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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國元】論王龍溪語境中的“四有說”——兼論錢緒山在王門“天泉證道”中的觀點立場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19-11-23 00:47:28
標簽:天泉證道、王龍溪、錢緒山
鄧國元

作者簡介:鄧國元,男,西元1981年生,貴州思南人,陜西師范大學哲學博士?,F(xiàn)任貴州大學中國文化書院副教授,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學院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宋明理學、陽明學。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哲學史》《道德與文明》《哲學門》《浙江社會科學》《湖北大學學報》等刊物發(fā)表學術論文近二十篇。

論王龍溪語境中的“四有說”

——兼論錢緒山在王門“天泉證道”中的觀點立場

作者:鄧國元(貴州大學中國文化書院)

來源:《浙江社會科學》2019年10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十月廿五日壬戌

??????????耶穌2019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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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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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六年“天泉證道”并無“四有說”“四無說”的提法,二者是王龍溪后來才提出的事實,形成龍溪語境中“四有說”的特定論題。傳統(tǒng)學術和現(xiàn)代學界的相關論述,不僅表明龍溪語境中“四有說”的復雜性和重要性,也說明還有待考察的空間與必要。立足嘉靖六年“天泉證道”存在陽明“四句教”、緒山“定本”下對“四句教”的具體理解、龍溪“四無說”三種觀點的前提,龍溪語境中的“四有說”不是指緒山的觀點,而是指陽明“四句教”。判定“四有說”的依據(jù)不在于是“至善無惡”,還是“無善無惡”,而在于“有善有惡意之動”。相對以“先天正心”為理論基礎的“四無說”,“后天誠意”是龍溪語境中“四有說”的基本內(nèi)涵?!八挠姓f”體現(xiàn)了龍溪對陽明“四句教”的特定理解和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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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句教”(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是王陽明(1472-1529,名守仁,字伯安,號陽明)晚年提出的重要命題,可謂是陽明最后的思想總結。同時,嘉靖六年丁亥(1527年),陽明應錢德洪(1496-1574,字洪甫,號緒山)和王畿(1498-1583,字汝中,號龍溪)之請,在天泉橋上回應兩位弟子相關疑難,闡發(fā)對“四句教”的理解,史稱“天泉證道”。有關“天泉證道”的文獻中,最為顯著的區(qū)別是相較于《傳習錄下》《年譜三》,在歸屬于龍溪的《緒山行狀》《天泉證道紀》中出現(xiàn)了“四有說”和“四無說”。圍繞王門“天泉證道”及詮釋史,相對于“四無說”歸屬于龍溪的明確性,學界對龍溪語境中“四有說”的具體所指和思想內(nèi)涵持有不同的觀點和立場,存在討論的空間與必要。本文擬緊扣相關文獻和研究成果,對龍溪語境中的“四有說”進行集中考察,望有助于此問題的討論,推進王門“天泉證道”及相關內(nèi)容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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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學界所知,記載王門“天泉證道”的文獻主要有《傳習錄下》《年譜三》《緒山行狀》(全名為《刑部陜西司員外郎特詔進階朝列大夫致仕緒山錢君行狀》)《天泉證道紀》。[1]就此四則文獻而言,將《緒山行狀》《天泉證道紀》與《傳習錄下》《年譜三》兩相對照,不難發(fā)現(xiàn)相對于《傳習錄下》《年譜三》,在《緒山行狀》《天泉證道紀》中出現(xiàn)了“四有”和“四無”的提法。面對這一差異,首先就得追問與思考的是,嘉靖六年“天泉證道”中到底有無“四有”和“四無”說?對此問題,筆者曾作集中考察。[2]通過對《傳習錄下》《年譜三》,特別是《緒山行狀》《天泉證道紀》產(chǎn)生過程的分析,[3]指出在嘉靖六年“天泉證道”中,并無“四有說”和“四無說”,二者是龍溪后來基于自己對“天泉證道”的理解而提出的概念,其提出也經(jīng)歷了一定的過程。立足嘉靖六年“天泉證道”不存在“四有說”和“四無說”的事實,還需要追問與思考的是,如果說出現(xiàn)在龍溪文本和語境中的“四無說”是指龍溪本人的觀點,那么與“四無說”相對的“四有說”又代表誰的觀點?具體思想內(nèi)涵如何?徑直而言,出現(xiàn)在龍溪語境中的“四有說”是指陽明“四句教”,還是指緒山在“天泉證道”中的具體觀點?這顯然是研究王門“天泉證道”,特別是在面對《緒山行狀》《天泉證道紀》,即龍溪語境中“四有說”時需要思考與回答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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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情留待下文,這里有必要先對學界就此問題的代表性論述作介紹性討論,以明了其中的復雜性與重要性。先來看劉宗周(1578-1645,字起東,號念臺,學者稱蕺山先生)與黃宗羲(1610-1695,字太沖,號南雷,學者稱梨洲先生)對此問題的論述。