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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三綱五?！钡谋玖x、演變及其辨正——以朱熹理學(xué)的詮釋為中心

作者：樂愛國（廈門大學(xué)哲學(xué)系教授）

來源：《學(xué)習(xí)與實踐》2018年第12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正月二十日丙戌

          耶穌2020年2月13日

摘要：

在班固《白虎通》對于儒家“三綱五常”的系統(tǒng)闡述中，“三綱”所表達的君、父、夫?qū)τ诔?、子、妻的主?dǎo)地位，以“五常”為心性基礎(chǔ)，是就率先垂范而言。朱熹講“三綱五?！保J為“五?！笔恰叭V五常”之本，派生“三綱五?！?，強調(diào)“三綱”與“五?！钡牟豢煞指睿⑶疫€多講“五倫”，認為“五倫”就是“三綱五?！?；其后學(xué)真德秀把“三綱”解讀為“君正則臣亦正”，“父正則子亦正”，“夫正則妻亦正”，強調(diào)“三綱”的率先垂范之義。至少在元代之后，“三綱”與“五?！北环指铋_來，“三綱”成為“五?！敝荆踔帘唤庾x為臣、子、妻對于君、父、夫的絕對順從，因而必然遭受批判。所以，重要的是講“三綱”與“五?！辈豢煞指睿拔宄！笔恰叭V”之本，“三綱五常”的本義蘊涵于“三綱”與“五?！钡幕ハ嗦?lián)系之中。

關(guān)鍵詞：《白虎通》；朱熹理學(xué)；三綱五常；絕對順從；率先垂范；

1901年，蔡元培為宋省庵撰屏聯(lián)，開宗明義便是:“社會古義，厥惟五倫。平等相接，愛力彌綸。及其治事，有三綱云。彼民主國，總統(tǒng)蒞焉。主輔相系，何礙平權(quán)。”1既講“五倫”與平等相接，又就治事而言“三綱”。后來，蔡元培于1920年發(fā)表的《傳略》中又說到當(dāng)時他為“三綱五倫”辯護，曰:“綱者，目之對，三綱，為治事言之也。國有君主，則君為綱，臣為目；家有戶主，則夫、父為綱，而婦、子為目。此為統(tǒng)一事權(quán)起見，與彼此互相待遇之道無關(guān)也?；ハ啻鲋?，則有五倫。故君仁，臣忠，非謂臣當(dāng)忠而君可以不仁也?！羧缢姿^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者，不特不合于五倫，亦不合于三綱也?！?顯然，蔡元培認為，在“三綱五倫”中，“三綱”是就“治事言之”，是要把在治國、治家中君與臣、父與子、夫與婦各自大小、主從不同的職責(zé)權(quán)利統(tǒng)一起來說3，而“五倫”才是講如何相互對待的關(guān)系；至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的絕對服從，完全與“三綱五倫”無關(guān)。對于這一辯護，蔡元培并沒有作出進一步的說明。4應(yīng)當(dāng)說，這一對“三綱”的詮釋，對于今天重新解讀“三綱五?！比跃哂袇⒖純r值。近年來，牟鐘鑒講“三綱五常可以分開來看，三綱一個不能留，五常一個不能丟”5，又在《中華讀書報》上發(fā)文《“三綱”與“五?！表毞珠_并有所棄取》，從歷史上先有“五?！焙笥小叭V”入手，并且依據(jù)清末民初以來對于“三綱”的批判，進一步指出“‘三綱’是變道”，“‘五?！浅５馈?，強調(diào)“‘三綱’不能留，‘五常’不能丟”。6問題是，在儒家那里，“三綱”本義是什么?“三綱”與“五?！笔欠窨梢苑指铋_來?

一、“五?！笔恰叭V”的心性基礎(chǔ)

儒家系統(tǒng)闡述“三綱五?！?，見于東漢班固《白虎通》。其中說道:“三綱者，何謂也?謂君臣、父子、夫婦也。六紀(jì)者，謂諸父、兄弟、族人、諸舅、師長、朋友也。故《含文嘉》曰:‘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又曰:‘敬諸父兄，六紀(jì)道行，諸舅有義，族人有序，昆弟有親，師長有尊，朋友有舊?！沃^綱紀(jì)?綱者，張也。紀(jì)者，理也。大者為綱，小者為紀(jì)。所以張理上下，整齊人道也。人皆懷五常之性，有親愛之心，是以綱紀(jì)為化，若羅網(wǎng)之有紀(jì)綱而萬目張也。《詩》云:‘亹亹文王，綱紀(jì)四方。’”7這里所謂“三綱”，是指君臣、父子、夫婦的相處之道；至于如何相處，班固引《含文嘉》言“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因此，后來出現(xiàn)兩種解讀:一是南北朝皇侃《論語集解義疏》說:“三綱，謂夫婦、父子、君臣也。三事為人生之綱領(lǐng)，故云‘三綱’也。”8直至晚清孫寶瑄說:“余謂古人所謂三綱，恐是以君臣、父子、夫婦統(tǒng)括人類，故名曰綱。后人不察，妄以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君為臣綱為言，是大謬也。”9一是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引《禮緯·含文嘉》云:“三綱，謂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矣。”10邢昺《論語注疏》說:“‘三綱五?！撸栋谆⑼ā吩?‘三綱者何謂?謂君臣、父子、夫婦也?！秊槌季V，父為子綱，夫為妻綱?！?1朱熹《論語集注》說:“三綱，謂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2自此，凡言“三綱”，就是指“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

