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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海軍】“知十”與“道一”:顏、曾傳道發(fā)微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5-06-11 16: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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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海軍

作者簡介:曾海軍,男,西元一九七六年生,湖南平江人,中山大學哲學博士?,F(xiàn)任四川大學哲學系教授,四川大學哲學系《切磋集》系列書系主編,著有《神明易道:〈周易?系辭〉解釋史研究》(光明日報出版社2009年)《諸子時代的秩序追尋——晚周哲學論集》(巴蜀書社2017年)。

“知十”與“道一”:顏、曾傳道發(fā)微

作者:曾海軍

來源:作者授權儒家網(wǎng)發(fā)布,原載《曾子學刊》(第六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24年

 

內(nèi)容提要:顏子號稱“聞一以知十”,如此聰明絕頂之人,卻能服膺于非禮而勿視聽言動這種明白曉暢的道理。并非顏子大智而究極高明、非一般人所能企及,而是顏子以“聞一以知十”的大智而處中庸之道,才是那些絕頂聰明之人望塵莫及的。曾子偏魯鈍,可以在平常時將忠恕的工夫做得很扎實,但在道中庸處,亦能推至仁道以求貫通,是能究極高明。曾子以“不敢毀傷”為孝之始,在極平常的生活經(jīng)驗中著實用力,終能于保身言孝上發(fā)明仁道,可謂不失高明。顏子見得高,卻能時時取道中庸;曾子學得實,卻能事事究極高明。顏子誠體,曾子篤實,卻皆于“極高明而道中庸”上不落于一邊。天下最難的學問恰恰在于“極高明而道中庸”,而顏曾傳之矣!

 

關鍵詞:“聞一知十”,忠恕,顏子,曾子

 

孔門高弟前有顏子,后有曾子。后世顏、曾并提的情形有好幾種,最常見的是孔、孟、顏、曾,或按時間順序為孔、顏、曾、孟。僅就孔門后學而言,比較多的提法是顏、曾、思、孟,此外就是親炙弟子中僅以顏、曾并提。自宋儒之后,常以顏、曾為孔門中第一等弟子。如孔子對子貢聲稱“予以一貫之”(《論語·衛(wèi)靈公》)時,朱子引尹氏曰:“孔子之于曾子,不待其問而直告之以此,曾子復深諭之曰‘唯’。若子貢則先發(fā)其疑而后告之,而子貢終亦不能如曾子之唯也。二子所學之淺深,于此可見?!敝熳觿t自按云:“夫子之于子貢,屢有以發(fā)之,而他人不與焉。則顏曾以下諸子所學之淺深,又可見矣?!盵②]是顏、曾為一等,以下諸子亦各有深淺。還有“且如孔門教人,亦自有等。圣人教人,何不都教他做顏曾底事業(yè)?而子貢子路之徒所以止于子貢子路者,是其才止于此”[③],這就更直白了。也不只是朱子有這種區(qū)分,陸九淵亦云:“孔門惟顏曾傳道,他未有聞。蓋顏曾從里面出來,他人外面入去。今所傳者乃子夏子張之徒,外入之學。曾子所傳,至孟子不復傳矣。”[④]顏曾并提大概已是某種共識,本文試圖基于《論語》,對顏曾傳道在后世獲得這種地位,作一點尋根究底的工作。

 

一、“聞一以知十”與中庸之道

 

顏子雖未有著作流傳下來,《論語》中卻留下許多其與孔子的對話,亦可謂義蘊豐厚,可以闡明的內(nèi)容并不少。在此先圍繞著“回也聞一以知十”這個意思來展開,以相對通俗的方式進入顏子的道理世界。對于“聞一知十”,最容易讓人想到的是“舉一反三”。何謂“聞一知十”,也很容易就按“舉一反三”來理解?!芭e一反三”的意思都比較熟悉,因為今天的日常生活中還會經(jīng)常用到。但兩者其實有著很大的區(qū)別,而且不只是“十”比“三”要更多的那種程度之別。

 

“舉一反三”和“聞一知十”都出自《論語》,正好可以通過比較進行理解。先看“聞一知十”的出處:

 

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弊釉唬骸案ト缫玻∥崤c女弗如也?!保ā墩撜Z·公冶長》)

 

這里記載的是孔子與子貢的對話,對話的主題則是顏子。當孔子讓子貢自己衡量一下,與顏回相比,哪個更厲害時,不僅子貢表示顏回能聞一知十而自己最多能聞一知二,連孔子也自謙說確實都趕不上。這至少很能直觀地說明,顏子是個特別厲害的人,只不過究竟有多厲害,以及該如何理解顏子“聞一以知十”的本領,就得講明其中的基本意思。講這個意思之前,不妨先澄清一下,“聞一知十”并非“舉一反三”。后者的出處如下:

 

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保ā墩撜Z·述而》)

 

此章中的“啟發(fā)”,早已成為日常生活中婦孺皆知的用語,而“舉一反三”的意思與“啟發(fā)”密切相關。朱子注云:“憤者,心求通而未得之意。悱者,口欲言而未能之貌。啟,謂開其意。發(fā),謂達其辭。物之有四隅者,舉一可知其三。反者,還以相證之義?!盵⑤]“啟發(fā)”是對問題已經(jīng)有了思考,只是還停留在似懂非懂、辭不達意的階段,此時經(jīng)過老師在關鍵時候給予點撥,便一下子明白過來。即所謂“自憤悱而尚未能噴薄洶涌,師者為之一援手,為之開塞除蔽,此之謂‘啟發(fā)’也”[⑥]。

 

語錄中的“隅”,原意是墻的角落。一個房間有四個角落,教會了如何認識其中一個角落,受此啟發(fā)式教育,還要能學會認識其他三個角落。這是由于房間的四個角落既密不可分,又具有高度的相似性。最重要的不在于學到了關于其中一個角落的知識,而是通過這種聯(lián)系性和相似性,學會了如何主動認識其他三個角落,這就是舉一反三。由此,“憤悱是學者事,啟發(fā)是師者事,學者事是第一緊要事。然師道亦講究,舉四隅而盡告之,不可謂善教也,總須在要害處點撥”[⑦]。有的人在學習過程中善于舉一反三,有的人則不太擅長,這是學習能力上的差異。善于舉一反三的人自然就厲害一些,而聞一知十的厲害之處則更高了一個層次。

 

對于聞一知十,朱子引胡氏曰:“聞一知十,上知之資,生知之亞也。聞一知二,中人以上之資,學而知之之才也?!盵⑧]顏子的聞一知十僅次于孔子的生知,必然已經(jīng)非常厲害,但所言還不夠具象化。再與舉一反三進行比較來看,“蓋‘聞一知二’者既知所聞之事又能由此而知旁一事,而‘一隅’者乃一事之一‘隅’,‘三隅’者亦此事之三‘隅’,則能‘舉一反三’者,尚屬‘聞一知一’之類”[⑨]??梢姡谀撤N意義上說,舉一反三還在同一件事上說,而聞一知十則在不同事情上說。由一個房間的某一角落認識其他角落,便是由同一件事的某一方面認識其他方面,而聞一知十則是由某一件事推知其他不同的事情?;蛟S可以理解為,通過舉一反三認識了一個房間之后,再由一個房間推知其他不同的房間,乃至由一棟樓推知其他不同的樓,等等。子貢說自己僅能聞一知二,是由一件事而推知另一件事,而顏子聞一知十,未必指數(shù)量上的精確,而只是說相比子貢,顏子能推知更多的事情。

 

當然,僅在數(shù)量上比較還很難有實感,再說明一下子貢已經(jīng)有多厲害。孔子講到過子貢的商業(yè)頭腦,其云:“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保ā墩撜Z·先進》)子貢在商業(yè)方面的才能,已經(jīng)引起了孔子的注意,并表示在這方面顏子可就差太多了。子貢被稱為中國儒商之鼻祖,可與陶朱公范蠡齊名,同為商業(yè)始祖,其商業(yè)才能絕非浪得虛名。而在政治領域,太史公記載了子貢的功業(yè),通過史家筆法的刻畫,子貢于諸侯國之間“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所謂“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史記·仲尼弟子列傳》)確立了子貢那縱橫捭闔、叱咤風云的形象。這樣一個亦官亦商的儒者形象,對于其厲害之處,一下子就有了實感。這么厲害的子貢居然聲稱不如顏子遠矣,由此不難推知顏子“聞一知十”的厲害程度,顯然不是學習上的“舉一反三”可以相提并論的。

 

當然,這依舊只是推知,顏子的厲害之處究竟體現(xiàn)在哪些方面,很難找到類似子貢這種輝煌業(yè)績的記載。相反,經(jīng)典中的顏子總是表現(xiàn)得很平常,哪怕再稱道顏子,也不容易理解其中的厲害之處。比如當哀公問弟子中誰最好學時,孔子稱贊道:“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論語·雍也》)顏子在后世成為好學的形象代言人,但學霸這種人設即使在今天這個時代,也顯得稀松平常。關鍵這一章還透露了短命這一信息,這就意味著一個福、祿、壽樣樣都不占的人,憑什么可以讓后人景仰?古人有立德、立言、立功的說法,即所謂“三不朽”,而顏子既無思想著作流傳,更無功業(yè)可言。顏子再有德性,但僅以立德,為何就能以“復圣”垂名青史?可見,顏子的厲害不是那么醒目,或者不太直觀,這恰恰最值得玩味。

