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中國文化主體與孔子紀年制度(皮介行)
欄目:十博士關于慎對耶誕節(jié)《看法》書
發(fā)布時間:2010-05-06 08: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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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介行
作者簡介:皮介行,男,民國四十四年暨西歷一九五五年生于臺北,卒于二零一一年,父祖為浙江人,百多年前為湖北省隨州市皮家灣人士。畢業(yè)于東吳大學政治系。曾任《大學雜志》主編、《前進周刊》編輯,《南洋周報》主編、《民主報》編輯、《民眾日報》記者、《在野雜志》總編輯、環(huán)球通訊社副總編(一九八七年十月,以此名義采訪中共十三大,為首次公開接觸中共中央之記者。返臺后遭開除)、三極高工教務主任、臺商廣東龍眼焊材廠副總經(jīng)理。致力于推動“大愛中華”社群活動,強化文化中國之互愛互信,以壯大中華民族之光明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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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
近日在網(wǎng)上看到葛劍雄教授〔今日中國該如何紀年〕一文,意在批評十位博士生聯(lián)名發(fā)表抵制圣誕節(jié)的宣言,其宣言結(jié)尾的紀年,用的是:
丙戌年己亥月辛巳日
公歷二○○六年十二月十八日
葛劍雄教授說:
「博士生們提倡愛國,我完全贊成。但須知愛國不是一句空話,應該從守法做起。在中國,用什么方法紀年可是一件大事。以往皇帝登基后,立即要頒布新的年號,一般從下一年開始就得使用新年號了。1912年中華民國建立,宣布采用公歷,以中華民國紀年。1949年9月,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通過的《共同綱領》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臨時憲法,其中明確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以公歷紀年”。也就是說,從1949年10月1日開始,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nèi)的法定紀年是公歷。博士生們在個人活動中采用什么紀年,完全有他們的自由,旁人不必干涉,但向公眾發(fā)表一個正式的宣言,難道不應該遵守國家法令?至少應該將公歷紀年放在前面才是! 」
「當然,這也怪不得博士生們,因為連擔任重要領導職務的人有時也不知道,在紀年問題上應該遵守國家法令。十幾年前,一位領導在發(fā)動“夏商周斷代工程”的會上公然鼓吹以黃帝紀年,聲稱現(xiàn)在采用公歷紀年“乏味”。他大概從來沒有想到,你個人完全可以感到“乏味”,但作為領導,你的公開、正式言論必須遵守《憲法》和相關的法令,豈能根據(jù)個人好惡發(fā)表不負責任的言論? 」
之二
葛劍雄教授當然是現(xiàn)代大學者,他能如此細致的注意紀年問題,的確別具只眼,不過我卻對其論說所搬弄的理據(jù),頗不以為然,遂借此機緣談點看法 。此處想談兩個問題:其一.守法與愛國問題。其二.紀年問題。
法的問題是個大問題,此處無從深入展開,只提個人所認識的基本觀念。1.法是什么:法是社會統(tǒng)治集團的命令體系,是維護當時當?shù)卣w社會秩序.權(quán)力與利益格局的命令,由統(tǒng)治集團的武力為保證。于此同時,法也綜合凝結(jié)著當時當?shù)厣鐣幕拘叛觯畬W術主張.道德觀念.風俗民情.行事慣例…等,有利于該社會成員生活生命的諸多追求,因而也為該社會多數(shù)成員所接受與執(zhí)行。以此觀點來說,法不是以統(tǒng)治者為唯一主體,而以被統(tǒng)治者為客體的專斷命令,而是互為主體,共同參與,協(xié)同共成的。法不是永恒的,不同的社會,不同的統(tǒng)治集團 ,不同的時期,都可以有不同的法。
