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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鼓動宋神宗禁制公論？你能給個實錘嗎？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賜稿

          原載于 “我們都愛宋朝”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三年歲次癸卯七月初七日壬子

          耶穌2023年8月22日

在一個文史交流群里，一提到王安石，多數(shù)人都表示了批判的意見。有人說，王安石人很壞，鼓動宋神宗針對公論進行打壓、禁制。我問：實例呢？舉個實例。但就是沒有人能提供一個王安石壓制公論的實例。所以我加了一下碼，在群里說：哪位能夠舉出實例，我就發(fā)個紅包。

有一位群友隨即舉了一個例子——

南宋呂中《皇朝大事記講義》“王安石逐諫臣”條載：“熙寧元年，知諫院吳申奏：祖宗法不可變。安石詆之罷諫職。安石入朝之初，即勸人主逐諫臣，其本意如此?！?/span>

按呂中如此記述，王安石確實有鼓動宋神宗壓制公論的嫌疑。但是，我們要指出，呂中基于自己的成見，對王安石變法持嚴厲批判立場，《皇朝大事記講義》涉及王安石的記載傾向性十分明顯，不實之處頗多（不僅“王安石逐諫臣”這一條），所以對“王安石逐諫臣”條的說法需要辨析、辨析，與其他相關(guān)史料比對比對。

有關(guān)王安石及其變法的史料，我認為南宋李燾的《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是最為可靠的，一者，李燾的個人立場傾向于保守派，他不可能會偏袒王安石；二者，《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使用的材料多是原始記錄，對文人筆記的引用比較審慎?？上А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熙寧元年這部分內(nèi)容已經(jīng)佚失，而所謂的“王安石逐諫臣”恰恰發(fā)生在熙寧元年。

但幸運的是，宋人彭百川的《太平治跡統(tǒng)類》是一部取材于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的紀事編錄，里面摘錄了吳申罷諫職一事本末，雖然只是節(jié)錄，記載比較簡單，但已可以讓我們了解到所謂的“王安石逐諫臣”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發(fā)生在“阿云案”的議法過程中，吳申時任諫官，他支持司馬光等士大夫的看法，主張按祖宗之法，對謀殺未遂而自首者不予減刑。所以他向神宗上了一道札子，札子的具體內(nèi)容已經(jīng)佚失了，不過其主旨《太平治跡統(tǒng)類》有載：謹奉祖宗成憲、不違朝廷眾論。神宗看了札子，笑了：“眾論何可不違？刑名末事尚不違，況遠大者乎？”王安石說：“先王但稽于眾，非一一從也。且如謹奉成憲，不知申意欲何如謹奉，若事事因循弊法，不敢一有所改，謂之謹奉成憲，恐非是?！鄙褡谟墒恰安宦犐暄裕T申諫職”。（見彭百川《太平治跡統(tǒng)類》卷十三）

請注意，當時王安石任翰林學士，尚未執(zhí)政，王安石變法也尚未拉開序幕，因而不存在吳申因反對王安石變法而被罷的情況。翰林學士的工作之一為充皇帝顧問，是決無”逐諫臣“之權(quán)力的。那王安石有沒有勸”勸人主逐諫臣“呢，從彭百川《太平治跡統(tǒng)類》的記載來看，是看不出有這個意思的。現(xiàn)在我們根據(jù)《太平治跡統(tǒng)類》的記錄，參照宋代的諫官制度，將事情的經(jīng)過復(fù)盤一下：

熙寧元年，諫官吳申向神宗皇帝上書，要求皇帝謹奉祖宗成憲、不違朝廷眾論。神宗對吳申的意見是不以為然的，所以才笑了。大概他又咨詢了翰林學士王安石的的看法。翰林學士的職責本來就是備皇帝顧問嘛。王安石當然不認同吳申的主張，于是跟神宗解釋了吳申之論有什么不可取之處（諸位不妨看看王安石的解釋，是不是強詞奪理）。神宗認為王安石的解釋有道理，所以決定不采納吳申的意見。

在宋代，諫官可以向皇帝提出他的建議，這些建議可能是有道理的，也可能是沒有道理的，皇帝當然也可以選擇不聽，此時諫官通常會提出辭職，所謂“言而不聽，去之可也”。這在宋代是非常常見的事情。吳申罷諫職，應(yīng)該也是因為言不獲聽而提出辭職。當然，由于史料記載不詳，我們無法確知是不是這樣。但如果我們認為是王安石勸神宗皇帝罷免吳申，這同樣是沒有依據(jù)的，從王安石的原話（“先王但稽于眾，非一一從也。且如謹奉成憲，不知申意欲何如謹奉，若事事因循弊法，不敢一有所改，謂之謹奉成憲，恐非是?！保﹣砜矗耆床怀鐾醢彩辛T免吳申的意思，相反，他的語氣是比較謙遜的，用了“恐非是”的措詞。

不管怎么說，此事的實質(zhì)就是，諫官吳申向神宗提了一個意見（“祖宗法不可變”），但神宗并不認可這個意見，王安石也認為吳申之論未必有道理，所以神宗便沒有采納吳申的意見，最后吳申罷諫職。這在整個宋代，不是很平常、尋常、正常的事嗎？能因此得出王安石鼓動宋神宗針對公論進行打壓、禁制的結(jié)論嗎？

所以，這個紅包我暫時不用發(fā)了。

繼續(xù)征集王安石壓制公論的實例。

責任編輯：近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