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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玉順】《易經(jīng)古歌考釋》緒論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3-03-11 15:13:20
標(biāo)簽:《周易》
黃玉順

作者簡介:黃玉順,男,西元一九五七年生,成都人,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哲學(xué)博士。曾任四川大學(xué)哲學(xué)系教授,現(xiàn)任山東大學(xué)儒學(xué)高等研究院教授。著有《易經(jīng)古歌考釋》《超越知識與價值的緊張——"科學(xué)與玄學(xué)論戰(zhàn)"的哲學(xué)問題》《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學(xué)--黃玉順"生活儒學(xué)"自選集》《愛與思——生活儒學(xué)的觀念》《儒學(xué)與生活——"生活儒學(xué)"論稿》《儒家思想與當(dāng)代生活——"生活儒學(xué)"論集》《生活儒學(xué)講錄》等。

《易經(jīng)古歌考釋》緒論

作者:黃玉順

來源:作者賜稿儒家網(wǎng)發(fā)布

     

 

【編者按】專著《易經(jīng)古歌考釋》及“緒論”:完稿于1993年10月;巴蜀書社1995年3月第1版;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5月修訂本。

    

 

《周易》是現(xiàn)存最古老的文獻之一,古人奉為“六經(jīng)之首”。兩千多年來,對它的詮釋一直是文化研究的熱點。但是迄今為止,《周易》的廬山面目仍然模糊不清。千百年來,易學(xué)的最大成就在于確認了這樣一個事實:《易經(jīng)》是一部占筮之書,《易傳》是一部哲理之作。但我們只知道《易傳》是對《易經(jīng)》的哲學(xué)化闡釋,卻不知道《易經(jīng)》本身又是對一種更古老的文獻的神學(xué)化闡釋。這種古老文獻,便是殷周歌謠。與此相應(yīng),我們早已習(xí)慣于這樣一個“常識”:《詩經(jīng)》是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殊不知,《易經(jīng)》里已經(jīng)隱藏著一部時代更早的“詩集”。

 

一、《易經(jīng)》古歌的發(fā)現(xiàn)

 

我對《易經(jīng)》的研究,始于幾年前“易經(jīng)熱”剛剛掀起的時候。原本是湊熱鬧,不料竟至樂此不疲。當(dāng)時我正研究古音學(xué)奠基人顧炎武的《音學(xué)五書》之一《易音》,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現(xiàn)象:《易經(jīng)》筮辭用韻雜亂無章。一爻之中,時而有韻,時而無韻;有韻的,或者僅前半爻用韻,或者僅后半爻用韻,或者僅中間用韻、兩頭不用韻;無韻的,爻與爻之間卻又偶爾有韻??傊?,很不規(guī)則。這種毫無章法可尋的韻例,在古往今來的韻文中絕無僅有。即使那種駢散兼行的韻文,其用韻也是有章法的。這就使我深信:《易經(jīng)》筮辭用韻的不規(guī)則,絕非它本身沒有規(guī)則,只是我們尚未發(fā)現(xiàn)這個規(guī)則而已。

 

帶著這個疑問,我翻閱了一些易學(xué)基本著作,結(jié)果令我失望,沒有一本書能消釋我的疑惑。我只好轉(zhuǎn)而對《易經(jīng)》本身加以深入反復(fù)的研究,此即朱熹倡導(dǎo)的“熟讀正文,莫看注解”的讀《易》之法。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一條規(guī)律:《易經(jīng)》筮辭中用韻的和不用韻的,在性質(zhì)上有顯著的區(qū)別。凡用韻的地方,筮辭內(nèi)容往往是關(guān)于敘事描寫的,是一些生動具體的形象,并且往往采用類似民歌的一些手法,如排比、反復(fù)等;凡不用韻的地方,往往是關(guān)于吉兇禍福的斷語,是一些籠統(tǒng)抽象的判斷,并且反復(fù)使用一些大致相同的術(shù)語。古人稱前者為“象”或“象辭”,稱后者為“占”或“占辭”。[1]

 

我又進而集中研究所謂“象辭”的用韻情況,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它們有章可尋,有時甚至相當(dāng)規(guī)則,與《詩經(jīng)》的韻例差不多。于是,我頭腦中不禁閃出一個想法:這些所謂“象辭”,會不會本來就是一些殷周歌謠呢?

 

為此,我把這些“象辭”跟《詩經(jīng)》以及其它一些先秦古謠作了比較研究。結(jié)果令我確信:《易經(jīng)》中隱藏著一部比《詩經(jīng)》還古老的詩集。

 

以上研究過程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了幾年,直到1992年夏,我到四川大學(xué)中文系任教,才著手對上述研究結(jié)果進行整理和充實。第一步工作只是嘗試性的概括,其結(jié)果即拙文《易經(jīng)古歌的發(fā)現(xiàn)和開掘》(1993年初寫成,《文學(xué)遺產(chǎn)》1993年第5期發(fā)表)。隨之開始撰寫本書,前后三易其稿。

 

這里我想強調(diào)的一點是:本書的中心論點仍然只是一種假說。學(xué)術(shù)研究是來不得半點虛浮的,《易》所謂“修辭立其誠”。不能光是“大膽假設(shè)”,還須繼以“小心求證”。因此,祈望海內(nèi)同好加以證實或者證偽。[2]

 

二、前人關(guān)于《易經(jīng)》古歌的研究

 

在撰寫本書的過程中,唯有兩篇文章對我最有啟迪:李鏡池先生的《周易筮辭考》,高亨先生的《周易卦爻辭的文學(xué)價值》。

 

李鏡池先生是現(xiàn)代最富于獨創(chuàng)性的易學(xué)家之一。他在《周易筮辭考》第四節(jié)“周易中的比興詩歌”里,已十分接近《易經(jīng)》古歌的發(fā)現(xiàn),或者毋寧說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一些《易經(jīng)》古歌。他指出:“‘比’與‘興’這兩種詩體,在《詩經(jīng)》中是很多的,說詩的人自會依體解釋。但《周易》中也有這類的詩歌,卻從來沒有人知道,更沒有以說《詩》之法說《易》了?,F(xiàn)在我們不特從《周易》中看出詩歌,且可從這些詩歌來推考《周易》的著作年代。”他接著詳細分析了兩節(jié)(他認為是兩首):《明夷》初九:“明夷于飛,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薄吨墟凇肪哦骸傍Q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贝送猓€列舉了以下共十九爻的詩句(其中僅《小畜》初九、《漸》初六有誤):

 

屯如邅如,乘馬班如。(屯六二)

 

乘馬班如,泣血漣如。(屯上六)

 

復(fù)自道,何其咎?(小畜初九)

 

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否九五)

 

賁如皤如,白馬翰如。(賁六四)

 

枯楊生稊,老夫得其女妻。(大過九二)

 

枯楊生華,老婦得其士夫。(大過九五)

 

來之坎坎,險且枕,入于坎窞。(坎六三)

 

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離九三)

 

睽孤,見豕負塗,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后說之弧。(睽上九)

 

困于石,據(jù)于蒺藜。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困六三)

 

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艮)

 

鴻漸于干,小子厲,有言,無咎。(漸初六)

 

鴻漸于磐,飲食衎衎。(漸六二)

 

鴻漸于陸,夫征不復(fù),婦孕不育。(漸九三)

 

鴻漸于木,或得其桷。(漸六四)

 

鴻漸于陵,婦三歲不孕,終莫之勝。(漸九五)

 

鴻漸于阿,其羽可用為儀。(漸上九)

 

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歸妹上六)

 

可惜李先生不認為它們都是詩句,而稱之為“這些詩歌式的句子”,“我們讀到這些話,彷彿是在讀《詩經(jīng)》了”。

 

因此,李鏡池先生與《易經(jīng)》古歌可謂失之交臂:第一,他所確認的古歌,只是《易經(jīng)》古歌的極小部分。這是其“量”的不足。他說:“我想,《周易》的卦爻辭,因為是卜筮之辭,以記敘為主,質(zhì)而不文,所以這種詩歌式的詞句很少,這個并不足怪?!倍聦嵣?,《易經(jīng)》六十四卦無不徵引古歌:六十四條卦辭中時而有古歌,三百八十四條爻辭絕大部分都有古歌。第二,就他所提到的那一部分歌辭而言,他也不能明確肯定為作《易》者所引用的。這是其“質(zhì)”的不足。即使他傾向于肯定其為詩歌的《明夷》初九歌辭,他也還拿不準(zhǔn):“我很懷疑卦爻辭編者是把這首流行于民間的歌謠采入《易》筮辭中,然后把筮辭‘有攸往,主人有言’補上。即不然,這節(jié)詩歌就出于他的寫作?!笨傮w看來,他仍然傾向于認為這些歌辭不是作《易》者引用的既有民歌,而是他自己模仿民歌寫成的韻文:“卦爻辭的編著者之所以能夠?qū)懗蛇@樣的詩歌,喜歡運用這樣的韻文,……就是在這樣的時代潮流中,受詩歌的影響,作成這樣的文章?!边@樣,李鏡池先生就在《易經(jīng)》古歌寶庫的門檻前退回去了。

 

不過,李鏡池先生所得出的一條結(jié)論對分析《易經(jīng)》古歌有巨大的參考價值:“卦、爻辭中有兩種體制不同的文字——散體的筮辭與韻文的詩歌。”

 

高亨先生也是一位造詣很深的易學(xué)專家,尤擅文字訓(xùn)詁、史實考據(jù)。他在論文《周易卦爻辭的文學(xué)價值》第二節(jié)專門討論了《易經(jīng)》中的一些“短歌”。他的最大貢獻,是運用《詩經(jīng)》的“賦比興”范疇來系統(tǒng)分析《易經(jīng)》古歌。他把“短歌”分為四類,各舉例證如下:

 

(1)采用賦的手法的短歌:

 

《中孚·六三》:“得敵,或鼓或罷(疲),或泣或歌?!?o:p>

 

《豐·上六》:“豐其屋,蔀其家,窺其戶,闃其無人,三歲不覿?!?o:p>

 

