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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耀】“我是范雨素”,你是誰?——世俗時代的文學與文明

欄目:思想評論
發(fā)布時間:2017-06-07 23: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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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耀

作者簡介:周景耀,男,西元1981年生,安徽潁上人,清華大學文學博士?,F(xiàn)任職于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致力于詩學、儒學與跨文化研究。


“我是范雨素”,你是誰?——世俗時代的文學與文明

作者:周景耀

來源:作者授權 儒家網(wǎng) 首發(fā)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五月十三日乙丑

           耶穌2017年6月7日


 


前段時間,一篇名為《我是范雨素》(以下稱《我》)的文章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席卷網(wǎng)絡平臺,引發(fā)廣發(fā)關注,出現(xiàn)了一些立足于不同立場與視角的討論,這些討論豐富并拓展了這個文本,一些問題就此呈現(xiàn),但非常可惜的是,隨著熱度的下降,那些由文本延伸出的問題卻未能得到持續(xù)而深入討論,這個文本討論的空間還很大。


鑒于此,我試圖沿著未竟之話題,談談對這個文本的看法。

 

談論《我》,首先是將之作為“文學”作品看待的,也是所謂文學研究者首先在談,似乎對“文學”之為“文學”先行具有某種共識,若細究起來,關于文學的慣常認識與《我》相合又背離,但《我》并不是自由自在的表達,它不可避免的向慣常的文學認識靠近,有意或無意,它必須進入某種話語場或某種模式,引起關注的可能性才會更大,這似乎構成某種話語的“潛規(guī)則”。

 

自“文學”進入中國之日起,對“文學是什么”的探索也隨著興起,而這種定義“文學”的雄心事實上從未成功,林林總總的“文學”界說,多為事后追認,非但不能闡說全部的文學事實,更會在新的文學實踐面前捉襟見肘,事實上,那是歧異于文學之外的另一套話語創(chuàng)造,不但導引文學的可能性極其有限,且多數(shù)時候會為“文學”的發(fā)展設置了一道又一道隱秘的理論溝壑,文學因此受限而走向狹窄,其生命力也萎縮了。


因此,對文學的界定時刻面臨失效的危險,所以美國批評家喬納森·卡勒《文學理論入門》中認為關于何謂文學的五種定義,都不能全然涵括文學的全部特征,無非是在不同視角之間轉換而已。


五種定義是:1、文學是語言的“突出;2、文學是語言的綜合;3、文學是虛構;4、文學是審美對象;5、文學是互文性的或者自反性的架構。


這五種界說,在中國文學理論教科書中昭昭可見,即便存在著創(chuàng)造性的理論拓展,但根本精神仍是人家的,此間尤以“想象”、“虛構”、“審美”影響深遠,各種嫁接這幾個關鍵詞的“文學”定義層出不窮,由此而有所謂文學價值高低的判斷,文學之分雅俗的問題也產(chǎn)生了,與之相伴的是一種觀念性的文學區(qū)隔意識潛滋暗長,20世紀的文學實踐是對此問題有著充分的證明。


就此而言,對于《我》的認識多少受此文學思維的影響,《我》也在此現(xiàn)代區(qū)隔之內(nèi),將之界定為“底層”敘述即是如此。

 

一個不容否認的事實是,當文學作為可以把控的觀念對象,它也失其所是,必將遠離人類生活。這樣一種理性至上的規(guī)劃世界的雄心,使一切走向透明,成為可擺置的圖像,文學因而不能自主。


我們耳聞目見的很多作家,都存在著為某種觀念囚禁的危險,其作品常常成為某種觀念的注釋。比如20世紀由啟蒙思潮延伸出的一系列思想觀念,在中國作家的作品里有著充分體現(xiàn),很多作品就是對這些觀念與主義的說明,模式單一而貧乏,因主義在先,看開頭即知結尾,某種意義上,作家直接擔負了思想家、政治家的角色而不知,此為文學現(xiàn)代形象的最大表征。


而《我》或許是一個例外,它沒有寫主義,也在固定模式之外,雖然范雨素揚言要寫一個荒誕的故事。

 

定義文學的理性僭越在現(xiàn)代中國文學的發(fā)展過程中,往往與意識形態(tài)的宏大事業(yè)密切勾連在一起,規(guī)范世界的理性熱情是二者共同的現(xiàn)代性追求,但形下層面,我們看到,二者相互面對的局面如此詭譎,緊張感史無前例,擺脫、斗爭、參與與依附是二者關系的基本存在面相。意識形態(tài)的塑形工作從未遠離文學,而文學抵抗塑形與控制的努力也時刻不缺,這在20世界各個時段的文學與政治的論述中有著鮮明的體現(xiàn),但大多數(shù)時間里,文學是意識形態(tài)的手段,卻沒有成為使意識形態(tài)崩潰的工具。


一個高大的形象始終在文學的園地里徘徊,那是一個無處不在的幽靈,它勸說文學為建基于政治經(jīng)濟學之上的國家理性或某個階級服務,成為國家權力結構的一部分。伊格爾頓曾立足于此討論英國文學的興起,事實上,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興起也具有這樣的特質與追求,因此文學被界定為一種審美的意識形態(tài)存在,有助于塑造民族共同體,正如安德森認為的那樣,文學虛構無聲地、不斷地滲入到現(xiàn)實當中,默默地創(chuàng)造著一種非凡的群體的信念,這正是現(xiàn)代國家的特征。


既如此,則文學難以按照合乎常情的軌跡運行,它原本不需要方向的提前預設,如今卻無預設不成文,那對它來說是走向衰竭的劫難,它將因此脫離大地,無法自持,它不再是它自己。


當意識形態(tài)的介入足夠強勁時,很多人難以適應,發(fā)聲遲鈍,由此擱筆,痛苦無比,世界已經(jīng)不允許詩的存在,這是20世紀中國文學某些時段的事實。意識形態(tài)的規(guī)訓是一種話語,與政治有關,在文學批評程式不一是言說中體現(xiàn)出來,文學及其批評行為何嘗不是一種政治行為?但《我》似乎在意識形態(tài)邊緣游走,沒有一個高大的形象供其瞻望,它好像對此也沒報什么期待,亦無明確之預設,它在大地上行走與生發(fā),因此面目保全而為人關注。

 

和定義文學的雄心與對文學的意識形態(tài)規(guī)制同步進行的,還有文學批評的形而上學取向。這一取向表現(xiàn)為在闡釋文學作品時的理念先行,文學作品成為形形色色理論的試驗場,各種來自西方的理論借助中國的文學作品傳播與更替,頗為熱鬧。如至今流行的啟蒙、民族國家、現(xiàn)代性、主體性、殖民、文化、女性主義等等即是文學批評賴以展開的主要話語。


有批評者對《我》一文進行的“底層”闡釋也是如此,這是曾經(jīng)的“階級論”的變種,與“打工文學”、“農(nóng)民工文學”、“邊緣文學”等話語綰結在一起,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構想文學與世界的關系,顯然別有用意而又充滿想象。


若以階層論文學意在改變現(xiàn)實、引發(fā)意識形態(tài)的重構,似乎是一種遙遠的理想,在世俗時代,文學的力量弱而又弱,共同體的塑造此時不靠文學也能進行,何況,從現(xiàn)代文學誕生之日起其塑造現(xiàn)實(政治)的可能性就已經(jīng)不存在了,被政治反向塑造是其存在的常態(tài)。那么,寄寓在文學上的所謂“階層”之類的敘述,也終將與文學無關,文學的廣闊圖景并未因此敞開,打開一扇門,卻關閉了其他通道,文學逼仄了。


而事實上,“階層”話語的發(fā)明與實際的生活情形絕難相符,頂多具有片面的合理性,但由此引發(fā)的文學的與社會的偏見確實是事實。在范雨素的講述里,她其實是將自己定位在底層的,而一些所謂的批評家也從這個角度解釋她、介入她、固化她,使之自卑自賤的意識愈發(fā)自覺。話語塑造認知,并累積話語解釋文本與現(xiàn)實的有效性,階層意識即是例證之一。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20世紀以來,理念指導生活造成困境的事實屢見不鮮,下學上達終抵不過形而上的一貫而下省事,如此理性之狂妄,不僅損傷社會,也必使文學面目全非,無所適從?!段摇啡魞H是“底層”故事,大概其意義的豐富性也要大打折扣了,估計也很難引發(fā)網(wǎng)絡上如此之多的討論,這年月,傷情之事太多,比范素雅慘的人與事,每天都能從快餐新聞里看到,是故,我們關注《我》,一定不是蹭熱點那樣簡單。


那么,《我》是具有一定普遍性的,也就是說,關注《我》的人未必都是范雨素那樣的“底層”人,可能社會各個階層都有,這也就意味著,《我》絕不僅僅是一個“底層”的敘述,它所引發(fā)的共情效果,說明生活于此間的大多數(shù)人在實際生活中正經(jīng)歷著與之相似的故事,區(qū)別或許只在于所從事的工作形式不同而已——《我》中有你我的影子。


《我》的故事發(fā)生在一個經(jīng)濟為主導的世界,經(jīng)濟占據(jù)核心地位,文中所述,莫不與此有關,舉凡房地產(chǎn)、教育、城鄉(xiāng)、留守兒童、階層分化、信仰危機等問題,皆在有利可圖的經(jīng)濟秩序中產(chǎn)生,每一個觸碰過這個以互利為目標的社會的人,似乎都生活在上述某一個問題之中,那些問題不專屬于所謂“底層”的范雨素們。

 

這體現(xiàn)了《我》的開放性,它的開放性,足以使文學的諸多定義與形上闡釋的諸般話語失效,這提醒我們,談論文學及其如何可能的時候,需要跳出慣常思維。做到這一點,來自傳統(tǒng)的認識也許值得重視,比如“興觀群怨”說,若以此說衡文學,則文學不難從定義文學的觀念的泥潭里抽身而出,重獲它如其所是的本然面目。

 

“興觀群怨”說,是中國詩學的重要觀念,進入現(xiàn)代后,為現(xiàn)代文學觀念擠壓而放逐于傳統(tǒng)之外,失去定義文學的機會。若不帶偏見的細細思量,現(xiàn)代以來的諸多文學觀念其實不過是就“興觀群怨”的某一個側面反復進行言說罷了,但今天,我們更多的時候是將之作為知識來看待的,它顯得陳舊,不夠現(xiàn)代,因此無法定義文學。


我們總是借助一波又一波來自西方的觀念定義文學解釋文學,堅信那才是真理,對“興觀群怨”代表的文學觀念是“不信”的,一如對傳統(tǒng)的“不信”?!安恍拧笔乾F(xiàn)代社會的流行病,范雨素也得了此病,她稱之為“文明恐懼癥”。

 

范雨素說:

 

我在多年的打工生活里,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相信別人了,和誰交往都是點頭之交,有時甚至害怕和人打招呼。我對照心理學書籍給自己治病,得的叫“社交恐懼癥”,也叫“文明恐懼癥”,一旦惡化,就成“抑郁癥”了。

 

范雨素的“不信”與她的經(jīng)歷有關,若她多年間經(jīng)歷的“有信”的事情居多,她大概不會對他人與社會持一種拒斥的態(tài)度。不難理解,這個社會是不可相信的,生活在這個社會中的人也是無信的,以“有信”對“無信”,談何容易!范雨素意識到這是現(xiàn)代文明之病,此病產(chǎn)生的根源是什么呢?