 

非常厲害的本領通常有兩種不同的類型,一種是一般人都做不到而只有極少數(shù)人才能擁有的本領,比如子貢這種杰出的才能就特別醒目。另一種是一般人都做得到卻又只有極少數(shù)人愿意擁有的本領,比如顏子的“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之類,由于一般人也都做得到,所以不覺得有什么特別之處。真正好學的人十分罕見,按孔子的說法,顏子去世后就再也見不到了。但誰都可能有過好學的時候,正如人們不大可能每一次都會遷怒,或者總有及時吸取教訓的時候。前一種厲害的本領就如同眼前高聳云宵的金字塔,可以對人形成一種非常直觀的沖擊力。而后一種厲害的本領如同登上萬里長城,初看起來不過就是一些并不起眼的城墻,只有一步一步地走向萬里長城的深處,自己親身經(jīng)歷得越多,就越能體會其中的偉大乃至令人震撼之處。顏子的厲害就屬于這后一種類型。

 

以“好學”為例,看起來好學本身似乎沒什么吸引人的,但只要想想人有多么容易懈怠,就不難明白堅持好學有多難。實際上又不只是堅持那么簡單,而是對道理能否看得那么分明。無論遷怒或貳過,既是生活中并不難避免的問題,又是人人最容易犯的錯誤,在怒氣未消之時,雖然忍一忍也沒那么難,卻往往很容易遷移到其他人或事上。但一味地靠忍顯然不行,道理沒看分明就很難堅持。至于貳過,可能頭天晚上還信誓旦旦不再熬夜刷手機、玩游戲,到了另一天依舊故態(tài)萌發(fā)。同樣地,要忍個一兩天也沒那么難,卻不能天天都靠忍著。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學習變得如此便利,幾乎所有人都能做到隨時隨地、零成本學習,由是比以往任何時代更能懂得,好學是真的難。因人們在以往總覺得學習不好,主要受到客觀條件的限制,不是自己不好學,而是各種條件不允許。這當然并非借口,而自有其實情在,而當客觀條件不再受限時,人們才更能發(fā)現(xiàn),世上能孜孜不倦保持好學的人,基本屬于鳳毛麟角,好學精神的確是非常偉大的品質(zhì)。顏子既作為好學的典范人物,又能時時做到不遷怒、不貳過,絕對厲害,無愧于“復圣”的稱號。

 

由此可見,儒家主要稱道顏子這種厲害的類型,即對于一般人而言,肯定能做到而只是不愿意做而已?;蛘哒f,儒家論厲害,不從一般人都做不到的非凡處說,只從一般人都能做的平常處說,這就是中庸之處的高明。并非子貢那種厲害的類型不重要,而是既然一般人都很難做到,也就不可能成為人人皆可追求的目標。在最平常之處見出最不平常的本領,這才是顏子的最厲害之處。顏子極高明,卻從來不忘取道中庸。

 

除了“好學”“不遷怒”“不貳過”這些之外,顏子還有一個特別厲害的本領,即與孔子并論的“孔顏之樂”??鬃臃Q道顏子:“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論語·雍也》)雖然生活條件艱苦,顏子卻依舊能不改其樂。不過,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從來就不缺少那種不因富貴而喜,或不因貧窮而愁的人。尤其在今天口口聲聲只要開心就好的論調(diào)甚囂塵上,底層百姓身處貧困之中實在沒出路了,總有人裝作高明,教別人喝下一碗心靈雞湯,突然明白要放下執(zhí)著什么的,頓時就變得開心起來。這樣看來,顏子身處貧困而保持快樂,似乎也差不多。思想史上十分著名的孔顏之樂,假如只是意味著開心就好,豈不令人貽笑大方?可以很確定地說,假如一個原本就不快樂的人,陷入貧困之中后,卻依靠某種鼓動反而快樂起來,這種因貧而樂的做法只會讓人覺得很蹊蹺,而絕非什么了不起的表現(xiàn)。

 

生活中固然不乏貧而樂的人,但貧而樂之人很可能做不到富而好禮,反過來也一樣。生活經(jīng)驗中養(yǎng)成的習慣,往往有助于人安于貧窮而淡于富貴,但要能在貧富變化而起伏不定的生活中保持一貫,恐怕就沒法依靠習慣來保障了。顏子不一樣的高明之處在于,心中自有樂處,只是不因簞食瓢飲這種窮困而改,當然也不會因大富大貴而移?!安桓摹辈攀顷P鍵所在,這就不是習慣可以帶來的好處,甚至正因為習慣成自然,反而妨礙了適應變化了的生活環(huán)境。顏子是在道理上看得分明,心中原本已有樂道之處,而可以不受包括貧富在內(nèi)各種變化的干擾。既然好學如此,也意味著學而時習之,終日乾乾,樂此不彼。讀書可以明理,時時見得天地之間一派鳶飛魚躍的景象,而在心中充滿喜悅,并不受貧富變化的干擾,這種境地絕非在貧窮中保持一份快樂可以表達的,而必須到達一種樂道的境界。