《睽·上九》:“睽孤,見豕負塗,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后說之弧,匪寇,婚媾?!?o:p>

 

(2)采用比的手法的短歌:

 

《否·九五》:“其亡!其亡!系于苞桑。”(按:當(dāng)為賦。)

 

《鼎·九四》:“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保ò矗寒?dāng)為賦。)

 

《井·九三》:“井渫不食,為我心惻。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按:當(dāng)為賦。)

 

(3)采用興的手法的短歌:

 

《大過·九二》:“枯楊生稊,老夫得其女妻。”(按:當(dāng)為比。)

 

《大過·九五》:“枯楊生華,老婦得其士夫?!保ò矗寒?dāng)為比。)

 

《明夷·初九》:“明夷于飛,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保ò矗寒?dāng)為比。)

 

《中孚·九二》:“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

 

(4)類似寓言的短歌:

 

《睽·六三》:“見輿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保ò矗寒?dāng)為賦。)

 

《困·六二》:“困于石,據(jù)于蒺藜。入于其宮,不見其妻?!保ò矗寒?dāng)為賦。)

 

《井》:“往來井,井汔至(窒),亦未繘井,羸其瓶?!保ò矗寒?dāng)為賦。)

 

高亨先生的歸類雖然不盡準(zhǔn)確,但他首次用“賦比興”的詩學(xué)范疇研究《易經(jīng)》古歌卻是難能可貴的。然而,他對“短歌”究竟是出于引用還是創(chuàng)作,態(tài)度仍不明確。他說:“《周易》中的比喻是受到民歌的啟示,當(dāng)無疑問,而且直接采用民歌的語句,都不無可能?!薄啊兑捉?jīng)》本是散文作品,為什麼其中有較多的短歌呢?最主要的原因是受民歌的影響,甚至是直接取材于民歌。”顯然,這是一種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

 

不過,高亨先生有一個論斷是非常精辟的:“由《周易》中的短歌到《詩經(jīng)》民歌,也顯示出由《周易》時代到《詩經(jīng)》時代,詩歌的創(chuàng)作藝術(shù)逐步提高的過程。如果我們說《周易》中的短歌是《詩經(jīng)》民歌的前驅(qū),似乎也接近事實?!?o:p>

 

最后,高、李兩家一個共同的闕失,就是沒能打破卦辭與爻辭、爻辭與爻辭之間的界限,以至沒能發(fā)現(xiàn)一首完整的古歌。這一點,下文將談到。當(dāng)然,根本的原因還在于他們沒能明確意識到:作《易》者乃是在引用現(xiàn)成的歌謠。結(jié)果,他們到底未能打開《易經(jīng)》古歌寶庫的大門。不過即便如此,他們畢竟已經(jīng)來到這座門前,只是一念之差,沒有伸手推門而入。[3]

 

三、《易經(jīng)》引用古歌的證明

 

《易經(jīng)》大量地引用了古代歌謠,可以從以下各方面得到說明:

 

1.韻的和諧

 

《易經(jīng)》往往有韻,這是眾所周知的。當(dāng)然,有韻不一定就是詩?!兑讉鳌芬彩怯许嵉?,但它不是詩而是文?!独献印芬粫?,也有韻腳。但是古往今來的易學(xué)家們?nèi)己鲆暳艘粋€問題:《易經(jīng)》的用韻顯得非?!肮殴帧?。我在前面曾經(jīng)談到,《易經(jīng)》韻字出現(xiàn)的位置顯得沒有章法。試舉數(shù)例,以見一斑:

 

《訟》九二:“不克訟,歸而逋,其邑人,三百戶,無眚?!?o:p>

 

《否》九五:“休否,大人吉,其亡其亡,系于苞桑?!?o:p>

 

《噬嗑》九四:“噬干胏,得金矢,利艱貞,吉?!?o:p>

 

《賁》六五:“賁于丘園,束帛戔戔,吝終吉?!?o:p>

 

《咸》九四:“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o:p>

 

《萃》初六:“有孚不終,乃亂乃萃,若號,一握為笑,勿恤,往無咎?!?o:p>

 

假如這些爻辭全都是出自作《易》者之手的,那么《易》以卦為單位,卦以爻為單位,按照中國詩文的韻律,每一爻的最后一個實詞就應(yīng)該是韻字,否則讀起來就完全沒有用韻的效果。我們不妨參照一下《象傳》的用韻,例如《乾象》:

 

“潛龍勿用”,陽在下也。

 

“見龍在田”,德施普也。

 

“終日乾乾”,反復(fù)道也。

 

“或躍在淵”,進無咎也。

 

“飛龍在天”,大人造也。

 

“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

 

“用九”天德,不可為首也。

 

韻字很有規(guī)律,都是每句的最后一個實詞。而《易經(jīng)》韻字位置之雜亂,古今所無。這是《易經(jīng)》用韻的千古之謎,從來沒有人作出過合理的解釋,甚至沒有人提出過疑問。然而,一旦我們放棄習(xí)焉不察的傳統(tǒng)見解,而把用韻的地方看做作《易》者所引用的古歌,無韻的地方是他所作的占斷,問題就很簡單了:

 

《訟》九二:“不克訟,歸而逋。其邑人,三百戶?!睙o眚。

 

《否》九五:休否,大人吉。“其亡其亡,系于苞桑?!?o:p>

 

《噬嗑》九四:“噬干胏,得金矢?!崩D貞,吉。

 

《賁》六五:“賁于丘園,束帛戔戔?!绷呓K吉。

 

《咸》九四:貞吉,悔亡?!般裤客鶃恚髲臓査?。”

 

《萃》初六:有孚不終,乃亂乃萃?!叭籼枺晃諡樾??!蔽鹦?,往無咎。

 

這些韻律,與《詩經(jīng)》并沒有什么兩樣。

 

不僅如此,還可找出卦辭與爻辭、爻辭與爻辭之間的韻律。這是高、李兩位先生研究中的盲點,致使他們未能找出一首完整的古歌來。例如《中孚》的引文,就是一首完整的古歌:

 

初九:虞吉?!坝兴?,不燕?!?o:p>

 

九二:“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

 

六三:“得敵,或鼓或罷,或泣或歌?!?o:p>

 

詩中韻字都屬古韻“歌”部;只有“燕”字屬于“元”部,卻與“歌”部具有陰陽對轉(zhuǎn)關(guān)系,可以諧韻(清代乾嘉學(xué)派所發(fā)現(xiàn)的上古韻部“對轉(zhuǎn)”規(guī)律,已為古音學(xué)家所公認)。這是一首誓師御敵之歌,與《詩經(jīng)·無衣》有異曲同工之妙。

 

打破卦辭與爻辭、爻辭與爻辭之間的界限,還能使我們發(fā)現(xiàn)新的韻字,就一爻來看是不諧韻的,但是從全卦來看卻是音韻和諧的。例如《大畜》的引文,也是一首完整的古歌:

 

九二:“輿說輹?!?o:p>

 

九三:“良馬逐?!崩D貞。“曰閑輿衛(wèi)?!崩胸?。

 

六四:“童牛之牿?!痹?。

 

六五:“豶豕之牙?!奔?。

 

上九:“何天之衢。”亨。

 

詩中“輹”“逐”“牿”押古韻“覺”部,“牙”“衢”押古韻“魚”部。顯然,作《易》者是把一首詩分拆開來,根據(jù)詩句意義加以附會[4],編入相應(yīng)的爻中。

 

總之,只有將用韻的地方理解為引用的古歌,才能解釋《易經(jīng)》的用韻之謎。

 

2.卜辭的啟示

 

將《周易》筮辭與甲骨卜辭加以對比應(yīng)是合理的,因為它們都屬卜筮吉兇的范疇,并且所處時代也是相當(dāng)?shù)?。卜辭中有許多占卜術(shù)語跟《周易》筮辭的相同或者相應(yīng)。相同的如“貞”、“勿”、“吉”、“宜”、“有”、“有疾”、“有它”[5](亦有對舉的“無它”)等;相應(yīng)的如“卜”相應(yīng)于“筮”,“令”猶“告”、“亡”猶“無”,“亡災(zāi)”猶如“無咎”“無眚”“無悔”,“有災(zāi)”猶“有咎”“有眚”“有悔”等。

 

但卜辭較之《周易》有一個重大區(qū)別,就是都不用韻。既然兩者相通,那么如果筮辭都是《周易》作者所作,而用韻文,則卜辭也應(yīng)該有韻。為什么《周易》有韻而卜辭無韻呢?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周易》徵引了歌謠而卜辭沒有徵引。這就是說,《周易》筮辭用韻的地方,并不是作《易》者所作,而是他所徵引得來的。

 

為什么《周易》要引用歌謠而卜辭不引用?這大概是技術(shù)方面的原因。卜辭用刀刻于甲骨,比較困難,因而務(wù)求文字簡潔,不宜旁徵博引;筮辭用筆著之竹帛,在技術(shù)上相對簡易,文字繁富一些,也不成問題,故不惜筆墨,務(wù)求詳明。這也反映了生產(chǎn)力與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決定關(guān)系,不難理解。

 

3.句式的整飭

 

中國的詩歌,由二言而三言,而四言,而五言,而七言,隨時代發(fā)展而遞增?!对娊?jīng)》是以四言為主的,而先于《詩經(jīng)》的《易經(jīng)》古歌,句式肯定較簡短。事實正是如此,《易經(jīng)》古歌以二言、三言和四言為主。茲舉數(shù)例(已經(jīng)刪除占辭):

 

坤:履霜,堅冰。直方,含章。

 

括囊,黃裳。龍戰(zhàn)于野,其血玄黃。

 

蒙:發(fā)蒙,包蒙,困蒙,擊蒙。

 

需:需于郊,需于沙。需于泥,致寇至。

 

需于血,出自穴。需于酒食,入于穴。

 

有不速之客,三人來。

 

同人:同人于野,同人于門,同人于宗。

 

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歲不興。

 

乘其墉,弗克攻。

 

同人先號咷,而后笑:

 

大師克相遇,同人于郊。

 

將《易經(jīng)》古歌的句式與《詩經(jīng)》的加以對比,可以看出詩歌句式發(fā)展的軌跡。

 

