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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海軍】上百年來自我摧殘之流毒——電視劇《三十而已》觀感

欄目:散思隨札
發(fā)布時間:2020-08-17 23:51:16
標簽:《三十而已》
曾海軍

作者簡介:曾海軍,男,西元一九七六年生,湖南平江人,中山大學哲學博士。現(xiàn)任四川大學哲學系教授,四川大學哲學系《切磋集》系列書系主編,著有《神明易道:〈周易?系辭〉解釋史研究》(光明日報出版社2009年)《諸子時代的秩序追尋——晚周哲學論集》(巴蜀書社2017年)。

原標題:《三十而已》,如此而已

作者:曾海軍

來源:作者授權儒家網發(fā)表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六月廿五日己丑

??????????耶穌2020年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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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老家的高鐵上,看到電視劇《三十而已》,不小心入了坑,浪費了幾天時間追劇。看完后,就一部電視劇而言,感覺各方面做得還很不錯,時間是浪費了,倒也還是有些想法。


但事后慢慢回味的時候,才感覺有些不對勁。作為一個男人,有理由對這部劇表示極大的不滿,只是觀看的時候沒往這方面想,也可見我個人的性別意識很遲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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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在這部影視劇中,與三位光鮮亮麗的女主角相比,三個男性則被虐得不成樣子。一個不婚主義者自始至終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一個電視臺編輯從被依賴者到依賴者終于完成自我蛻變,還有一個更慘,從好丈夫到出軌者的人設崩塌,最后還落個身陷囹圄的下場。


當然,也有一個好男人的形象,就是女主的父親,為亡妻終身守鰥,詮釋著忠貞不二的愛情??梢哉f,這部女性電視劇把之前女性在其他影視劇中受的全部委屈,都還給了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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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并非因此就想寫篇文章,說起這個也就圖一樂呵。我其實想寫點別的,就從那個搞婚外戀破壞女主家庭的女生說起。


電視劇把這個女生的形象塑造得比較復雜,就像平時所說的那樣,有血有肉,不呆板,不是那種臉譜化的人物,一看就是專門破壞別人婚姻家庭的奸婦。但這樣塑造也不是為了替婚外戀者平反,就像有人喜歡把潘金蓮塑造成無辜的受害者。


可見,反對臉譜化的道德教條形象,不是混淆是非而不顧道德的藝術化。即便只為了所謂純粹的愛情,不圖錢財甚至一點都不物質,婚外戀就是婚外戀,不道德就是不道德,這個必須毫不含糊。


在這一點上,《三十而已》還是把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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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也不是我真正想說的,一個復雜的婚外戀者形象早已不稀奇。我想對照的是那個銷售奢侈品的女主,她從都市敗退老家,涉及傳統(tǒng)文化的形象,這個才是我想說的,畢竟這是我的老本行。


在一個陌生的大都市里打拼,人與人之間互不關心也兩不相擾。回到老家之后就是熟人社會,出門一趟整條街道的人都跟女主打招呼。我做過這種陌生社會與熟人社會的對比,這部電視劇對此也有很細致的刻畫。


女主回到老家之后,就一直在是否重回大都市這個問題上徘徊,主要原因就在于老家也有老家的好??雌饋?,該劇對于刻畫老家這種熟人社會的好,還是頗費心思,幾乎讓人覺得這部現(xiàn)代都市劇,也不乏都市之外的眼光,其中也包括轉型茶廠的女主表現(xiàn)出對偏遠農村的向往。


然而,我對該劇最大的不滿不是男性被虐,而是傳統(tǒng)文化被虐。與大都市豐富而立體的文化相比,老家代表的傳統(tǒng)文化恰恰單薄而扁平,尤其選擇一個基層小官僚作為代表,通過他的口大談傳統(tǒng)文化的好處,未免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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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這跟那個搞婚外戀的女生形象有什么關系呢?婚外戀者從一開始就有道德上的問題,她的形象再復雜,也不過就是讓這種錯誤變得悲催一些。


不幸的是,我從該劇中看到的傳統(tǒng)文化,也是這種形象??雌饋韺鹘y(tǒng)文化有很多同情的地方,對親人、鄰里及整個熟人社會都有細致的表現(xiàn),可這種同情給人的感覺,與對那個婚外戀者的同情并無二致。