 

這要歸功于啟蒙,一種基于科學邏輯與理性信仰的思想運動的興起,催生了“不信”社會的產(chǎn)生。韋伯意義上的西方啟蒙固然與中國的啟蒙存在著諸多歷史的差異,但對“信仰”祛魅的后果卻是一致的。于是,信仰、神話、非理性、宗教儀式等現(xiàn)象退出社會生活——世俗時代降臨了,科學、理性、實用、個人主義塑造著這樣的時代,這是一個寬容的、理性的、重實效的、進步的和充滿人道主義關懷的社會,陳獨秀《敬告青年》所陳之六義,即是對此精神之注解:


1、自主的而非奴隸的;2、進步的而非保守的;3、進取的而非隱退的;4、世界的而非鎖國的;5、實利的而非虛文的;6、科學的而非想象的。


超越的理性是其核心精神,“不信”成為基本的觀念預設。查爾斯·泰勒認為在現(xiàn)代社會,“不信”的預設已經(jīng)變成主導性的了,并在某些關鍵的社會環(huán)境中——比如在學術和智識生活中獲得了霸權,不信的預設因此能更容易延伸到別處。


就20世紀中國啟蒙的情形來看,確如泰勒所言,不信在學術領域體現(xiàn)的最為明顯,持啟蒙姿態(tài)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對過去與歷史是質疑的,讓民眾“理性”而不迷信是這個群體的根本追求,中國傳統(tǒng)在此狂妄的理性面前一再遭受詬病,一種基于天道的信仰被祛魅,與此信仰密切相關的愛有差等的社會秩序瓦解了,為一個追求均質與民主的社會替代。


泰勒說:“我們已經(jīng)從一個有著人格化連接的等級秩序轉移到一個非人格化的平等關系,從經(jīng)中介進入的垂直世界轉移到水平的、直接進入的社會”。也就是說,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政治組織與民眾的日常生活,都以某種方式與天的觀念有關,以不同的方式連接于天,從天那里找到根源并以之為根基,構建人間世界的斯文秩序,這是得到天的受命與保護的體現(xiàn),而現(xiàn)代國家顯然擺脫了這種連接。


就此而言,置身“世俗”社會,現(xiàn)代人可以充分介入政治而無需遭遇“天”,可以憑借理性構型社會、為自然立法,而不必以敬天法天為前提。但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可以說天的信仰無處不在,天與一切事物交織在一起,它不單獨分屬于某個領域。


在天的邏輯下結構信仰的時代,人們在一個有神論的、有寄托的、有秩序的世界中生活,進入現(xiàn)代各個領域的運作是獨立的,一般無需求助天或任何宗教信仰,每個人敞露無遺,不信成為生活之常態(tài),考量的依據(jù)內(nèi)在于各領域的“合理性”——經(jīng)濟領域的收益最大化、政治領域的多數(shù)人的最大利益等(“代表最廣大人民的利益”)。


也因此,在“世界圖像的時代”,不同社會階層的社會想象變的越來越靠近,比如今日對物質、財富、關系、契約、交換等觀念的認識是具有普遍性的。而基于此均質與直接介入的社會特質,我們確定范雨素的社會想象與我們相差不會太遠,因此她的“不信”是具有普遍性的,某種意義上,那是一種虛無主義的體現(xiàn),這或許是《我》引起廣泛關注的根本原因。

 

顯然,我們需要對范雨素的“不信”提高警惕,抵抗“不信”的力量是“信”,“信”什么往往是人生命延伸的最后一根稻草。范雨素的稻草是愛。她說:

 

只有愛心才能治療。我想到母親對我的愛,這個世界上永遠只有母親愛著我,我每天都使勁這樣想,我的心理疾病沒有惡化。

 

必須強調的是,讓她生命延續(xù)下去的“母愛”不是抽象之“愛”,是最切己自然的“親親之愛”,她借此抵抗“不信”的世界。由宏大的敘事、嚴密的組織、人道主義的集體構造、理性的互利裝置組成的自由世界,都被她排除在外,來自那個世界的種種許諾與美好藍圖,在她那里都失效了。


在此意義上,我們感同身受,現(xiàn)代性的世界籌劃,也在此暴露出它日益窮盡的套路,人亦更為迫近的面臨生存論的難題而虛無不已,人在籌劃導致的“不信”的世界里呆的時間太長了,而人無信不立。若此時無愛,范雨素的生命將無法正常延續(xù),這種愛不是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之博“愛”,那種陳詞濫調的抽象之愛對她而言已經(jīng)沒有意義,她的愛是更切實可感的源自血脈的原初之愛,只有這種愛讓她踏實,支持她走下去,也成為她的孩子們構筑世界觀的本然起點。由此愛凝成的“信”因此而相續(xù)不絕,以至身邊的世界,“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因此成為可能。


任何取消這個起點的想法與規(guī)劃都是可怕的,事實上,百年來我們一直置身此“取消起點”的宏大的計劃之中而不知不察無識無畏,但試圖脫離血緣之情的離家出走的行為事實上一次也沒成功過,因擺脫起點即擺脫歷史與時間,歷史與時間是人得以存在的本體所在,脫離時間的人,也將脫離大地,這是危險的,對一個正常人來說也是不可能的和毫無必要的。


曾聽過英國劍橋大學人類學教授艾倫?麥克法蘭(Alan Macfarlane,1941—)的一次講座,他認為與英國不同,中國以家庭組成社會,這是中國文明的特色及文明得以延續(xù)的緣由之一,如果取消家庭,追求一種分立的、原子化的(atmoized)、個人主義的文明,在瓦解家庭的同時,社會也將分崩離析,不可預知的社會問題將紛至沓來。耳聞目睹,因脫離原初之愛的家世界而產(chǎn)生的種種社會問題在今天實在太多了,這在《我》里面也有充分的體現(xiàn)。

 

由親親之愛構筑的家的世界,對范雨素來說是溫暖之所、自由之地與神圣空間,除此之外,她還能去哪里?她做了嘗試,似乎無處可去,家是她生存的起點及其生存之意義,她的“信”由此生長、延伸,源源不竭,因此,曾經(jīng)瓦解與破壞的,還要因時損益的建起來,那是屬于常人的世界。

 

通過范雨素的敘述,她無意而本真的為我們打開了一種反現(xiàn)代性的現(xiàn)代生活的可能性,對此不能不引起我們足夠的重視,因為,可以說范雨素代表的是廣大的普通人的感受,或者說她代表的是廣大正常人的感受,這種感受的普遍性,不光告訴我們生命得以延續(xù)的源點在何處,也提醒我們認知與結構文明的正常邏輯是什么?!段摇分o處即在于此。

 

2017年夏于甬上

 

作者按:本文是課堂討論的結果,感謝鄧玲琳同學的記錄,我在她整理的基礎上又進行了大幅刪改與補充。課畢,囑學生以《我是范雨素》為例,做一篇《我是……》。這是一份成長記錄,他們經(jīng)歷雖簡單,但基于97后的觀察社會與審視自我的視角也許會帶給我們不一樣的閱讀體驗?,F(xiàn)擇幾篇習作附后,以供觀覽。為保持原生態(tài),我未做任何修改。)

 

之一:

我是常丫丫

 

時光的腳步從未停歇地走過了我人生中的二十年,回首過去的二十年,經(jīng)歷過的事有平淡也有起伏。不管是喜是憂,都是我人生中不可復制的回憶?,F(xiàn)在就讓我來講一下我的成長史。

 

時間倒退回我的幼年,1996年4月5日我出生在了一個偏遠的山村地區(qū),家里很窮,落后的環(huán)境必然伴隨著人們封閉保守的思想觀念。


我恰恰是個女兒身,所以我的出生沒有帶給家人太多的欣喜和感動,爸媽不給我起名字,我的名字是我的小姨起的,家里人只是覺得家里填了一個需要消費的人。


因為我是姊妹中的老大,剛開始的幾年父母因為農(nóng)活不怎么管我,只是把我?guī)サ乩锱偻?,幼年時不覺得臟,幾畝地就是我的玩伴,在里面打滾堆土堆,時光一晃就過去了。


慢慢的我有了妹妹,去不了地里了就只能把妹妹抱在大腿上哄著她照看著她不讓她哭,有時候太累太困不知不覺就和妹妹一起睡著了。


不過,生活中的平淡多了就會迎來起伏。記得有一次,我和幾個小伙伴去看人家碾場,不料,因為玩的太盡興,沒有看見迎面而來的三輪車,所有的小伙伴迅速四散躲開,只有我傻傻的待在原地,開三輪車的伯伯沒有反應過來,錯過了剎車的時機,于是我眼睜睜看著三輪車從我腿上碾過去,年齡太小,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


伯伯嚇白了臉,急忙下車抱起我就往我家跑,我因為極度疼痛,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之后爸媽開著三輪車把我送到了鎮(zhèn)上的一家醫(yī)院,醫(yī)生幫我打了石膏,那時候醫(yī)療技術沒有現(xiàn)在這么發(fā)達,只是草草地處理了一下就結束了,爸媽帶我回去慢慢在家里康復,幼小的我被纏上了好多層厚厚的石膏,那時不能站起來走路,只能坐在地上靠著雙臂的力氣往前挪動,石膏被不安分的我劃破了好幾層,仍然抵擋不住向往自由的我……