2.法的位階問題:人間的利益.權(quán)力.需求.秩序.位格都不是平面的,而是參差多層多面體。因此,法有大大小?。执旨毤殻畯姀娙跞?,既有統(tǒng)治集團所框定的輕重序列,也有各級執(zhí)行人員,各社群,各家各人所判定與執(zhí)守的輕重序列。中央層級所定之法令既多且層出不窮,實不可能集中所有力量,貫徹一切法令,所以一定得分輕重強弱。有些被認為重大而緊要的事項,當然要求集中資源強力執(zhí)行;有些被認為無關大事,自可以官樣文章,等因奉此,放牛吃草,隨人短長。地方執(zhí)法當局,同樣會在其中添加自己的信念.利益與意志。當然其它社會人等也是如此。這樣看來 ,法是一場競爭與博奕,充滿動態(tài)活性,法也不是那一人,那一方說了算的問題,法需多方參與,共同競合,形成辯證合力的問題。
3.法的活性:法規(guī)條令是每日生產(chǎn),紛至沓來的文字條款,界定與執(zhí)守某種秩序.利益與善的觀念。其界定的依托來自人性的需要,統(tǒng)治權(quán)力的需要,來自文化體系的形塑,來自觀念體系的信念,因為人是活的,天地人間是不斷變遷的,而所謂的“善”.“好”.“應當” 也是會不斷變遷。如何追尋.認識.詮定復雜社會里,法令所該持守的種種善與好,這真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根本上也是難以統(tǒng)一的。正因為社會有這樣多元主體,多元利益,多種信念立場的爭論,社會才是活的,才具生態(tài)互補性 ,才能有彈性空間,滿足萬類生命的萬類追求,也才能避免法令的僵化與死亡,社會的崩潰與瓦解。
4.法的矛盾性:由于法令太多,經(jīng)手非一人,制定非一時。新法與舊法,地方法規(guī)與中央律令,甲法的乙條文與乙法的丙條文。都很難保持邏輯一貫,意志一貫,義理一貫。
所以所謂“守法問題”只能人性.彈性.外加活性的處理,要求對所有法令,所有人,所有事項一體執(zhí)行,都是不可能的,也是荒唐而悖理悖情的。所以中國的憲法多有變遷,法令多有變遷,而許多憲法與法令,經(jīng)常也都只是具文,既不可能執(zhí)行,也不會因為不執(zhí)行而造成“違憲”問題,而許多法令更會因人而異,選擇執(zhí)行,法的威信經(jīng)常不得不屈從于權(quán)力的意志。這既是社會真實.歷史真實.也是法律與人性真實,對此不理解.不接受.堅持紙面條文上的全面執(zhí)行,那真是蛋頭加八股的空想了!
在此認識背景下,葛劍雄教授:愛國應該從守法做起。博士生應該遵守中國當前采行的公元年號,公開的、正式言論必須遵守《憲法》和相關的法令等言說。要不說他愚蠢,至少是別有居心,虛偽而假大空的。要照葛劍雄教授這樣的論說邏輯,中國法令多如山海,上至中央黨國領導人,下至街頭小販,既沒有一個人全面遵守過,那么中國將沒有一個人愛國了!這既不合事實,也是荒謬的!儒學有謂“君子言之必能行,行之必能言”。 葛劍雄教授自己也不能全面守法,如何以“守法”責人? 再說,所謂“愛國”.所謂“守法”,盡可以有許多條件.許多情況與人情事理之分疏,未可一概而論!堂堂教授,更不可以學文革之光桿無賴,將守法問題用作“革命詞語”一般的隨便亂扣帽子!更何況十博士生之所以要排斥圣誕節(jié),要用中國紀年法,正是他們強烈愛國心的表現(xiàn),葛劍雄教授對他們的愛國心不領情,反過來要求他們推崇公元才愛國。“我本將心向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十博士生的十片熱心腸貼上了一片冷屁股! 真也傷哉!痛也!
之三
關于紀年問題,誠如葛劍雄教授所說:「在中國,用什么方法紀年可是一件大事?!梗瑧撘鹞覀兊闹匾暸c討論。為此我也寫過〔建立以中國歷史文化為主體的孔子紀年制度〕等幾篇文章,現(xiàn)特借葛教授之機緣,再予論說?!?