所謂傳統(tǒng)文化,通過那個小官僚之口,就是熟人之間的熟門熟路,好像這就是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不客氣地說,這種同情還有污蔑之嫌。即便那個茶廠所在的偏遠山區(qū),就兩點,一是綠色環(huán)境,一是人心淳樸,基本屬于都市人的想象。


女主回到老家遲早是要重返都市的,這一插曲就像出軌者的誤區(qū),女主跟著基層主任從一開始就不正確。都市屬于現(xiàn)代文化,由光彩照人的現(xiàn)代女性代表;老家屬于傳統(tǒng)文化,由格局小、派頭足的主任男代表。


作為一部現(xiàn)代都市女性劇,現(xiàn)代、都市、女性完全碾壓傳統(tǒng)、鄉(xiāng)村、男性,沒有懸念,沒有余地。所謂《三十而已》,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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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代都市女性的信心來自哪里?答曰,自己。


煙花公司的模范家庭破裂了,女主再也不想做模范妻子,再也不想做模范母親,只想做自己;在物業(yè)部門工作的女主先依賴父母后依賴丈夫,婚姻由破鏡到重圓,變身為自主而大氣的女作家,辭掉了工作,擺脫了依賴,終于做回了自己;奢侈品銷售員一門心思想在大都市立足,找個有愛又有錢的男人,經過敗退老家的曲折之后卷土重來,終于認清了自己想要什么。


只想做自己或者終于做回了自己,也就是認清了自己想要什么,這樣說真是一點毛病也沒有。因為沒法反對說不能想做自己,難道是要主張做別人嗎?只是很奇怪,為何這種口號可以成為一把萬能的鑰匙,無論出了什么問題,最終都可以歸結為沒有做自己。


想做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這好像是一個最自明的說法,任何人只要說到這上面,不需要再做任何解釋,一說準就明白。若真是這樣,為何聰慧亮麗如三位女主都得通過整個電視劇的情節(jié)才能整明白呢?若并非如此,那是什么意思,做自己艱深難懂,做別人才更容易明白嗎?這樣理解也很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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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劇里的人不懂,劇外的人也不懂,但劇里劇外的人卻能達成一種默契——這個口號就是好使。只需要說到做回自己、相信自己、為自己而活,等等,問題就奇跡般地解決了。


《三十而已》回答不了做自己到底是做什么,倒是很細致地刻畫了不是做什么。


一個女主把自己的丈夫推上煙花公司的老板,自己做全職主婦,只在后臺默默替丈夫收拾爛攤子。這怎么行呢?于是丈夫出軌了,煙花公司爆炸了,她終于走向前臺,自己做起了茶廠的老板。這個女主告訴我們,做自己不是做一個模范妻子,也不是做一個模范母親。


另一個女主婚前依賴父母,婚后依賴丈夫,只追劇不上進。這怎么行呢?于是跟丈夫離了婚,跟一個小青年談起了戀愛,她終于擺脫了依賴,復婚之后自己成為身價倍增的女作家。這個女主告訴我們,做自己不能依賴父母,也不能依賴丈夫。


還有一個女主在大都市里漂泊了多年,只想找個有愛又有錢的男人,像前一個女主那樣組建一個模范家庭。這怎么行呢?于是她被騙了、失戀了,徹底放棄回到老家,重返都市之后她終于打破了想望,準備出國留學重啟自己的人生。這個女主告訴我們,做自己不是想望一個有愛又有錢的男人,也不是想望一個模范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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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三十而立”自“十五志于學”而來,自立有待于學的艱辛歷程。該劇自作聰明改為“三十而已”,不就是三十歲嗎?沒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可以清零,一切都可以重來。


這實在太可怕了,完全將“十五志于學”而不顧。


所謂做回自己,就是擺脫所有人倫關系,把自己的過去清空掉,仿佛這樣就可以剩下自己。要學就出國留學——比老家更廣闊的是都市,比都市更廣闊的是外國。


自己永遠在別處,傳統(tǒng)文化只是埋沒了自己。上百年來的自我摧殘之路,流毒之深遠,《三十而已》承其余緒而不自覺,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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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六月廿五于平江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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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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