至于什么是“綱”?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說:“綱，維紘?yán)K也。從糸，岡聲?！?3所謂“綱”，就是提網(wǎng)的總繩。其實，在許慎之前，西漢揚雄《法言》就說過:“君子為國，張其綱紀(jì)，謹其教化。導(dǎo)之以仁，則下不相賊；蒞之以廉，則下不相盜；臨之以正，則下不相詐。修之以禮義，則下多德讓，此君子所當(dāng)學(xué)也?！缇V不綱，紀(jì)不紀(jì)，雖有羅網(wǎng)，惡得一目而正諸?！?4顯然，揚雄所謂“綱”，與“仁”“廉”“正”“禮”“義”相聯(lián)系，具有率先垂范之義，是指通過率先垂范達到國之上下的和諧。

班固《白虎通》講“三綱”為“君臣、父子、夫婦”，又說:“所以稱三綱何?一陰一陽謂之道，陽得陰而成，陰得陽而序，剛?cè)嵯嗯??！?認為“三綱”是君臣、父子、夫婦之間陰陽相互和諧的關(guān)系；同時又引緯書《含文嘉》曰“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并言“敬諸父兄，六紀(jì)道行，諸舅有義，族人有序，昆弟有親，師長有尊，朋友有舊”。據(jù)陳立《白虎通疏證》所述，唐《開元占經(jīng)》引《含文嘉》曰:“王者敬諸父有善，則大角光明而揚。諸舅有儀，則軒轅東西角大張。族人有序，則宗人倚文正明。王者序長幼各得其正，則房、心有德心應(yīng)之。王者敬師長有尊，則攝提如列，無則反折?！?由此可以推斷，《含文嘉》所謂“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具有君父夫率先垂范、臣子婦隨后效仿之義，是指通過率先垂范達到君臣、父子、夫婦之間的相互和諧。15這就是《白虎通》所言“綱紀(jì)為化，若羅網(wǎng)之有紀(jì)綱而萬目張也”。至于《白虎通》引《詩》云“亹亹文王，綱紀(jì)四方”，《毛詩》為“勉勉我王，綱紀(jì)四方”，意即:“勉勉然勤行善道不倦之我王，以此圣德綱紀(jì)我四方之民，善其能在民上治理天下?！?6明顯是說周文王垂范于天下；而且，這也可以說明《白虎通》講“三綱”本之于此。通過對班固《白虎通》有關(guān)“三綱”的文本分析可看出，“三綱”所表達的君、父、夫?qū)τ诔?、子、妻的主?dǎo)，是就率先垂范而言，是指通過率先垂范達到君臣、父子、夫婦之間的相互和諧。

班固《白虎通》不僅講“三綱”，還認為“人皆懷五常之性，有親愛之心”，才有可能做到君父夫率先垂范、臣子婦隨后效仿，實現(xiàn)“綱紀(jì)為化”，正如網(wǎng)之有綱而萬目張。這就把“三綱”與仁、義、禮、智、信“五常”聯(lián)系在一起，而且認為“五?！笔恰叭V”的心性基礎(chǔ)。需要指出的是，在“五?！被A(chǔ)上的“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就是要君、父、夫在“五?！鄙铣蔀槌?、子、婦的主導(dǎo)，率先垂范。

朱熹講“理”，同時也講“三綱五?！?，說:“宇宙之間，一理而已，天得之而為天，地得之而為地，而凡生于天地之間者，又各得之以為性。其張之為三綱，其紀(jì)之為五常，蓋皆此理之流行，無所適而不在?！?7顯然，在朱熹看來，由宇宙天理而來的人之性派生出“三綱五?！薄ｊP(guān)于人之本性，朱熹《中庸章句》注“天命之謂性”，說:“性，即理也。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猶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為健順五常之德，所謂性也?！?2也就是說，由天理而有人之性，而人之性即“健順五常之德”，或稱“五常之德”，就是本心所固有的仁、義、禮、智、信。當(dāng)然，朱熹經(jīng)常說:“仁義禮智，性也?！薄靶灾皇侨柿x禮智?！?8由此可見，在朱熹那里，人心中的“五常之德”，不僅是“三綱五?！敝?，而且派生出“三綱五常”。

