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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衷鑫恣】以妓女羞名儒:從明清小說家到五四文人的反儒套路

欄目:文化雜談
發(fā)布時間:2019-07-30 10:05:44
標簽:以妓女羞名儒、反儒套路、敵道學(xué)史
衷鑫恣

作者簡介:衷鑫恣,字叔晦,世居福建武夷山(舊崇安縣),生于西元1985年即共和國卅七年,香港浸會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F(xiàn)任職浙大城市學(xué)院傳媒與人文學(xué)院副教授。出版有《敵道學(xué)史——從北宋到二十世紀》,主編有《武夷學(xué)院朱子學(xué)研究十年錄》及副主編多部。

以妓女羞名儒:從明清小說家到五四文人的反儒套路

作者:衷鑫恣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 《敵道學(xué)史——從北宋到二十世紀》第二章,衷鑫恣著,〔臺北〕萬卷樓2019年1月出版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六月廿六日丙寅

??????????耶穌2019年7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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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名儒與妓女(艷女)的故事是文學(xué)與民間熱衷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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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頤赴宴,見座中有妓,拂衣而走,馮夢龍《古今譚概?迂腐部》所載的這個故事,前文已引。馮夢龍同意,心中有妓的程頤不如心中無妓的程顥。除了《古今譚概》的展示,馮夢龍《情史》卷十五《情芽類》也有馮氏托名“情主人”的評點:“伊川之強制,萬不若明道先生?!?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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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個地方,馮夢龍評點了古今一系列嚴拒女色的清潔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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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謂王昆之回面,避妓也;陳烈之逾墻,逃妓也;楊忠襄之焚衣,誓妓也。又徵仲之弄臭腳,果以求脫妓也。是皆情之至者,誠慮忽不自制,故預(yù)違之。故魯男子之情,十倍于柳下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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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陳烈,《四庫全書總目》介紹:“烈聞妓唱歌,才一發(fā)聲,即越墻攀樹遁去,講學(xué)家以為美談?!标P(guān)于“魯男子”,《詩》毛傳記載,“魯人有男子獨處于室,鄰之釐婦又獨處于室。夜,暴風(fēng)雨至而室壞,婦人趨而托之,男子閉戶而不納”,婦人責(zé)怪男子,為什么不能學(xué)學(xué)柳下惠?馮夢龍是極看重“情”的,他的意思,程頤、魯男子、陳烈輩看似絕情,實際上恰恰由于多情多欲,才選擇逃避女色;而柳下惠、程顥輩情欲寡淡,根本不必強制自己逃避,其境界顯然高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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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史》之《情芽類》還收錄了北宋趙抃情欲萌動,招妓,最后強制扼殺“情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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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獻公帥蜀,有妓戴杏花,清獻戲語之曰:“髻上杏花真有幸”,妓應(yīng)聲曰:“枝頭梅子豈無媒!”逼晚,使值宿老兵呼之。幾二鼓,不復(fù)至,復(fù)令人速之。趙周行室中,忽高聲自呼曰:“趙抃不得無禮!”遂令止之。老兵忽自幕后出曰:“某度相公不過一個時辰,此念息矣。雖承命,實未嘗往也?!贝死媳苏娴缹W(xué),清獻公不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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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明代《靳史》《金罍子》《天中記》《堯山堂外記》等由古人筆記輯錄而成的集子都有收。對照可知,“此老兵乃真道學(xué),清獻公不如也”一句是馮夢龍自己加的話,泄露出他對道學(xué)一貫的態(tài)度。