最近北大樓宇烈教授,在一場〔國學百年爭論的實質(zhì) 〕演講中談到:〔文化在整個歷史中是非常重要的載體,而歷史又是我們認同這個國家的最核心的東西?!场裁恳环N文化里面都凝聚著這個民族的、地區(qū)的、國家的一些最根本的東西。文化凝聚了這個民族的價值觀念、思維方法、生活樣式、信仰習俗等。一個民族的價值觀、風俗習慣都通過文化傳達出來。而文化又是歷史的載體?!场病坝麥缛酥畤?,必先滅其史?!币簿褪钦f,后人不知道他自己的歷史,不知道歷史就不認同這個民族、不了解這個國家?!场缠f片戰(zhàn)爭使我們開始否定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又使我們反思這種否定?!场惨粋€民族失去了自主性,盲目追求別人的東西,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成為別人的附庸。 〕〔越來越多的人感覺到多元文化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所以說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在這個文化交流的過程中,應該讓大家有一種主體意識,我想這一點最根本?!场仓挥袌猿肿约旱闹黧w性,才能有效地、有針對性地吸收外國文化的養(yǎng)料,來滋潤本國的文化、發(fā)展本國的文化。 〕〔文化傳統(tǒng)凝聚著一種精神,也可以說文化傳統(tǒng)是民族精神的體現(xiàn)。 〕〔我的一個直接感覺,就是中華文化的整體根基越來越淺薄了。從基礎教育到大學教育,傳統(tǒng)文化的內(nèi)容十分稀少,而我們廣大的傳媒中間,西方文化的內(nèi)容可以說是鋪天蓋地。人們對傳統(tǒng)文化的了解越來越少,并且一代一代地遞減?!场惨粋€對國家、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沒有了解的人,對自己國家的文化傳統(tǒng)沒有自信心和尊重的人,是很難讓他生起愛國心的。〕
我想樓宇烈教授的演說可以用做我們討論紀年問題的基礎,也就是說,中國本來是個天下,是天下的核心國家,是天下秩序的持守者,各國交往規(guī)則的制定者,國際糾紛的裁處者。但自西力東漸以來,中國從天下之首腦,逐漸掉落成為列強魚肉與“次殖民地”。這樣嚴重的跌落與反差,使中國人傷了心,斷了國魂,忘了我是誰,表現(xiàn)之一是,中國子孫責備滿清天下首腦的架勢與心態(tài)是“妄自尊大”,中國人在洋大人面前應該學龜兒子,畢恭畢敬,言聽計從才正當。 表現(xiàn)之二是,中國子孫說中國文字是野蠻文字,中國人不該讀中國書,于是我們有了中文拉丁化運動,使素以悠久歷史.淵深文化自傲的中國人,只能先學拉丁字母再學中文,中文發(fā)音只能用拉丁文母來詮釋。表現(xiàn)之三是:中國子孫輕易的拋棄,中國中央朝廷正朔所關的紀年體系,而接受公元紀年,以西方基督教的歷史表尺,來表現(xiàn),來框視,來統(tǒng)合中國人的中國史及其世界史之視野。表現(xiàn)之四….。
之四
我們知道人對世界萬物的測量與標定,需要多種多樣的工具,工具對人類文明與科技之創(chuàng)造,具有不可取代的重要性。但工具不是完全中性的,不同工具常代表不同的方法,對世界做不同的框定與解讀,不同的工具也限定人的視野與想象,對人的心識與世界之樣貌,具有形構(gòu)能力。在不同工具的觀照下,世界也會呈現(xiàn)不同面貌。
而將流變不斷的自然時間,加以年月日.時分秒的分隔與標定,從而形成人文時間,用于人際交流.人文創(chuàng)造.生產(chǎn)生活與歷史紀錄,這個時間表尺影響人類社會生活的所有角落.所有方面,可謂事關重大,鉅細靡遺。所以,如何測量天文地文在時節(jié)上的變化,以指導人民生產(chǎn)以及國家軍國大政之安排,是一件國家重要大事。我們甚至可以說,紀時紀年法在中華文明創(chuàng)造歷程上發(fā)揮了重大作用,以至于后來演變成中央政府政治統(tǒng)系合法性的標志,也成為天下臣民與籓國,叛逆與否的判別標準之一。凡歸順之國邦,都必須頒賜中央歷法及年號,所有文件都必須依此規(guī)定使用,否則就會是一種叛離行為。