4.風(fēng)雅頌的體制

 

“風(fēng)雅頌賦比興”,古人謂之“六義”,是用以分析《詩經(jīng)》的詩學(xué)范疇。按通常理解,“風(fēng)雅頌”是題材的分類,“賦比興”是藝術(shù)手法的分類。這套詩學(xué)范疇也有助于理解《易經(jīng)》古歌。

 

“風(fēng)”是民間歌謠,尤其男女愛情婚姻風(fēng)俗歌謠。朱熹《詩集傳·序》:“凡詩之所謂風(fēng)者,多出于里巷歌謠之作,所謂男女相與詠歌,各言其情者也”;《國風(fēng)》注:“風(fēng)者,民俗歌謠之詩也”?!兑捉?jīng)》里風(fēng)最多,與《詩經(jīng)》“風(fēng)”最多完全一致。這里僅舉其中三首題材相近的婚俗歌謠(已剔除占辭并加以調(diào)整):

 

屯:屯如邅如,乘馬班如:匪寇,婚媾。

 

求婚媾,屯其膏。乘馬班如,泣血漣如。

 

賁:賁其趾,舍車而徒。賁其須,賁如濡如。

 

賁如皤如,白馬翰如:匪寇,婚媾。

 

賁于丘園,束帛戔戔。

 

睽:睽孤,遇元夫,厥宗噬膚。

 

睽孤,見豕負塗,載鬼一車。

 

先張之弧,后說之?。悍丝?,婚媾。

 

“雅”是貴族作品,而其中所謂“變雅”乃貴族人物憤世疾俗之作?!对娂瘋鳌ば颉罚骸爸劣谘胖冋?,亦皆一時賢人君子,閔時病俗之所為?!薄兑捉?jīng)》中有“雅”,“變雅”也不少,如《蠱》聲稱“不事王侯,高尚其事”;《無妄》抱怨“不耕獲,不菑畬”;《頤》蔑視龜卜,調(diào)侃“舍爾靈龜,觀我朵頤”;《明夷》憤然出走,寧肯“君子于行,三日不食”;《家人》嘲弄家長禁戒,“家人嗃嗃,婦子嘻嘻”;《蹇》怨訴仕途艱難,“王臣蹇蹇,匪躬之故”;等等。

 

“頌”是歌功頌德之作,《詩序》所謂:“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薄兑捉?jīng)》也有幾首“頌歌”,如《離》寫一次天子征討,最后歌頌道:“王用出征,有嘉折首,獲匪其丑”;《井》歌頌天子下令為民掘井成功:“王明,并受其福”。這頗有“飲水不忘掘井人”的意味??傊?,都是歌頌圣明天子的,類似《詩經(jīng)》的《商頌》《周頌》。

 

5.賦比興的藝術(shù)手法

 

關(guān)于《易經(jīng)》古歌對“賦比興”藝術(shù)手法的運用,高亨先生已有分析。他提出:“其表現(xiàn)手法,拿《詩經(jīng)》來比,或者是‘直言其事”的‘賦”;或者是‘以彼喻此”的‘比’;或者是‘觸景生情’的‘興’?!钡百x比興”有時很難截然劃分,例如《鼎》古歌就是一首“賦比興”交織之作:

 

鼎顛趾,利出否?得妾以其子。

 

鼎有實,我仇有疾,不我能即。

 

鼎耳革,其行塞,雉膏不食。

 

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

 

鼎黃耳,金鉉,鼎玉鉉。

 

在這首古歌里,鼎是真的倒了的,這就是“賦”;但鼎的倒毀與“我妻有病”又有“比”的關(guān)系;而其中最后一節(jié)寫鼎,又似乎與詩意并無多大聯(lián)系,只是照應(yīng)了每節(jié)開頭以“鼎”起興的寫法,這又象“興”。這首古歌的藝術(shù)手法,確乎是很高超的。

 

此外還應(yīng)指出:《易經(jīng)》古歌絕大部分為“賦”,運用“比興”的比例不大,不如《詩經(jīng)》大量運用“比興”,這也反映了中國詩歌藝術(shù)手法發(fā)展的階梯。高亨《雜論》指出:“從詩歌的發(fā)展過程來看,《詩經(jīng)》里的民歌慣用比興的手法。其中雖不能肯定有在《周易》前或它同時的詩篇;然而可以肯定民歌的運用比興,是源遠流長,并不始于周代。那末《周易》中的比喻是受到民歌的啟示,當(dāng)無問題,而且直接采用民歌的語句,都不無可能?!保ǖ?1頁)從本書的研究結(jié)果看,《周易》正是“直接采用民歌的語句”的。

 

6.命題的方式

 

《易經(jīng)》卦名的由來,至今未有合理的說法??追f達《周易正義》稱:“但圣人名卦,體例不同:或則以物象而為卦名者,若否、泰、剝、頤、鼎之屬是也;或以象之所用而為卦名者,即乾、坤之屬是也。如此之類多矣。雖取物象,乃以人事而為卦名者,即家人、歸妹、謙、履之屬是也。所以如此不同者,但物有萬象,人有萬事。若執(zhí)一事,不可包萬物之象;若限局一象,不可總?cè)f有之事。故名有隱顯,辭有舛駁,不可一例求之,不可一類取之。故《系辭》云‘上下無常,剛?cè)嵯嘁祝豢蔀榈湟?,韓康伯注云‘不可立定準(zhǔn)’是也?!边@樣的解釋,無異取消了卦名由來的問題。卦名必定是有來由的,怎么會“無?!薄]有“定準(zhǔn)”呢?

 

其實,《易經(jīng)》的卦名本是所引古歌的詩題。這些詩題的命名方式,與《詩經(jīng)》是完全一致的:

 

(1)摘自古歌的文字

 

這是《易經(jīng)》古歌最常見的情況,也是《詩經(jīng)》最常見的情況。

 

一種是摘自首句。《易經(jīng)》的例子,如《屯》摘自古歌首句“屯如邅如”,《需》摘自“需于郊”,《同人》摘自“同人于野”等。《詩經(jīng)》的例子,如《關(guān)雎》摘自“關(guān)關(guān)雎鳩”,《卷耳》摘自“采采卷耳”,《氓》摘自“氓之蚩蚩”等。這種情況最多,《易》與《詩》均如此。

 

一種是摘自首句以外的某句。《易經(jīng)》的例子,如《否》摘自“休否”,不是首句;《無妄》摘自“無妄之災(zāi)”,也非首句;《家人》摘自“家人嗃嗃”,仍非首句。《詩經(jīng)》的例子,如《漢廣》摘自“漢之廣矣”,《騶虞》摘自“于嗟乎騶虞”,《桑中》摘自“期我乎桑中”,均非首句。

 

(2)得自古歌的詩意

 

《易經(jīng)》古歌有幾個詩題文字不見于歌辭,它們是《乾》《坤》《小畜》《泰》《大畜》《大過》和《中孚》?!对娊?jīng)》也有同類情況,如《雨無正》《巷伯》《常武》《酌》《赍》和《般》。一般來說,這種命題方式雖不是摘自歌辭,但也是取自詩意的,是對詩歌內(nèi)容的一種概括。例如《易·中孚》,“中”即內(nèi)心,“孚”即誠信。這正是對詩意的概括:有美酒而與眾人共享,以取信于眾,故能上下一心,同仇敵愾?!对姟び隉o正》何以不見于詩句,《詩集傳》引兩說,未作裁斷:“歐陽公曰:‘古之人于詩多不命題,而篇名往往無義例;其或有命名者,則必述詩之意,如《巷伯》《常武》之類是也。今《雨無正》之名,據(jù)《序》所言,與詩絕異,當(dāng)闕其所疑?!莿⑹显唬骸畤L讀《韓詩》有《雨無極》篇,《序》云:“《雨無極》,正大夫刺幽王也。”至其詩之文,則比《毛詩》篇首多“雨無其極,傷我稼穡”八字?!薨磩⒄f似有理。然第一、二章本皆十句,今遽增之,則長短不齊,非詩之例。”按歐陽公的說法,至少《巷伯》《常武》是“述詩之意”的?!对娂瘋鳌は锊罚骸跋锸菍m內(nèi)道名,秦漢所謂‘永巷’是也;伯,長也。王宮內(nèi)道官之長,即寺人也。”《巷伯》詩中正有“寺人孟子,作為此詩”的辭句??梢娫婎}《巷伯》是與詩意有關(guān)的。

 

(3)同類詩題的分辨

 

《易經(jīng)》古歌還有一些詩題,在詩題上加以“大”、“小”之類字樣,如《小畜》與《大畜》,《大過》與《小過》,《既濟》與《未濟》等,兩兩相對。這種情況,《詩經(jīng)》也有,如《小旻》與《召旻》,《小弁》與《頍弁》,《小明》與《大明》,此外還有《小宛》《小毖》。通常是后一字摘自歌辭,前一字不見于詩中。這些原來也是詩題,加字的目的在于對兩首詩加以分辨。《詩集傳·小旻》注:“蘇氏曰:《小旻》《小宛》《小弁》《小明》四詩皆以‘小’名篇,所以別其為小雅也。其在小雅者謂之‘小’,故其在大雅者謂之《召旻》《大明》。獨‘宛’、‘弁’闕焉,意者孔子刪之矣。雖去其大,而其小者猶謂之‘小’,蓋即用其舊也?!碧K氏之說不盡確切:“大”、“小”并非大雅、小雅之別,《小弁》當(dāng)與《頍弁》相對,兩詩均在小雅之什;又有《小毖》在頌之什;《召旻》之“召”也不是“大”的意思,《詩集傳》:“因其首章稱‘旻天’,卒章稱‘召公’,故謂之《召旻》,以別《小旻》也?!钡K氏也有其獨得之見:這些詩名都是《詩經(jīng)》編成以前舊有的;《小宛》《小毖》沒有對應(yīng),當(dāng)是刪詩不存的結(jié)果,盡管未必就是孔子所刪。當(dāng)初另有詩題中含“宛”、“毖”字樣的古歌,沒能流傳下來。[6] 由此推論,也可能曾有過與《易經(jīng)》古歌《大有》《大壯》題目相對應(yīng)的古歌,而作《易》者沒有引錄。