 

樂道之道自然指仁道,孔子說“為仁由己”,顏子便問其目: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弊釉唬骸胺嵌Y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鳖仠Y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論語·顏淵》)

 

對于孔子所言非禮而勿視聽言動,顏子一聽二話不說,“請事斯語”——那就這么干吧。這又是顏子極其厲害之處,善于將明白曉暢的道理不假思索地落到實處。這個本領更值得大書特書,對于今天的人們完全具有振聾發(fā)聵的作用。思想于人雖說極具價值,卻也容易陷入為思想而思想的地步。道理若是講得太平實,就不免讓那些自恃聰明的人心生懷疑,覺得如此明了的意思,實在滿足不了思想的樂趣。甚至使得思想的魅力蓋過了道理的實踐,一味追求思想的深奧而忽視了更為重要的踐行,并最終使思想取代了道理。顏子問仁而孔子曰“克己復禮”,并申之以“天下歸仁”和“為仁由己”,再申之以非禮而勿視聽言動,確實無一字的艱澀,無一句的玄奧,再明白不過了。顏子號稱“聞一以知十”,如此聰明絕頂之人,卻能服膺于非禮而勿視聽言動這種明白曉暢的道理。并非顏子大智而究極高明、非一般人所能企及,而是顏子以“聞一以知十”的大智而處中庸之道,才是那些絕頂聰明之人望塵莫及的。

 

關于顏子“請事斯語”的大智,可參照孟子所論智之穿鑿問題: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所惡于智者,為其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則無惡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則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茍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保ā睹献印るx婁下》)

 

孟子論智則如“禹之行水”而“行其所無事”,否則便“為其鑿也”。智之穿鑿從來都是人之大患,總以追求思想的隱晦和曲折為能事。老子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吸引了多少有智之士為之詮解。顏子的厲害之處不僅表現(xiàn)在“聞一知十”上,更在于行其所無事的大智,沒有一絲穿鑿的氣息。對于非禮而勿視聽言動,人們不覺得孔子有什么思想洞見在里頭,這是由于現(xiàn)實生活中所有人必定有非禮而不愿視聽言動之時,也就是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守一些規(guī)矩。像這種一聽就懂的淺顯道理,當聰明人表示壓根就看不上時,顏子卻能干脆利落地“請事斯語”,這才是行其所無事的大智,既有對道理的清澈洞見,又有對道理的虔誠篤信,絕不在這種地方私智穿鑿。

 

孔子往往于人們熟悉的生活經(jīng)驗中點撥道理,而不會想著為了增加思想的吸引力,以一種人們十分陌生的方式憑空指點。這是儒家一貫的中庸風格,卻也導致最容易被忽視,尤其不被自恃聰明的思想頭腦所待見。但儒家并未因此而喪失其高明性,僅就“顏淵問仁”章言,“此章之大端,或儒家道德學之大標目在于:一、仁之綱,則曰‘克己復禮為仁’。二、仁之目,則曰非禮勿視聽言動。三,仁之機,則曰主之在我。四,仁之至,則曰‘天下歸仁焉’”[⑩]。在看似平常的話語之中,儒家道理之大綱大目皆具。

 

老子雖然聲稱“道可道,非常道”,但沒有那五千言的流傳,老子的道家思想大概無法形成。相比之下,顏子才真正做到了不靠立言卻能流傳千古。而《莊子》一書中的主角除了孔子、老子之外,可能就數(shù)顏子了,于是有所謂顏氏之儒而莊子傳之的說法??梢婎佔舆€有跨界影響,卻是孔子的忠實追隨者:

 

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論語·子罕》)

 

此章表明,作為弟子的顏子,對孔子越是仰望越覺得崇高,越是鉆研越覺得篤實。明明覺得在前頭指引,忽然又覺得在身后點撥。孔子循循善誘,學文以廣博淹雅,守禮以謹飭收攝,學著學著就停不下來。竭盡所能投入到其中,才覺得也達到了某種卓越之境地,卻發(fā)現(xiàn)孔子更在高遠處。再想追隨下去,卻已無能為力。假如子貢自覺遠不如顏子,則顏子自覺只能仰望孔子??梢姡饶芡ㄟ^子貢得知顏子有多厲害,又可以通過顏子得知孔子有多厲害。

 