當然這樣的紀年用法,過度政治化,過度以一朝一帝為中心,框視天下古今。而事實上朝廷與帝王經(jīng)常改換,遂使中國歷史紀年經(jīng)常斷裂而無法條貫共通。難以用一個表尺縱觀中國全史,帶來子孫歷史視野的框限與正統(tǒng)與否的爭執(zhí)。如果有一個總成天下古今,貫穿全史的共同紀年法,則其對中國歷史的整體連結(jié),正朔朝代紛擾之理解與統(tǒng)貫,必會有很大幫助的。
之五
當清末辛亥革命發(fā)生之后,革命黨人以革命的立場,不愿奉滿清宣統(tǒng)正朔,又不愿用西方之基督紀年,遂選用了一個黃帝紀年,以代表中華民族,源遠流長的五千年歷史。但南京臨時政府成立時,又采用了朝代紀年法,稱“中華*民國元年”。而當民國38年,共產(chǎn)黨做為革命者取得政權(quán)后,我想是基于不愿奉前朝正朔的心理,也是革命政權(quán)革舊布新的需要,遂廢除“民國”紀年。而采用西方紀年做為中國人自己的紀年 ?!惭巯屡_灣民進黨政府,雖以選舉上臺,但他們要揮別中國,故也以革命者自居,要廢除“民國紀年”改采公元,以標榜其緊跟西方,美國附庸的角色〕。
從以上簡單的回顧中,我們可以得到這樣的初步結(jié)論:1.紀年有很深的政治意義,中國的改朝換代,必定改變紀年方式,即使到現(xiàn)代,紀年之表尺,也不被視為無關實際的中性工具。因此十博士生要采用中國干支紀年,而葛劍雄教授則將之聯(lián)系到不愛國的問題上。2.中國沒有民族共認共守的紀年軸,遂致?lián)Q了統(tǒng)治者,就改用自己中意的紀年方式。3.每個統(tǒng)治者都從自我中心的立場,搞自我正朔的名堂,把中國歷史紀年表尺,弄得五花八門,零亂不堪,遂使西方紀年法相對來說,更簡單方便。而在民族自我否定.全盤西化的心理投射里,”寧與外人,勿與家奴”就成了買辦心態(tài)下,自以為高貴聰明選擇。而此自我否定的可悲心靈,又在葛劍雄教授身上展示了一次: 中國自己的紀年法,無論如何都是不正當,不愛國,不合法的,只有堅持西方紀年,才先進.也才合法而愛國。
4.當西方帝國列強打垮中國中央朝廷威信后,連帶也打垮了中國人的民族自信與文化自信。以致中國知識文化精英,毫不羞愧,毫無不安的以打倒自己的文化,羞辱踐踏自己的先知與圣人為榮。中國文字成了野蠻的代表,中國文化只是封建專制的幫兇與奴才。而受欺凌的中華子民以義和團來抗擊侵略,方法固然可悲,但其與汝偕亡,不共戴天的悲憤心靈,卻完全不被某些子孫理解。在此背景下,西方紀年遂取得中國國家大經(jīng)大法之地位,外人成了主子, “漢人學得胡兒語,站在墻頭罵漢人”?,F(xiàn)在臺灣民進黨又要跟進用基督紀年法,其意義不是向中央歸順,而正是要與中國背離,蓋因此套紀年法是西方歷史文化之象征,是西方正朔的表征。選用西方紀年法,正表現(xiàn)民進黨認同西方,依附西方的臺獨心態(tài)。
之六
臺灣的龔鵬程教授在其〔思想與文化〕一書中說:公元「這種紀年,無論其觀念及實際運用,都內(nèi)在于西方歷史之中,只對西方有意義?!顾⒕C合評論說:公元的提出,代表基督教思想對西方的支配,其意義是:1.歷史是上帝旨意的實現(xiàn)。2.尋找歷史規(guī)則以彰明上帝。3.以耶穌出生前后來劃分歷史,史觀中充滿宗教狂熱,并挾帶進化論世界觀去教育,去拯救,異教徒[落后民族]。
西方神意決定說的信仰,發(fā)展出基督教世界史的編年法,認為文明的歷程,就是完成上帝意旨的歷程。1.以基督生命做為文化歷史基線,耶穌出生后代表文明開啟,耶穌出生之前,代表蒙昧黑暗。2.以上帝意旨在地界完成為線索,認為文化發(fā)展必須經(jīng)過上帝掌權(quán).基督掌權(quán).圣靈掌權(quán)各階段。3.以教會文化發(fā)展為線索,將歷史分為上古.中古.近世。
之七
許多人可能認為:即使公元是以基督為中心的紀年表尺,有基督教賦予的價值與旨意。但我們只借用其數(shù)字的方便與統(tǒng)貫,并不引進與贊成基督教信仰及觀念,實際上不會對我們構(gòu)成負面影響。但我卻對此見解表示懷疑。既然物理表尺影響物理實相的認識,語言的表尺,影響人的文化內(nèi)函及精神之表現(xiàn)。地理的投影表尺,影響地圖之曲度。為什么歷史紀年表尺,對人的歷史視野與敘述架構(gòu)毫無影響呢?何況此紀年的意義與象征,都來自西方歷史文化與基督信仰。與中華民族的歷史.人文與價值信念都沒關系,有志氣的中國人,為什么要拿此外來的紀年表尺,來紀敘.框定中國的歷史?