 

7.“爻”的含義

 

《易經(jīng)》每卦六爻。其所以稱為“爻”,原因不明。最有代表性的說法是:(1)《系辭傳》:“爻也者,效天下之動也”;“爻也者,效此者也”。這是采用聲訓(xùn)的方法,認為“爻”是“效”的假借字,意謂仿效事物的運動變化。這顯然是《易傳》作者的哲學(xué)觀念,《易經(jīng)》本身的目的不是哲學(xué)本體論,而是占筮學(xué),意在說明吉兇休咎。[7](2)《系辭傳》:“爻者,言乎變者也”;“道有變動,故曰爻”。這個解釋與第一種說法沒有多大差別,只不過把聲訓(xùn)變成了義訓(xùn)。[8](3)《說文》:“爻,交也,象《易》六爻頭交形?!边@是形訓(xùn)的方法,認為“爻”是六爻相交的形象。這個說法也很勉強,因為“爻”指一爻而言,并不包括全部“六爻”;全部六爻不稱“爻”,而稱“卦”。此外還有一些說法,多為臆想之說。

 

其實,“爻”是“繇”的假借字,《左傳》《國語》均稱爻辭為“繇”。例如《左傳》僖公十五年:“遇《歸妹》之《睽》,……其繇曰:‘士刲羊,亦無衁也;女承筐,亦無貺也?!保ㄆ滢o與今本《周易》有出入,但也有韻。)《周易正義》:“《易》之爻辭,亦名為繇?!笨梢姰?dāng)初不作“爻”,而作“繇”。又如襄公二十五年:“遇《困》之《大過》,……其繇曰:‘困于石,據(jù)于蒺藜;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兇?!?o:p>

 

但是,“繇”顯然也是個假借字。《爾雅·釋詁》:“繇,憂也?!薄墩f文》:“繇,隨從也?!币饬x都與爻辭無關(guān)。合理的解釋,“爻”、“繇”的本字應(yīng)該是“謠”,即指歌謠?!爸{”、“繇”古同音,常通用。例如《漢書·李尋傳》:“人民繇俗”;注:“繇,讀與謠同。”[9]《易經(jīng)》爻辭的特點,就是引用當(dāng)時流行的歌謠,所以稱之為“謠”而借作“繇”。高亨先生也談到過這個意見:“因為《周易》卦爻辭多用短歌,所以《左傳》《國語》都稱它為‘繇’,繇便是藉做謠字?!贝蟾欧Q“繇”或“爻”的意思發(fā)展經(jīng)過三個階段:起初僅指所引的歌謠,后來擴展到指引有歌謠的整個爻辭,最后又擴展到不僅指爻辭,而且指爻符。

 

8.“系辭”的含義

 

《系辭傳》是對《周易》“系辭”的解說,“系辭”屬符號系統(tǒng)之外的文字系統(tǒng)。但對“系辭”,《系辭傳》有三種說法:(1)“《易》有四象,所以示也;系辭焉,所以告也;定之以吉兇,所以斷也?!边@里,“象”當(dāng)然指符號系統(tǒng),后面兩項則指文字系統(tǒng)。文字系統(tǒng)又分兩類:一是“系辭焉”,當(dāng)指“象辭”;一是“定之以吉兇”,當(dāng)指“占辭”。因此,“系辭”并不包括占辭,而應(yīng)僅指我們所講的引文,尤其古歌。所謂“系辭”,就是把“辭”“系”于符號之下。顯然,“辭”是某種既成的東西,我認為,這就是引文。(2)“圣人立象以盡意,設(shè)卦以盡情偽,系辭焉以盡其言?!边@里,“立象”、“設(shè)卦”當(dāng)然是指符號系統(tǒng);而“系辭”則已指整個文字系統(tǒng),包括象辭、占辭。(3)“系辭焉,以斷其吉兇。”這里,“系辭”又似乎盡指判斷吉兇的占辭,而不包括象辭了。

 

我認為,第一種理解才是合乎《易經(jīng)》實際的。《系辭傳》還說過:“《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逼渲小白儭薄跋蟆敝阜栂到y(tǒng),“辭”“占”指文字系統(tǒng)?!稗o”與“占”相對立,即指歌辭與占辭相對立?!稗o”指引文,尤指所引古歌。古人常稱詩歌為“辭”。《孟子·萬章上》:“不以文害辭”;注:“辭,詩人所歌詠之辭。”“辭”與“詞”通,《漢書·敘傳上》音義:“詞,古辭字?!彼怨湃朔Q詩人為“詞人”?!兑捉?jīng)》所謂“系辭”,原意當(dāng)指系詩。[10]

 

9.謠占的傳統(tǒng)

 

李鏡池《周易通義·明夷》指出:“引詩(包括民歌)為占,叫做謠占,屬象占之一?!边@就是說,引詩為占乃是占筮的一種傳統(tǒng)。這種傳統(tǒng)當(dāng)不始于《周易》,其所由來當(dāng)更久遠。可惜上古占筮之書僅存《周易》,使我們無法作比較。不過,《左傳》中還存有蛛絲馬跡。成公十六年:“其卦遇《復(fù)》,曰:‘南國蹙,射其元王中厥目?!薄磅尽薄ⅰ澳俊敝C韻,也是一節(jié)古謠,但不見于今本《周易》,當(dāng)屬其它筮書。僖公十五年:“其卦遇《蠱》,曰:‘千乘三去,三去之馀,獲其雄狐?!边@也是一首歌謠,不見于《周易》??上н@類資料太少,文獻不足徵引。但這種傳統(tǒng)在后世的占筮之書中卻發(fā)揚光大了,使我們能以今證古。

 

10.后世占筮之書的體例

 

《易經(jīng)》引詩為占的手法,成為后世占筮之書的基本體例。例如《紅樓夢》第一百零一回,王熙鳳到散花寺去抽簽問卦,簽子上寫的是:“第三十三簽:上上大吉”;簽簿上寫的是:“王熙鳳衣錦還鄉(xiāng)?!x鄉(xiāng)二十年,于今衣錦返家園。蜂采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行人至,音信遲。訟宜和,婚再議。’”這種體例與《易經(jīng)》的是完全一致的:“第三十三簽”相當(dāng)于《易經(jīng)》的爻題,“上上大吉”相當(dāng)于占辭,“王熙鳳衣錦還鄉(xiāng)”相當(dāng)于《易經(jīng)》的史記(“王熙鳳”是古人名),兩詩相當(dāng)于古歌(由于《紅樓夢》是虛構(gòu)的小說,其詩不是引用的,而是曹雪芹所杜撰的)。第一首詩用今韻,第二首詩用古韻。[11] 這種格局,反證了《易經(jīng)》引用詩歌的事實。

 

11.引文和占辭的區(qū)別

 

《易經(jīng)》引文有史記,但絕大部分則是古歌,因此,引文與占辭的區(qū)別,基本上也就是古歌與占辭的區(qū)別。除前面談到的是否用韻、是否有詩的句式節(jié)律以外,還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把引文和占辭區(qū)分開:

 

(1)具體的事物描敘,還是抽象的吉兇判斷。前者是引文,后者是占辭。例如《師》六三:“‘師或輿尸?!瘍?。”引文記敘敗軍載尸,占辭斷定求卦者有兇險?!短烦蹙牛骸啊蚊┤?,以其匯。’征吉?!币拿鑼懖杉瘎趧?,占辭斷定求卦者外出能吉利?!洞笥小肪哦骸啊筌囈暂d。’有攸往無咎。”引文形容豐收果實很多,占辭斷定求卦者有所前往無災(zāi)禍。

 

(2)獨特的形象,還是習(xí)見的術(shù)語。引文作為一種文學(xué)作品,其內(nèi)容具有形象性,其形象具有獨特性,極少出現(xiàn)于不同卦之中;而占辭由于是占筮術(shù)語,在《易經(jīng)》中反復(fù)出現(xiàn),少則好幾次,多則上百次。例如《咸》卦:

 

初六:“咸其拇?!?o:p>

 

六二:“咸其腓。”兇,居吉。

 

六三:“咸其股,執(zhí)其隨?!蓖?。

 

九四: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o:p>

 

九五:“咸其脢?!睙o悔。

 

上六:“咸其輔頰舌。”

 

其中引文都是獨特的藝術(shù)形象。而占辭則在《易經(jīng)》中頻繁出現(xiàn):“兇”出現(xiàn)49次,“吉”出現(xiàn)95次,“吝”出現(xiàn)16次,“貞”111次,“貞吉”35次,“悔”32次,“悔亡”18次,“無悔”6次。

 

(3)樸實的內(nèi)容,還是神秘的意味。引文,尤其古歌,是對當(dāng)時日常生活的反映,因而其內(nèi)容是樸實無華的;而占辭則是對所謂神意的表達,神在冥冥之中主宰人生吉兇、禍福,天意難測,因而其意味是神秘莫測的。例如《噬嗑》古歌本是描寫的囚奴的生活情景,但占辭與古歌的聯(lián)系卻讓人難以捉摸:

 

初九:“屨校,滅趾。”無咎。

 

六二:“噬膚,滅鼻?!睙o咎。

 

六三:“噬臘肉,遇毒?!毙×?,無咎。

 

九四:“噬乾胏,得金矢。”利艱貞,吉。

 

六五:“噬干肉,得黃金。”貞厲無咎。

 

上九:“何校,滅耳?!眱?。

 

特別是初九爻和上九爻:囚奴的足械遮住了雙腳,為什么就無災(zāi)?而他扛的枷遮住了雙耳,為什么就兇險?這兩者不是有所矛盾嗎?這真是“天意從來高難問”。[12]

 