現(xiàn)在記起這些事,只是談笑風生而已,兒時的我雖然經(jīng)歷了好多苦痛,但畢竟還小,許多東西都不懂,過去了就過去了?,F(xiàn)在想起來,心里挺酸楚的。

 

漸漸地我長大了,因為我家姊妹太多,我被迫被送到了外公外婆家,從此開始了我的讀書時代。外公外婆沒有孫子,我就是他們的寶貝,有啥好吃的好喝的總給我留著,他們舍不得吃一口喝一口。


我就這樣被他們嬌慣一直到上高中才離開他們。祖祖輩輩都是農(nóng)民,他們也沒有太多時間看著我,只好把我早早地送去學校,單單學前班我就上了兩年,因為太小校長不讓我升學。


其實現(xiàn)在想起來也挺好的,我認識了好多小伙伴,包括同級的和不同級的。記得那時候長的黑瘦黑瘦的,總是受人欺負,書包里總是充斥著這樣那樣的垃圾,發(fā)霉的饃饃,廢舊的本子,應有盡有。


外公不忍心看我受人欺負,就拿了兩盒煙去找了我的班主任,用兩盒煙給我換了一個班長的職位。從此以后再也沒有人敢欺負我,輪到我來欺負別人,那時候哪懂得賄賂,只知道誰給我好吃的就不欺負誰,因此小伙伴都比較怕我,不敢和我作對,誰要是和我作對報告給老師的紙條上一定有他的名字。


不過,當了班長以后我的學習成績也慢慢開始提升,總是老師身邊的小紅人,學習好還是班長,就這樣叱咤風云度過了小學時光。

 

接下來就是初中時光了,這一輩子最難忘的就數(shù)初中了。


從幼小漸漸成長,我遇到了一個努力爭氣的班,班主任火氣很大,總是嚴格要求我們。真好,那段時光,我遇到了要好的朋友,收獲了比較成熟的友誼。


我上的那所初中雖然很破舊,很落后,但有著一幫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的老師們。我的每個老師都令人尊敬,不管是做人做事還是做學問,他們都有著自己的堅守和原則。我的化學老師同時是我的地理老師生物老師和計算機老師,在我的印象中他啥都會,講起課來滔滔不絕,但卻不會讓人感到厭煩。


我的數(shù)學老師因為年輕時干農(nóng)活弄傷了右手,從此寫字都是由左手來完成,雖然是左手,他畫的圓卻比我用右手畫的圓圓多了,數(shù)學老師雖然是理科生,但整個人的氣質透露著文人的典范。


右手失去動手能力的他總是笑著面對我們,面對每一天。歷史老師上課從來不帶課本,他熟悉他講的內(nèi)容在第幾頁第幾行,他的記憶總是令我們大吃一驚。物理老師寫的一手好字,毛筆字鋼筆字均剛勁有力,總是被人家請去寫對聯(lián)。班主任總是板著臉,死盯著我們,鼓勵我們好好學習。


不過,我們沒有辜負這么多老師的辛苦,初中雖小,中考卻考了全縣第二,為縣重點高中輸送了大量人才。這就是我不平凡的初中時代。

 

然后我順利進入了縣重點高中,這下就比較慘了,在人才濟濟的高中里,我顯得那么不起眼那么渺小,不出人意料,第一次考試五十多個人我考了四十九名。


知道名次的我哭了很久,一個人坐在操場邊總結經(jīng)驗教訓,決定重新振作起來,我開啟了拼命學習的模式,于是,出人意料我考到了第十一名,這下就比較穩(wěn)了,我一直前進,第九,第五,第三,直到第二。這里面的心酸和苦痛只有我知道,我不想多說。


我覺得高中的那段日子真好,有一群可愛的學生一起為未來努力奮不顧身,有一群可愛的老師為了我們的成績夜以繼日,這樣的日子值得銘記??赡芤惠呑又挥羞@一次了吧,過去的已經(jīng)回不去了,我不再多想。還記得我的高中里有一個孔子的廟,每次快到考試的時候,孔老夫子的石像下面總是擺滿了蘋果,有的時候還能見到一兩個虔誠的學生跪在石像下面禱告……


現(xiàn)在說起這些只能談笑風生,那些為夢想拼命地日子也就這樣被一筆帶過,少了當初的那份雄心。仿佛時光還能退回那年夏天,校廣播又放著樸樹的那首平凡之路,我們繞著大操場一圈一圈跑步或者散步,談論著同學之間的八卦事……


教室里刻苦學習的同學很少下去散步,錯題筆記抄了一本又一本,筆芯換了一根又一根,試卷一張一張發(fā)下來,鋪天蓋地,遮住了課間熟睡著的同學;老師在黑板上講啊講,一天又一天強調著那些重點,恨不得把它們刻到我們腦子里,粉筆灰撒了一地,這就是我們逝去的青春啊,真的回不去了…


無論怎么樣,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該散的終究要散的,高考轟轟烈烈的到來,每個人都捏著一把汗,父母親忙忙碌碌,為我們準備營養(yǎng)品,我們心里忐忑不安地翻看著每一個老師講過的重點。


我記得高考前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第二天昏昏沉沉就進了考場,不過結果沒有我想的那么差,基本上屬于正常發(fā)揮,現(xiàn)在想起來高考不過是一件小事,以后的路還有好多好多比高考更讓人忐忑的,想開了就好了。


為期兩天的高考我過得特別平靜,感覺正常發(fā)揮就不用擔心什么了,分數(shù)下來的那天中午,我因為焦慮沒吃飯,就守在手機旁,不一會分數(shù)線就出來了,比去年低了好幾分呢,我又安慰起自己。電話是我爸打的,我看到他咧嘴笑了我就知道結果肯定是好的,不出我所料,我上了一本線,超出了二十多分,這一段終于告一段落。


2016年7月13日是最令我難忘和激動的一天,從早上起來一直在院子里瞎轉悠,連午飯沒吃午覺沒睡就一直在等錄取結果,手機從不離手,生怕錯過了錄取消息。就這樣一直到晚上,我打開手機輸入了身份證號碼和準考證號,忽然彈出了寧波大學!我哇的一聲叫了出來,嚇壞了我爸媽。那時候覺得心里的石頭終于落地了,我的付出和努力終于有個一個結果,人世間最開心的事情莫過于此吧。高中大抵是如此度過的。

 

2016年9月8號,我從靜寧出發(fā)到西安,踏上了去寧波的路。乘坐火車一路南下,邊看風景邊聽歌,經(jīng)過三十多個小時的顛簸,我第一次到了這么大的城市。感覺茫然不知所措,想家又不敢對父母說,我怕他們不踏實,擔心我,所以我只能佯裝適應和習慣。


其實心里挺難過的,這邊人生地不熟的,還害怕我會被人潮淹沒,因為我早就聽說南方人才濟濟,我怕沒有我的一席之地。


所有的擔心和恐懼我只能默默放在心里,難過了就只能望著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想想家。


不過,有時候我又覺得幸運,正因為我一無所有,我才有了永不停歇努力的理由。我愿意一直前進,永不放棄。

 

2017年5月14日,我很虔誠地寫完了這篇文章,瑾以此文章懷念過去的永不復返,記錄從今的來日方長。我相信,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這就是我自己。

 

之二:


我是陳露冰

 

和范雨素不一樣,我的生命依然是一本書,只是是一本被裝訂得很平整的書。

 

我出生在浙江寧波的一個沿海小鎮(zhèn),我的父母從一開始都是小鎮(zhèn)上普通的鎮(zhèn)民。

 

奶奶生了四個兒子,父親排行老四。幼時艱辛的生活將他鍛煉成一個堅忍的男人。我小的時候,父親替別人開著翻斗車運土。母親在一家磚廠里燒磚窯。而我,在他們的手掌心里慢慢長大。

 

我的童年是幸福的,常常跟在堂哥后邊去田里挖蚯蚓,去海邊撿花螺。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家里生活的不易。我記得的是,每晚父親工作回來帶我去馬路邊吹風;母親日里帶我去集市上買小裙子。直至現(xiàn)在,當我回憶起童年里母親在磚窯附得一身的灰塵,父親被烈日曬得紅亮的臉龐,我才知道我是從那個艱難的歲月中被小心呵護的花朵。

 

在我的印象中,母親只會為我買新衣服,她從不打扮。早起穿件灰藍色的罩衫,下面一條寬松的運動褲,蹬雙沾滿黃土的解放鞋,便上磚廠燒窯去了。白天我便去奶奶家,傍晚母親回來接我,她總是灰頭垢面的,解放鞋上好像沾了更多的泥土,梳好的馬尾也散作一團。母親可沒時間管這些,她領著我去菜場買好菜,便馬不停蹄地鉆進廚房,“老板牌”抽油煙機轟轟的聲響伴隨著父親進門的腳步聲。若是夏天,父親必是光著膀子,脖子上掛著條濕透的毛巾,不知是水打濕的,還是汗。我的父親,好像也比早上出門時更黑了。就這樣,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吃起了晚餐,一天不見,晚餐的時光甚是美好。

 

五歲那年,父親跑了一個長途,開的夜車,由于疲勞駕駛,父親在回來的路上撞上了一個橫穿馬路的路人。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母親接到電話后癱軟在沙發(fā)上無助的模樣。之后的日子,母親四處找親戚、朋友借錢。母親先去找了幾個當時家里有閑錢的親戚,吃了閉門羹。她著急無措,母親必須籌到索賠費,才能讓父親少一些麻煩。那陣子,家里天天擠滿了人,很多平日里交情一般的人知道我家出事后,都紛紛伸出援手。最終,在大家的努力下,一切終于風平浪靜。我家也因此背上了債務。這一紙欠條,是我們家一輩子都還不清的恩情。

 

我常常在想,“血濃于水”真的代表不了什么,血緣這條紐帶桎梏了太多毫無感情的人。不是因為這件事后我不再相信親情,而是我懂得了患難之中,真情的可貴。

 