中華民族的歷史文化.人文精神,自有其深邃.廣大的意象與價值在,而中華民族也曾長期占有人類文明的高峰,又豈可以因為近代以來的低迷不振,就以文化虛無主義來自輕自賤呢?更有何道理把一時的虛無輕賤,置入歷史紀年的表尺上,讓子子孫孫永遠以基督教紀年,來敘述及定位自己的歷史呢?,,,
文字與歷史都是一個民族特殊性本質(zhì)性的表現(xiàn),為什么要競相拉丁化.西方化.基督化呢?這樣膚淺不自重不自愛的干法,有助于中國識字率的提升嗎?有助中國人的歷史自信嗎?有助于中國聲望與國家軟實力的壯大嗎?人文與歷史的西方化.附庸化,將使中國歷史與文化的心靈寄寓何方?又如何營建全球華人共有的心靈家園,以團結(jié)全球華人,吸引遠方殊俗之學習與歸心呢?歷史文化的符號與象征,看似無關緊要,卻可能意義重大。所謂“一念之功德”可以“深廣無邊際”,通過數(shù)千年君子豪杰與匹夫匹婦,所共同營造出來,承載與表現(xiàn)中國心靈的符號,難道真的只是一些無足輕重的記號與表尺嗎?讀者不妨試思:就當代歷史而言,離開了公元,我們還能訴說中國歷史,還能記錄中國事嗎?而西方耶穌出生之元年,究竟與中國歷史何干?中華文化的象征.中國第一圣人的孔子;以及朔造中國歷史第一個統(tǒng)一帝國──〔秦〕,都不包括在公元表尺中。談孔子出生只能是公元前551年.或魯襄公22年;談秦國之統(tǒng)一,只能說公元前221年,而不能說孔子330年。歷史是一個有機整體,歷史人物, 及其所思所行;歷史事件,及其意義.位格與方向都是相關聯(lián)的。儒學是貫穿中國歷史的道統(tǒng),孔子又是儒學之基點,從而擁有中國歷史文化中心的位置,足以穿貫起中國歷史人文之主結(jié)構(gòu),因此以孔子紀年為軸線,可以衡定中國歷史人物與事件前后關聯(lián)性,價值與意義。而用西方文化與信仰象征之耶穌,如何能定位中國歷史人.事之關聯(lián)與方向呢? 用耶穌來定位中國歷史人物生命之前后左右,有什么意義呢?為什么中國歷史人物之定位,需要拆解開來,放入耶穌的定位軸中來定位?為什么中國歷史的時間框架,必須用西方耶穌紀年法來框視?