二、“參也魯”的高明

 

在孔子的親炙弟子中,曾子留下來的思想作品最富,這一點與顏子形成對照。不過,更讓人意想不到的對照是,顏子以“聞一知十”而聞名后世,在思想史上影響深遠的曾子,孔子卻謂“參也魯”(《論語·先進》)。朱子于此注云:

 

魯,鈍也。程子曰:“參也竟以魯?shù)弥??!庇衷唬骸霸又畬W,誠篤而已。圣門學者,聰明才辯,不為不多,而卒傳其道,乃質(zhì)魯之人爾。故學以誠實為貴也?!币显唬骸霸又鹏?,故其學也確,所以能深造乎道也?!盵11]

 

“魯”類似于愚笨、遲鈍之類,現(xiàn)代人大概都不愿意以“魯”自居。資質(zhì)聰明好處多,讀起書來不費力,更容易在社會上立足。而愚笨之人就費力不討好,還容易受人欺負。僅就資質(zhì)本身而言,聰明自然好過愚笨,這在古今都一樣。但好的資質(zhì)未必就能發(fā)揮好的作用,今天的人們依舊無法否認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害處。古代人讀書以明理,并沒有那么倚重天資是聰還是魯,不比今天的人熱衷于做智商測試題,喜歡僅憑聰明碾壓愚笨。所謂“聰明才辯,不為不多”,任何時代都不缺乏天資聰穎之人,于今尤其如此。智力開發(fā)得早、挖掘得深,頭腦聰明之人比比皆是。那些學得快、得來全不費工夫的人,往往不珍惜所學,始終處在觀望之中,而不肯專注所學而“深造乎道”。可見,聰明才辯之人自恃其才、其聰而不能善其終,耽于思想的魅惑,容易陷入穿鑿之地,終不能聞圣人之道。

 

質(zhì)魯之人則相反,“愚魯者雖得之難守之卻易”[12]。就尊德性與道問學的區(qū)分而言,質(zhì)魯之資在道問學方面可能有所拖累,沒那么容易精進,好處卻是因資質(zhì)愚鈍,使其為學不肯停留于浮泛或淺嘗輒止。對于好不容易得來的學問,能篤守其已知、已明者,不斷地向前推進,在尊德性這一方面,質(zhì)魯更意味著質(zhì)樸渾厚,本身更能涵養(yǎng)栽培誠實、誠愨的心地,對于進德修業(yè)可謂大有好處。這是理解曾子質(zhì)魯之資的基本思路,先引出曾子的“忠恕”之論: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痹釉唬骸拔?。”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論語·里仁》)

 

前文引孔子對子貢所言“予以一貫之”,子貢卻“不能如曾子之唯”。曾子之“唯”與顏子的“請事斯語”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曾子還有忠恕之道的發(fā)明,這意味著什么呢?朱子對此有過十分生動的闡明,其云:

 

蜚卿問顏曾之學。曰:“顏子大段聰明,于圣人地位未達一間,只爭些子耳。其于圣人之言無所不曉,所以圣人道:‘回也,非助我者,于吾言無所不說?!舆t鈍,直是辛苦而后得之,故聞一貫之說,忽然猛省,謂這個物事,元來只是恁地。如人尋一個物事不見,終歲勤動,一旦忽然撞著,遂至驚駭。到顏子,只是平鋪地便見,沒恁地差異?!?o:p>

 

顏子聰明,事事了了。子貢聰明,工夫粗,故有闕處。曾子魯,卻肯逐一用工捱去。捱得這一件去,便這一件是他底,又捱一件去。捱來推去,事事曉得,被孔子一下喚醒云:“吾道一以貫之”,他便醒得。蓋他平日事理,每每被他看破,事事到頭做,便曉得一貫之語是實說也。大學致知、格物等說,便是這工夫,非虛謾也。[13]

 

顏子“請事斯語”之后,便不再有后話,這在朱子看來,是顏子“平鋪地便見,沒恁地差異”。對于顏子,孔子說什么,顏子便見什么,所見無差,再無二話,這是顏子極其聰明之處。曾子資質(zhì)魯鈍,對于孔子所說,曾子已是做了大段的工夫,“故聞一貫之說,忽然猛省”,原來是這樣。這意味著曾子理解孔子的話,必然帶著自己辛苦所得的見解,故在“唯”之后,道出自己平日所得?!爸宜∵`道不遠”(《中庸》),這是曾子在平常生活中一件一件做工夫所得,“事事到頭做”,已經(jīng)將忠恕做到差不多一貫的地步了,故能“被孔子一下喚醒”。“夫子以此一語教曾子,蓋深知曾子平時用力之功足以省得此義”[14],亦可見曾子得來殊為不易。

 