后來,我到了上學的年齡。我的父親,為了讓我有更好的教育,托人托關系將我轉入城里的實驗小學,那時由于學籍的不同,我還要交4000元的轉學費。


父母借著利息,將我送入了學校。從一年級開始,到高三,我始終在我們城市里最好的學校,接受最好的教育。“女孩子不讀書,以后怎么會有出路?!蔽业浆F(xiàn)在,都深深佩服我父親當時的遠見卓識。


如果當初他和鎮(zhèn)里其他父母一樣,將我送到鎮(zhèn)上的中心小學,再升至鎮(zhèn)初中,再到一所普通高中,現(xiàn)在的我,便會是一副見不得人的模樣吧。也許在現(xiàn)在這個社會,很多人會冷眼說:“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你看某某莫小學還沒畢業(yè)呢,現(xiàn)在照樣是個大老板。”不可否認。


但對于我來說,我覺得自己沒有這么高的天分,也秉不了這么強的信念,更做不到連學都沒上完就跑去社會上開什么大公司。所以,我始終深深地感謝我的父母,讓我有機會安安穩(wěn)穩(wěn)、腳踏實地地接受良好的教育,成為一個有思想的人。

 

我的父親,在我十來歲的時候,終于鼓起勇氣改行自體創(chuàng)業(yè)。我覺得父親的勇氣,來源于我,來源于這個家。他太愛我了,怕我沒法跟城里的孩子一起做朋友,怕我在城里生活的不好。


他先是入股了磚廠,磚廠分紅分了幾年,父親的手里終于有了一筆可流動的資金。他再次貸款買了第一輛挖掘機,這一次,可不是貸4000元的學費,而是買挖掘機首付的十幾萬。要知道,買一輛挖掘機要百來萬呢。


父親當然不能一次性支付這么多,加上借的錢,剛好首付。買了挖掘機,他又請了會開的師傅,開始了他的“老板”生涯。挖掘機的活不少,這邊做完工程便連夜拖到另一邊。父親忙的不可開交,漸漸地,母親不再去磚廠燒窯,家里的生活越來越好起來了。


沒過幾年,父親又貸款買了第二輛挖掘機,接著又和別人一起合股了第三輛大型挖掘機。同年,我小學畢業(yè),那年房價漲得飛快,我們家卻緊鑼密鼓地在城里一個新的高檔小區(qū)買了房。

 

有句話說的一點都不假,“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我覺得我們家就印證了這一點?,F(xiàn)在的父親,管理著一家磚廠,又“坐擁”著四輛挖掘機,偶爾還投資點工程項目,成了名副其實的老板。


成了老板娘的母親終于開始端詳自己臉上的皺紋黑斑,開始在意自己下垂的肚腩。果然,女人都是愛美的。她的衣柜里塞滿了漂亮的裙子,梳妝鏡前也擺滿了瓶瓶罐罐。


而我,除了學習要靠自己,生活更是被打理得井井有條,舒服得不行。成了老板的父親,身體也日漸發(fā)福,啤酒肚一日大過一日。只是,曾經(jīng)那段困窘不堪的歲月在他黝黑的臉上留下印記,我的父親,看起來要比其他同齡的老板更為蒼老。

 

有一次,父親開車帶著補習回來的我,迎面而來一輛隆隆作響的翻斗車,許久不見兒時翻斗車的我高興地大喊:“老爸快看,翻斗車誒!”一旁的父親卻默而不語,良久,才幽幽地說:“十年前,我們也還過著那樣的生活呢?!?/p>


是啊,既然經(jīng)歷過,又怎么會忘卻??傉f歲月無情,我卻不以為然,歲月鐫刻在父母臉上的痕跡,不就是時刻提醒著我們,切莫過了好生活,就忘卻那段艱酸無助的日子啊。

 

初三,我越來越感受到籠罩在壓力之下。事實上,我所在的奉化區(qū),以前是奉化市,只有一所省級重點高中。所有人削尖了腦袋往里鉆,當然也包括我。


我的成績一直不錯,但對所有臨近中考的學生來說,上一個好的高中,意味著離重點大學不遠了。何況父母平日里從不讓我擔心生活上的任何事,除了學習。不盡人意的事還是發(fā)生了,中考前的四次模擬考,我的成績一次比一次差,排名更是層層下滑。父親急的要死,可他不是老師,盡管他很想把我從退步的深淵中拉回來。


比父親更急的,是我。畢竟直面現(xiàn)實的當事人,是我自己啊。我知道成績下落的原因,是我調整不好自己的心態(tài)。中考一天天臨近,父親終于開口了,他說,你放輕松考,考不進,我就想辦法花錢讓你去借讀,好的環(huán)境很重要。


我親愛的父親,在這個時候,不是催我怎么把成績提上去,不是怪我在最后關頭沒有穩(wěn)定成績,而是想著怎么讓我少點壓力。

 

為了父母,我咬著牙,挺過了中考。命運的眷顧,讓我順利升入重點高中。中考成績下來的那天,父親看著校門口光榮榜上赫然印著的我的名字,樂得合不攏嘴。那一刻,我覺得命運眷顧的不是我,而是我親愛的父親。

 

上了高中,我面臨全新的人生。文理分科的時候,偏文的我選擇了學理,并被分到一個團結友愛的集體。我很喜歡理科班里的相親相愛的氛圍,一下課,一堆人圍著嘰嘰喳喳聊個不停,互相分享著手里的零食。總覺得那時候的課間十分鐘,好像有三年那么長;那時候的高中生活,好像有一輩子那么久。


有時候,突然好想再回到那個寫滿驕傲的年紀,單純地享受和同學們在一起的日子。那個時候,我們都是一襲樸素簡潔的不顯身材的校服,但卻有那令人羨慕的臉龐,那充滿希望的目光,那是我無往不勝的青春啊。

 

現(xiàn)在,我如愿以償?shù)卦诖髮W的校園里,就像曾經(jīng)夢想的一樣,長大成人。只是,時光只解催人老,你在意的,懷念的,最后不過氤氳在記憶中。


在我的腦海里,常有一群少年,他們把衣服掛在肩膀上,走在陽光里,有一種時光永不老的的肆無忌憚。直到近幾年,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永遠地離開,我才知道,時光會遠走,少年會長大。

 

我的生命,仍舊是一本裝訂得平整的書,命運將我裁剪得如此精致,我又以何辜負?

 

之三:


我是韓蕙如

 

我認為自己是一個幸運兒,雖不是養(yǎng)尊處優(yōu),萬事幸福,但我總覺得命運在眷顧我。

 

我是山西忻州人,生在一個平凡的工人家庭,獨生女。

 

我的父親叫韓文革,是一名電工,家里有四個孩子,兩男兩女,他是老大,叔叔是老小。而父親和叔叔的待遇簡直天差萬別,爺爺奶奶不疼我父親,當然也包括我和媽媽,在我小時候,奶奶教唆我爸和我媽吵架,不論我媽怎么做,我奶奶都不認同。

 

記得小時候,我媽去姥姥家有事,把我送到奶奶家,我意外地在柜子里發(fā)現(xiàn)一瓶飲料,開心地正要拿出來喝,被奶奶一把奪了回去放到了柜子里,并附帶一個白眼。她以為我還小,什么都不懂。


初中的時候,我媽有事我又去了奶奶家,由于一個同學要買表缺了三元錢,我媽留給我的零花錢也花光了,就和我說能不能問奶奶借三元,然后會還我的,我問我奶奶要,我奶奶果斷拒絕了。

 

奶奶不疼我,很多人都知道,但是當別人問到原因時,我奶奶說嫌棄我是個女孩——但是我嬸嬸生了兩個女孩,我奶奶爺爺視為心肝寶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與我的待遇天差地別,每次看到他們疼那兩個小孫女的場景,我都覺得很心酸。

 

去年考上大學,奶奶沒有打過一個電話問過一句我考得如何,我知道她不疼我,也沒有和她主動說過,因此奶奶逢人就說我不孝順,一點都不知道疼他奶奶,還說白疼我這個孫女了,我聽說之后只是呵呵一笑,我有時候挺迷信的——我覺得:人在做,天在看,人說話不能這么假的。

 

我的母親叫袁秀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家庭婦女,本來想找個工作的,但是為了讓我更好地成長,專職照顧我。直到去年高考結束,我來寧波讀大學,她才出去工作。母親沒有多高的文化水平,但是對我的教育卻沒有落下趟兒。我的母親從小受到我姥姥姥爺良好的教育,識大體,會做人,我今天的性格養(yǎng)成和我媽媽有非常大的關系,所以很感謝我的母親。

 

雖然說父母對孩子的教育不能打罵,良好的教育應該是溝通,但是不得不說,我這種臉皮厚的人不打不罵還真是治不了我,我媽現(xiàn)在總說很后悔當初那么打我罵我,但是我從沒有怪過她,要不是她那時候的嚴厲,就不會有今天的我。

 

姥姥姥爺對我的愛相當于爺爺奶奶對他們兩個小孫女的愛再多很多吧,姥爺視我為心肝寶貝,有什么好的東西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記得小時候我在城里上學,姥爺在村里的院子里打一口井,不知怎么跑出來一直很肥的兔子,立馬姥姥姥爺就把兔子燉了肉等我來的時候吃,可是那時候信息不發(fā)達,電話未普及,他們一直等不到我回去,我姥爺就打算去我家送肉給我吃,當他把肉拿出來時,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發(fā)霉了。每每想到這件事,我的眼淚總是不由得落下來。

 

去年高考完,成績出來后姥姥姥爺說我要上大學了,給了我兩千元說是作為獎勵,我知道他們的錢是種地攢下來的,來之不易,所以我不收,姥姥姥爺都哭了,質問我為什么不要,最后我拿了錢。我發(fā)誓,將來自己掙錢了,一定好好報答他們。

 

從我上學前班到初三我家搬家之前,我媽每天接送我上下學,風雨無阻。因為我們家住在一條運煤大卡車經(jīng)過的路邊,車禍頻發(fā),經(jīng)常受害者連全尸都保不住,直接被車碾成骨頭渣子。


聽到車禍的事情,我們就像聽到有人在路邊撿了五毛錢一樣稀松平常,所以媽媽不放心。而且馬路對面是一座山,那座山上埋著很多人的尸體,還有很多詭異的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我也不知為什么當初我們家要在這里蓋房子。


小學的時候上下學都是在白天,上初中之后,就有了早晚自習,我媽通常送我之后要一個人回家,我知道很恐怖,但是她從未抱怨過一句。

 