之八
就后現(xiàn)代的觀點看,符號是文化與記憶的媒介,傳遞著社會意識與價值。人的心靈與精神需要創(chuàng)造出它的符號,而此類符號又形塑著該族群成員的精神與心靈世界,為形成該族群共同記憶,提供素材.意義與價值引導。歷史文化之符號介入個人記憶之選擇及安排,個人集而成群,又形成人群的集體記憶,成為社會人群判斷與認識的基礎,從而具有政治認同與排斥的重大作用。古帝王之所以爭取歷史正統(tǒng),所以改元建歷史本紀,都是一種塑造集體記憶的工作,有本朝的集體記憶,就形成認同與效忠的道德力量,使中央朝廷的統(tǒng)治得到民心歸向與道德正當性的拱衛(wèi),變得強大而不可挑戰(zhàn)。古人沒有提出后現(xiàn)代論說,但他們對符號與象征在心理認同與權(quán)力匯聚上的作用,卻有清楚而深刻的理解,絕不會對紀年大事掉以輕心。
近代以來,西方基本控制了世界,決定國際體系的格局與秩序,決定那個國家是邪惡或是文明,西方創(chuàng)造了一系列啟蒙與理性論說,中國人就用這套詞語認識自己,與談論世界。而基督紀年正是西方創(chuàng)造的事物之一,中國人不但視為先進,更成為律法,審視編列著中國歷史與現(xiàn)實。中國人以為這是無關緊要的,并且是與國際接軌的必要。卻沒有放長胸襟看世界,當今世界是個走向全球化的世界,一個崛起的中國,必須預先規(guī)劃及審視,他在全球的地位與角色,這涉及面至廣,難以一概而論。但就歷史的論說與視野來說,中國人的歷史需要西方基督紀年才能論說,這樣說出來的歷史,只能是西方視野下的歷史,是西方上帝在中國歷史敘述上掌權(quán)的象征。崛起的中國必須進入世界史的領域,必須以自己的立場.思想.觀點,論說及詮釋世界歷史之何所是。然而,中國人以基督紀年之表尺寫出來的世界史,究竟會是中國人的世界史,還是以西方基督視野為軸心的世界史,這樣的世界史是在贊美與彰顯上帝,還是彰顯中國?這樣的世界史會是西方世界史的一部份,還是代表中國文明對世界的解讀?為什么中國人對其本國歷史與世界全史的論說,卻用的是西方基督的文化符號?
之九
我們知道在近代跨國連鎖企業(yè)的聲威及價值煉上,企業(yè)的標志與符號,經(jīng)常價值連城,代表該企業(yè)的核心精神.核心價值之所在,絕非無足輕重。以彼喻此,為什么歷史紀年的符號與表尺,會無足輕重?為什么竟可以如此輕率的歸順西方!
我們應該知道:看得見的是東西,看不見的是原理。中國古人特重看不見的太極.陰陽與道論,從而形構(gòu)出中華文明的特殊才情。而近代企業(yè)商場競爭日益深廣化,有形商品及其生產(chǎn)的競爭力,已經(jīng)不具核心地位。取而代之的是企業(yè)信譽.企業(yè)精神與文化.相關之軟件知識的生產(chǎn)與管理。有形商品的競爭,困難重重而利潤較薄。而無形知識與價值之競爭,廠家少而利潤豐厚。中國近年來的經(jīng)濟繁榮,大多建立在有形商品上,建立在民工的廉價勞力上,其風險大而可持續(xù)性差。于此相對,中國經(jīng)濟應該重視企業(yè)信譽.企業(yè)精神與文化.以及相關知識的生產(chǎn)與管理上。
而就國家威望與實力而言,無形符號與思想.文化之競爭,也同樣事關重大??墒窃谌衽瓮袊绕鸬脑竿曋校袊鐣s表現(xiàn)出文化主體的背離:英文優(yōu)越于中文.中文注音只能用拉丁文.中國歷史只能用基督紀年。這就好象商品在中國生產(chǎn),但商品的智能財產(chǎn)與品牌,卻用的是跨國企業(yè)的。此類商品生產(chǎn)越多,只會更增加西方帝國之威勢與力量。而更消耗自己的精力與智能,更增加自己的依附性,使自己永遠只能在權(quán)力的世界分工中,屈于劣勢。因此,用西方文化產(chǎn)品及符號,隨便框限及改造自己的文化符號,這等于對西方文化優(yōu)越性無償?shù)慕捣c愚蠢的支撐。我以為,對西方基督紀年的隨意采用,就是一種降服與歸順的表征,欲圖崛起的中國,首先應該削弱西方文化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鎖,才有走向分廷抗禮與崛起的可能。
〔論語〕 子路篇有“為政奚先”的問題,孔子答以“必也正名乎!”