即使在今天,“忠”與“恕”依然是日常生活中熟悉的道德現(xiàn)象。所謂“忠恕”,朱子注曰“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15],都從己身出發(fā)而言。生活中常說不要偏心,心有沒有擺正,此即“忠”。忠對己而言,中心為忠,即所謂“盡己之謂忠”。生活當中也會說到對愛人、對朋友、對家庭、對國家等的忠誠,嚴格來說,所有這些忠誠的意思都只是基于“盡己”。也就是說,心無偏私而盡己的效果,便會表現(xiàn)為對他人的忠誠。之所以不夠忠誠,正是起了私心偏向了自己,才會難以盡忠。從某種意義上說,一心想對他人好或忠于他人,其實只是心無偏私而忠于自己的意思??鬃铀^“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便是以盡己之心待人的意思,曾子由是于“忠”上用力以求貫通。

 

在盡己的同時,還有一個與他人的關系問題,這就需要以己度人,此即“恕”。恕對人而言,如心為恕,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是“推己之謂恕”。“推己則得以見人見物,推開我見則能平情處分,不強人難,不掩物美”[16],此即所謂“推己”。在與他人的關系上,生活中最容易犯的錯誤,是將自己不喜歡的東西不管不顧地強加給別人,或者自己隨心所欲卻對別人要求很多。針對前者,孔子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衛(wèi)靈公》)言?。会槍笳?,《大學》則以“有諸己而后求諸人,無諸己而后非諸人”言恕。今天所說要多替他人著想,并懂得體諒和寬恕他人,也都從這些意思而來。不過今天的人們談論寬恕,更喜歡強調(diào)不能將自己的意愿強加給別人,這是古人不曾有過的意思。甚至以己立立人、己達達人而論,更有可能促成對別人的強加。在權利觀念的加持下,今人早已十分忌憚對他人強加自己的意愿,故對“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傳統(tǒng)也抱有警惕。這已經(jīng)受了來自西方宗教中寬恕精神的影響,而不再是傳統(tǒng)的恕道,乃至與忠恕之道相違背。

 

誠然,將自己的意愿強加給別人而造成傷害,這種現(xiàn)象比比皆是。但與此相比,根據(jù)自己的意愿幫助以及成全別人,這種事情必定要多得多。如何避免強加于人的傷害,一定不是否定己立立人、己達達人這一忠道傳統(tǒng)本身,走上一條恕而不忠的歧途。為了不至于將自己的意愿強加于人而造成傷害,自古以來就有“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的告誡,但也不能到“有諸己不非諸人,無諸己不求諸人”(《墨子·小取》)的地步。這種主張在己與人之間劃了一道鴻溝,從一開始就偏離了恕道,根本原因就在于隔絕“忠”而論“恕”。恕上做得好不好,有沒有出于一番好意反而傷害了別人,都應該在“忠”上做工夫。心無偏私而以盡己之心待人,不但可以避免以好意傷人,更能積極地成全他人。這便是以“忠”貫“恕”,曾子在日常生活的一件又一件事情中“捱來推去,事事曉得”,而后在孔子“吾道一以貫之”的點撥下,更將忠恕推到極致以貫仁道,這便是“參也魯”的高明。

 

忠恕在孔子那里,以“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仁者,并稱其為仁之方。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為終身行之之言,亦可見仁方、仁術之意??鬃铀浴暗酪弧?,乃為仁道,貫通天人,徹上徹下??梢哉f,“夫子‘道一貫通’之‘道’即‘仁’,此是天道;而曾子所說‘忠恕’,依朱子解,全是人道,然亦非不為天道之顯示”[17]。曾子以忠恕貫仁道,雖未徑直論仁,卻也全在仁方、仁術上用力,仁道自在其中。顏子極聰明,可以直達孔子所言“為仁由己”,但在極高明處,卻能不假思索地實踐非禮而勿視聽言動,是能取道中庸。曾子偏魯鈍,可以在平常時將忠恕的工夫做得很扎實,但在道中庸處,亦能推至仁道以求貫通,是能究極高明。在同樣的意義上,曾子特別致力于“孝”的工夫,并使“孝”成為曾子思想的一個標志。在孝與仁的關系上,孝無疑具有更為獨特的地位: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論語·學而》)

 

這里直接點明了孝悌乃為仁之本,而曾子正是在為仁的層面上為孝張本。儒家的仁有很多方面,而孝最為基本,曾子便致力于“孝”思想的闡明,有《孝經(jīng)》流傳后世。曾子在孝方面有很多洞見,最令人震撼的莫過于:

 

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詩》云:‘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穸?,吾知免夫!小子!”(《論語·泰伯》)

 