初三畢業(yè)之后我們家在一個比較繁華的小區(qū)買了房子,把老房子賣掉了,我媽才放心我一個人上下學,她也算是享了福。

 

高中和初中一樣,班主任都是全校最好的,但是我并沒有珍惜,我沒有好好學習,早戀了。我們班主任知道后立馬通知了我父母,我爸媽很傷心,但并沒有因此打罵我(媽媽只是在我上初中之前實行“家暴”)。


當時正好分文理科,我們班主任帶文科班,我想學理科,而我因為沒有好好學習,去不了好的理科班。爸媽和班主任商量之后,班主任覺得我一個女生學文科也挺好,可以繼續(xù)留在他的班里,但是錯誤一定改。我考慮了幾天之后打算好學文科,并且不再和那個人聯(lián)系。在班里,我還是挺珍惜這個機會的,認真學習起來,成績也一下到了班里前十,然后考到了寧大。

 

因為我是獨女,家里比較希望我留在山西上大學,但是我不希望留在那個黃土高原,我想去東部沿海的發(fā)達城市,所以和爸媽談過之后,他們很理解我,所以即使很不放心,也還是把我從籠子里放了出去。

 

來寧大之前,莫名其妙特別想學跆拳道,我不是那種淑女,從小就心里有點想學但是一直沒有機會,得知寧大有跆拳道社團之后我義無反顧的加入了,現(xiàn)在也還是很喜歡跆拳道,有很多的收獲,不過最大的收獲還是“撈”了個人——他是我現(xiàn)在的男朋友。

 

他叫邊旭力,比我大兩歲,浙江紹興人,他讀過很多書,這些書涵蓋了很多不同的學科,所以在我的很多迷茫之處都能給予指點。他跆拳道有黑帶水平,在跆協(xié)是我的教練,由于我練的勤快話也多,兩個人經(jīng)常交流,就順其自然了。

 

我前面說過我早戀過一次,但那時候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現(xiàn)在和那時候感覺不一樣,不論我們兩個人能走多遠,我們還是把對方放在了各自的人生規(guī)劃當中,我們希望能一直走下去。

 

我們的價值觀相同,但是兩個人的性格卻是互補的,我做事拖拖拉拉,他做事雷厲風行,他帶著我更快地做事,我拖著他做事的時候多加思考少犯錯誤;他目標感強,可是我似乎有點缺乏目標;我人際導向強,他卻比較弱……

 

我說我是一個幸運兒,我有疼愛我的爸爸媽媽,即使沒有得到爺爺奶奶的愛,我得到了加倍的姥姥姥爺?shù)膼?;在我人生即將墮落的時候,我的班主任及時把我從懸崖邊拉了回來;在我報志愿的時候,爸爸媽媽能夠尊重我的意愿讓我來到這里;在我來到大學非常迷茫的時候,我遇到了我的男朋友,從跆拳道教練轉為生活方方面面的教練,讓我本應迷茫的大學變得有目標有動力有計劃……

 

我不知道我是否會像這樣一直幸運下去,也不知道以后的運氣如何,但面對運氣的態(tài)度是可以掌控的。人生的路是自己走的,所以,我只知道我要奮力前行,我要努力,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之四:


我是楊瑩

 

若把心沉下來,以一個第三者的角度冷眼旁觀,則我能看到一個由他人構筑起來卻真真切切屬于我的回憶。

 

我常常能覺察到,其實我一直活在別人的對話、思想以及生命里。因而在我的記憶中滿是外婆的念珠、奶奶的蒲扇和母親盈盈的笑靨。這些或具象或抽象的符號轉而化成了層層水汽,充斥在我記憶的深處,蒸發(fā)成了生命的顏色。

 

今天,回首二十一年的韶華,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曾擁抱過孤獨,也不曾擁有過獨自靜思的空間。我來不及品味悲傷,也來不及承受失敗。我是幸福的,是可悲的,更是幼稚的。

 

我深知若細數(shù)這二十一年的生命,用筆寫下,不免會為人詬病。似乎二十一年不足以擁有談論或記錄的資歷,更何況我的裝束、行動、思想都與大城市所言的時髦相悖。但我仍愿意以最古老的方式,用最真實的筆調寫下由他人構筑的我的世界。

 

我是浙江余姚人。十八歲之前,未曾離開這座小城。記憶中的老余姚,只有山澗的水流與地上的孩子是喧鬧的。在那里,山村簡陋可是溝渠干凈;小徑無路,可是石階整齊;田野錯雜,可是芳草可愛;屋瓦狹隘,然而顏色繽紛。

 

我堅信,它會是大隱如周夢蝶一般的人物所追求的圣地。但對于十八歲渴望追求“大世界”的我而言,這是我竭盡全力要逃離的地方。

 

十八歲的我,叫做不甘平凡。

 

外婆

 

童年的我,排斥外婆,卻與奶奶格外親近。外婆出生于梁輝縣一個地主家庭,一個人便霸占了村里的“N”項第一:第一輛永久牌自行車,第一臺九寸黑白電視,第一個入贅的男人,第一個足足九斤的大胖小子,以及第一個嫡親的孫子。談起外婆,人們總用一種羨慕又崇敬的語氣,搜刮出肚中最美好的詞來形容她。

 

不管是家中還是村里,她都有著與自身身材不相符的決斷力。外婆八歲時,遇到鄰居家小孩打架,石頭砸破了孩子的腦袋,頃刻間,鮮血流成瀑布。她二話不說,抄起一條濕毛巾捂住孩子的傷口就把他送到了衛(wèi)生院。反倒是身為大隊隊長的外公,一輩子光聽外婆的,也沒做過什么決定。外公所做過唯一的決定就是將母親嫁給了同在工廠上班的年輕小伙子,也就是我的父親。縱使外婆嫌棄父親的經(jīng)濟狀況,卻也拗不過一輩子沉默寡言的男人提出的唯一一個要求。若是外婆執(zhí)意不許,那么恐怕現(xiàn)在也就沒有我的存在了吧!

 

外婆說的話管用是有原因的,她的善良和勤勞也是有原因的。

 

她在大隊中總是先進分子,什么男人、女人的活她都能干,常常袖子一擼就鉆到男人堆里修起了水庫。在三姐妹中,她不市儈、不矯情。一群老太太念經(jīng)時,她也總是最不吝嗇自己嗓音的那一個。這種凡事都要盡力的性格,受到人們的普遍贊揚,更何況她還有一個擔任婦女主任的媽,以及一個聽話的大隊隊長做“內(nèi)人”,她說的話自然也就管用。

 

然而,我久久無法找到她善良的原因。我常常替她不平:為什么明明只消一分力,她卻總出十分。何必呢?讓自己這么累值得嗎?難道就為了一個榮譽稱號,還是為了別人嘴里說出的一個“好”字呢?后來我終于明白了,原來在外婆的心中扎根的不是我所秉持的現(xiàn)實主義所言的“等值交換”,而是“積善有余慶,積惡有余殃”的因果信仰。如今,患有腦部腫瘤的她,不也正是因為這種信念撐過了一個又一個的春夏,熬過了一個又一個的秋冬嗎?

 

其實,我挺佩服外婆的善良與決斷力,也一度想與她接近,但唯獨一點,每每聽到外婆神色飛揚、用加了著重號的語氣說出“嫡親長孫”這四個字時,我便盡可能地躲得遠遠的。或許是出于小山村人撕不下的面子,或許是出于鄉(xiāng)下人低不下頭的自尊,我與外婆總是隔了一層說不出道不明的隱形薄膜。有時,她離我很近,但有時,她卻陌生到窒息。

 

奶奶

 

奶奶與我的回憶,似乎都在那張被鑿去菩薩像的木床上。這張木床是木匠藝人設計打造的。床的三面都有擋板,四邊用木條支撐起來,頂上是鏤空交錯、大小不一的格子,再往上鋪了一張透明的油紙,用來阻擋灰塵,四個角上各有一尊菩薩頭像,雕刻得細致而精巧。如此古老的藝術雕刻卻在文化大革命時期被人批為迷信。奶奶親眼看著一幫壯漢用斧子、鋸子鑿下了角上的的四個菩薩像,流下了眼淚?;蛟S因為這張老木床也承載了奶奶的什么回憶吧,搬家時,她說什么都能扔,唯獨這張床是舍不得扔的,于是,它便一直留到了現(xiàn)在。

 

記憶中,我總是躺在床上,依偎在奶奶的懷里。她輕搖著蒲扇,現(xiàn)編現(xiàn)唱著一段段兒歌(至今我仍能哼唱一些)。而我總愛仰頭,數(shù)著床頂?shù)母褡樱犇棠讨v著“余姚謎語”。有些是她自己編的,也有些是她聽別人講的。由于年齡太小,我總是猜不出來,但越猜不著便越愛猜。剛開始,奶奶還能不重復地講著新的謎語,到后面,她便插著腰,半嗔半笑地說:“我不跟你猜了,反正你也猜不到!”