平心而論,趙抃能設(shè)法戰(zhàn)勝自己的欲望,已屬難能可貴,但馮夢龍還是不滿意,以為趙抃的道學(xué)有水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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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顥心中無妓,與柳下惠坐懷不亂相仿佛。而三代圣賢中最像程頤的莫過于伯夷。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惡人之朝,不與惡人言”,有似道德潔癖,程頤在世人眼里何嘗不是如此?再者,程頤的警句,“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古今還有誰比伯夷更擔(dān)得起它?對于伯夷與柳下惠,孟子的評語分別是“隘”與“不恭”。同時,孟子又說,伯夷是“圣之清者”,柳下惠是“圣之和者”。可知,對孟子而言,伯夷、柳下惠各有千秋,都很好,但都不是最好。出人意表的是,到了道學(xué)階段,程頤的清被認為明顯比不上程顥的和。究其原因,明代馮夢龍等有傾向性的傳播“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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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情教”行世的馮夢龍,對程頤一類人能自我防患、壓制情欲,其實是做了有限度的肯定的。只是馮夢龍的哲學(xué)畢竟是李贄式的“真性情”哲學(xué),以聽從“最初一念之本心”為真人真心。照馮夢龍的分析,程頤輩有情,而且是“至情”,卻刻意拂逆之,無疑“失卻真人”。馮氏就這樣把程頤、把道學(xué)送入虛偽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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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忽略的是,古來以妓女話題非議道學(xué)的,無一例外都是關(guān)于程朱道學(xué)(下面還會看到)。這與陸王心學(xué)在歷史舞臺的曇花一現(xiàn)有關(guān),更與陽明心學(xué)工夫不重制欲甚至反對制欲有關(guān)。所謂制欲,就是馮夢龍筆下程頤、趙抃的手段。在這點上,馮夢龍、李贄與王陽明的道學(xué)達成了一致。但是反過來,馮、李的“真性情”理念、“真人”理念既能容納柳下惠、程顥的不強制境界,也能容納袁枚式的想嫖就嫖的作風(fēng),則非陽明所能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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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紀前期選擇以美色擊破圣賢外殼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且形成重大影響的,恐怕要屬現(xiàn)代的“性靈”派作家林語堂寫的《子見南子》。這是一個萬余字的話劇劇本,林語堂把筆頭對準了孔夫子與淫婦南子。劇中南子被演繹成新時代女性,要“男女平等”,要“解放”。臨了,南子“形骸放浪”地彈奏一向被后世儒者認為是展現(xiàn)衛(wèi)國淫奔之風(fēng)的《桑中》詩,并與歌妓合舞,至令“孔子、子路都目不暇顧,心神向往”,以為世間竟有如此美妙的樂舞??鬃右回灥男拍畋粍訐u,盡管仍保持“莊嚴”之貌,也只好在心理矛盾中倉皇逃走。此與馮夢龍筆下諸多的逃妓、避妓故事,豈非如出一轍?林語堂除了多一些女性解放的內(nèi)容,重點也是突出儒者的一個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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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暑假,位于曲阜的山東省立第二師范學(xué)校的學(xué)生在學(xué)校大禮堂表演《子見南子》,不久又到孔廟前加演一場。表演轟動一時,引起各方關(guān)切,中央政府介入,教育部調(diào)查。結(jié)果是新舊兩派妥協(xié):“教育部的意見是,二師演戲不等于侮辱孔子。校長雖未遭查辦,但卻以另有任用為由而調(diào)走?!碑?dāng)然,如果馮夢龍不算侮辱程頤、趙抃,林語堂就不算侮辱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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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見南子》一戲是林語堂幽默理論的實踐,以喜劇形式呈現(xiàn)。這不免讓人想起南宋慶元黨案中宮廷里的一出滑稽劇:敵道學(xué)的韓侂胄“使優(yōu)人峩冠闊袖,象大儒,戲于帝前”。一個“戲”字,意在演出“大儒”(朱熹)的可笑,同時在大儒一向高大的背景語境下,由可笑遞進為可惡。這就提示我們中國(俗)文學(xué)特別是戲曲的又一個傳統(tǒng)——借滑稽以諷刺。這個傳統(tǒng)源遠流長(《史記》有《滑稽列傳》),歷史上經(jīng)常發(fā)揮諷諫君主的作用。當(dāng)其諷諫君主時,與士夫是站在一起的。但是像韓侂胄的例子,滑稽戲也是可以站在士大夫的對立面的,關(guān)鍵看當(dāng)時主導(dǎo)它的是什么。因為滑稽戲、喜劇以及整個幽默文學(xué)是大眾喜聞樂見的,所以如果用于敵道學(xué),效果是倍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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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堂的諸多作品,是五四新文化運動文學(xué)敵道學(xué)的一部分。