朱熹講“三綱五常”，強調(diào)人心中的“五常之德”，講“性即理”，講人之性為“三綱五常”之本，并派生出“三綱五?！保粚τ凇叭V”，則只是界定為“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而沒有對其內(nèi)涵做具體的討論和闡發(fā)。與此不同，朱熹較多講孟子的“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即“五倫”，并在所撰《小學(xué)》中分別對“父子之親”“君臣之義”“夫婦之別”“長幼之序”“朋友之教”作了具體的討論19。他注《尚書·舜典》“慎徽五典，五典克從”，說:“五典，五常也。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是也?！?7又注“敬敷五教”，說:“五教，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以五者當(dāng)然之理而為教令也?！?7他還說:“昔者圣王作民君師，設(shè)官分職，以長以治。而其教民之目，則曰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已。蓋民有是身，則必有是五者，而不能以一日離；有是心，則必有是五者之理，而不可以一日離也。是以圣王之教，因其固有，還以道之，使不忘乎其初?！?0又說:“舜之命契，不過是欲使‘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只是此五者。至于后來圣賢千言萬語，只是欲明此而已。這個道理，本是天之所以與我者，不為圣賢而有余，不為愚不肖而不足?！?8并且還說:“仁、義、禮、智，豈不是天理?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豈不是天理?”17

顯然，在朱熹看來，“五倫”就是“五?！?，為“天之所以與我者”，是人之性，而為天理，因此，同樣是“三綱五常”之本。他說:“夫君臣之義，父子之恩，天理民彝之大，有國有家者所以維系民心、紀(jì)綱政事本根之要也。”21又說:“昔者帝舜以百姓不親，五品不遜，而使契為司徒之官，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又慮其教之或不從也，則命皋陶作士，明刑以弼五教，而期于無刑焉。蓋三綱五常，天理民彝之大節(jié)，而治道之本根也?！?2認為“五倫”就是“三綱五常”。這就把“五倫”與“三綱五常”統(tǒng)合起來。

關(guān)于“五倫”與“三綱”，今人多有討論。賀麟曾發(fā)文《五倫觀念的新檢討》，既認為“五倫又是五常的意思”，又認為“五倫觀念之最基本意義為三綱說，五倫觀念之最高最后的發(fā)展，也是三綱說”，同時還分析了“五倫說進展為三綱說的邏輯的必然性”23。然而，馮天瑜發(fā)文《“五倫”“三綱”分梳》，強調(diào)“三綱”與“五倫”的區(qū)別，認為“三綱說”是“單向獨斷論”，“強調(diào)上下尊卑的威權(quán)性、絕對性”，“五倫說”是“雙向協(xié)調(diào)論”，“講究人倫關(guān)系的相對性、和諧性”24。問題是，朱熹講“三綱五?！?，較多講“五常”，而對于君臣、父子、夫婦，則較多講“五倫”而較少講“三綱”，那末為什么不以“五倫”取代“三綱”，而是將“五倫”與“三綱五?！苯y(tǒng)合起來?

二、朱熹理學(xué)中“三綱”與“五?！钡牟豢煞指?/span>

歷代儒家學(xué)者大都認為，“三綱五?！痹从谙纳讨苋?，如前所述，班固《白虎通》引《詩》云“亹亹文王，綱紀(jì)四方”，認為周文王時已有“三綱六紀(jì)”。馬融注《論語》子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說:“所因，謂三綱五常；所損益，謂文質(zhì)三統(tǒng)?！?1認為自夏代開始，有“禮”，就有“三綱五?！?。這一觀點為后來許多儒家學(xué)者包括朱熹所接受。但是就現(xiàn)有的古代文獻看，“五常”以及“五倫”先出現(xiàn)于春秋戰(zhàn)國，“三綱”而后才出現(xiàn)。至于“五倫說進展為三綱說的邏輯的必然性”，賀麟《五倫觀念的新檢討》認為，“由五倫的相對關(guān)系，進展為三綱的絕對的關(guān)系”，是要“補救相對關(guān)系的不安定，進而要求關(guān)系者一方絕對遵守其位分”，換言之，“三綱說要求臣、子、婦，盡片面的忠、孝、貞的絕對義務(wù)，以免陷于相對的、循環(huán)報復(fù)、給價還價的不穩(wěn)定的關(guān)系之中”，因此，“三綱說當(dāng)然比五倫說來得深刻而有力量”。23也就是說，“三綱”講“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強調(diào)君、父、夫處于主導(dǎo)地位，臣、子、婦處于順從地位，并要求臣、子、婦盡自己的絕對義務(wù)，從而更加有力地將“五?！薄拔鍌悺甭涞綄嵦帲驗椤拔ㄓ腥巳硕寄茉谒环謨?nèi)，片面的盡他自己絕對的義務(wù)，才可以維持社會人群的綱?！?3，所以，只有在“五?！薄拔鍌悺钡幕A(chǔ)上進一步講“三綱”，才能更加有力地將“五?！薄拔鍌悺甭涞綄嵦?；朱熹不以“五倫”取代“三綱”，其原因概在于此。

與此同時，“三綱”所強調(diào)的君、父、夫?qū)τ诔?、子、妻的主?dǎo)地位，必須是就“五?！倍?，是實現(xiàn)“五?！边^程中所處的主導(dǎo)地位，所以“三綱”與“五?！辈豢煞指睿粌H以“五?！睘樾男曰A(chǔ)，以“五?！睘楸?，而且以“五?！睘橹赶颉Ｍ瑫r，正如孔子所言“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論語·為政》)，在人倫關(guān)系中必須摒棄那種強制性的、絕對服從的關(guān)系，而要講“道之以德”。所以，君、父、夫的主導(dǎo)，更多的是人倫關(guān)系中君、父、夫率先垂范于臣、子、婦，這是“五常”本身所不可能具有的，是“五常”之所以能夠發(fā)揮作用的關(guān)鍵。