總之,引文和占辭的區(qū)別是相當(dāng)明顯的。當(dāng)然,也有的時候引文和占辭、尤其古歌和占辭的界限模糊。這主要是兩種特殊的占辭制作方法造成的:一種是借用古歌的藝術(shù)形象來制作占辭,可稱之為“因象為占”的手法。例如《乾》的“潛龍勿用”,《需》的“敬之終吉”,《師》的“在師中吉”。[13] 另一種則是更進一步直接用詩題來制作占辭,可稱之為“借題發(fā)揮”。例如《乾》的“君子終日乾乾”,《蒙》的“童蒙吉”,《訟》的“訟元吉”,《比》的“比之無咎”,《否》的“先否后喜”。在上述兩種情況下,古歌與占辭也可以區(qū)分:其一,占辭含有占筮術(shù)語,如“勿用”、“終吉”、“元吉”、“無咎”等;其二,占辭與古歌不諧韻;其三,占辭與古歌句式不一致。這些差異,對準(zhǔn)確地考求古歌是異常重要的。

 

12.古歌與史記的區(qū)別

 

《易經(jīng)》引文除大量古歌外,還有少量史記。關(guān)于《易經(jīng)》引用歷史記載的問題,可以參考顧頡剛《周易卦爻辭中的故事》(《古史辨》第三冊)。古歌與史記都是形象具體的事物描敘,其區(qū)別在于:

 

(1)音韻是否和諧。古歌有韻,史記無韻。史記本身既無韻,更不與古歌諧韻。

 

(2)句式是否一致。古歌以二言、三言、四言為主,句式較整齊;史記散文句式較參差,更與古歌句式不一致。

 

(3)內(nèi)容是否相關(guān)。一般來說,史記與古歌內(nèi)容不相干。且以《解》卦為例:

 

初六:無咎。

 

九二:“田獲三狐,得黃矢。”貞吉。

 

九三:“負且乘,致寇至。”貞吝。

 

九四:“解而拇,朋至斯。”孚。

 

六五:君子維有解,吉,有孚于小人。

 

上六:“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獲之?!睙o不利。

 

本卦古歌“矢”、“至”二字用古韻“脂”、“質(zhì)”陰入對轉(zhuǎn)協(xié)韻,“拇”、“斯”用古韻“之”部;而史記“上”、“獲”或“之”不能諧韻。從句式看,“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明顯是散文句式。從內(nèi)容看,古歌寫“獲狐”,且重點在遇寇被縛得解;而史記則寫“射隼”,重在記載田獵成功??梢娚狭骋氖鞘酚浂枪鸥?。

 

通過以上十二方面的考察,似能證明《易經(jīng)》確實徵引了大量古歌。

 

四、《易經(jīng)》引用古歌的緣由

 

《易經(jīng)》為什么要徵引古歌?恐怕是由以下文化傳統(tǒng)促成的:

 

1.引經(jīng)據(jù)典的傳統(tǒng)

 

中國人愛引經(jīng)據(jù)典,這大概是不爭的事實?!兑捉?jīng)》除引用古歌,還引用史記。先秦其它文獻也是如此。例如《左傳》就常引用史書,不僅作者在“君子曰”中大量引用史書之言來評論史事,而且《傳》中人物也常引徵史籍。僖公五年,宮之奇諫晉侯:“臣聞之,鬼神非人實親,惟德是依。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衷唬骸癫灰孜?,惟德繄物?!缡莿t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引文不見于《尚書》,為逸書。僖公二十三年:“卜偃稱疾不出,曰:‘《周書》有之:“乃大明服?!薄币囊娪凇渡袝た嫡a》。二十七年,趙衰引《夏書》語:“賦納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闭Z見《尚書·堯典》及《皋陶謨》。這種引經(jīng)據(jù)典的傳統(tǒng),至今不衰。

 

2.賦詩言志的傳統(tǒng)

 

作為引經(jīng)據(jù)典傳統(tǒng)的一個方面,就是賦詩言志的傳統(tǒng)。春秋時代,此風(fēng)尤盛。一個人不善于徵引詩歌表情達意,就是沒有修養(yǎng)的表現(xiàn),乃至孔子所說:“不學(xué)詩,無以言?!辈挥淈c兒詩在肚子里,簡直連話都沒法談?!蹲髠鳌啡宋锎罅酷缫姼?,其中有相當(dāng)一部分并不見于《詩經(jīng)》。例如襄公四年載子駟語:“周詩有之,曰:‘俟河之清,人壽幾何?兆云詢多,職競作羅。’”昭公四年載子產(chǎn)語:“詩曰:‘禮義不愆,何恤于人言?’吾不遷矣!”不見于《詩經(jīng)》,而見于《荀子·正名》。昭公二十六年載晏子語:“詩曰:‘我無所監(jiān),夏后及商,用亂之故,民率流亡?!卑Ч贻d孔子語:“夏書曰:‘惟彼陶唐,帥彼天常,有此冀方。今失其行,亂其紀綱,乃滅乃亡?!彪m不見于《詩經(jīng)》,而偽《古文尚書》則題為《五子之歌》,明顯是詩歌。這些所謂“逸詩”,當(dāng)是根據(jù)比《詩經(jīng)》更古老的詩集的;《周易》所引古歌,與此同理。《國語·魯語》:“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頌》十二篇于周太師,以《那》為首?!闭几甘强鬃悠呤雷?,周宣王時宋國大夫,略值《周易》編著時代,他向太師訂正詩歌,可見太師手中持有某種詩集定本,乃是《詩經(jīng)》的前身之一。我們有理由相信,《周易》時代有這類詩集存在??上鼈冊缫淹鲐?,但也更顯示出《易經(jīng)》古歌的彌足珍貴。作《易》者受賦詩言志風(fēng)氣的影響而大量引用古歌,這無異于無意中為我們保存了一部奇特的詩集。

 

3.引詩為占的傳統(tǒng)

 

引詩為占的傳統(tǒng),又是賦詩言志傳統(tǒng)的一種表現(xiàn)。這也就是前文所說的“謠占”,不過,它不僅用于蓍筮,也用于龜卜?!兑捉?jīng)》是蓍筮謠占的典型,龜卜謠占在先秦文獻中也是有蛛絲馬跡可尋的。例如《左傳》僖公四年,卜人對晉獻公講:“筮短龜長,不如從長。且其繇曰:‘專之渝,攘公之羭;一熏一蕕,十年尚猶有臭?!边@“繇”當(dāng)引自龜卜辭,且明顯是一首歌謠:“渝”、“羭”用古韻侯部,“蕕”、“臭”用幽部。這個傳統(tǒng)綿延至今,不僅蓍筮龜卜引用“繇”(謠),其它各種吉兇占斷之書也都引用詩歌。[14]

 

五、《易經(jīng)》古歌的引用體例

 

《易經(jīng)》引用古歌,體例如下:

 

1.單就一條卦辭或爻辭看,通常是古歌與占辭相先后:或先詩后占,或先占后詩,或詩與占交錯。例如:

 

《家人》六二:“無攸遂,在中饋?!必懠?o:p>

 

《姤》九三:“臀無膚,其行次且?!眳枱o大咎。

 

《咸》九四: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o:p>

 

《大壯》九四:貞吉,悔亡?!胺獩Q不羸,壯于大輿之輹?!?o:p>

 

《家人》九三:“家人嗃嗃?!被趨柤!皨D子嘻嘻?!苯K吝。

 

《晉》六二:“晉如,愁如?!必懠!笆芷澖楦#谄渫跄??!?o:p>

 

但有時也有詩無占,或者有占無詩。例如:

 

《困》初六:“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歲不覿?!?o:p>

 

《歸妹》九四:“歸妹愆期,遲歸有時?!?o:p>

 

《恒》九二:悔亡。

 

《晉》六五:悔亡,失得無恤,往吉,無不利。

 

2.僅就一卦而言,通常一卦之內(nèi)的詩句出自同一首古歌。例如《渙》:

 

九二:“渙奔其機。”悔亡。

 

六三:“渙其躬?!睙o悔。

 

六四:“渙其群。”元吉?!皽o有丘,匪夷所思?!?o:p>

 

九五:“渙汗,其大號,渙王居。”無咎。

 

上九:“渙其血,去逖出?!睙o咎。

 

但也偶有一卦之中引用了兩首古歌的情況,例如《睽》,如前文所已引證的,六三爻的引文是一首古歌,而九四、六五、上九爻的引文則是另一首古歌。兩者不僅韻部不同,而且內(nèi)容顯然無關(guān):第一首寫拉車的囚徒,第二首寫一位族人遇見的一種奇特婚俗。

 

3.換個角度,就兩卦之間而言,通常各引其詩;但也偶有兩卦同引一首古歌的情況。例如《既濟》有詩句:“曳其輪,濡其尾”,“濡其首”;《未濟》有:“小狐汔濟,濡其尾”,“濡其尾”,“曳其輪”,“濡其首”。顯然,它們是出自同一首古歌的。

 

每卦所引的古歌并不都是完整的,對作《易》者來說也無這種必要,這就正如賦詩言志,總是斷章取義的。[15] 結(jié)果我們感到這些古歌在語音上有時失去韻腳,在語義上有時不太連貫。但這無法狗尾續(xù)貂,只能一仍其舊。不過我們還是時時感覺到,作《易》者在引用古歌時,還是努力想要保持它的完整,無所遺漏。結(jié)果我們看到,各爻所引古歌辭句的多寡不一,多至四、五句,少至一、二句,以至全然不引,只有占辭。這大概是由于古歌本身有長有短,很難在每卦六爻中均勻分派;況且要盡量與各爻占辭語義一致,那就更難作全篇的引用和均平的安排了。

 

不僅如此,這也迫使作《易》者不得不改變古歌辭句之間原來的順序,以求適應(yīng)爻位的變化規(guī)律。這更加劇了音韻的混亂、語義的倒錯。為此,在考求古歌時,有時必須調(diào)整詩句的先后順序,才能求得音韻的自然和諧、詩意的順理成章。

 

六、《易經(jīng)》古歌產(chǎn)生的時代

 

《易經(jīng)》本身的成書已不晚于《詩經(jīng)》,它所引用的古歌當(dāng)然時代更早。

 