包弼德(Peter Bol)先生曾提到,“五四運動中大多數(shù)領(lǐng)導(dǎo)者都是文學(xué)家而不是哲學(xué)家”。五四時期包括周氏三兄弟、林語堂在內(nèi)的文學(xué)敵道學(xué),很大程度上繼承了宋明以來的文人筆鋒,影響極廣,值得大書特書,但五四的首要性質(zhì)是群眾性,所以本書將五四的敵道學(xué)放入群眾敵道學(xué)處理(見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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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道學(xué)與妓女的題目。首先求諸史實,看看道學(xué)與文學(xué)的殊途。第一,與妓女交往抑或不交往。程頤對妓女的態(tài)度已如上。朱熹也沒有留下任何狎妓的記載。黃宗羲《明儒學(xué)案》載,東林理學(xué)之士劉永澄,“飲酒有妓不往”。文學(xué)這邊呢?據(jù)《詞苑叢談》《宋稗類鈔》等,歐陽修頗親娼妓。當(dāng)然,更有名的是蘇東坡,他與妓女多有往來,且娶歌妓朝云為妾。林語堂《蘇東坡傳》說:“蘇東坡一生,遇有歌妓酒筵,欣然參與,決不躲避?!边@是文人在贊揚文人。不僅文人贊揚,社會上其實普遍視風(fēng)流為佳話,單是宋代,詞人柳永、辛棄疾、陸游的種種“佳話”都傳頌至今(可見文學(xué)型人生觀在中國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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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關(guān)于女人裹腳。中國古代的婦女裹腳之俗,最早是妓女的風(fēng)尚,而蘇軾以一首《菩薩蠻?詠足》,禮贊了以蓮足起舞的舞女,成為歌詠小腳的鼻祖。清代裹腳之風(fēng)達到頂峰,袁枚固然不喜小腳,不妨李漁、方絢等更多文人喜愛:李漁《閑情偶寄》總結(jié)了把玩小腳的48法;方絢《香蓮品藻》則集品足美學(xué)之大成。道學(xué)這邊呢?朱熹也愛作詩,決無詠足的興趣。元代白珽《湛淵靜語》“程氏婦不裹足”條,記二程后代族規(guī):“婦人不纏足、不貫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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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關(guān)于聚會內(nèi)容。晚明是文學(xué)型生活方式的爆發(fā)時期,各種文社的聚會除了舞文弄墨,不可或缺的東西還有酒、妓女,乃至用于性交的男童。萬歷年間,茅元儀在南京召集“秦淮大社”,“盡四方之詞人墨客,及曲中之歌妓舞女,無不集也”。妓(非娼)既是文人的消費對象,也是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審美對象,關(guān)系非同一般。再舉一例,復(fù)社領(lǐng)袖張岱回憶崇禎七年閏中秋虎丘聚會:友人各攜酒帶妓“席地鱗次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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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山七十余床,衰童塌妓,無席無之。在席者七百余人,能歌者百余人,同聲唱“澄湖萬頃”,聲如潮涌,山為雷動。諸酒徒轟飲,酒行如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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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文學(xué)之士樂在其中的聚會。明代道學(xué)的講學(xué)之盛,規(guī)模只大不小,但其聚會模式與內(nèi)容簡直有天淵之別,從未聽說書院講學(xué)請妓女助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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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虛構(gòu)文學(xué)中的情況。廣為流行的《笑林廣記》由馮夢龍《笑府》增補而成,一共四卷十二部,卷一之《古艷部》、《腐流部》與《術(shù)業(yè)部》所談的幾乎都與讀書人有關(guān),相比其他部門篇幅獨大,它們集中反映了晚明市井眼中的可笑讀書人形象。這里僅從《腐流部》摘錄兩則專門揶揄“道學(xué)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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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證孔子》:兩道學(xué)先生議論不合,各自詫真道學(xué)而互詆為假,久之不決,乃請證于孔子??鬃酉码A,鞠躬致敬而言曰:“吾道甚大,何必相同。二位老先生皆真正道學(xué),丘素所欽仰,豈有偽哉?!眱扇烁鞔笙捕恕5茏釉唬骸胺蜃雍握樦跻??”孔子曰:“此輩人哄得他動身就夠,惹他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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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放肆》:道學(xué)先生嫁女出門,至半夜,尚在廳前徘徊踱索。