班固《白虎通》強調(diào)“三綱”，但并不把“三綱”與“五?！狈指铋_來。馬融以“三綱”與“五?！焙戏Q為“三綱五常”。朱熹《論語集注》不僅明確講“三綱，謂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五常，謂仁、義、禮、智、信”，而且還說:“三綱五常，禮之大體，三代相繼，皆因之而不能變?！?2這里也包含了“三綱”與“五?！辈豢煞指畹乃枷?。

朱熹對于“綱紀(jì)”有過具體的論述。他說:“夫所謂綱者，猶網(wǎng)之有綱也；所謂紀(jì)者，猶絲之有紀(jì)也。網(wǎng)無綱則不能以自張，絲無紀(jì)則不能以自理。故一家則有一家之綱紀(jì)，一國則有一國之綱紀(jì)?！欢V紀(jì)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術(shù)公平正大，無偏黨反側(cè)之私，然后綱紀(jì)有所系而立。君心不能以自正，必親賢臣、遠小人，講明義理之歸，閉塞私邪之路，然后乃可得而正也?！?2在這里，朱熹既講建立綱紀(jì)之重要，又講君主建立綱紀(jì)必須“心術(shù)公平正大，無偏黨反側(cè)之私”，就是君心要正?？梢?，講綱紀(jì)，講“三綱”，不能不講“五?！保叭V”與“五?！辈豢煞指?。

朱熹還特別強調(diào)建立“三綱五?！?，朝廷必須率先垂范。他說:“天下國家之大務(wù)莫大于恤民，……夫治軍、省賦以為恤民之本，則又在夫人君正其心術(shù)以立紀(jì)綱而已矣。董子所謂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蓋謂此也?！?2又說:“綱紀(jì)不振于上，是以風(fēng)俗頹弊于下”，“君心正于上，風(fēng)俗美于下”22。還說:“天下國家之所以長久安寧，唯賴朝廷三綱五常之教有以建立修明于上，然后守藩述職之臣有以稟承宣布于下，所以內(nèi)外相維，小大順序，雖有強猾奸宄之人，無所逞其志而為亂?！?1以為社會道德秩序的建立，有賴于朝廷的率先垂范。由此亦可以看出朱熹講“三綱五?！钡膬?nèi)涵之所在。

朱熹后學(xué)真德秀《大學(xué)衍義》解《大學(xué)》“為人君，止于仁；為人臣，止于敬；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止于慈；與國人交，止于信”，引述《白虎通》所言“三綱五?！保⑶艺f:“蓋天下之事眾矣，圣人所以治之者，厥有要焉，惟先正其本而已。本者何?人倫是也。故三綱正則六紀(jì)正，六紀(jì)正則萬事皆正，猶舉網(wǎng)者提其綱紀(jì)而眾目畢張也。……故為人君者必正身以統(tǒng)其臣，為人父者必正身以律其子，為人夫者必正身以率其妻，如此，則三綱正矣?！?5也就是說，“君正則臣亦正”，“父正則子亦正”，“夫正則妻亦正”?？梢?，真德秀講“三綱”有著明顯的率先垂范之義；而且所謂“正”，即朱熹所謂“心術(shù)公平正大”之“正”，因而與“五?！辈豢煞指?。他還說:“君臣之綱正于上，而天下皆知有敬；父子之綱正于上，而天下皆知有親；夫婦之綱正于上，而天下皆知有別。三者正，而昆弟朋友之倫，亦莫不正?！蛩^五常者，亦豈出乎三綱之外哉?父子之恩，即所謂仁；君臣之敬，即所謂義；夫婦之別，即所謂禮。智者知此而已，信者守此而已。未有三綱正而五?；蛱?，亦未有三綱廢而五常獨存者?！?6明確講“三綱”與“五常”不可分割。

后來的陳普也有與真德秀類似的解讀。他說:“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綱者，綱之大繩，眾月之所附。綱舉而后目張，綱正而后月齊。國家天下必君父夫先正，而后臣子婦隨之而正也。人倫凡五等，而君臣、父子、夫婦三者為最重。三者正則無不正矣。以人道而言，六者當(dāng)各自盡而不相待；以家國天下之責(zé)而言，則君正而后臣正，父正而后子正，夫正而后婦正。自古及今，蓋無不然。以教之所起為重，居其位者必先盡其道也?！?7在這里，“三綱”所包含的君、父、夫?qū)τ诔?、子、妻的主?dǎo)地位，被解讀為“君父夫先正，而后臣子婦隨之而正”，“君正而后臣正，父正而后子正，夫正而后婦正”。所謂“正”，就是要合乎人心“五常之德”，以“五常”為本，以“五常”為指向，因而與“五?！辈豢煞指?。而且，“君父夫先正，而后臣子婦隨之而正”，就是指君父夫率先垂范、臣子婦隨后效仿。