劉宗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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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按四句教法,考之《陽明集》中,并不經(jīng)見,其說乃出于龍溪。即陽明未定之見,平日間嘗有是言,而未敢筆之于書,以滋學者之惑。至龍溪先生始云“四有之說,猥犯支離”,勢必進之四無而后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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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宗周認為“四句教”為陽明“未定之見”,強調此說出自龍溪,自不能成立,不需詳辯。單就劉宗周此處“四有之說,猥犯支離”,“勢必進之四無而后快”的論述,以及參之“天泉證道”的實際,他似乎是把“四有說”等同于陽明“四句教”。但作為弟子的黃宗羲似有不同。在關于“天泉證道”的研究中,鄒守益(1491-1562,字謙之,號東廓)《青原贈處》中的一段文字,往往是重點討論的內(nèi)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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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夫子之平兩廣也,錢、王二子送于富陽。夫子曰:“予別矣,盍各言所學?”德洪對曰:“至善無惡者心,有善有惡者意,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畿對曰:“心無善而無惡,意無善而無惡,知無善而無惡,物無善而無惡?!狈蜃有υ?“洪甫須識汝中本體,汝中須識洪甫工夫。二子打并為一,不失吾傳矣!”[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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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東廓這里的記載先按下不論,值得注意的是黃宗羲在《明儒學案》中引述此段文字后所作的如下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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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與龍溪《天泉證道記》同為一事,而言之不同如此。蕺山先師嘗疑陽明天泉之言與平時不同?!裼^先生(按:指鄒守益)所記,而四有之論,仍是以至善無惡為心,即四有四句,亦是緒山之言,非陽明立以為教法也。今據(jù)天泉所記,以無善無惡議陽明者,盍亦有考于先生之記乎?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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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四有說”論之,黃宗羲此處所述包含兩方面的內(nèi)容:其一是將《青原贈處》中緒山所說的“至善無惡者心,有善有惡者意,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概括為“四有說”;其二則以緒山“四有說”否定陽明“四句教”。不難看出,依黃宗羲,“四有說”與“四句教”并非同一命題,二者有明確的差異。不過,黃宗羲在其他地方的表達似有不同。黃宗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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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案:指張元忭)之學,從龍溪得其緒論,故篤信陽明四有教法。[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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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黃宗羲否定陽明“四句教”的觀點不論,從“陽明四有教法”的表述來看,似乎又顯示著他把“四有說”與“四句教”視為同一命題的傾向。[7]另外,黃宗羲在如下文字中又呈現(xiàn)出不同的信息。黃宗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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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四有論之,唯善是心所固有,故意知物之善從中而發(fā),惡從外而來。若心體既無善無惡,則意知物之惡固妄也,善亦妄也。工夫既妄,安得謂之復還本體?斯言也,于陽明平日之言無所考見,獨先生(案:指龍溪)言之耳。然先生他日答吳悟齋云:“至善無惡者心之體也,有善有惡者意之動也,知善知惡者良知也,為善去惡者格物也?!贝似湔f已不能歸一矣。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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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所論背景即龍溪《天泉證道紀》中的“四無說”與“四有說”。從黃宗羲以“四有說”反對“四句教”(認為“四句教”乃龍溪之言,陽明那里則“無所考見”)來看,表明“四有說”與“四句教”并非同一命題。