 

奶奶家有一個大大的院子,院子里建了些小房子,用來租給外地來的民工。這些人在村里有一個統(tǒng)一的名字——“外地人”。我總覺得“外地人”與我們不一樣,他們最愛偷生(小孩),總是手里牽一個,背上背一個,懷里還要抱一個。他們逃避罰款、偷挖紅薯、偷摘果子,(我不曾看過他們偷東西,卻深信他們能這么干)他們穿著臟衣服,還往巷子里潑臟水。由于出租的房子沒有衛(wèi)生間,一個村子又僅有兩個公共廁所。因此,他們還在巷子里排泄“有機化肥”。兒時的我便對這些“外地人”有著莫名的反感。我一度認為,只有余姚人才能稱作“好人”。這是多么狹隘的偏見啊,但這些偏見卻根深蒂固地伴我度過了整個童年。

 

“外地人”的存在讓奶奶養(yǎng)成了低著嗓子說話的習慣。她總用大提琴似的音調教育我:“要把院門關好,別人的好壞我們是看不出來的……”念叨到最后,她總要用“孺子不可教也”式的語氣,以“你們這些人是什么也不懂的”作結。奶奶說話時的神情總是分外嚴肅,仿佛院子里除了廢紙板、易拉罐以及幾只下蛋的老母雞外,還有會遭人覬覦的珍寶一般。

 

奶奶總是有自己的規(guī)矩,尤其是在飯桌上:打飯不能打第一碗,吃飯要端著碗,筷子不能插在飯上……從小我就被教育要聽話,在家聽父母,在外聽老師。這使我在小學時期總是將老師的話當成圣人的教誨,絲毫不敢違背。

 

上小學前,我換過三次幼兒園。第一次是在媽媽工作的民辦幼兒園,第二次是在民工子弟學校,大我五歲的表姐也在這所學校上小學。學校很小,站在校門口便足已窺視整個學校的一舉一動。教室僅有五六間,我總是按照心情,選擇其中的一間,然后聽著一、二年級的課程(在這里,誰也無法阻止一個幼兒聽高年級的課)。第三次,由于要升小學,母親便把我轉到了學校規(guī)定的附屬幼兒園。在這里,我將自己定義為“優(yōu)等生”。我可以肆無忌憚地用最高傲的眼神看著身邊那些“咿咿呀呀”連英語都不會的小孩。

 

七歲的我終于進入了小學的校門,那個年齡是很容易驕傲。我的成績一直居于領先地位,年齡又相對較小。更何況班主任在父親為學校貢獻了書柜后似乎總是對我愛護有加,我能覺察到老師的不公平,但作為被維護的對象我總是樂在其中。有一次,我把老師曬在陽臺上的鞋子撞到了樓下,適逢上課鈴響,便來不及下樓去撿。就在上課鈴響的數(shù)秒之內(nèi),一向明察秋毫的老師便將此次案件的嫌疑人鎖定在了平常吵鬧的小男生身上。如今,我已記不起來當時的自己目睹斷案全過程時在想些什么,只是那個幫我背黑鍋的小男孩,至今還留存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奶奶有三個孩子,老大是個女孩,從未上過學。老二好學,奶奶就做奶娘掙錢,一直供他讀到了大學。老三便是我的父親,他的成績比老二還要好,還未到上學的年齡便追著老師,哭著喊著要跟哥哥一起上課。但自從六年級那年,跟著叔叔出城玩了一趟后,心便徹底野了。他開始模仿沈從文,變著花樣兒逃學,享受來自大自然的洗禮,不幸的是,他終究沒能成為第二個沈從文,倒是成了一名不錯的青年木匠。

 

或許是有了父親的前車之鑒,奶奶總是督促爺爺或者母親送我上下學,生怕我繼承了父親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幸好,我生性怯懦,又沒有這方面的心眼兒,才能安全地在學習的道路上走過了十六余年。

 

母親

 

母親在她25歲那年嫁到了楊家,占領了比外婆更多的第一次:第一次洗衣服,第一次下地,第一次伺候大伯家的兒子、女兒以及剛剛出生的我。聽母親說,我出生于一次意外。當天,常年寄養(yǎng)在我家的表哥摔在了地上,母親去拉他,就這么一蹲便引起了早產(chǎn)。母親挺著大肚子在醫(yī)院上上下下地辦理手續(xù),獨自一人誕下了我。我出生時僅有三斤四兩,醫(yī)生說定要養(yǎng)在保溫箱中才能活下來。母親沒有足夠的錢,又因為我只是個女嬰,就默默將我?guī)Щ亓思摇Vv起我的出生,母親總會抱著我笑著說,“我就知道你命大!”但每每聽到這些故事,我總是會為幼年的自己感到心酸。

 

母親對我的影響是很大的。她年少時,會像小男生一樣爬樹,會獨自上山挖筍、放羊,會偷騎外公的自行車,也會獨自一人出門遠行。她總是貪玩,拎著本該裝滿草的籃子,和孩子們瘋跑,回家時,拿樹枝架起薄薄的一層草,虛張聲勢地在外婆的眼皮底下倒入牛棚交差。

 

母親本該是活潑的模樣,25歲之后,她卻開始變得嫻靜。或許是因為婚姻吧。人們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母親在結婚前卻連愛情都不曾經(jīng)歷便直接進入了親情階段。母親和父親是傳統(tǒng)的家長式婚姻,見了幾次面便草草地結婚了。母親和父親剛開始是相敬如賓的,父親什么都聽母親的,儼然一副三好男人的模樣。他會炒菜做飯,會幫孩子換尿布,也會騎車帶母親出游,再看上一場露天的電影。但漸漸地,在姑姑的嘴里,父親竟成了一個怕老婆的“軟柿子”,她言之鑿鑿:“沒有一個男人會干換尿布這種事,這都是女人才干的活,你能碰嗎?”起初,父親不曾理會,但人言可畏不是沒有道理的。很快父親便適應了“大男人”的生活,并甘之如飴,他只顧掙錢養(yǎng)家,其余的家務一概不再沾染。因為此事,父母之間經(jīng)常產(chǎn)生爭執(zhí),幸而他們的爭吵總是隔著一道門,我只需忍受嘈雜,不必目睹戰(zhàn)爭現(xiàn)場。

 

漸漸地,到了現(xiàn)在,家里連爭吵也沒了,變成了偶爾的牢騷和抱怨。或許,吵了一輩子,累了吧,終于還是要歸于寧靜的。于是,母親用老成的語氣告訴我別計較,教導我別在意?;蛟S,在她的幸福觀中,平靜和不改變就是最好的安定。

 

至于我呢?我更欣賞年輕時的母親的故事,不管她信不信,我總能從她的眼睛里找到渴望青春的模樣。

 

 

我總是在想,如果,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我,一個乖順的我,一個被他人指揮著的體面的“提線木偶”。我會走上父母規(guī)劃的最安全的路,成為一個坐在路邊鼓掌的女孩。那么,我將成為怎樣的人?或許,我不會經(jīng)歷重大的創(chuàng)傷,不會面對濃烈的孤獨,更不會承受慘重的失敗。但我想,我的生命將缺少波瀾,我會不如鏡子里的“我”深沉而獨立,甚至不如倒影中的“我”跳躍而包容。我不清楚,這樣的“我”會是什么模樣,但我堅信,我不愿成為這樣的“我”。

 

我的身邊有許多愛折騰的朋友。他們各不相同,有的折騰創(chuàng)業(yè),有的折騰愛情,也有的折騰到了國外,滿世界地蹦跶旅行。我身邊也有許多追求“不變”的朋友,他們卻是千篇一律。他們愿意躺在床上舉著手機看綜藝節(jié)目,過了一會兒,感覺到了一絲疲憊,于是茫然四顧、唏噓感嘆一番,又仰頭望了望空空如也的天花板,拆了包薯片,點開了一個新的綜藝節(jié)目。他們忽而輾轉反側,忽而惆悵感傷,但轉眼又送給自己一句話——平凡挺好。

 

我常常聽到外婆、奶奶、媽媽口中蹦出“平平淡淡才是真”這幾個字,那是他們經(jīng)歷過太多的動蕩,如今只需坐在椅子上感嘆一句現(xiàn)世安穩(wěn);那是他們經(jīng)歷了太多的無奈,看破了太多的生死,如今只能躺在搖椅里安慰自己平凡就好。

 

那么我呢?沒有波折、不曾縱情,又怎么對得起青春二字的張揚與明媚?

 

我總是覺得,我和小城中人不一樣(從出生起就不一樣)?;蛟S我缺少的是他們骨子里的安定,我生活在寧靜的小城,卻總是期盼著青春的猖狂,渴望著年輕的不凡。我任性地篤定:二十一歲的我理應是父親逃學時的模樣,是母親年輕時的風姿??v使終將平凡,我也曾經(jīng)綻放!

 

若能選擇,我愿如一朵野花,開在崖壁之中,自顧自熱烈。

 

之五:


我是楊曉琦

 

 

我的家在浙江麗水遂昌。地理老師曾說:“麗水,是浙江的西藏。遂昌啊,就是麗水的西藏?!币渤B牭饺苏f,我們縣是麗水市的角落疙瘩,公路通到我們這里就到頭了。每次一聽到這種話,我總有一種“地球其實是扁平的”的錯覺。

 

而類似的話,我從小聽到大。這些話就像是什么真理一樣,身邊的長輩飯后乘涼的時候會說,老師上課時會說,上中學時我也經(jīng)常和同學交流并且在嘆氣后達成共識。而每次我和同學達成共識,就感覺自己像指點了世態(tài)一樣滿足。但是事實上,我從小到大沒有出過縣城。茶余飯后對遂昌津津樂道的長輩們,大部分也一直守在這片山區(qū)。我曾經(jīng)疑惑,第一個批判我們家鄉(xiāng)的人是怎樣說服那些沒有出過縣城的人讓他們認為自己所在的地方很落后很貧窮?還是說遂昌真的有那么落后以至于外出幾趟就能把遂昌和其他一些地方立馬分出個高下來。明明也還是有很多晚上去錢柜唱歌的年輕人,每天雷打不動跳廣場舞的大爺大媽,熱衷于買保健品的爺爺奶奶。后來我看了《圍城》,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是與書里喜歡聚在一起談論中國落后的知識分子產(chǎn)生了共鳴。

 

不管怎樣,遂昌落后的確是遂昌人民的共識,遂昌是貧困縣這也是事實。爸爸媽媽們都希望我們飛出去,大學畢業(yè)也不要再回來??h城里的學校努力引進外邊的教學機制。政府更是大刀闊斧地新辟地建房產(chǎn),植樹種花搞旅游,還弄了轟轟烈烈的“亮化工程”。家鄉(xiāng)的改革在推土機與LED燈中顯示出摧枯拉朽之勢。

 

可能是運氣好,我們這一代幾乎趕上了所有的改革。

 

我一出生,縣里出了政策說縣城的戶口可以用錢買了。于是農(nóng)村戶口的媽媽連忙花了幾千塊把她和我的戶口轉到了縣城。幾千塊對于二十年前的我們來說算是一筆大開銷。但是媽媽說她那時不后悔。她說她和小姨上學時因為是農(nóng)村戶口經(jīng)常被城里人瞧不起,每個月的月末看著城市戶口的人能拿補貼時心里羨慕得不得了。誰知道幾十年后一切都反了過來。城市戶口不值錢了,農(nóng)村戶口反而因為能拿補貼分田地而金貴得不得了?!安贿^如果我不把你變成城市戶口的話,你就上不了縣里的小學了。上不了縣里的小學你就肯定考不上大學了。所以還是值得的。”她這么安慰自己。這倒是實話,在當時如果要上縣城的小學要達到兩個條件,一是要農(nóng)村戶口,二是要劃在小學附近的房子。沒有城市戶口沒有背景的孩子,都只能在所屬的鄉(xiāng)村上小學。而如果在鄉(xiāng)下小學學習的小孩能考到縣城的二中,大人都會覺得這小孩是“有靈氣”、“很努力”的。