《孝經(jīng)》所謂“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即身體乃父母生養(yǎng)而有,并非人子所私有,故孝子感念其親之心,不敢稍有疏忽。曾子臨終之前,表達那種不敢毀傷人子身體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令人印象特別深刻。孝道有很多方面,作為“孝之始”,涉及自己的身體與父母的關系。曾子以身體終得保全、未有毀傷,表示死而無憾。這是從受之父母這個角度看待自己的身體,這種身體觀在傳統(tǒng)思想中屬于主流觀念,可在今天已經(jīng)很難理解了。

 

從父母的角度看,即便今天的為人父母者,仍然常常把子女的身體看得比自己的還重。尤其在襁褓之中,父母看到嬰兒身上插著針管,必定心如刀割,寧肯那針管插在自己身上。為人父母愿意為子女竭盡全力,尤其母親從來都覺得子女就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換成子女的角度,卻無法對等地承認這一層血脈相連的身體關系。其實無論承認與否,父母與子女之間血脈相連的身體關系都是客觀存在的,只不過這種現(xiàn)象是屬于生理層面上的。不同的文化看待這種生理層面的現(xiàn)象很不一樣,有的文化只是當作生物本能而看得無足輕重,儒家則當作秩序的基礎而顯得十分重大。曾子以“受之父母”而將身體歸為父母,看起來只是認可了這種生理現(xiàn)象,卻以這種方式將“不敢毀傷”賦予了相當?shù)恼斝?,而不是出于本能?o:p>

 

從本能的角度給出不愿毀傷身體的理由,同時也就為貪生怕死提供了正當性?;蛘邚牟辉笟截澤滤溃@中間無法給出一條界限將兩者劃分開來?;诒灸苷J可保身,也就只能同樣地認可貪生?;蛘叻催^來,高于本能否定貪生,也就只能同樣地否定保身。曾子以保身言孝,保全其身而歸之,卻能與茍且偷安、自私其身截然二分。以受之父母而不敢毀傷乃出于不忍,而不是基于本能。不忍之心是仁之端,此乃仁人之所為,而孔子有云“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論語·衛(wèi)靈公》),故仁人亦能殺身成仁。故保身決非出于貪生怕死,茍且求生有害于仁,則毋寧殺身以成仁。既有殺身成仁之義,則保身必不至于茍全。保身成孝,而孝悌為仁之本,是故孝親可以成仁。孝親成仁是言其常,殺身成仁是言其變。是保身還是殺身,其事有二,其為成仁則一??梢?,曾子以“不敢毀傷”為孝之始,在極平常的生活經(jīng)驗中著實用力,終能于保身言孝上發(fā)明仁道,可謂不失高明。

 

以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而不敢毀傷,曾子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絕非畏手畏腳,其人乃可堪大任: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

 

朱子注曰:“其才可以輔幼君、攝國政,其節(jié)至于死生之際而不可奪,可謂君子矣。”[18]可見,所謂“托六尺之孤”,指輔佐幼君,而“寄百里之命”,指攝理國政。君王以國家社稷安危、人民幸福禍患相寄托,可見其任之重、其道之遠?!按蠊?jié)”指大是大非之處,“不可奪”是不為外在勢力所改?!熬又阅芗耐兄们抑卣撸云淠軗啥幌喙钾撘?;而君子之所以能不為奪節(jié)者,自為主宰也?!盵19]以六尺之孤為托,能行道之遠,可謂毅也;以百里之命為寄,則負任之重,可謂弘也。是弘毅者可以負重行遠,全在自我承擔、自我把持,哪怕一無依傍。

 

與顏子的不改其樂不一樣,曾子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需要任重道遠的巨大擔負,兩者的氣象不一樣。仁以為己任方可謂重,其道亦可謂遠。但仁以為己任,畢竟不同于仁者自任。如同孔子以仁者言己立立人、己達達人,仁者自然貫通忠恕,曾子則以忠恕貫通仁??鬃铀^“仁者必有勇”,仁者自任而能負重行遠;而“勇者不必有仁”(《論語·憲問》),是仁以為己任,則必有一番自決的大氣魄不可。曾子以“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形象令人肅然起敬,堪稱仁以為己任的典范:

 

昔者曾子謂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嘗聞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孟子·公孫丑上》)

 

曾子雖不如顏子那般一開始就見得透徹,卻能于未透徹之處只用力去理會,這不僅要求專一其事、持守得力,也需要一往無前的大勇。這種勇并非血氣之勇,也不是逞匹夫之勇,而以仁道為方向、“自反而縮”的大勇。曾子任重道遠的氣象,不同于顏子不改其樂的氣象,但顏曾皆能得于“極高明而道中庸”則同。

 

三、余論:顏曾之間

 