同時,更值得注意的是,黃宗羲此處依據(jù)龍溪《答吳悟齋》中的內(nèi)容,并非把“四有說”僅視為緒山的觀點,而是同時認為龍溪也持此說,并以此判定龍溪在“四句教”(且不論“四無說”)與“四有說”上“不能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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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黃宗羲以上論述來看,似乎可以說他在“四有說”這一問題,即“四有說”是指陽明“四句教”,還是具體指緒山的觀點上(有時又認為龍溪也持“四有說”),或許并無一貫的立場,存在“不能歸一”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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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xiàn)代學界,陳來先生對“四有說”進行了系統(tǒng)考察。就具體研究來看,陳先生首先依據(jù)《天泉證道紀》中“四無之說為上根人立教,四有之說為中根以下人立教”的記載,將其與《傳習錄下》《年譜三》中陽明所說的“汝中之見,是我這里接利根人的;德洪之見,是我這里為其次立法的”,“二君之見正好相取,不可相病。汝中須用德洪功夫,德洪須透汝中本體。二君相取為益,吾學更無遺念矣”相對應,指出“四有說”是指緒山的觀點,進而反對將陽明“四句教”稱為“四有說”。以此為前提,與黃宗羲相似,東廓《青原贈處》中緒山所言的內(nèi)容也成為陳先生判定緒山觀點為“四有說”(與“四句教”在內(nèi)容上不一樣)的直接理據(jù)。在此基礎上,陳先生指出“天泉證道”中存在龍溪“四無說”,緒山“四有說”,陽明“四句教”三種觀點。[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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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于陳先生將緒山的觀點判定為“四有說”,與陽明“四句教”相區(qū)別不同,學界也有把“四有說”直接視為是“四句教”的觀點。如方祖猷先生就指出:“天泉證道中陽明的四句教,王畿在《天泉證道紀》中稱之為‘四有’”。9以此為前提,方先生對那種依據(jù)東廓《青原贈處》將緒山的觀點概括為“四有說”,進而指出“天泉證道”中存在緒山“四有說”,龍溪“四無說”,陽明“四句教”三種說法的觀點提出質疑,認為就“天泉證道”而言,只存在陽明“四句教”(“四有說”)和龍溪“四無說”兩種觀點,而緒山在相關文獻中根本沒有講到自己的觀點,都是以陽明“四句教”為“定本”“一毫不可更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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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言之,無論是劉宗周、黃宗羲所代表的傳統(tǒng)學術,還是陳來、方祖猷為代表的現(xiàn)代學界,對“四有說”是指陽明“四句教”,還是指緒山的觀點,并沒有統(tǒng)一的認識,[10]理解也可謂差異顯著。這種情況的存在,一方面說明龍溪語境中“四有說”的復雜性與重要性,同時也說明此問題還有進一步考察的必要與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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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以上梳理,特別是從黃宗羲和陳來的相關論述來看,緒山在“天泉證道”中的觀點立場已然是討論龍溪語境中“四有說”不可回避的內(nèi)容,一定意義上已構成討論龍溪語境中“四有說”的問題前提。鑒于此,這里有必要先對緒山在“天泉證道”中的觀點立場,及其與龍溪語境中“四有說”的關系作具體的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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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緒山在“天泉證道”中的觀點立場,《傳習錄下》《年譜三》的記載基本相同,即相對于龍溪認為陽明“四句教”“未是究竟話頭”而提出自己的新說,緒山則強調“四句教”在陽明教法上的“究竟”地位和意義。換言之,緒山在“天泉證道”中的觀點立場上可謂明確堅定,認定“四句教”為陽明的教法宗旨,并以此反對龍溪在“四句教”之外另立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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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另一當事人龍溪的記載。萬歷二年(1574年),緒山離世后,龍溪在為其所作的《緒山行狀》中也回顧了“天泉證道”,并涉及到了緒山的立場。而從《緒山行狀》中“此是師門教人定本,一毫不可更易”,“若是(案:指龍溪“權法”“四句教”,另立“四無說”),是壞師門教法,非善學也”等表述來看,相對于龍溪基于“夫子立教隨時,未可執(zhí)定”,“學須自證自悟,不從人腳跟轉”,在“四句教”之外另立“四無說”的立場,緒山在“天泉證道”中的態(tài)度可謂清晰一貫,即堅持“四句教”是陽明教法上的“定本”宗旨,并以此反對龍溪“權法”陽明“四句教”的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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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緒山以“四句教”為“定本”,“一毫不可更易”的態(tài)度,是否意味著其對“四句教”的理解與陽明完全等同?這一問題,僅需從《年譜三》中陽明的“回應”即可得出相應結論?!赌曜V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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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喜曰:“正要二君有此一問!我今將行,朋友中更無有論證及此者,二君之見正好相取,不可相病。汝中須用德洪功夫,德洪須透汝中本體。二君相取為益,吾學更無遺念矣?!钡潞檎垎?。