仆云:“夜深請睡罷?!毕壬D足怒云:“你不曉得,小畜生此時正在那里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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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孔子》揶揄道學(xué)內(nèi)部互爭真假,《放肆》嘲笑道學(xué)對正常性生活的壓抑,雖未必反映道學(xué)實情,但符合人們對道學(xué)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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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長篇小說《孽海花》,問世以來頗受好評,二十世紀初讀者甚眾。其第二回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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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庭道:“他們(唐卿、玨齋)是道學(xué)先生,不教訓(xùn)你兩聲就夠了,你還想引誘良家子弟,該當(dāng)何罪!”原來這玨齋姓何,名太真,素來喜歡講程朱之學(xué),與唐卿至親,意氣也很相投,都不會尋花問柳,所以肇庭如此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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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第七回說道,雯青尚在守制,與眾友狎游,有妓女囿酒,“雯青難卻眾意,想自己又不是真道學(xué),不過為著官體,何苦弄得大家沒趣,也就不言語了”。小說作者對狎妓行為并無任何譴責(zé)之意。相反,作為狎妓障礙的道學(xué),在這里只充當(dāng)迂闊、不近人情的角色。揆諸歷史,晚晴與晚明一樣,都是文人狎妓成風(fēng)的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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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專述朱熹二事,一涉北宋妓女黎倩,一涉南宋妓女嚴蕊。前者事關(guān)道學(xué)之不近妓女,也就是程頤的情形;后者事關(guān)道學(xué)之不如妓女,是文學(xué)敵道學(xué)的終極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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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朱熹與黎倩,現(xiàn)在所知的最早文獻是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乙編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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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澹庵十年貶海外,北歸之日,飲于湘潭胡氏園,題詩云:“君恩許歸此一醉,傍有梨頰生微渦?!敝^侍妓黎倩也。厥后朱文公見之,題絕句云:“十年浮海一身輕,歸對黎渦卻有情。世上無如人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薄段墓份d此詩,但題曰“自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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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銓(1102-1180),號澹庵,宋高宗時力反與金媾和,上疏乞斬秦檜,聲震朝野。被貶廣東、海南十余年。孝宗淳熙七年卒,謚忠簡。這樣一個氣吞山河的英雄,為何也耐不住區(qū)區(qū)一個女子的誘惑?這就是問題所在。說完胡澹庵,羅大經(jīng)又列舉蘇武在北地嚙雪啖氈卻與胡婦生子、項羽死前一切放下獨不舍虞姬,最后感嘆:“尤物移人,雖大智大勇不能免。由是言之,‘世上無如人欲險’,信哉!”羅大經(jīng)的意思是,他非常贊同朱熹。他提到朱熹寫此詩乃為“自警”,意味著朱熹不是在苛責(zé)胡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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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夢龍《情史》之《情芽類》全錄羅大經(jīng)文,惟獨刊落“《文公全集》載此詩,但題曰‘自警’云”一句,暴露了他編書的選擇性和誘導(dǎo)性。胡銓故事前面,馮夢龍還錄了蘇武的故事,對蘇武雖有家室仍與胡婦生子一事明確表示高度贊揚。