“三綱”強調(diào)君、父、夫?qū)τ诔?、子、妻的主?dǎo)地位，而這種主導(dǎo)地位，既可以是正面的，也可以是負面的，因此只有與“五常”統(tǒng)一起來，并強調(diào)“五?！睘椤叭V”的心性基礎(chǔ)，為“三綱”之本，才能確保“三綱”君、父、夫的主導(dǎo)地位在落實“五?！敝衅鸬秸娴淖饔?。如前所述，朱熹講“三綱五常”，強調(diào)人心中的“五常之德”，講人之性為“三綱五常”之本；對于君臣、父子、夫婦，較少講“三綱”，較多講“五倫”。正是在這樣的理論支撐下，真德秀把“三綱”解讀為“君正則臣亦正”，“父正則子亦正”，“夫正則妻亦正”，明確賦予“三綱”之“綱”以率先垂范之義。

由此可見，重要的是弄清在“三綱五?！敝小叭V”與“五?！焙握吒鼮楦荆M而從“三綱”與“五?！钡南嗷ヂ?lián)系中揭示“三綱”所具有的率先垂范之內(nèi)涵，而不是將“三綱”與“五?！狈指铋_來，或只講“三綱”，或只講“五?！?。

三、“三綱”與“五?！钡姆指钆c批評

班固《白虎通》先講“三綱”后講“五?！?，較為強調(diào)“三綱”，但仍然講“人皆懷五常之性，有親愛之心，是以綱紀(jì)為化，若羅網(wǎng)之有紀(jì)綱而萬目張也”，認為“五?！笔恰叭V”的心性基礎(chǔ)，也就是說，“三綱”與“五?！辈豢煞指睢Ｖ祆渲v“三綱五?！保瑒t較多講“五?！薄拔鍌悺?，強調(diào)“五?！笔恰叭V”之本，同樣講“三綱”與“五?！辈豢煞指睢５枰赋龅氖?，班固《白虎通》提出并強調(diào)“三綱”，不只是為了更為有力地將“五?！甭涞綄嵦帲乙脖磉_了官方儒學(xué)要求整肅綱常倫理的訴求和意志。因此，在儒學(xué)的發(fā)展中，一直有儒家學(xué)者由于過度強調(diào)“三綱”而將“三綱”與“五常”分割開來，有時甚至強調(diào)“三綱”高于“五?！?，而視“三綱”為“五常”之本，將“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中君、父、夫的主導(dǎo)地位和臣、子、妻的順從地位推向絕對，只講“三綱”，這不僅偏離了儒學(xué)的根本，給社會道德秩序的建立造成危害，而且還使“三綱五常”遭受諸多誤解和批判。

隋代儒者王通《中說》引薛收曰:“吾嘗聞夫子之論《詩》矣，上明三綱，下達五常?！?8所謂“上明三綱，下達五?！?，將“三綱”與“五?！币陨舷聦?yīng)，似乎是將“三綱”與“五?！狈指铋_來，并認為“三綱”高于“五?！?，已完全不同于班固《白虎通》所表述的“五?！笔恰叭V”的心性基礎(chǔ)。

元代儒者吳澄將“三綱”與“五?！甭?lián)系起來，說:“三綱二紀(jì)，人之大倫也，五常之道也。君為臣之綱，其有分者義也；父為子之綱，其有親者仁也；夫為妻之綱，其有別者智也。長幼之紀(jì)，其序為禮；朋友之紀(jì)，其任為信。之二紀(jì)者，亦不出乎三綱之外。”29但是，他又說:“為之綱者，為之天也。臣所天者君，子所天者父，妻所天者夫也。……稽諸禮經(jīng)，女未嫁以前天其父，既嫁以后天其夫。天其夫，則移所天而不復(fù)天其父，故降父服而專以服父之服服其夫，明所天之不二也?！?9這里將“三綱”所言“夫為妻綱”，理解為“妻所天者夫”，“以服父之服服其夫”，理解為單向的妻對夫的順從，而不講仁、義、禮、智、信之“五?！?，似乎已不具有此前儒者解“三綱”所具有的君父夫率先垂范、臣子婦隨后效仿之義。

鄭玉曾討論過夫是否可為妻而死的問題。某人遭妻之喪，而欲與之俱死。對此，鄭玉說:“此蓋知五常為人倫之重，而不知三綱又為五常之重也?！辈⑶矣懻撜f:“夫以五常而言，則夫婦居其一。與之同死生，可也。以三綱而言，則夫為婦綱。婦為夫死，可也，然亦必要死得是，乃可。夫為婦死，易天地之位，失輕重之權(quán)矣。”30這里將“三綱”所言“夫為妻綱”，理解為“婦為夫死，可也，然亦必要死得是”，雖然還不至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還講“必要死得是”，但已轉(zhuǎn)變?yōu)閱蜗虻刂恢v“婦為夫死”而不能講“夫為婦死”，明顯是將“三綱”與“五?！狈指铋_來，講“三綱”為“五?！敝?。