先生曰:“有只是你自有,良知本體原來無有,本體只是太虛。太虛之中,日月星辰,風雨露雷,陰霾曀氣,何物不有?而又何一物得為太虛之障?人心本體亦復如是。太虛無形,一過而化,亦何費纖毫氣力?德洪功夫須要如此,便是合得本體功夫?!?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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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緒山對“四句教”的具體理解,以及基于陽明立場,緒山的理解所存在的問題暫且不論,僅從陽明此處“回應”來看,顯然認為緒山對“四句教”的理解與其自身存在著差異與距離。換言之,緒山在“定本”“一毫不可更易”的前提下,對“四句教”的具體理解與陽明“四句教”本身,嚴格來說是兩種不同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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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指出緒山對“四句教”的理解與陽明“四句教”本身屬于兩種不同觀點的事實下,不難得出嘉靖六年的“天泉證道”中存在三種立場,即陽明“四句教”,緒山在“定本”前提下對“四句教”的具體理解,以及龍溪在“四句教”之外另立“四無說”(“四無說”之名出自后來)。那么,在明確嘉靖六年“天泉證道”存在以上三種立場,以及并不存在“四有說”的情況下,龍溪語境中的“四有說”是指陽明“四句教”,還是指緒山對“四句教”的具體理解?顯然,要回答此問題,只能回到龍溪文本和語境,即《緒山行狀》《天泉證道紀》,特別是《緒山行狀》中來。[11]先來討論“四有說”是否為緒山在“天泉證道”中對陽明“四句教”的具體理解這一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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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已指出,《緒山行狀》中“此是師門教人定本,一毫不可更易”,“若是,是壞師門教法,非善學”等表述,已表明緒山以陽明“四句教”為“定本”的立場,且得到了龍溪的“認可”。強調緒山以“四句教”為“定本”的事實,足以表明在《緒山行狀》,即龍溪有關“天泉證道”的語境中,緒山是作為陽明“四句教”“代言人”而存在的。這就意味著,如果說嘉靖六年“天泉證道”中存在龍溪“四無說”,陽明“四句教”,以及緒山在“定本”前提下對“四句教”的具體理解三種觀點,那么《緒山行狀》所代表的龍溪語境中則只存在兩種,即龍溪“四無說”和陽明“四句教”,而不存在緒山的觀點。在這樣的脈絡和情況下,作為《緒山行狀》中與龍溪“四無說”相對的“四有說”,就只能是緒山所代表“教人定本,一毫不可更易”的觀點———陽明“四句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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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此思路,將《緒山行狀》與《傳習錄下》《年譜三》相比較,不難發(fā)現(xiàn)在《傳習錄下》《年譜三》中緒山對“四句教”具體理解(包括陽明對緒山的回應)并沒有出現(xiàn)在《緒山行狀》中。這種情況的存在,且不論龍溪撰寫《緒山行狀》時刪去緒山對“四句教”的具體理解出于何種理由與目的,已足以說明緒山在“天泉證道”中的具體觀點不可能構成其“四無說”的對立面,成其為語境中的“四有說”。事實上,即便在嘉靖六年“天泉證道”,緒山“定本”下對“四句教”的理解,也不構成龍溪“四無說”的對立面。具體言之,無論是《傳習錄下》《年譜三》,還是后來的《緒山行狀》,從龍溪“夫子立教隨時,未可執(zhí)定”,“學須自證自悟,不從人腳跟轉。若執(zhí)定師門教法,未免滯于言詮,亦非善學”等表述來看,其“四無說”皆是針對陽明“四句教”而發(fā),陽明“四句教”才是龍溪“四無說”的針對面。在這樣的事實與前提下,作為《緒山行狀》中與“四無說”相對的“四有說”,就只能是陽明“四句教”。就“四有說”與緒山之間的關系而言,“天泉證道”中緒山對“四句教”的具體理解是一回事,出現(xiàn)在龍溪語境中是“四有說”又是另外一回事,二者是不同的問題,不能混同為一?!毒w山行狀》,龍溪語境中的“四有說”并非指緒山在“天泉證道”中關于“四句教”的具體觀點,[12]而是指陽明“四句教”本身,實無可疑。那么,龍溪語境中的“四有說”在內(nèi)容和形式上只是陽明“四句教”?問題或非如此直接。讓我們基于東廓《青原贈處》中緒山所言的內(nèi)容略作具體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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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黃宗羲和陳來皆依據(jù)《青原贈處》,判定緒山所言的“至善無惡者心,有善有惡者意,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為“四有說”,與陽明“四句教”相區(qū)別。不過,也正如前引黃宗羲所言,龍溪在《答吳悟齋》中也曾有過相同的表達,即“至善無惡者心之體也,有善有惡者意之動也,知善知惡者良知也,為善去惡者格物也”。13那么,緒山和龍溪這樣的表述,與龍溪語境中的“四有”有何關聯(lián)呢?特別是在已經(jīng)判定陽明“四句教”為龍溪語境中“四有說”的情況下。不妨先來看如下一段文字。龍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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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全功只在“止至善”一語。“止至善”之則只在“致知”二字,而格物者,致知之功也。先師(案:指陽明)教人嘗曰:“至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鄙w緣學者根器不同,故用功有難易。有從心體上立基者,有從意根上立基者。