兩個故事的文本綜合起來看,馮夢龍不直接詆斥道學(xué),卻仍然成功地把道學(xué)置于他的情教的敵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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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枚《小倉山房續(xù)文集》卷五《讀〈胡忠簡公傳〉》,對朱熹題詩事大發(fā)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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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簡)公在廣州戀黎倩,為朱子所譏。嗚呼,即此可以見公之真也。從古忠臣孝子,但知有情,不知有名。為國家者,情之大者也。戀黎倩者,情之小者也。……彼其日星河岳之氣,視其小節(jié)如浮云輕飚之過太虛,而腐儒矜矜然安坐而捉搦之,譬鳳凰已翔云霄,而鴛鳩猶譏其毛羽有微塵,甚無謂也!不然,使公亦有瞻前顧后、謹小慎微之態(tài),則當(dāng)其上疏時,秦檜之威不在侂胄下,公豈不能學(xué)遯翁,取數(shù)枝蓍草自筮吉兇以定行止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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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枚搞錯了地點,同時也不提朱熹“自警”一事,這里不論??吹贸鰜恚秾τ⑿蹛勖琅馁澷p與馮夢龍大同小異,以之為真情表露。袁枚自己愛花、護花,對胡銓自然無限同情,說到痛快處,直接罵朱熹“腐儒”,并毫無道理地連帶指責(zé)朱熹在慶元黨禁中欲辯又止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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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堂《蘇東坡傳》談到蘇軾親近妓女時,拿來道學(xué)家做反面對照,也引了《鶴林玉露》所載之事。林語堂說:“只有嚴以律己的道學(xué)家,立身之道完全在一‘敬’字,……只有這等人才特別反對。他們有一套更為嚴厲的道德規(guī)范,對淫邪特別敬而遠之。”他的觀察是,這種道學(xué)家屬于異類,蘇東坡的作風(fēng)是更受社會歡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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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朱熹與嚴蕊的傳說,即所謂嚴蕊案,堪稱家喻戶曉。它不同于胡銓事,不是朱熹評論誰,而是朱熹與妓女發(fā)生了正面交鋒,充滿戲劇性,不能不引人注目。傳說的底本是朱熹同時人洪邁作于慶元黨禁時的《夷堅志》中的一則筆記《吳淑姬嚴蕊》。照錄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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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州官奴嚴蕊,尤有才思,而通書究達今古。唐與正為守,頗屬目。朱元晦提舉浙東安部發(fā)其事,捕蕊下獄。杖其背,猶以為伍佰行杖輕,復(fù)押至?xí)?,再論決。嚴蕊酷刑,而系樂籍如故。岳商卿霖提點刑獄,因疎決至臺,蕊陳狀乞自便,岳令作詞,應(yīng)聲口占云:“不是愛風(fēng)塵,似被前身誤?;浠ㄩ_自有時,總是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痹兰磁袕牧肌?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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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死后幾十年,邵桂子《雪舟脞語》、周密《齊東野語》亦載此事。邵桂子增其內(nèi)容曰,唐仲友、朱熹二人“數(shù)不相得,至于互申。壽皇問執(zhí)二人曲直,對曰:‘秀才爭閑氣耳?!瘣傹S眷官妓嚴蕊奴,晦庵捕囹圄?!敝苊堋洱R東野語》“臺妓嚴蕊”條謂:“《夷堅志》亦嘗略載其事而不能詳,余蓋得之天臺故家云。”又,“朱唐交奏本末”條謂,朱熹因為唐仲友輕慢自己及友人陳亮,遂“摭唐罪具奏,而唐亦以奏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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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在浙東提舉任上彈劾唐仲友,案涉唐仲友相好、營妓嚴蕊,都是真有其事。至于其他細節(jié),基本都是虛構(gòu),連那首感人的《卜算子》也非嚴蕊之作(見王國維《人間詞話》)。問題的關(guān)鍵是,多數(shù)人愿意相信整個故事都是真的——堂堂大儒與同僚交惡,為了一口閑氣,把一位才色俱佳的妓女當(dāng)了犧牲品,這樣的劇情豈能沒有市場?凌蒙初的通俗小說集《二刻拍案驚奇》,至今讀者不衰,其中的《硬勘案大儒爭閑氣甘受刑俠女著芳名》一篇,是把“嚴蕊案”推向千家萬戶的重要力量。小說開篇說道,論世情、說因果而化人邪念的通俗讀物也是“一片道學(xué)心腸,卻從不曾講著道學(xué)”,因此他要來談道學(xué),而“道學(xué)的正派,莫如朱文公晦翁”。接著就是對《夷堅志》《齊東野語》內(nèi)容的添枝加葉,鋪陳嫁接,最后得到結(jié)論:朱熹“狠毒”,而嚴蕊“乃是真正講得道學(xué)的”。從文學(xué)的角度,這篇小說真是極具反諷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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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蕊一案,經(jīng)過凌濛初等的渲染,程朱“存天理滅人欲”之教,形象化為朱熹偏執(zhí)地欺凌妓女。