湖湘學的集成》,《船山學刊》,2014年第 1 期,第36頁。
[8] 吳洪澤、尹波:《宋人年譜叢刊(第十冊)》,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6350頁。
[9] 黃宗羲等:《宋元學案》,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335頁。
[10] 黃宗羲等:《宋元學案》,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609頁。
[11] 黃宗羲等:《宋元學案》,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368頁。
[12] 《雙鳳亭記》,曾棗莊主編:《全宋文》第255冊,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420頁。
[13] 《論語·雍也》:“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span>
[14] (宋)陳淳:《答蔡廷杰二》,《北溪大全集》卷24,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5] (宋)陳淳:《答徐懋功二》,《北溪大全集》卷34,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6] (明)李贄:《童心說》,見郭紹虞、王文生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第三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118頁。
[17] (明)袁宏道:《袁中郎全集》卷27,明崇禎刻本。
[18] 黃宗羲:《論文管見》,見《南雷文定》三集卷三。
[19] 楊世文、王蓉貴點校:《張栻全集》,長春:長春出版社,1999年,第112頁。
[20] 《邵州復舊學記》,見曾棗莊主編《全宋文》第255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357頁。
[21] 《郴州學記》,見曾棗莊主編《全宋文》第255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359頁。
[22] 《郴州學記》,見曾棗莊主編《全宋文》第255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359頁。
[23] 《欽州學記》,見曾棗莊主編《全宋文》第255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361頁。
[24] 原文:“且惟子重之為是閣,蓋非學校經(jīng)常之則,非得知道而健于文者不能有所發(fā)明也,則轉以屬諸廣漢張君敬夫”。見曾棗莊等編《宋文紀事》,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1260頁。
[25] (宋)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宋元筆記小說大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5317頁。
[26] 《胡宏集》,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147頁。
[27] 《張栻集(二)》,長沙:岳麓書社,2010年,第433頁。
[28] 《潭州重修岳麓書院記》,見曾棗莊主編:《全宋文》第255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368頁。
[29] 《雷州學記》,見曾棗莊主編《全宋文》第255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364頁。
[30] 《道州重建濂溪周先生祠堂記》,見曾棗莊主編《全宋文》第255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374頁。
[31] 《桂林軍學記》,見曾棗莊主編《全宋文》第255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360頁。
[32] 《答游誠之》,見曾棗莊主編《全宋文》第255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230頁。
[33] (元)盛如梓:《庶齋老學叢談》,《筆記小說大觀》,臺北:新興書局有限公司,1997年,第3869頁。
[34] 永瑢:《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73頁。
[35] 《張栻全集》,長春:長春出版社,1999年,第74-75頁。
[36] 《張栻全集》,長春:長春出版社,1999年,第88頁。
[37] 《五峰集序》,見《南軒先生文集》,《朱子全書外編(4)》,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35頁。
[38] 朱熹:《四書集注》,中華書局,1983年,第18頁。
[39] 曾棗莊主編《全宋文》第255冊,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67-68頁。
[40] 《南岳唱酬序》,見曾棗莊主編《全宋文》第255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267頁。
[41] 《朱子全書·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81)》,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821頁。
[42] 黎靖德:《朱子語類》卷140,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3331頁。
[43] 曾棗莊等編:《宋文紀事》,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1260頁。
[44] 曾棗莊等編:《宋文紀事》,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1257頁。
[45] 曾棗莊等編:《宋文紀事》,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1257頁。
[46] 方回評張栻《與弟侄飲梅花下分得香字》詩:“前輩鉅公有不可專以詩人目之者,至于難題高致,下筆便自不同,以胸中天趣勝也?!币姺交亍跺伤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767頁。
[47] 方回評張栻《和宇文正甫探梅》詩:“此詩瀟然出塵,其惓惓于當世之君子至矣。得見此人焉,不得而疏之也?!币姺交亍跺伤琛罚虾#荷虾9偶霭嫔?,1986年,第829頁。
[48] (宋)羅大經(jīng):《宋元筆記小說大觀·鶴林玉露(甲編卷3)》“南軒六詩”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5185頁。
[49] 曾棗莊等編:《宋文紀事》,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1257頁
[50] 王利民、陶文鵬:《杞菊之眷·遂初之求·舞雩之風——簡析張栻辭賦的哲理內涵》,《船山學刊》,2009年第2期,第151頁。
[51] 《采菊亭并引》,《南軒先生文集卷第一》,《朱子全書外編》,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9頁。
[52] 楊平:《張栻詩歌研究》,贛南師范學院碩士論文,2011年,第48頁。
[53] 楊平:《張栻詩歌研究》,贛南師范學院碩士論文,2011年,第45頁。
[54] 楊文生:《楊慎詩話校箋(卷5)》,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16頁。
[55] 《張栻全集》,長春:長春出版社,1999年,第1136頁。
[56]《論作詩》,曾棗莊主編:《全宋文》第255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348頁。
[57](元)脫脫:《宋史·張浚傳》卷361,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1311頁。
[58](元)脫脫:《宋史·張浚傳》卷361,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1311頁。
[59](元)脫脫:《宋史·張浚傳》卷429,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2770頁。
[60](元)脫脫:《宋史·張浚傳》卷429,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2774頁。
[61] 曾棗莊主編:《全宋文》第255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25頁。
[62] 寧淑華:《南宋湖湘學派的文學研究》,福建師范大學博士論文,2009年,第47頁。
[63] 寧淑華:《南宋湖湘學派的文學研究》,福建師范大學博士論文,2009年,第150頁。
[64]《張栻集(二)》,長沙:岳麓書社,2010年,第43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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