從心體上立基,心便是個至善無惡的心,意便是至善無惡的意,便是致了至善無惡的知,格了至善無惡的物;從意根上立基,意是個有善有惡的意,知便是有善有惡的知,物便是有善有惡的物,而心亦不能無不善之雜矣。[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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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文字在以往的研究中幾乎未被注意,但就其中“學者根器”“心體上立基”和“意根上立基”等表述來看,顯然與龍溪有關“天泉證道”的論述根本一致(龍溪這里雖然沒用“四有”“四無”之名,但并不影響用其定位和理解)。[14]當然,也不難看出龍溪在這里對陽明“四句教”,以及自己“四無說”都進行了“改寫”,即將通常的“無善”皆改為了“至善”。將龍溪這里對陽明“四句教”的改寫與《青原贈處》中緒山所言相對比,不難發(fā)現(xiàn)二者是同一的。那么,基于龍溪“天泉證道”的語境,對照陽明“四句教”,“至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首句與陽明“四句教”不同)是龍溪語境中的“四有說”嗎?答案是肯定的。徑直來說,判定“四有說”(以及“四無說”)的根本不在于首句是“至善無惡心之體”,還是“無善無惡心之體”,而在于“有善有惡意之動”,是“從意根上立基”,還是從“無善無惡”(“至善無惡”),“從心體上立基”。從“意根上立基”,是為“四有說”,從“心體上立基”,則為“四無說”?;诖耍梢哉f《青原贈處》中緒山所言的“至善無惡者心”一句就是龍溪語境中的“四有說”,只不過需要說明的是,作出這一判定的原因不在于“至善無惡”,而在于“有善有惡”,即基于龍溪“四無說”的立場,該句與陽明“四句教”可謂同一的命題,都是“從意根上立基”。當然,這也就顯示不能基于“至善”與“無善”的差異,將“至善無惡心之體”一句與陽明“四句教”相分別,只將前者界定為龍溪語境中的“四有說”,同時也不能將“至善無惡心之體”一句只歸諸緒山,等同于緒山在“天泉證道”中的立場,判定緒山的觀點為龍溪語境中的“四有說”。[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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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確龍溪語境中“四有說”的具體所指后,無疑需要對“四有說”的思想內(nèi)涵作考察。當然,討論“四有說”的思想內(nèi)涵,只能嚴格依據(jù)龍溪文本和語境,特別是圍繞其“四無說”而加以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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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緒山行狀》,如果說“四無說”是對“體用顯微,只是一路。若悟得心是無善無惡之心,意即是無善無惡之意,知即是無善無惡之知,物即是無善無惡之物”的概括,那么“若是有善有惡之意,則知與物一齊皆有,而心亦不可謂之無矣”則可謂是“四有說”的具體內(nèi)容。不過,《緒山行狀》的如上論述,并不能看到對“四有說”的詳盡說明,“四有說”的思想內(nèi)涵在后來的《天泉證道紀》中才得到了完整的體現(xiàn)。而正如陳來先生在《〈天泉證道紀〉之史料價值》中所指出,《天泉證道紀》在文獻上是由弟子將龍溪本人所作的《東游問答》《緒山形狀》中有關“天泉證道”的內(nèi)容撰合而成,因此可以說除了《緒山行狀》外,《東游問答》是考察龍溪語境中“四有說”思想內(nèi)涵最重要的文本?!稏|游問答》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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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侗曰:“陽明先生天泉橋印證無善無惡宗旨,乃是最上一乘法門,自謂頗信得及。若只在有善有惡上用功,恐落對治,非究竟。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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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溪曰:“人之根器不同,原有此兩種。上根之人悟得無善無惡心體,使從無處立根基,意與知物皆從無生,無意之意是為誠意,無知之知是為致知,無物之物是為格物,即本體便是功夫,只從無處一了百當,易簡直截,更無剩欠,頓悟之學也。下根之人未曾悟得心體,未免在有善有惡上立根基,心與知物皆從有生,一切皆有,未免隨處對治,須用為善去惡的功夫,使之漸漸入悟,從有以歸于無,以求復本體,及其成功一也。上根之人絕少,此等悟處,顏子、明道所不敢言,先師亦未嘗輕以語人。楚侗子既已悟見心體,工夫自是省力。只緣吾人凡心未了,不妨時時用漸修工夫,不如此不足以以超凡入圣,所謂上乘兼修中下也。其接引人亦須量人根器,有此二法,不使從心體上悟入則上根無從而接,不使從意念上兼修省則下根無從而接。成己成物,原非兩事,此圣門教法也。”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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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就其中“人之根器”而言,將《東游問答》與后來的《緒山行狀》《天泉證道紀》相對照,可以看到其中的高度一致。如果說“四無說”在《東游問答》中對應的是“上根之人悟得無善無惡心體,使從無處立根基,意與知物皆從無生,無意之意是為誠意,無知之知是為致知,無物之物是為格物,即本體便是功夫,只從無處一了百當,易簡直截,更無剩欠,頓悟之學也”,“四有說”對應的則是“下根之人未曾悟得心體,未免在有善有惡上立根基,心與知物皆從有生,一切皆有,未免隨處對治,須用為善去惡的功夫,使之漸漸入悟,從有以歸于無”。換言之,《東游問答》中針對“下根之人”的具體論述,就是龍溪語境中“四有說”思想內(nèi)涵的根本所在,《緒山行狀》中的“四有說”本質上是龍溪對《東游問答》中相關內(nèi)容的概括。