明代湛若水引《禮記·哀公問》孔子曰“政者，正也。君為政，則百姓從政矣。君之所為，百姓之所從也。君所不為，百姓何從”“夫婦別、父子親、君臣嚴(yán)三者正，則庶物從之矣”，說:“正政者，所以正朝廷也。正三綱者，所以正政也。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三綱正則五倫正，而為政之道得矣。此朝廷之所以尊乎!”31這里講“三綱正則五倫正”，似將“三綱”與“五倫”分割開來，先有“三綱”正，才有“五倫”正，不同于此前儒家所講“三綱”與“五?！辈豢煞指?，“三綱”以“五?！睘楸?。

清代儒者刁包說:“浮屠老聃，其學(xué)亦云精矣，彼亦何嘗不言仁義禮智且信也?然而未得其道者，以其父子君臣夫婦之間，有缺典故也，所以謂之異端。漢祖唐宗，其治亦云偉矣，彼亦何嘗不行仁義禮智且信也?然而未得其道者，以其父子君臣夫婦之間，有慚德故也，所以謂之雜霸。文清曰:‘三綱五常，為學(xué)、為治之本。’余謂三綱又五常之本也?！?2顯然，這里不滿足于薛瑄講“三綱五?！?，而要將“三綱”與“五?！狈指铋_來，并認為“三綱”為“五?！敝尽?o:p>

后來的曾國藩說:“三綱之道，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是地維所賴以立，天柱所賴以尊。故《傳》曰:君，天也；父，天也；夫，天也?！秲x禮》記曰:君至尊也，父至尊也，夫至尊也。君雖不仁，臣不可以不忠；父雖不慈，子不可以不孝；夫雖不賢，妻不可以不順?！?3這里對“三綱”的解讀，只講臣忠、子孝、妻順，而不講君仁、父慈、夫賢，很容易被理解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再有張之洞《勸學(xué)篇》把“三綱”與民權(quán)、平等對立起來，說:“知君臣之綱，則民權(quán)之說不可行也；知父子之綱，則父子同罪、免喪廢祀之說不可行也；知夫婦之綱，則男女平權(quán)之說不可行也?！?4只講“三綱”的絕對關(guān)系，拋棄了“五常”的相對關(guān)系，并由此反對民權(quán)、男女平權(quán)。

由此可見，“三綱”強調(diào)君、父、夫處于主導(dǎo)地位，臣、子、妻處于順從地位，其最初以“五常”為心性基礎(chǔ)，以“五?！睘楸?，以“五?！睘橹赶颍瑸榱擞辛Φ貙崿F(xiàn)“五?！?，而與“五?！辈豢煞指睿瑥亩哂新氏却狗吨x；但至少從元代開始，“三綱”逐漸與“五常”分割開來，到了清代，臣、子、妻順從于君、父、夫已經(jīng)成為與“五?！毕喾指钋腋哂凇拔宄！钡牡赖乱?guī)范，甚至只講“三綱”的順從而不講“五?！薄Ｖ链?，原本“三綱”君、父、夫處于主導(dǎo)地位中的率先垂范之義，已蕩然無存；此前對于“五常”具有積極作用的“三綱”，已經(jīng)完全與“五?！狈指铋_來，只講臣、子、妻對于君、父、夫的絕對順從，因而必然招致清末民初以來對于“三綱”的批判。

清末譚嗣同《仁學(xué)》推崇孔子儒學(xué)，而批評荀學(xué)和“三綱”，說:“方孔之初立教也，黜古學(xué)，改今制，廢君統(tǒng)，倡民主，變不平等為平等，亦汲汲然動矣。豈謂為荀學(xué)者，乃盡亡其精意，而泥其粗跡，反授君主以莫大無限之權(quán)，使得挾持一孔教以制天下!彼為荀學(xué)者，必以倫常二字，誣為孔教之精詣，不悟其為據(jù)亂世之法也?！瓫r又妄益之以三綱，明創(chuàng)不平等之法，軒輊鑿枘，以苦父天母地之人?！?5顯然，在譚嗣同看來，孔子講“五?！笔侵v平等，而“三綱”是“創(chuàng)不平等之法”。

劉師培《攘?xí)酚小蹲锞V篇》，特別對“三綱”提出批評，說:“三綱之說，始見于《繁露》，蓋《繁露》所言多近于讖緯，故有此三綱之說，而馬融遂以‘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釋《論語》矣?！墩f文》訓(xùn)‘綱’為維綋繩也，故言‘綱’則有壓制束縛之義?！?6在這里，劉師培因認為“三綱”具有“壓制束縛之義”而對之加以批評。

這些對于“三綱”的批評，延續(xù)至今，便有了所謂“‘三綱’不能留，‘五?！荒軄G”。然而，這樣的批評，實際上是對于那種與“五?！毕喾指畹摹叭V”的批評，而不可能是對于以“五?！睘楦厩遗c“五常”不可分割并具有率先垂范之義的“三綱”的批評。

四、余論

應(yīng)當(dāng)說，儒學(xué)不僅講“三綱五常”，而且更為強調(diào)“三綱”與“五?！辈豢煞指睢Ｈ欢?，一直有儒家學(xué)者出于各種原因，將“三綱”與“五?！狈指铋_來。晚清孫寶瑄曾說過:“三綱可去，五倫必不可廢?！?一百多年后，今人接著又講“‘三綱’不能留，‘五?！荒軄G”。從字面上看，這是把“三綱”與“五?！狈指铋_來而否定“三綱”，因而與儒學(xué)講“三綱”“五?！辈豢煞指畈⒉煌耆恢?。