入室操戈,擊其頭目,殺傷力極大。不過我們也注意到,像凌濛初,至少表面上他不反道學(xué),甚至還維護道學(xué),他除了表揚一些講因果的讀物“一片道學(xué)心腸”,其《拍案驚奇序》還抨擊那些艷情小說(如《繡榻野史》《龍陽逸史》),“廣摭誣造,非荒誕不足信,則褻穢不忍聞,得罪名教,種業(yè)來生,莫此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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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與嚴蕊,侯方域與李香君,錢謙益與柳如是,還有其他,這些故事很流行,有著共同的價值取向——貶道學(xué)而褒妓女(侯方域、錢謙益是否真有理學(xué)造詣,則非故事傳播者所關(guān)心)。代表天理的道學(xué)家與代表人情的妓女,一再地被關(guān)聯(lián)、被對比。從文化符號學(xué)的角度,道學(xué)家是壯男,妓女是弱女,道學(xué)家是貴家,妓女是賤身,兩相疊加,最后來一個反轉(zhuǎn),道學(xué)家行事齷蹉,妓女成仁取義,將是何等震撼?在朱熹的例子中,嚴蕊的俠義、嚴蕊的才學(xué)、一首蕩氣回腸的《卜算子》等等,簡直要羞煞虛偽的朱夫子。加之朱熹欺凌嚴蕊,對弱者的同情帶來了對道學(xué)的雙倍憎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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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xué)敵道學(xué)史上,明白說出“假名儒不如真名妓”的,是清代的袁枚。事情起因于袁枚《子不語》寫了一則故事,說楊潮觀年輕時夢到過名妓李香君。楊潮觀,號笠湖,一向莊重,怒其污己,遂有系列書信往來爭執(zhí)。袁枚論李香君,論明末降清的眾多士大夫,縱橫古今,然后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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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中有俠者,義者,能文者,工伎藝者,忠國家者,史冊所傳,不一而足。女子不幸墮落,蟬蛻污泥,猶能自立,較之口孔孟,而行盜跖者勝?!垶椴皇?,不如稊稗。偽名儒,不如真名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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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枚嬉笑怒罵,還揶揄楊潮觀“配享兩廡,想吃一塊冷豬肉”——這不就是董其昌之友周望之打趣馮從吾的話么?又笑話大儒李塨的日記“昨夜與老妻敦倫一次”——這不就是《笑林廣記?放肆》里的那位道學(xué)先生么?單就三封《答楊笠湖》而論,他倒是沒有一概否定道學(xué),他還激賞了“目中有妓,心中無妓”的理學(xué)家黃道周,猶如馮夢龍之激賞程顥。實際上,“偽名儒不如真名妓”這個命題本身是站得住腳的,因為它預(yù)設(shè)了儒有真?zhèn)?、妓分良賤;偽儒者,“口孔孟而行盜跖”——這也對。他與馮夢龍一致的是,厭惡道學(xué)之士有情裝無情;不同的是,他作為乾隆年間的風(fēng)流教主,對妓女、對美女有多得多的個人情愫。龔鵬程先生認為,袁枚以及《紅樓夢》中的賈寶玉“這類人,才情所寄,端在女人身上。憐花、護花、品花,以關(guān)心美人身世自矜自喜”。袁枚愛女人,對道學(xué)也能容忍,但如在某件事上二者沖突了,“偽名儒不如真名妓”之類的話就一定是切齒說出的。他在談到黎倩時,一反常態(tài)罵朱熹“腐儒”,也是這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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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袁枚口中的“偽名儒”尚有可能只是認為儒有偽,而非儒盡偽,到了周作人一發(fā)揮,就不一樣了。周作人1931年《評袁枚〈答楊笠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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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學(xué)腐儒,惺惺作態(tài),非子才(袁枚表字)適情哲學(xué)不足以正之,非子才嬉笑怒罵之刀筆不足以誅之。評子才者,須先識得其所痛恨反對之當(dāng)時哲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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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上升到了哲學(xué)層面,意味著基于經(jīng)驗的特稱判斷(有些道學(xué)做的有些事不行)讓位于基于獨斷思維的全稱判斷(道學(xué)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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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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