關(guān)于《易經(jīng)》成書年代,較合理的有兩說:(1)《易傳》認為成于殷周之際或者周初?!断缔o傳下》:“《易》之興也,其當(dāng)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dāng)文王與紂之事邪?”“《易》之興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周易正義》解釋:“爻卦之辭起于中古,則《連山》起于神農(nóng),《歸藏》起于黃帝,《周易》起于文王及周公也,此之所論,謂‘周易’也?!彪m然筮辭未必出自文王、周公之手,但出自他們那個時代則很有可能。(2)李鏡池先生認為成書于西周晚期,《周易探源·序》:“我們現(xiàn)在認為《周易》的編著,出于周王朝的卜史之官,成書年代,約在西周晚期?!奔幢恪吨芤住烦捎谖髦芡砥?,也比《詩經(jīng)》成書要早,因為后者收有春秋時期的作品,約成書于春秋中葉。

 

而《周易》所引用的文獻當(dāng)然更早,不會晚于西周初年。

 

就史記看,最早的是殷高宗的故事?!都葷肪湃骸案咦诜ス矸?,三年克之。”《未濟》九四:“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賞于大國?!备咦诩瓷掏跷涠?,為殷代中興之主,傳八代之后,才至于紂王。史記最晚的,也是早在周初封建諸侯之際的故事?!稌x》:“康侯用錫馬蕃庶,晝?nèi)杖??!笨岛罴纯凳澹瑸槲渫踔?,封于康,是衛(wèi)國的始祖,事見《尚書·康誥》。因此,《周易》所引史料的下限,絕不晚于周公時代。舊有周公系辭之說,從時代看似有一定根據(jù)。

 

再就古歌而言,其中的史詩,時代是在殷周之際。最無疑義的兩首是《明夷》和《歸妹》?!睹饕摹氛f:“箕子之明夷?!被邮羌q的叔父、太師,商滅之后還曾面授武王政治方略,事見《尚書·洪范》。《歸妹》說:“帝乙歸妹?!钡垡沂羌q的父親,曾嫁妹(一說“少女”)于文王。由此看來,《易經(jīng)》史詩時代是在商末。

 

總的講,《易經(jīng)》古歌的創(chuàng)作年代當(dāng)不晚于周初,也就是說,比《詩經(jīng)》早得多。也正因為如此,《易經(jīng)》古歌比《詩經(jīng)》顯得更古樸。

 

七、《易經(jīng)》古歌長期湮沒無聞的原因

 

《易經(jīng)》中有大量古代歌謠而長期不為人所知覺,這似乎很奇怪,但考慮到以下原因,恐怕也就不難理解了。

 

1.經(jīng)傳的影響

 

《易經(jīng)》本身的筮書性質(zhì),是其中古歌被掩蓋的根本原因?!对姟返木庉嬜谥季褪窃姳旧?,因而它就叫“詩”,讀者心中無不明確它是詩集。而《易》的編著宗旨乃是占筮,詩本身不是它的目的,只是手段之一。編者既不將它當(dāng)做詩的集結(jié),讀者也不把它視為詩的匯萃。并且不僅引詩歌,還引了史記;不僅引史記,還作了占辭。這些成份混雜交織,而其中心總是在占斷上。求神問卦者所關(guān)心的不是什么詩、史,而是占斷的吉兇禍福。在這個意義上,詩歌本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之所以引用,是出于傳統(tǒng)習(xí)慣。設(shè)想一部筮書,只字不引什么詩歌,只作吉兇占斷,這也不影響它作為筮書的功能。因此,古歌在《易經(jīng)》里被忽視是極其自然的事情。

 

《易經(jīng)》筮書性質(zhì)的這種影響,對古歌的最大傷害是章句的肢解割裂。這一點,上文“《易經(jīng)》古歌的引用體例”已有過討論?!兑捉?jīng)》的性質(zhì)決定了它不關(guān)心詩歌本來面貌的保持,而只關(guān)心詩句內(nèi)容與吉兇占斷是否有某種比附關(guān)系。為此,它不得不斷章取義,結(jié)果是將一首古歌弄得支離破碎。而斷章取義則正是古來“有詩為證”的一個基本特徵,甚至可以說是一條原則,人們習(xí)焉不察。結(jié)果,古歌在《周易》經(jīng)文里已經(jīng)面目全非,難以求索,甚至難以覺察到它的存在。

 

使《周易》古歌湮沒無聞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則是《易傳》的影響?!兑讉鳌纷鳛楝F(xiàn)存最古的易學(xué)傳注、儒學(xué)的基本經(jīng)典之一,其影響之巨,是再怎么講也不為過分的。但是正如《易經(jīng)》只關(guān)心吉兇占斷一樣,《易傳》只關(guān)心哲理發(fā)揮,它們都無意于古歌傳述?!督?jīng)》既肢解古歌于前,《傳》更變本加厲于后,愈益掩蓋了古歌的存在。

 

《易傳》無視古歌存在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就是在引述《易經(jīng)》時將其中的占辭與古歌“一視同仁”,混同不分,或者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存在這種區(qū)分。例如《象傳》釋《漸·九三》:“‘夫征不復(fù)’,離群丑也;‘婦孕不育’,失其道也;‘利用御寇’,順相保也?!边@就將歌辭“夫征不復(fù),婦孕不育”與占辭“利御寇”視為一體了。歷代的易學(xué)傳注正是沿著這條思路,給《易經(jīng)》古歌籠罩上重重迷霧的。

 

2.音韻的演變

 

古歌經(jīng)過《易經(jīng)》的肢解,留下諧韻的地方本來已不太多,加之隨著時間的推移,語音的變化,本來是諧韻的地方,讀起來也未必諧韻了。后世的讀者,難以感知音韻的和諧。例如《震》卦辭有一節(jié)古歌:“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里,不喪匕鬯。”本來“虩”、“啞”、“鬯”是諧韻的,但是不僅今天,就是《詩經(jīng)》時代讀起來也不和諧了。這里分別標(biāo)明《詩經(jīng)》時代的韻部、現(xiàn)代漢語拼音:“虩”(鐸部,xì)、“啞”(鐸部,yǎ)、“鬯”(陽部,chàng)。鐸、陽兩部屬于陰入對轉(zhuǎn),“鬯”與“虩”、“啞”在《易經(jīng)》時代應(yīng)該是諧韻的。這類例子,在《易經(jīng)》里很多,說明從《易經(jīng)》到《詩經(jīng)》,語音發(fā)生了較大變化?!兑讉鳌芬詠淼膶W(xué)者要想理解《易經(jīng)》的用韻,必須具有古音學(xué)的知識,但古音學(xué)直到清代乾嘉學(xué)派手中才成熟起來,而且真正掌握它的學(xué)者并不多。顧炎武的《易音》是考察《周易》古韻的第一部專書,其中就有很多遺漏和錯誤,直到目前,也沒有人能夠正確地加以糾正補充。

 

3.標(biāo)點的欠缺

 

《易經(jīng)》古歌的湮沒還有一個技術(shù)方面的原因,就是古人的標(biāo)點符號的欠缺。古人的標(biāo)點符號極其簡陋,況且《周易》時代恐怕根本尚未發(fā)明任何標(biāo)點符號。至少可以肯定,用以標(biāo)志引語的引號是近代的舶來品。但引號對《易經(jīng)》古歌來說則是至關(guān)重要的。沒有引號作為標(biāo)志,古歌作為引文就更難以覺察。但是古人不僅沒有引號,就是已有的標(biāo)點也懶得用。古書文字往往黏連一片,以至分章斷句也成為一門大學(xué)問,所謂“章句之學(xué)”。沒有標(biāo)點符號,更難發(fā)現(xiàn)《易經(jīng)》古歌。例如《坎》卦:“習(xí)坎有孚維心亨行有尚初六習(xí)坎入于坎窞兇九二坎有險求小得六三來之坎坎險且枕入于坎窞勿用六四樽酒簋二用缶納約自牖終無咎九五坎不盈只既平無咎上六系用徽纆置于叢棘三歲不得。”不用說今人,就是古人也難以卒讀。但是只要加上正確的標(biāo)點符號,古歌就呈現(xiàn)出來:

 

習(xí)坎:有孚維心,亨,行有尚。

 

初六:“習(xí)坎,入于坎窞?!眱础?o:p>

 

九二:“坎有險。”求小得。

 

六三:“來之坎,坎險且枕,入于坎窞?!蔽鹩谩?o:p>

 

六四:“樽酒,簋二,用缶,納約自牖?!苯K無咎。

 

九五:“坎不盈,只既平。”無咎。

 

上六:“系用徽纆,置于叢棘,三歲不得?!?o:p>

 

由此可見,古人標(biāo)點符號的欠缺也是《易經(jīng)》古歌長期湮沒的重要因素之一。

 

八、舊注對于研究《易經(jīng)》古歌的價值

 

易學(xué)舊說主要有兩大派,即象數(shù)與義理。象數(shù)之學(xué)本于《易經(jīng)》的符號系統(tǒng),義理之學(xué)本于《易經(jīng)》的文字系統(tǒng),兩派互相對立,其實具有互補關(guān)系,都是基于《易經(jīng)》、始于《易傳》的。如《彖傳》《象傳》主象數(shù),是基于《易經(jīng)》的卦爻符號的;《系辭傳》《序卦傳》主義理,是基于《易經(jīng)》的卦辭爻辭的。而對《易經(jīng)》古歌,兩派都不言及。比較而言,由于義理之學(xué)基于文字系統(tǒng),因而較之象數(shù)之學(xué)更切近于詩意,因為詩歌正是訴諸文字的。但這種“切近”也有限得很,因為其宗旨在理不在詩。例如《屯》本是詩題,不過是摘自首句“屯如邅如”的一個字而已,正如《詩經(jīng)》的《氓》是摘自首句“氓之蚩蚩”的一個字而已,并沒有什么微言大義。而《彖傳》講:“屯,剛?cè)崾冀欢y生……”“剛”指內(nèi)卦為“震”,“柔”指外卦為“坎”。這與古歌“屯”字的意義毫不相干,古歌“屯”字不能單獨講,“屯邅”為雙聲聯(lián)綿詞,形容詩中車馬盤桓不進的樣子。《象傳》又講:“云雷,屯;君子以經(jīng)綸。”“云”指外卦坎的象徵意義,“雷”指內(nèi)卦震的象徵意義,均與“屯”字的意思捱不上邊。至于“君子經(jīng)綸”,更與“屯”字風(fēng)馬牛不相及,因為《屯》古歌寫的是一種古代婚俗。至于《序卦傳》講:“盈天地之間者唯萬物,故受之以《屯》。屯者,盈也;屯者,物之始生也。”“盈”字意謂充滿,“物之始生”則指植物出土,總之,都與古歌的詩題《屯》沒有關(guān)系?!兑讉鳌氛f《易經(jīng)》,實際上是采取的“六經(jīng)注我”的態(tài)度。后世的傳注,大體也都遵循《易傳》的思路。[16]