孔子講仁，講“五?！?，又講禮，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論語·顏淵》)，也就是說，君、臣、父、子應(yīng)當(dāng)各守其道，“若君不失君道，乃至子不失子道，尊卑有序、上下不失而后國家正也”。11按照錢穆所解:“君要像君樣子，盡君的責(zé)任，臣才能像臣樣子，盡臣的責(zé)任。臣不臣，還是由于君不君?！@是一種‘君職論’，絕不是一種‘君權(quán)論’?！?7孔子又講“政者，正也。子帥而正，孰敢不正”(《論語·顏淵》)，“帥”通“率”，猶先也。也就是說，“民之從上，如影隨身表，若君上自率己身為正之事，則民下誰敢不正者耶?”8換言之，“為政在乎修己”11?？鬃舆€說:“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論語·子路》)這同樣是強調(diào)為政者的道德表率作用，即居于社會上層地位的人應(yīng)當(dāng)在道德上率先垂范。因此，孔子講“五常”，與講禮、講率先垂范是不可分割的。班固《白虎通》依據(jù)周文王勤勉于善道而垂范于世，提出以“君臣、父子、夫婦”為“三綱”，并進一步講“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實際上包含了對孔子“為政在乎修己”的率先垂范思想的發(fā)揮。

孔子所講仁、義、禮、智、信，是人心之“五常之性”，是社會的基本道德規(guī)范，但是，如何發(fā)用為行動?居于社會上層地位的人在道德上的率先垂范，尤為重要。從這個意義上說，如果只講“五?！倍恢v“三綱”，不講君、父、夫的率先垂范，“五常”就難以在全社會得以落實，這就是“五?！迸c“三綱”不可分割，講“五?！保荒懿恢v“三綱”。

縱觀儒家的發(fā)展，先秦儒家主要講“五常”，又講率先垂范，已經(jīng)具有了“五?！迸c“三綱”不可分割的思想。漢唐儒家主要講“三綱”，但又講“三綱”以“五?！睘樾男曰A(chǔ)；朱熹理學(xué)強調(diào)“五?！?，但又講“三綱”，都講“三綱”與“五?！钡牟豢煞指?。尤其在朱熹理學(xué)那里，“三綱五?！彼哂械穆氏却狗吨x，得到充分的展現(xiàn)，這就是真德秀所謂“君為臣綱，君正則臣亦正矣；父為子綱，父正則子亦正矣；夫為妻綱，夫正則妻亦正矣”。但是后來，“三綱”與“五常”被逐漸分割開來，于是，“三綱”被詮釋為臣、子、婦對于君、父、夫的絕對順從，而與“三綱五?！彼哂械穆氏却狗吨x完全背離，因而招致批評。由此可以說明，“三綱”與“五?！辈豢煞指?，講“三綱”，不能不講“五?！?。

今人批評“三綱”，實際上只是批評與“五常”相分割的“三綱”。所謂“‘三綱’不能留，‘五?！荒軄G”，雖然從字面上看，有將“三綱”與“五?！狈指铋_來之嫌，與儒學(xué)講“三綱”與“五?！辈豢煞指畈⒉煌耆恢?，但其意在于反對臣、子、婦對于君、父、夫的絕對順從，強調(diào)“五?！保蚨豢赡芊穸鬃又v率先垂范，實際上并不反對以“五?！睘楦镜摹叭V”。當(dāng)然，當(dāng)今也有人推崇“三綱”，但決不可能是推崇那種與“五?！毕喾指睢⒅恢v絕對順從的“三綱”，更多的是講“三綱”中所具有的率先垂范之義。因此，儒家講“三綱”與“五?！毕嗷ゲ豢煞指睿拔宄！笔恰叭V”之根本，而不是只講“三綱”不講“五?！?，或是只講“五?！辈恢v“三綱”。

儒學(xué)源遠流長，流傳至今，動輒講去其糟粕，不可謂明智之舉。應(yīng)實事求是地闡發(fā)其義，尤其是要糾正以往各種錯誤的解讀，以更好地讓其世代傳承；多講“取其精華”，少講“去其糟粕”；多講“留”，少講“丟”。這應(yīng)當(dāng)是今人對于儒學(xué)的應(yīng)有態(tài)度，因為在當(dāng)今社會，儒學(xué)中許多過去被認為是“糟粕”的東西，通過重新解讀，已開始越來越多地為當(dāng)代人所接受。至于“三綱”，賀麟《五倫觀念的新檢討》說:“三綱的精蘊的真義的純理論基礎(chǔ)，可以說只有極少數(shù)的儒家的思想政治家才有所發(fā)揮表現(xiàn)，而三綱說在禮教方面的權(quán)威，三綱說的軀殼，曾桎梏人心，束縛個性，妨礙進步，有數(shù)千年之久。但這也怪不得三綱說的本身，因為三綱說是五倫觀念的必然的發(fā)展，曾盡了它歷史的使命。現(xiàn)在已不是消極的破壞攻擊三綱說的死軀殼的時候，而是積極的把握住三綱說的真義，加以新的解釋與發(fā)揮，以建設(shè)新的行為規(guī)范和準(zhǔn)則的時期了?！?3應(yīng)當(dāng)說，“三綱”之真義，只是蘊涵于“三綱”與“五常”的互相聯(lián)系之中。