 

于是城市戶口的我就這樣上了縣里的實驗小學??h里的小學一共有兩個,一個是相當于當?shù)刭F族學校的新世紀小學,一個是實驗小學。在我這屆之前,前者的學生能直升我們縣最好的初中二中,二中剩下的幾個名額才輪得到后者。但我幸運啊,小升初的時候我又趕上了教育改革。二中開始按比例招收學生了。于是我就踩著名額線的尾巴進了二中。

 

我在二中一開始的日子還是比較愜意的。但是愜意的日子不長久。二中為了“改進落后的教育面貌”引進了杭州育才的教育機制。到了初二,育才已經(jīng)完全把二中吃掉了,遂昌第二中學正式改名為“遂昌育才中學”。

 

育才如狼似虎,育才來勢洶洶。學校由開放變成了封閉式管理。晚飯后閑聊散步的時間用來放英語聽力。晚自修由兩節(jié)課變成了三節(jié)課。開始有每天一次每次一門課的周測。周日的下半天也要補課。期中期末還要和杭州那邊進行聯(lián)考。難度陡然增加的試卷讓天賦變得比努力更重要。光榮榜上逐漸列出了一大批不努力但是很聰明的人,一些勤奮的人反而被遠遠地甩在了后面。

 

而我,我就是那勤奮但是被成績拋棄的人。我變得非??炭啵嘀魅握f我是她教過的最努力的學生。然而我踉踉蹌蹌,我跌跌撞撞,我不停掙扎但還是被絆倒了。我排名依舊下滑。初二對我來說是灰暗的。我后來翻那時的日記常常能看到“絕望”這個詞。我的確快抑郁了?!澳憧纯磩e人為什么成績這么好還這么輕松?你光學的累是沒有用的,你要找更好的學習方法。”老師和家長常常對那些刻苦但是成績依然很差的學生提學習方法,這讓我感覺學習方法好像是苦海里唯一一根浮木。后來我成績慢慢上去了,但我其實不確定這到底應該歸因于我持之以恒的努力還是學習方法。只是我在看到試卷上的分數(shù)時還是會想,其實聰明就是聰明,成績也許和學習方法,沒有太大的關系。就像是有些人成功確實是因為運氣好,那就不要硬是歸因于努力了。

 

雖然我不想回顧我的初二,但我也要承認育才的確實了不得。本來二中和三中在高中重點班的名額差距不大,但是育才吃掉二中以后,進二中的前一百名只有一個學生來自三中。如果說我們縣的教學領域是一片草原,本土的中學是懶洋洋吃草曬太陽的的綿羊,那么引進育才就像是引進了一匹狼。狼碾殺了羊,然后生態(tài)系統(tǒng)開始變異了。

 

總之我熬過了那段時光后上了縣里最好的高中遂中。然后我又發(fā)現(xiàn)遂中也在掙扎。遂中說,育才高中快建立了,它要和我們搶生源。遂中說,如果再不被列在“全國最具特色中學”名單里,我們就失去競爭力了。遂中說,沒辦法了,為了更好的成績,我們要進行封閉式教學。我有點怕遂中也會像原來的二中一樣變異。還好我多幸運啊,我在高考改革前,在遂中進行封閉式教學前,畢業(yè)了。

 

 

我總感覺,我所在的內(nèi)莊,是中國最普通最傳統(tǒng)的村莊。

 

村里的人家,每家一個兒子是標準配置,沒有兒子的家庭在村里是抬不起頭的。我們是村里唯一一戶沒有兒子的人家。還好爸爸算是倒插門女婿,我們一家一直住在縣城外公的房子里,接觸不到農(nóng)村那么多的惡意。

 

小時候的我對“重男輕女”沒有多大的概念。我只是特別反感每次到農(nóng)村過年過節(jié),老爸總是會向那些叔叔嬸嬸吹噓我成績多么優(yōu)秀,醉酒后更是一反常態(tài)地當著一群人的面沖我叫“寶貝女兒親爸爸一下”。后來我懂了,一個人吹噓其實是因為他不自信。當眾表現(xiàn)出的珍視是故作對外界的不在意。

 

寫到這里我不得不感謝獨生子女政策,感謝媽媽“只要一個孩子”的堅持。我最終還是在家人的寵愛下天真地長大了,并且成為了村里唯一考上大學的女孩子。爸爸終于能把村人的惡意當成是泛著酸水的嫉妒了。

 

內(nèi)莊的人民以農(nóng)為本。以農(nóng)為本,其實也就差不多意味著貧窮了。我爺爺那邊一直很窮,爺爺覺得這樣窮不行,后來就讓我爸跟我奶奶姓王,認為這樣會轉運。而我是也跟我媽媽姓的,據(jù)我媽所說,是因為爺爺他們認為我是女孩,不許我隨他們的姓。不論如何,也許爸爸是從小被灌輸了“不能窮下去”的觀念,所以他不想只當一個農(nóng)民,他比任何人都敢闖。

 

我上小學的時候爸爸曾經(jīng)消失了一段時間。后來我才知道,爸爸去上海游了一圈。爸爸說他本來“想趁著這幾年還有力氣”去上海打工的,但因為舍不下我和媽媽所以還是回來了。不過媽媽說他是因為上海物價太高又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才回來的。一般講到這里他們兩個總是要起爭執(zhí)。

 

后來他又陸續(xù)干過很多活,比如倒賣盜版手機,帶人旅游,傳銷,自己做生意之類的。折騰這么些年,倒也真的比村里普通的農(nóng)民賺的多。

 

我常覺得自己幸運。我出生在一個不是那么重男輕女并且只有一個孩子的家庭,我有一個外出打工未遂的爸爸,我有寵愛我的媽媽外公外婆。我有一個完整且天真的童年。我多幸運啊。

 

 

我是楊曉琦??墒菞顣早且粋€怎樣的人呢?

 

在我小時候,我覺得我是一個特別的人。

 

小孩子都想證明自己與眾不同,并且對自己的特點津津樂道,哪怕你只是能更快的找到鄰居家的貓,只是在捉迷藏的時候總是最后一個被找到。我也一樣渴望不同,我覺得我是特別有靈氣的人。

 

小時候常常對這世界不解。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夜晚看星星看久了會起雞皮疙瘩,后來才明白那其實是幼小生命對宇宙的敬畏與崇拜。也常常不能理解人造世界與自然的對接。一棟樓房,怎么會是一棟樓房?即便是知道樓房是由水泥建筑的是由工人蓋起來的,可是還是疑惑它怎么可以從土地里拔地而起。

 

幼小的生命并不能很快的適應世界。小學時戴著紅領巾在一群嘰嘰喳喳的小學生中間偶爾會從內(nèi)心深處涌出難以言語的惡心。這種惡心與我聽到大人對我說“你長大后也要結婚嫁人生兒育女”時的感受如出一轍。我想這可能是一種過敏。對人群過敏,對世俗為一個人定好的未來過敏。

 

而小時候我就把這種過敏稱作是靈氣。我覺得有靈氣的我很特別很了不起。

 

后來隨著我的長大,我的過敏漸漸好了。我的靈氣,也就慢慢的消散了。而會讓我感到現(xiàn)實不真切的星空,后來隨著縣城亮化工程的推進,也最終不見了。

 

我終于腳踏水泥地,終于開始擠進這個社會。我為成績發(fā)愁,為人際關系發(fā)愁,為未來就業(yè)發(fā)愁。我接受了“我是社會里一個普通的人”的定位。

 

我就站在一個普通人的角度,看著我的小縣城為了發(fā)展而掙扎,看著我的學校為了進步而掙扎,看著我的爸爸媽媽為了生活而掙扎,而且很快我也要為我的未來掙扎。

 

我所看見的一切都平凡,平凡的一切都在為生存掙扎。

 

日光之下,并無新事。

 

之六:


我是朱佳樂

 

我是朱佳樂,我出生在1997年的江南小鎮(zhèn)。從小我就被家人小心翼翼地呵護,又得益于關系網(wǎng)的無限延伸性,被許多陌生人間接地“保護”著。我一直希望能找到一個能概括這種“無限關懷”的詞語,直到有一天看見“人情社會”一詞,我以為再恰當不過了。

 

由于我的生日是在9月1號后面的小生日,理論上七歲那年我是不能上小學的。但是父母憑著在當?shù)匦W有熟人的資源,以及以為不送禮也能辦成事的單純想法,覺得能成功把我塞進小學,可是誰知中間曲折好久,直到開學前夕我才拿到了第一張通行證,但是距離背著書包上學堂還有八千里路云和月。父親脾氣上來了:"我們不去了!再讓她多輕松一年,明年我們上名校!"

 

這一賭氣,就把我送到了幾十公里以外的另一個區(qū)——我們市的中心區(qū)之一。也許是為了撐起這一口氣,為了接送我上下學,父母這一年里卯足了勁,竟然打拼出了一輛車。"我們開車的時候,路上還沒幾輛私家車呢。"后來父親時常這樣驕傲的說。

 

要撐起這一口氣的代價可遠遠不止這一輛車。還有跨區(qū)域上學理所當然要交的8000元借讀費,以及把我送去名校過程里經(jīng)過的一層層厚重的關系。

 

在我家樓下開小店的老太太跟小學的領導有關系,我能去名校上學她做了一些貢獻。這使她在后來以一般人提不出口的價格問父母買車庫的時候,更有底氣。父母同意了,據(jù)說后來車庫被老太太以翻了幾倍的價格賣掉了。再后來,這個也成了奶奶激勵我好好上學的說辭:"你看你爸媽付出了多少代價讓你進了這個小學。"

 

是啊,關系的代價真重啊。

 

到我五年級的時候,我們一家就搬到了現(xiàn)在的家,據(jù)說要在上學前一年落戶在學區(qū)范圍內(nèi),就可以上對應的學校。之前父母看了附近蠻多房子,看到現(xiàn)在這一套時得知了這是學區(qū)房,對應的學校還是當?shù)財?shù)一數(shù)二的學校?!昂茫≠I!”