結合后來《天泉證道紀》中的內(nèi)容,如果說“從無處立根基”“頓悟之學”“即本體便是工夫”“皆從無生”是龍溪“四無說”的理論基礎,那么與之相對,“四有說”的思想基礎則是“在有善有惡上立根基”“皆從有生”“一切皆有”“隨處對治”“以漸入悟”“從有歸于無”和“漸修功夫”等內(nèi)容。如何理解龍溪這些論述對其語境中“四有說”的意義?值得注意的是,在龍溪思想中具有核心地位的“先天正心之學”,對理解與回答這一問題有直接的意義。龍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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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教謂區(qū)區(qū)“以正心為先天之學,誠意為后天之學,若過于分疏,非敢然也。”人之根器,原有兩種。意即心之流行,心即意之主宰,何嘗分得?但從心上立根,無善無惡之心,即是無善無惡之意,先天統(tǒng)后天,上根之器也。若從意上立根,不免有善惡兩端之決擇,而心亦不能無雜,是后天復先天,中根以下之器也。[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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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心,先天之學也;誠意,后天之學也。良知者,不學不慮,存體應用,周萬物而不過其則,所謂“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也。人心之體,本無不善,動于意始有不善,一切世情見解嗜欲,皆從意生。人之根器不同,工夫難易亦因以異。從先天立根,則動無不善,見解嗜欲自無所容,而致知之功易。從后天立根,則不免有世情之雜,生滅牽擾,未易消融,而致知之功難。勢使然也。顏子不遠復,才動即覺,才覺即化,便是先天之學。其余頻失頻復,失則吝,復則無咎,便是后天之學。難易之機,不可以不辨也。[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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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溪“先天正心之學”,此處不及詳論。將龍溪這里的論述與《東游問答》相對照,從以“正心”“先天之學”“從心上立根”對應“上根之器”的人,以“誠意”“后天之學”對應“中根以下之器”的人來看,足以看到龍溪“先天正心”的思想與其有關“天泉證道”“四無說”和“四有說”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徑直言之,就這里的議題而言,如果說“先天正心”是龍溪“四無說”的理論基礎,那么“后天誠意”就是其語境中“四有說”要表達的核心思想。當然,在龍溪那里,“后天誠意”無疑是以“在有善有惡上立根基”“皆從有生”“一切皆有”“隨處對治”“以漸入悟”“從有歸于無”等為思想內(nèi)容,這些內(nèi)容也構成其語境中“四有說”的諸多義理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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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以上討論,再對《傳習錄下》《年譜三》《緒山行狀》《天泉證道紀》中有關“天泉證道”的內(nèi)容略加回顧與對比,單就其中“上根之人”與“中根以下之人”來看,足以表明龍溪語境中以“后天誠意”為根本內(nèi)涵的“四有說”就是指陽明“四句教”。關于“誠意”在“四句教”中的意義,陽明在“天泉證道”中有相應的說明。如《年譜三》中,陽明針對龍溪“本體透后,于此四句宗旨何如”的追問,所作“此是徹上徹下語,自初學以至圣人,只此功夫。初學用此,循循有入,雖至圣人,窮究無盡。堯、舜精一功夫,亦只如此”的回答,以及最后“二君以后再不可更此四句宗旨。此四句中人上下無不接著。我年來立教,亦更幾番,今始立此四句。人心自有知識以來,已為習俗所染,今不教他在良知上實用為善去惡功夫,只去懸空想個本體,一切事為,俱不著實。此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說破”的內(nèi)容,特別是“實用為善去惡功夫”,體現(xiàn)的正是陽明對“誠意”的強調。陽明在“天泉證道”中這樣的觀點立場,成了龍溪后來從“后天誠意”理解其“四句教”,進而概括為“四有說”的依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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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相對龍溪“先天正心”與“后天誠意”相對,以“先天正心”為究竟的立場,陽明有關“正心”與“誠意”及關系的理解,對這里的討論有直接意義。《傳習錄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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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便是修身在正其心。然至善者,心之本體也。心之本體,那有不善?如今要正心,本體上何處用得功?必就心之發(fā)動處才可著力也。心之發(fā)動不能無不善,故須就此處著力,便是誠意。如一念發(fā)在好善上,便實實落落去好善;一念發(fā)在惡惡上,便實實落落去惡惡。意之所發(fā),既無不誠,則其本體如何有不正的?故欲正其心在誠意。工夫到誠意,始有著落處。[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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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陽明對“正心”“誠意”及關系的理解來看,其工夫論的重心顯然在“誠意”,而屬于本體的“正心”并不具備嚴格上的工夫意義。具體到“四句教”,其“無善無惡心之體”與“有善有惡意之動”所對應的正是陽明對“正心”與“誠意”的理解。當陽明指出本體不可用功,“工夫到誠意,始有著落處”時,不難看到就工夫而言,陽明在“四句教”中強調的正是“有善有惡意之動”下的“誠意”。