注釋：

1蔡元培:《為宋省庵書屏》//《蔡元培全集(第一卷)》，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118頁。

2蔡元培:《傳略》//《蔡孑民先生言行錄》，上海，上海中華書局，1920年，第6-7頁。

3對此，有學(xué)者作了解釋，認為:“三綱顯然被隸屬于民主國體制。可見雖有社會分工之差別，而每個人在人格上卻是平等的，前者原本以后者為前提與基礎(chǔ)。三綱因此只是為建立秩序、同心辦事而立的規(guī)矩，即所謂‘齊心同愿，職識分安’，而并非恣行專制的手段。”參見夏曉虹:《晚清文人婦女觀》，北京，作家出版社，1995年，第159頁。

41935年蔡元培在《中國新文學(xué)大系總序》中說:“……程頤以‘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斥再蘸婦，蹂躪女權(quán)，正與韓愈的‘臣罪當(dāng)誅’相等，誤會‘三綱’的舊說，破壞‘五倫’的本義。不幸此等謬說適投明清兩朝君主之所好，一方面以利用科舉為誘惑，一方面以文字獄為鞭策，思想言論的自由，全被剝奪?！眳⒁姴淘?《中國新文學(xué)大系總序》//《蔡元培全集(第六卷)》，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572頁。

5牟鐘鑒:《三綱一個不能留，五常一個不能丟》，《光明日報》，2011年4月10日第2版。

6牟鐘鑒:《“三綱”與“五?！表毞珠_并有所棄取》，《中華讀書報》，2017年11月15日第13版。

7[15][16](清)陳立:《白虎通疏證》，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373-374頁，第373-374頁，第374頁。

8[56](魏)何晏、(梁)皇侃:《論語集解義疏》，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25頁，第170頁。

9[53](清)孫寶瑄:《忘山廬日記》，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307頁，第473頁。

10(漢)鄭玄、(唐)孔穎達:《禮記正義》//(清)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540頁。

11[32][54][57](魏)何晏、(宋)邢昺:《論語注疏》//(清)阮元?？獭妒?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2463頁，第2463頁，第2504頁，第2504頁。

12[20][35](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59頁，第17頁，第59頁。

13(漢)許慎:《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第275頁。

14(漢)揚雄:《法言》卷六《先知篇》，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26頁。

15臺灣大學(xué)歷史學(xué)系教授閻鴻中認為，《白虎通》引緯書《含文嘉》曰“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強調(diào)的是君、父、夫要負人倫秩序之責(zé)任，如果不能身為表率便要遭受譴責(zé)；天子兼為君、為父、為夫，需為天下表率，更是一切責(zé)備的首要對象。”參見閻鴻中:《唐以前“三綱”意義的演變--以君臣關(guān)系為主的考察》//《錢穆先生紀(jì)念館館刊》第7期，臺北市立圖書館，1999年，第65頁。

16(漢)鄭玄、(唐)孔穎達:《毛詩正義》//(清)阮元?？獭妒?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515頁。

17[23][24][27](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3)》，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3376頁，第3161頁，第3170頁，第2837頁。

18[26](宋)黎靖德:《朱子語類(一)》，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63-64頁，第269頁。

19(宋)朱熹:《小學(xué)》//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13)》，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398-413頁。

20(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4)》，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3761頁。

21[39](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1)》，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1086頁，第1041頁。

22[36][37][38](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朱杰人等編《朱子全書(20)》，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656頁，第585-586頁，第581頁，第585-586頁。

23[33][34][58]賀麟:《五倫觀念的新檢討》//《近代唯心論簡釋》，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5-212頁，第210-211頁，第211頁，第212頁。

24馮天瑜:《“五倫”“三綱”分梳》，《人文論叢》，2014年第1輯，第4-9頁。

25(宋)真德秀:《大學(xué)衍義》，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92-93頁。

26(宋)真德秀:《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二)》卷四《召除禮侍上殿奏札一》，上海，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63頁。

27(宋)陳普:《石堂先生遺集》//《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321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421頁。

28(隋)王通:《中說》，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5頁。

29[45](元)吳澄:《吳文正集》//《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97冊)》，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221-222頁，第442-443頁。

30(元)鄭玉:《師山遺文》卷三《與鮑仲安書》//《師山集》//《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17冊)》，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85頁。

31(明)湛若水:《圣學(xué)格物通(5)》卷五十一《正朝廷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第1944-1945頁。

32(清)刁包:《潛室札記》，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58頁。

33(清)曾國藩:《家書》//《曾國藩全集(21)》，長沙，岳麓書社，2011年，第117頁。

34(清)張之洞:《勸學(xué)篇》，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第12頁。

35(清)譚嗣同:《仁學(xué)》，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第48頁。

36劉師培:《攘?xí)?/《劉師培全集(第二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7年，第12頁。

37錢穆:《國史新論》，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第8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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