 

不過,古人傳注中純粹文字訓(xùn)詁的部分,往往能忠實于古歌文字的文義,不無可采擷之處。例如《彖傳》:“頤中有物曰噬嗑”;“恒,久也”;“蹇,難也”;“兌,說(悅)也”?!缎蜇詡鳌罚骸皫熣?,眾也”;“蠱者,事也”;“賁者,飾也”;“漸者,進也”。歷代舊注,大致如此。但也需注意,注釋者有時為遷就其象數(shù)、義理,往往不惜曲解詩歌文字原意,致使舊注中純粹的文字訓(xùn)詁也不盡可信。

 

九、關(guān)于《易經(jīng)》古歌韻部的分析

 

現(xiàn)有漢語音韻學(xué)中的古音學(xué),乃是以《詩經(jīng)》為其核心材料的。按理,研究《易經(jīng)》古歌的用韻,不能以《詩經(jīng)》的語音系統(tǒng)為標(biāo)準(zhǔn),因為兩者在時代上畢竟有較大差距。何況即使《詩經(jīng)》本身的韻部屬于什么時代,也還是一個問題。郭沫若曾在《奴隸制時代》中指出:《詩經(jīng)》“必然是經(jīng)過后人修改潤色,整齊劃一過的東西。例如從時代來講,從周初至春秋末年,有五六百年之久;從地域來講,從黃河流域至長江流域,包含著二十來個國家;從作者來講,《國風(fēng)》取自各國民間,《雅》《頌》取自朝廷貴族;但詩的體裁大體上是一致的,用韻也是一致的,而在《國風(fēng)》中竟找不到多少民間方言?!保ǖ?03–104頁)如果《詩經(jīng)》用韻確實經(jīng)過整齊劃一,它所代表的便是春秋時代的韻系。這與《周易》的韻系,在時代上相去太遠。但是我們別無選擇,因為《周易》韻部的歸納還是一項必須從頭做起的工作,過去沒有發(fā)現(xiàn)古歌,對《易經(jīng)》用韻的研究是很不可靠的。因此,我們只能以現(xiàn)有古音學(xué)的結(jié)果、亦即《詩經(jīng)》的韻系為參照系,用以分析《易經(jīng)》古歌韻部。

 

根據(jù)王力先生的研究,《詩經(jīng)》時代的韻部系統(tǒng)如下:

 

01.之部  02.職部  03.蒸部

 

04.幽部  05.覺部

 

06.宵部  07.藥部

 

08.侯部  09.屋部  10.東部

 

11.魚部  12.鐸部  13.陽部

 

14.支部  15.錫部  16.耕部

 

17.脂部  18.質(zhì)部  19.真部

 

20.微部  21.物部  22.文部

 

23.歌部  24.月部  25.元部

 

26.緝部  27.侵部

 

28.葉部  29.談部

 

(參見王力《漢語史稿》《漢語語音史》)

 

以上韻部,有些可以通押:橫向相鄰的,謂之“對轉(zhuǎn)”;縱向相鄰的,謂之“旁轉(zhuǎn)”;此外還有一些特殊情況,也是古音學(xué)家公認可以諧韻的,如“之微合韻”、“陽蒸合韻”等。所謂可以通押,實際上是說,這些不同韻部中的某些字,歷史上曾經(jīng)一度屬于同一韻部。

 

《易經(jīng)》古歌中這種情況比較多,這不足為怪,因為《易經(jīng)》與《詩經(jīng)》畢竟在時代上相距較遠,韻系自然有差別。

 

十、本書的體例

 

前面談到,《易經(jīng)》有符號系統(tǒng)和文字系統(tǒng)兩個方面。符號系統(tǒng)與詩歌無關(guān),本書不予置評。文字系統(tǒng)由卦名、卦辭、爻題、爻辭構(gòu)成,其中卦辭、爻辭統(tǒng)稱“筮辭”。

 

卦名實際上是詩題,前文已有論述。詩題往往是詩中關(guān)鍵詞,書中將逐一詳加考釋。

 

爻題是后起的名稱,《左傳》《國語》中均無此種稱呼。例如《坤》“六五”爻題,《左傳》昭公十二年稱:“遇《坤》之《比》,曰:‘黃裳,元吉?!边@種辦法,就是用與本卦(貞卦)只有一爻之別的另一卦(之卦)來指明本卦中某一爻。后來才有了爻題,凡陰爻稱“六”,陽爻稱“九”;又自下而上六爻,分別稱為“初、一、二、三、四、五、上”。但陰爻、陽爻稱“六”、“九”,卻有極古老的歷史淵源。后世的陰陽卦畫是從遠在周代以前的數(shù)字卦畫發(fā)展而來的。當(dāng)時陰爻用偶數(shù)二、四、六、八表示,陽爻則用奇數(shù)一、三、五、七、九表示。這與筮法的蓍數(shù)有關(guān)。例如新石器時代晚期淞澤文物上就有“三五三三六四”、“六二三五三一”兩組數(shù)字,酷似每卦六爻。河南安陽殷墟卜辭即有“七五七六六六”,即《否》卦;“八六六五八七”,即《明夷》;“七八七六七六”,即《未濟》。后來從簡,凡奇數(shù)用“一”,凡偶數(shù)用“六”。“一”即陽爻符號,后來用另一奇數(shù)稱“九”。“六”古寫做“∧”或“八”[17],后來演變?yōu)殛庁撤?。爻題也與古歌無關(guān),書中略而不論。

 

筮辭由引文和占辭構(gòu)成,前文已作討論。

 

占辭原非本書目的所在,但書中卻加以仔細考釋,這是因為:要挖掘出古歌,必須剝除占辭;而要剝除它,首先就得識別它,證明它是占辭而非古歌。

 

引文中有少量史記,也非本書目的所在,但為了找出古歌,也得剝除史記,這就必須識別史記,詳加考釋。

 

因此,除卦爻符號和爻題之外,本書實際上對整部《周易》都作了考釋[18],而不限于古歌。但是,本書的旨趣畢竟在詩歌上?!断缔o傳》說:“《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边@是四種不同的旨趣:文學(xué)的,哲學(xué)的,科學(xué)的,神學(xué)的。本書屬“以言者”,故“尚其辭”。

 

為此,本書體例如下:

 

1.經(jīng)文標(biāo)點

 

本書每卦首先引錄《周易》經(jīng)文。文字根據(jù)《十三經(jīng)注疏》本,但是另行標(biāo)點斷句,尤其用引號區(qū)分引文與占辭。引號的大量使用,是本書與歷來《周易》標(biāo)點方式的最大區(qū)別。

 

2.占辭考釋

 

本書將占辭與引文分別處理,意在突出古歌的獨立性質(zhì)??坚屨嫁o不是為了宣揚迷信,而是為了證明它不是古歌或史記,因此并不討論“象數(shù)”問題,而且在探求“義理”時,凡語涉玄虛,均不以為然。[19]

 

3.史記考釋

 

本書考釋史記,意在將史記與古歌區(qū)別開來。凡某卦無史記,此項考釋則付闕如。

 

4.古歌考釋

 

這是本書宗旨所在,務(wù)求詳明。首先考釋詩題(卦名),然后逐句考釋歌辭,最后指明用韻情況。

 

5.古歌譯評

 

根據(jù)考釋結(jié)果,力求恢復(fù)古歌原貌。配以現(xiàn)代漢語譯文,以便對照。加以簡要評論,揭示古歌的題材性質(zhì)、思想內(nèi)容、表現(xiàn)手法和藝術(shù)成就等。評論中突出“風(fēng)雅頌,賦比興”范疇,以便與《詩經(jīng)》聯(lián)系對比。

 

“易詩”是一塊誘人的處女地,我相信對它的開墾必將興起一門“易詩學(xué)”。

 

         

 

附:序言

 

張岱年

 

《周易》古經(jīng)的卦爻辭,文句簡奧,含義幽晦,自漢魏以來,經(jīng)學(xué)家各有不同的理解。漢儒偏重象數(shù),宋學(xué)偏重義理;或引史事詮釋卦義,或以易象文飾術(shù)數(shù)。至于近代,更出現(xiàn)史學(xué)家之《易》,古文字學(xué)家之《易》。史學(xué)家引用《易》經(jīng)辭句來論證古代歷史,古文字學(xué)家依據(jù)甲骨金文的知識來詮解《易》經(jīng)辭句,蓋亦各有所見,各有所長。有的學(xué)者發(fā)現(xiàn)《易》爻辭中包含一些詩歌,這無疑是一個新的觀點,但是雖提出這一觀點,卻尚未進行系統(tǒng)的探索。

 

最近黃玉順同志鉆研易學(xué),深造有得,發(fā)現(xiàn)每卦的爻辭都含有幾句歌辭,例如乾卦所引用的歌是:“見龍在田,或躍在淵,飛龍在天?!崩へ灾械母柁o是:“履霜,堅冰。直方,含章。括囊,黃裳。龍戰(zhàn)于野,其血玄黃。”中孚卦中的歌辭是:“有它,不燕。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奔葷灾械母柁o是:“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實受其福?!蔽礉灾械母柁o是:“小狐汔濟,曳其輪,濡其尾。未濟,濡其首,失是。”于是進行了系統(tǒng)的考索和詮釋,撰成《易經(jīng)古歌考釋》一書,認為易經(jīng)六十四卦都引用了古歌。這可以說是易學(xué)研究別開生面的新探索。

