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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鉤】宋朝足球運動是怎么沒落的?

欄目:鉤沉考據(jù)
發(fā)布時間:2024-09-21 08:5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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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鉤

作者簡介:吳鉤,男,西歷一九七五年生,廣東汕尾人。著有《宋:現(xiàn)代的拂曉時辰》《知宋:寫給女兒的大宋歷史》《宋仁宗:共治時代》《風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宋神宗與王安石:變法時代》等。

宋朝足球運動是怎么沒落的?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賜稿

          節(jié)選自 吳鉤《宋潮:變革中的大宋文明》

 

 

 

如果我們在冬至—元宵期間來到北宋開封府,將會看見,東京御街每日都有“擊丸蹴踘、踏索上竿”等文娛表演;及至元宵節(jié)后收燈,東京人又紛紛“出城探春”,此時郊外園圃,“次第春容滿野,暖律暄晴,萬花爭出,粉墻細柳斜籠,綺陌香輪暖輾,芳草如茵;駿騎驕嘶,杏花如繡,鶯啼芳樹,燕舞晴空,紅妝按樂于寶榭層樓,白面行歌近畫橋流水,舉目則秋千巧笑,觸處則蹴踘疏狂”,到處都是蹴球的紅男綠女;暮春三四月,皇家林苑瓊林苑對市民開放,園內(nèi)亦有專供市民踢球的場所:“宴殿南面有橫街,牙道柳徑,乃都人擊毬之所”。

 

宋朝城市有許多茶坊、酒肆,如果我們進去喝茶飲酒,也許還會發(fā)現(xiàn),有些茶坊酒肆里面居然有蹴球表演。南宋時的杭州,便有一家“黃尖嘴蹴球茶坊”,是“士大夫期朋約友會聚之處”;又有多家叫做“角球店”的酒肆,“零沽散賣”小酒,你可以在此一邊飲酒、品茶,一邊觀賞足球表演、比賽;如果是春季,杭州名園“蔣苑使小圃”也安排蹴鞠表演,“以娛游客,衣冠士女,至者招邀杯酒”;西湖邊,每日總有一幫少年人在“寬闊處踢球”;瓦舍勾欄里,更是天天都有商業(yè)性的蹴球表演,你只要掏錢買票,就可以入內(nèi)觀賞。臨安瓦舍內(nèi)蹴球最有名的幾個明星,叫做黃如意、范老兒、小孫、張明、蔡潤,他們的名字被周密收入《武林舊事》的“諸色伎藝人”名單中。

 

宋話本《錢塘夢》形容臨安府“有三十六條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城,更有一答閑田地,不是栽花蹴氣毬”;元明小說《三遂平妖傳》開篇亦寫道:“話說大宋仁宗皇帝朝間,東京開封府汴州花錦也似城池,城中有三十六里御街,二十八座城門;有三十六條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樓,若還有答閑田地,不是栽花蹴氣毬。”顯然是民間藝人的格式化表達,且說得很夸張,不過,若說東京與杭州的市民熱衷于蹴球,卻是實情。

 

不但都城如此,在宋朝的其他地方,蹴鞠運動也是風靡一時。陸游的詩歌就多次寫到蹴鞠:“鄉(xiāng)村年少那知此,處處喧呼蹴鞠場”——這是鄉(xiāng)村的蹴鞠;“蹴踘墻東一市嘩,秋千樓外兩旗斜”——這是城市的蹴鞠;“路入梁州似掌平,秋千蹴鞠趁清明”;“寒食梁州十萬家,秋千蹴鞠尚豪華”——都是陸游在梁州看到的蹴鞠盛況。詩人少年時,還曾在咸陽觀看過一場蹴鞠競賽,場面更是熱鬧:“少年騎馬入咸陽,鶻似身輕蝶似狂。蹴鞠場邊萬人看,秋千旗下一春忙。”

 

從出土的宋代文物也可以看出宋人蹴球之盛。河北博物院藏有一件宋磁州窯“張家造”的“童子蹴鞠圖”瓷枕,枕面圖案為一名小童正在全神貫注地蹴球,看來宋時小朋友也喜歡蹴鞠;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有一件宋代“蹴鞠紋銅鏡”,鏡背為一對男女年輕人對壘踢球的浮雕,可知當時女性也可以蹴球。

 

宋人趙文小詞《鳳凰臺上憶吹簫》:“疑是弓靴蹴鞠,剛一踢、誤掛花間?!蓖粼吭姟稄埰秸孪稀罚骸拔栌嘌嘤皴\纏頭,又著紅靴踢繡毬?!闭f的都是女子蹴鞠;司馬光亦有小詩:“東城絲網(wǎng)蹴紅球,北里瓊樓唱《石州》??靶τ厝鍟S里,眼昏逼紙看蠅頭?!蹦恰磅砑t球”的人,大約也是女子——男性想必不會踢紅色的足球。她們唱歌蹴球的青春活力,讓躲在書齋里埋頭看蠅頭小字的詩人深為艷慕啊。