南宋學人唐仲友曾作《顏曾論》,其謂“圣人之傳道必以心,心學之不明,似是而非之說有以惑之也。昔者孔門之高弟,得夫子之心傳者,惟顏子與曾子”,算是顏曾之學的專論。唐氏之學既反釋、老,又不贊同陸九淵的心學路徑,如“后世之士求其說而不得,反流而入于釋,以為道者當超詣頓解,徑進于圣人之域,相與用心于不可測度之地”云云,[20]便不難看出。唐氏在這個背景下強調(diào)學的重要性,聲稱孔子“自志于學,至于從心,不以知道而廢其學也”,并于弟子中特別稱道顏曾,理由亦在于“其學最篤”,[21]這些都沒什么問題。唐氏既然一開始就聲稱“傳道必以心”,必定需要論說究竟何為“心”。其云:

 

人之心,本虛而靜,反觀內(nèi)融,道將安往?惟窒于物則失其所謂虛,惟誘于知則失其所謂靜。本心一喪,道非我有矣。顏之屢空,則物不能窒矣;曾之魯,則知不能誘矣。既虛而靜,謂之清明,一貫之理,已存心中,此二子之所以悟道而弟子之所以不及與?然則欲求顏、曾之悟,當自好學始;欲求顏、曾之學,當自寡欲始。[22]

 

唐氏所謂的“心”的問題就比較大,以“虛而靜”言心,顏子不窒于物,曾子不誘于知,是顏曾能得孔子之真?zhèn)?,但問題在于,心只是一個虛靜,如何阻止人家的頓悟,又如何能讓學起到“既虛而靜”的作用?若“寡欲”可以起到“物不能窒”的作用,“好學”又怎么不會起到更“誘于知”的反作用呢?唐氏無見于性命天道,強調(diào)為學也只是無本之學,以此論顏曾,必不得要領。無論以“顏之屢空”論“物不能窒”,抑或以“曾之魯”論“知不能誘”,仔細推敲其間的關聯(lián),都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顏曾傳道,一前一后,顏子聞一而“知十”,曾子忠恕而“道一”,可謂交相輝映。其所形成的最大呼應關系在于:顏子見得高,卻能時時取道中庸;曾子學得實,卻能事事究極高明。聰明之人所見既高,就很難再變得篤實,而顏子無此之弊。其以“聞一以知十”的極高天分,卻能對于非禮勿視聽言動的道理表示“請事斯語”。魯鈍之人肯于實事之中著實用力,勇猛精進,卻很難再有究極高明的意識,而曾子無此之弊。其所行忠恕而聞道一,戰(zhàn)戰(zhàn)兢兢而為仁之本,任重道遠而仁以為己任。朱子有云:“顏子體段已具,曾子卻是致曲,一一推之,至答一貫之時,則渾合矣?!盵23]顏子誠體,曾子篤實,卻皆于“極高明而道中庸”上不落于一邊??组T弟子甚眾而以顏曾傳道,這就提示后世學者,為學當以誠篤為貴,而不以高下之資為論。而后世學問之弊,論其大端,無外乎追慕玄遠卻不取道中庸,鉆研實學卻不究極高明。天下最難的學問恰恰在于“極高明而道中庸”,而顏曾傳之矣!

 


[①][作者簡介] 曾海軍,男,四川大學哲學系教授。
 
[②]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162-163頁。
 
[③]《朱子語類(全八冊)》,1986年,第429頁。
 
[④]《陸九淵集》,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443頁。
 
[⑤]朱子:《四書章句集注》,第95頁。
 
[⑥]丁紀:《論語讀詮》,成都:巴蜀書社,2005年,第190頁。
 
[⑦]丁紀:《論語讀詮》,第190頁。
 
[⑧]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77頁。
 
[⑨]丁紀:《論語讀詮》,第190頁。
 
[⑩]丁紀:《論語讀詮》,第314頁。
 
[11]朱子:《四書章句集注》,第128頁。
 
[12]丁紀:《論語讀詮》,第299頁。
 
[13]《朱子語類(全八冊)》,第678-679頁。
 
[14]丁紀:《論語讀詮》,第104頁。
 
[15]朱子:《四書章句集注》,第72頁。
 
[16]丁紀:《論語讀詮》,第104頁。
 
[17]丁紀:《論語讀詮》,第104頁。
 
[18]朱子:《四書章句集注》,第104頁。
 
[19]丁紀:《論語讀詮》,第224-225頁。
 
[20]唐仲友:《顏曾論》,《全宋文(第260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326頁。
 
[21]唐仲友:《顏曾論》,《全宋文(第260冊)》,第327頁。
 
[22]唐仲友:《顏曾論》,《全宋文(第260冊)》,第327頁。
 
[23]《朱子語類(全八冊)》,第157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