“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 边@可以理解為命名與調(diào)整名號,在形構(gòu)禮樂秩序上具有優(yōu)先性。
西方列強也很懂得正名的重要性,西方對一地的占領與殖民統(tǒng)治,常優(yōu)先進行時空再造。在人文與歷史時間上,否定當?shù)貢r間序列,而將他們整合進西方時間的框架里。在地理上則對各地名進行重新命名,以暗示西方的發(fā)現(xiàn),或者表示該地域由西方賜名認可,而進入基督世界。在這樣日積月累的正名運動中,西方文明成了普世文明,在西方文明籠罩下,其它文明的子民漸成自己土地上的邊緣人。比如不會英文的中國人,在與國際接軌的潮流里,逐步邊緣化。但孔子的中國子孫們卻忘記了孔子的圣言,不但樂于取用西方名與言,更自動退讓,將中文的注音領域.以及歷史紀年表尺都讓了出來。使中國小孩第一本語文課本,全都是a.b.c.d.,讓他們從小開始親近西方,將西方文化符號視為自己文字的核心基礎。
之十
近年來,中國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社會走向富裕,而有了”和平崛起”的愿景與想望,這當然使中國人有了揚眉吐氣,再創(chuàng)漢唐的希望。但是一個國家的復興,及其在全球體系里的地位,涉及其文化號召力.創(chuàng)造力.國民素質(zhì).國家法政建設,國家統(tǒng)治群體的戰(zhàn)略眼光,軍事威懾力….等等多種因素,不僅僅依賴經(jīng)濟力。而如果我們以文化與心理的觀點看中國的崛起,其評分恐怕還是非常低的。中國人普通缺乏大國心態(tài),缺乏大國的自信與寬容,甚至在文化上,中國人還依然持守著被殖民心態(tài)。視西方文化.思想為先進,視西方為現(xiàn)代化之典范,以西方為模仿學習的對象。視英語為高級語言.正統(tǒng)語言, 全社會各行各業(yè),瘋狂學英語,會英文等同于有學問。洋節(jié)日.洋信仰就是吸引人,中國節(jié)日及儒道禪之學,反而受到岐視與冷落。
此次十博士生聯(lián)名抵制圣誕節(jié),是乎?否乎?盡可以見仁見智。但他們至少透顯出一種心靈渴望:中華民族之復興,必須以維護其文化主體性為依托。如果在這方面麻木不仁,任令媚俗的及買辦的文化心性惡性膨脹。將可能斷送民族復興的重要機會。所以他們要聯(lián)合疾呼,強化自己的民俗慶典。
我想天下非一人之天下,非一黨一派之天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天下事不可全部期之于肉食者,也不可你看我我看你的,沒人管,應該學這些博士生,以國家安富尊榮為己任,萬眾同心,關心國家的現(xiàn)在與未來。我借此呼吁:有志氣的中國人都來做自己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從自己的日常行事開始,建設以中華文化為主體的孔子紀年制度。所謂“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雖然起動時有些吃力與不方便,但久而久之,習慣成自然。我在此誠摯呼吁:「兩岸學術界、出版界、教育界的朋友門!….只要你們堅持中華民族主體性,推廣孔子紀年制度,以中華主體性來看歷史、寫歷史、教歷史。歷史的眼界,歷史的樣態(tài)將會有絕大改變。于是中國的紀年有中國的歷史文化,有中國的尊嚴與氣魄。憑借中國人的努力與壯大,孔子紀年,亦可以過江過海,為全球人類所共知矣!」[注]
并且我們可以借此契機,重構(gòu)中國近代史論說,揮別民族虛無與自殘心態(tài),迎來開擴朗暢的中華萬歲交響曲───
二萬公里海岸, 一千萬方公里土地, 大河大江大湖泊, 高山平原大沙漠, 無數(shù)人間美景,眾多璀璨族群。大家同攜手, 共耕耘, 一起歌, 一起舞, 一起開拓人生! 胸懷山川大地, 眼界歷史古今, 人生的千載難逢, 夢想的偉大動人, 不正是一個龍族的夢,英雄的夢!不正是中國夢應該有! 可以有的圖像么?
孔子2558年元月18日[07] 皮介行 寫于漢口
[注].引自筆者〔建立以中國歷史文化為主體的孔子紀年制度〕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