 

不但民間流行蹴鞠,上層社會也有蹴球的盛事。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與趙光義兄弟,都是蹴鞠的愛好者,他們蹴球的故事被北宋畫師蘇漢臣繪成《太祖蹴鞠圖》,此圖已佚失,另有宋末元初畫家錢選的摹本傳世,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太祖蹴鞠的故事還被宋朝的“足球俱樂部”寫成廣告詞傳播:“巧匠圓縫異樣花。身輕體健實堪夸。能令公子精神爽,善誘王孫禮義加。宜富貴,逞奢華。一團和氣遍天涯。宋祖昔日皆曾習,占斷風流第一家?!?/span>

 

南北宋均設有“皇家足球隊”,分為左右軍舉行對抗賽?!稏|京夢華錄》介紹了北宋皇家足球隊左右軍的不同球衣:“左軍球頭蘇述,長腳袱頭,紅錦襖,余皆卷腳袱頭,亦紅錦襖,十余人;右軍球頭孟宣,并十余人,皆青錦衣。”《武林舊事》則收錄了南宋皇家足球隊的一份首發(fā)名單,叫做“筑球三十二人”:“左軍一十六人:球頭張俊、蹺球王憐、正挾朱選、頭挾施澤、左竿網(wǎng)丁詮、右竿網(wǎng)張林、散立胡椿等;右軍一十六人:球頭李正、蹺球朱珍、正挾朱選、副挾張寧、左竿網(wǎng)徐賓、右竿網(wǎng)王用、散立陳俊等。”

 

 

 

每逢皇帝壽辰,或者招待外國大使,宴會上,這支皇家足球隊通常都要出來進行表演賽。如北宋“天寧節(jié)”(徽宗壽辰)御宴,飲到第六盞御酒時,“殿前旋立球門,約高三丈許,雜彩結絡,留門一尺許”,球頭蘇述、孟宣分別率領皇家足球隊左右軍上場比賽,“勝者賜以銀碗錦彩”,“不勝者球頭吃鞭”。又如南宋乾道年間,朝廷接待金國使者的宴會節(jié)目安排是:“凡使人到闕筵宴,凡用樂人三百人,百戲軍七十人,筑球軍三十二人,起立球門行人三十二人,旗鼓四十人,并下臨安府差;相撲一十五人,于御前等子內(nèi)差。”

 

宋朝士大夫中也不乏蹴球高手(應該叫“高腳”才更準確),如宰相丁謂、李邦彥,球藝都十分了得;還有一個叫柳三復的士人,蹴球也很厲害,“初柳為進士,欲見晉公(丁謂)無由,會晉公蹴后園,柳往伺之,球果并出,柳即挾取。左右以告,晉公亦素聞柳名,即召之。柳白襕懷所素業(yè),首戴球以入,見晉公再拜者三,出懷中書又再拜,每拜輒轉至背膂間,既起復在幞頭上。晉公大奇之,留為門下客?!?/span>

 

可以說,中國蹴鞠運動的黃金時代正是宋代。彼時,上至皇家貴胄、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黃口稚兒,都以蹴球為樂。

 

但到了明代,蹴鞠運動卻遭到朱元璋的嚴禁。洪武二十二年(1389),朱元璋發(fā)出榜文:“在京但有軍官軍人學唱的,割了舌頭;下棋、打雙陸的,斷手;蹴圓的,卸腳;作買賣的,發(fā)邊遠充軍?!滨韴A,即踢足球。軍人蹴鞠,竟然要斫掉右腳。別以為皇帝是說著玩,“龍江衛(wèi)指揮伏禹與本衛(wèi)小旗姚晏保蹴鞠,卸了右腳,全家發(fā)赴云南”。也不要以為禁令僅僅針對軍人蹴鞠,面對軍人被斫腳的恫嚇,民間的蹴球之風也必定大為收斂。何況,明王朝對民間蹴球也是禁止的:天啟五年(1625)正月,“上傳旨,嚴禁民間舉放花炮流星、擊鼓踢球”。

 

朝廷禁令之下,民間的相撲運動與蹴鞠運動不會一下子就被消滅掉,但逐漸走向衰敗則是必然的趨勢。再加上社會條件與社會觀念的改變,比如廟會停辦、瓦舍消失、社會生活以儉樸為尚,比如相撲與蹴鞠之戲被認為是不務正業(yè)的表現(xiàn),所以,我們也就不必驚奇:宋時風靡天下的相撲與蹴鞠運動,為什么宋后卻一蹶不振。

 

 

責任編輯:近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