對比而言,相對龍溪“先天正心”,陽明工夫論無疑屬于“后天誠意”。在這樣的前提下,或者說在龍溪以“先天正心”為思想基礎而提出“四無說”的背景下,以“后天誠意”為工夫的陽明“四句教”,無疑就是其語境下的“四有說”?!八挠姓f”本質上是龍溪基于自己的“四無說”及“先天正心”思想,對陽明“四句教”的一種特別“措辭”。[17]換言之,陽明“四句教”,特別是“有善有惡意之動”下的“誠意”工夫,是龍溪理解定位陽明“四句教”的基礎。龍溪基于自己“四無說”“即本體便是工夫”“頓悟之學”“先天正心之學”“從無處立根基,意與知物皆從無生”“自性流行”“動而無動”等思想,判定陽明“四句教”將工夫“著落處”落實到“有善有惡意之動”的“后天誠意”,“未免在有善有惡上立根基,心與知物皆從有生,一切皆有,未免隨處對治”(《東游問答》),“若是有善有惡,則意動于物,非自然之流行,著于有矣”(《天泉證道紀》),在其有關“天泉證道”的語境中將陽明“四句教”概括為“四有說”。相對于龍溪“四無說”中的“無”以先天本體上作究竟工夫而無對治之相而言,其語境中“四有說”之“有”則以“在有善有惡上立根基”“著于有”而產(chǎn)生的有相對治之境為本質內(nèi)涵。[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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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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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所述,基于嘉靖六年“天泉證道”并不存在“四有說”,以及存在陽明“四句教”,龍溪“四無說”,緒山在“定本”下對“四句教”具體理解三種觀點的情況,龍溪語境中的“四有說”并非指緒山在“天泉證道”中對“四句教”的具體觀點,而是指陽明“四句教”本身。判定“四有說”的依據(jù)不在于是“無善無惡心之體”,還是“至善無惡心之體”,而在于“有善有惡意之動”。龍溪語境中的“四有說”,是龍溪基于自己“四無說”,對陽明“四句教”一種特定“措辭”。相對于以“先天正心”為思想基礎的“四無說”,以“后天誠意”為核心的工夫理論是龍溪語境中的“四有說”的基本內(nèi)涵,體現(xiàn)了龍溪對陽明“四句教”的自我理解和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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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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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限于篇幅,論文對此四則文獻不作特別引錄。四則文獻分別載于(明)王守仁撰、吳光等編校《王陽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33~134、1442~1443頁;吳震編校整理《王畿集》,鳳凰出版社2007年版,第586、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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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鄧國元:《王門“天泉證道”考辨---以“四句教”、“四有”和“四無”為中心的考察》,《中國哲學史》201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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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依據(jù)四則文獻的產(chǎn)生過程和對于嘉靖六年“天泉證道”的意義差異,這里把《緒山行狀》《天泉證道紀》歸于龍溪,而把《傳習錄下》《年譜三》置于嘉靖六年“天泉證道”之下,以形成“龍溪語境”的特定論域,并強調為龍溪語境中的“四有說”,而非“天泉證道”中的“四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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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吳光主編:《劉宗周全集》第五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5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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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董平編校整理:《鄒守益集》,鳳凰出版社2007年版,第10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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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9)沈善洪主編、吳光執(zhí)行主編:《黃宗羲全集》第七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381~382、369、26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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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還有一種可能,即此處“四有”非指“四句教”,而是類似于《青原贈處》中緒山所言的內(nèi)容,則意味著“四有”非僅指緒山的觀點,也是陽明的立場。