 

此書的基本觀點可以說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確然成一家之言,為易學(xué)研究開辟了一條新途徑,同時亦為古代詩學(xué)研究開辟了一個新區(qū)宇。書中的細節(jié),關(guān)于個別條目辭句的解釋或非盡當(dāng),但從總體來看,是具有重要的學(xué)術(shù)價值的。

 

黃玉順同志以書稿征詢我的意見,于是略述自己的一些感想,質(zhì)之研究易學(xué)的同志以為何如?是為序。

 

張岱年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于北京大學(xué)

 

         

注釋:
 
[1] 易學(xué)所謂“象”指卦象、爻象,即卦爻符號所象徵的事物的形象、現(xiàn)象,合稱“易象”?!断髠鳌分小按笙蟆彼忉尩木褪秦韵螅靶∠蟆彼忉尩木褪秦诚?。符號所象徵的易象,同時也體現(xiàn)在筮辭中,此即相傳的聖人“觀象繫辭”。其中,卦爻符號所象徵的事物現(xiàn)象,在筮辭中即體現(xiàn)爲(wèi)形象的象辭;這種象徵所藴涵的吉兇意義,在筮辭中則體現(xiàn)爲(wèi)抽象的占辭?!抻啽咀?br> 
[2] 此書出版以來,迄今爲(wèi)止尚未見到真正有力的證僞,倒是有許多人正面引證此書?!抻啽咀?br> 
[3] 本節(jié)介紹前人對於《易經(jīng)》古歌的研究,重點介紹了高亨先生和李鏡池先生兩家的成果。除此而外,還有郭沫若先生的研究成果值得注意。早在1928年11月,他在《東方雜志》第25卷第21、22號上發(fā)表了著名長文《周易時代的社會生活》,該文第一章第三節(jié)“藝術(shù)”部分,首次研究了《周易》的屯、賁、離、井、震、歸妹、中孚等七卦中的古歌片斷。這些分析雖然還很粗略,對這些詩歌的剝離發(fā)掘還不完整,對它們詩歌性質(zhì)的認識還不確定,但已堪稱《易經(jīng)》古歌研究的最早的先驅(qū)。參見黃玉順:《撩開詩神面紗的一角 ——郭沫若對〈周易〉古詩的天才覺察》,載《郭沫若學(xué)刊》1995年第2期,並見本書附録?!抻啽咀?br> 
[4]“附會”這個説法不對?!兑捉?jīng)》的古歌與吉兇判斷之間的關(guān)係,乃是從本真的生活情感、生活領(lǐng)悟嚮宗教哲學(xué)觀念的一種躍遷,這是伴隨著中國第一次社會大轉(zhuǎn)型的觀念大轉(zhuǎn)型的“原創(chuàng)時代”思想現(xiàn)象。參見黃玉順:《“生活儒學(xué)”導(dǎo)論》,載《原道》第十輯,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年1月版;收入黃玉順《面嚮生活本身的儒學(xué)——黃玉順“生活儒學(xué)”自選集》,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9月第1版?!抻啽咀?br> 
[5]“有它”應(yīng)屬古歌辭句,而非占卜術(shù)語。參見《中孚》古歌考釋?!抻啽咀?br> 
[6]《詩經(jīng)·鄭風(fēng)》第二首《叔于田》、第三首《大叔于田》,皆以開篇第一句“叔于田”爲(wèi)題?!对娂瘋鳌ご笫逵谔铩纷ⅲ骸瓣懯显唬菏渍伦鳌笫逵谔铩哒`?!碧K氏曰:“二詩皆曰‘叔于田’,故加‘大’以別之。不知者乃以(共叔)段有‘大叔’之號,而讀曰‘泰’,又加‘大’于首章,失之矣。”蘇氏此説確然。今本《毛詩》此詩首句即作“大叔于田”,鄭玄箋云:“‘叔于田’,本或作‘大叔于田’者,誤?!薄抻啽咀?br> 
[7]“爻”之本義爲(wèi)“交”,並無“效”義。徐中舒《甲骨文字典》:“爻”字形“象交午之×[五]重疊相積之形?!薄啊痢奔础拔濉弊种盼男?,其義亦“交”?!墩h文·五部》:“五:五行也。從二,陰陽在天地間交午也?!粒汗盼摹濉??!薄敖晃纭睜?wèi)古代成語,屬竝列聯(lián)合詞組,“交”“午”同源,皆“交”之義?!都坠俏淖值洹贰拔纭弊謼l:“象束絲交午之形,爲(wèi)午字初形?!惫省柏场迸c“五”“午”皆屬同源詞,皆交合之義?!兑住贰柏场敝疇?wèi)“交”,謂陰陽交合?!柏场庇?xùn)爲(wèi)“效”,屬假借義?!抻啽咀?br> 
[8]“爻”字本身亦無“變動”之義?!独M辭傳》此處所説“道有變動,故曰爻”,乃是從“爻也者,效天下之動也”而來,即亦取“爻”字之假借義“效”?!抻啽咀?br> 
[9] 顔師古注:“繇俗者,謂若童謡及輿人之誦。”又:《別雅》卷二:“繇俗,謡俗也?!薄稜栄拧め屧b上》“繇,於也”邢昺疏:“皆語之韻絶歎辭也?!薄抻啽咀?br> 
[10] 以上所言《繫辭傳》中所謂“繫辭”之“辭”的三種意義,其實一以貫之,而表現(xiàn)出語義演變的系列:最初僅指引文,尤指所引古歌、亦即象辭;然後才擴展到既指象辭,也指占辭;最後,有時專指占辭?!抻啽咀?br> 
[11] 音韻學(xué)上,“今韻”指以《廣韻》爲(wèi)代表的中古韻,“古韻”指以《詩經(jīng)》爲(wèi)代表的上古韻。——修訂本注
 
[12]《易經(jīng)》當(dāng)中,一爻之內(nèi),古歌內(nèi)容的“吉兇”與占辭判斷的吉兇之間並不是簡單的一一對應(yīng)關(guān)係。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我們認爲(wèi),概而言之,這種對應(yīng)不是一爻之內(nèi)的個別對應(yīng),而是整卦的整首古歌與整卦的整個符號系統(tǒng)之間的某種整體對應(yīng),後者取決於爻位等因素?!抻啽咀?br> 
[13]《需》的“敬之”、《師》的“在師中”是否占辭,存疑?!抻啽咀?br> 
[14] 後世占筮之書可分兩類:一類是徵引詩歌,另一類則是自撰詩歌或者韻文。後者例如漢代《易林》?!端膸烊珪偰刻嵋罚骸捌湓~蓋出僞託,鄭曉嘗辨之審矣?!鋾砸回宰兞模呢灾児菜那Ь攀辛?,各繫以詞,皆四言韻語?!比欢崾荔邥姼杌蝽嵳Z,無論徵引、抑或自撰,其韻律皆極爲(wèi)規(guī)則,而不同於《易經(jīng)》韻例?!抻啽咀?br> 
[15]“斷章取義”亦是一種古老傳統(tǒng),原作“賦詩斷章”,典出《左傳·襄公二十八年》盧蒲癸語:“賦詩斷章,余取所求焉?!倍蓬A(yù)注:“譬如賦詩者,取其一章而已?!庇帧洞呵镒髠髡x·襄公十五年》孔穎達疏:“斷章爲(wèi)義,與《詩》説不同也?!庇帧墩压四辍肥瑁骸叭粍t引《詩》斷章取義,得異於本?!边@就是説,賦詩不必取詩的本意。雖非本意,但兩意之間卻又有某種關(guān)係,例如象徵關(guān)係。《易經(jīng)》的吉兇斷辭與古歌之間,即屬於這種關(guān)係?!抻啽咀?br> 
[16] 從觀念史的角度來考察,從古歌、到古經(jīng)、再到大傳,其實就是從生活感悟、到宗教形而上學(xué)、再到哲學(xué)形而上學(xué)的演變過程。參見本書修訂再版後記?!抻啽咀?br> 
[17] 此處不確。據(jù)徐中舒《甲骨文字典》“六”字條,“六”乃“廬”之古字,此字上部實爲(wèi)“宀”形,下部爲(wèi)兩支柱,“象兩壁架有一極兩宇之棚舍正視形,此爲(wèi)田野中臨時寄居之處,其結(jié)構(gòu)簡易,暴露於野,即古之所謂廬。《説文·廣部》:‘廬,寄也。秋冬去,春夏居?!瘡]六古音近,故六得借爲(wèi)數(shù)詞六。”而“六”字條與《説文》一致,《説文》:“八:別也。象分別相背之形?!庇帧耙弧弊謼l:卜辭數(shù)字“從五至九,則利用假借字”。要之,“六”字之形,上“∧”下“||”,或簡化作“∧”(“實爲(wèi)‘宀’形”),則形近“八”。——修訂本注
 
[18] 這裡的《周易》是指的古經(jīng)。孔穎達曾提出:《周易》古經(jīng)本來即名《周易》。他在《周易正義》卷一“第三論三代易名”中説:“《周易》稱‘周’,取岐陽地名,《毛詩》云‘周原膴膴’是也。又文王作《易》之時,正在羑里,周德未興,猶是殷世也,故題‘周’,別于殷。以此文王所演,故謂之《周易》,其猶《周書》《周禮》題‘周’以別餘代,《易緯》云‘因代以題“周”’是也?!比绱苏h來,古經(jīng)《易》是原名《周易》的簡稱而已。——修訂本注
 
[19] 我對《周易》的研究,一嚮本著孔子的教導(dǎo):“不占而已矣?!保ā墩撜Z·子路》)故《孟子》亦言不及《易》。這也是荀子的態(tài)度:“善爲(wèi)《易》者不占。”(《荀子·大略》)“卜筮然後決大事,非以爲(wèi)得求也,文之也。故君子以爲(wèi)文,而百姓以爲(wèi)神。以爲(wèi)文則吉,以爲(wèi)神則兇也?!保ā短煺摗罚┊?dāng)然,這決不是要否認蓍筮在思想史上的意義?!抻啽咀?/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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