但這顯然與上文“即四有四句,亦是緒山之言,非陽明立以為教法也”的說法不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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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陳來:《有無之境:王陽明哲學的精神》,三聯(lián)書店2009年版,第226~23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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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2)方祖猷:《王畿評傳》,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92、94~9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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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概括來說,學界的觀點可分為緒山“四有說”和陽明“四有說”(等同于“四句教”)兩種,這里不作詳盡列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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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天泉證道紀》是由龍溪弟子在其逝世后依據(jù)《緒山行狀》與《東游問答》等編撰而成,《緒山行狀》出自龍溪本人之手,無疑更具有權威性。參見陳來《〈天泉證道紀〉之史料價值》,載陳來《中國近世思想史研究》,三聯(lián)書店2010年版,第667~68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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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吳震先生說:“如果說因緒山反對‘四無說’,故其主張必是‘四有說’,這就會嚴重誤導我們對緒山思想的理解?!薄蛾柮骱髮W研究》(增訂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2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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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7)(20)(21)(22)《王畿集》,第253、804(據(jù)吳震所述,此條文獻輯佚自《聶雙江先生文集》卷十一《答王龍溪》。雙江此書乃答龍溪《致知議辯》而作,該段文字不見于龍溪《致知議辯》原文,但可確定屬于龍溪無疑)、721(《東游問答》作于嘉靖四十三年(1564),比《緒山行狀》早近十年時間。將《東游問答》與《緒山行狀》相對照,可以說后者中的“四有說”“四無說”即由前者中的相關思想發(fā)展而來)、243、44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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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案:《致知議辯》撰寫于1550年代中后期,在時間上皆早于《緒山行狀》(1574)《東游問答》(1564),或可推知龍溪此時還未提出“四有”“四無”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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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至善無惡”與“無善無惡”之間是否存在義理上的差異暫且不論,但就龍溪、緒山和陽明而言,二者之間并無實質的區(qū)別是可以肯定的,以至于可以“隨意改寫”。這意味著,以往通過“至善無惡”與“無善無惡”的差異來考察和界定“四有說”,或存在“方向性”的問題。同理,基于所謂“一無三有”的結構形式,否定陽明“四句教”為龍溪語境中的“四有說”,也可謂不得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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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王陽明全集》,第1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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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吳震先生認為依據(jù)《天泉證道紀》文脈,“四有”不過是為了與“四無”相對應的一種措辭而已,并不具有實質性意義?!蛾柮骱髮W研究》(增訂本),第128頁。準確說法是,“四有說”是龍溪相對于自己的“四無說”,對陽明“四句教”的“一種措辭”,本身具有實質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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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牟宗三:《從陸象山到劉蕺山》,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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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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