 

你說世界真是小啊,人與人的關系也是一環(huán)交著一環(huán),真是幸運,這所名校的校長竟然是父親朋友的老同學。真是妥了,本來就可以上這所學校,現(xiàn)在外加這一重保障,我一定能被分進一個好班。我的父母這樣想著。

 

那一天,父親與他的好友一起來到了名校找校長,可是已經(jīng)有人比他們先到了,他們坐在走廊外面的長椅上,靜靜地等待召見。看見父親他們,他們不耐煩地招著手示意他們排隊。當父親知道他們都是來送禮的以后,就扭頭離開了。

 

在開學前一個禮拜,別人都收到了錄取通知,而我沒有。我媽打電話去問,學校負責人竟然說名單里沒有我的名字。這下我媽急了,我記得那天我正在家看著電視,她急吼吼地沖進房間拿了幾本東西就急吼吼地出門了。媽回來以后,就沖著父親發(fā)火指責他的朋友不靠譜。其實也正常,不送禮的關系怎么能靠譜。后來我才知道,我被名校給落下了。雖然開學第一天,我心滿意足地進了名校大門,可是用黑色水筆另外補在表格外面的我的名字,還是在這些黑體印刷體里顯得格外突兀。其實我本來就可以上這個學校,后來父母也說了這是學校的疏忽,但是我更不愿意把它看成一個巧合。以后三年我都把校長叫做豬頭,因為他長得真的有點像豬。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考上了心儀的高中。你說巧不巧,我高中班主任竟然是母親同事的弟弟。人與人的關系網(wǎng)究竟有多大,才能做到每走一步都能被這層網(wǎng)絡“保護”。班主任是數(shù)學老師,這本就讓我生畏的學科,再加上這層讓我生畏的關系,我?guī)缀鯊膩聿恢鲃尤枂栴},我的數(shù)學也幾乎沒上過班級平均分。

 

過去的我一直在強調自己的能力,但是現(xiàn)在我不得不想,沒有這一層層的關系包裹,我的現(xiàn)在會是怎么樣。比起現(xiàn)在,我會不會要費十牛三虎之力才能到達現(xiàn)在的位置,還是過得比現(xiàn)在更自在?

 

之七:


我是鄧鈴琳

 

1、我想對自己百依百順,隨心而行,后果自負。

 

我仍在象牙塔里快活,縱已然成年。常常窺得塔外風景,但不得全貌,心悅之,又心懼之。

 

我是鄧鈴琳,但我不是很喜歡這個用了十八年零五個月的名字,一來近似音的名字甚多,不計其數(shù),二來考驗我?guī)еㄎ秲旱钠胀ㄔ?。曾?jīng)問及名字由來,答:大姑媽和奶奶找算命的人算過,這個名字取得挺好。撇撇嘴,沒說別的。

 

雖是獨生子女,但家族上還是有好些兄弟姊妹,同姓的有一個堂姐和堂兄。幼時不喜見到堂姐,因為她憑借口才可以把長輩們哄得舒暢,可以讓小輩不情不愿但又不得不給她她想要的。

 

又是厭煩,又有些艷羨,跟媽媽迂回婉轉地感慨,媽媽說,你姐是你奶奶帶大的,你奶奶年輕時口才很好。

 

可堂兄也是奶奶帶大的,溫潤如玉,笑和沉默多于說,有零花錢會帶我吃東西,不會舌燦蓮花在弟弟妹妹們手上剝皮。

 

媽媽說,畢竟是男孩吧。她看我一眼,奶奶希望你也是男孩。

 

我沒回答。我覺得當女生也挺好的。不管如何,我在外婆家成長經(jīng)歷也頗為愉快,表兄姊大我近十歲,下暫無弟妹,可以說是享外婆一家獨寵了。

 

2、該上學前班了,小縣城沒有學區(qū)房,只是抓鬮,憑一雙手。

 

小縣城多個學校,排名早早有分高下。

 

一把汗,捏回來的學校并不討好。于是爸媽提了些東西上了些門。我五歲多入了縣城公認最好的學校,直接進了一年級。

 

很幸運,班主任是位很好的老師,無論從課堂教育來說,還是從人品教育來說。

 

小學畢業(yè)后我拿著八百多人中前二十的成績免了學費進了小城市里排名前三的初中,也從別人口中聽到了一個不負責任的老師可以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

 

高中畢業(yè)后小學同學會,當年六十來人,天南海北的趕來,也聚齊三四十。

 

談及小學班主任,當年同窗口徑一致,說老師對學生的人品很重視。

 

深以為然。

 

媽媽對我的教育也竭盡全力,識字前會每晚念故事,后來識字了,書架便越來越滿。

 

年幼的人總愛談天說地,因為不知道天高地厚,所以天地都在嘴里,都是長大長高就可以觸及的東西。

 

于是他們問起,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以后想做什么?

 

我仔細思考,可腦子里,好像也只有那一段話。

 

永遠讓我心潮澎湃著的。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文學類的吧。

 

如是回答。

 

一二年級男女生玩得熱鬧,三年級不知道哪來一陣風,以性別為界限,跟異性走得近些,就吹些閑言碎語黏上去。

 

他們走那么近,肯定是早戀了。

 

風里盡是或輕或重的玩笑。

 

小學班上很可能出這樣一個人,女生排斥,男生欺負。偶爾也有人樂得一起玩,但迎接的大多數(shù)目光,是不帶善意的。

 

我們班有這么一個女生,起因難明,一起玩的時候,和普通人也沒兩樣。但總歸是被大多數(shù)人推阻在集體之外。

 

不過也有人向她伸出手,又或者是為她拿起筆。那天班主任把她支去辦公室,給我們念了一篇作文,文出自班上人緣極好的一位女生筆下,講的被校園暴力的那位姑娘。

 

再后來偶然同路,一位男同學沖她開著玩笑,內(nèi)容早已記不真切,但她趾高氣揚地指著他對我說,鄧鈴琳,打他。

 

那模樣,我還記得。

 

過些時日有傳言說,當初那位拿起筆的女孩后悔了。未求證,只是暗暗思索,如果我是老師,我到底應該怎么處理。

 

往后的日子認識了另外一些被校園霸凌的朋友。他們的老師或是無所作為,或是處理不放。有一位老師甚至讓霸凌方說出原因,讓被霸凌的女生改。

 

人的恐懼總是會反應在行為上,心中恐懼愈強,行為則愈偏激。

 

心病何醫(yī),心藥何來?我暫無解,偏偏還得到了一個逃避心理氣息濃厚的回答:別當小學老師。

 

甚至是,別當老師。

 

縱然最初的夢想是中文系,但是在聽父輩說中文系的出路是老師時,心生動搖。

 

3、升上初中,離開這個連圖書館也沒有的小縣城,去了小城市。寄住在小伯家,和堂兄表姐一起,由奶奶照顧。三室兩廳,我和表姐同睡,十一二年早睡早起的習慣輕輕松松被拗過去,也是在這里開始沉迷手機。

 

雖不至于沒日沒夜,但把大把大把的時間精力砸在上面。那里面網(wǎng)絡文學異軍突起,長,并且各有千秋,倒不似現(xiàn)今千篇一律,套用模板。

 

除此之外還有游戲,后期劍俠情緣三席卷網(wǎng)絡,至于前期,雖然沒有涉及什么很好玩的,但有一句話是,無聊就學習,立刻會出現(xiàn)更有趣的事情來打斷你。

 

我頹廢,卻不自覺。

 

成績持續(xù)在進國重高中的線上下波動,家里人有些著急,眼看著我從兩位數(shù)掉到三位數(shù)遲遲起不來的老師們也著急,好在最后一周下定決心好好學習,擦線而過,進入重點班。

 

與此同時,初中是我過得最快活的幾年。

 

我沉迷網(wǎng)絡,也在上面認識了許多朋友,三觀尚未確立,是非猶難判明。所幸,有人告訴我年齡是本錢但不是撒潑的理由,有人告訴我對錯可能難以判斷但真假可以求得,有人告訴我要寬于待人嚴于律己。

 

也有人教會我如何和朋友相處,什么是底線,精神的富裕同樣重要,不要事事都講成功論。

 

有人告訴我,與其擔心親近的人飛得高不高,不如關心他們飛得累不累。筋疲力盡的時候,最怕有人在身旁高喊加油。既然力竭,何以加油?

 

可是爸媽并不會聽任我與網(wǎng)絡上的人來往過近。

 

被騙到外地然后綁架的案例太多了。他們這樣說。我也閉上了意欲再解釋的嘴。

 

即便成績不如當初入校,也只是不如當初,在新環(huán)境如魚得水,網(wǎng)上現(xiàn)實都不覺有什么孤獨而言。

 

雖然,心里還是有隱隱的預感與希冀。

 

生活很好,沒有達到我要的最好。

 

4、高中與初中不過兩三條街相隔,初中班上半數(shù)人都進了這所高中,三三倆倆地被分配,好巧不巧,一個都沒有跟我分配到一起。

 

帶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傲氣,雖然心說中考大部分是靠運氣,但是班主任所強調的,高中不比初中,不是一個學期就能夠學好的,我依舊沒太放在心里。

 

小初的語文成績往往是幾科中的最好,若論排名,甚至論分數(shù)。但我從未真正接觸,所謂文學。只是心生向往,徘徊門前,踟躕不知如何更進一步。僅僅是現(xiàn)當代的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高中的語文老師很有個性,自成風格,講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的愛情,講李敖唾棄政治,講文之風,史之影。

 

想觸碰整個世界,讀書為上策。

 

迷迷糊糊地點頭,又好像清清醒醒地認知了。

 

長假去了趟廣州,灌湯包的新鮮汁液順著喉嚨燒進胃里,奶黃包的奶香在口腔回蕩,海島上一小時前剛打撈起的海鮮被清蒸保留了最嫩的肉質。

 

夕照燃了海浪,海浪親吻沙灘,沙灘凝望天幕,天幕陷入沉眠。

 

這里沒有刺破夜空的霓虹和嘈雜。

 

晨曦點明蒼穹,蒼穹喚醒潮汐,潮汐撫慰漁船,漁船捎回味覺。

 

新拆的書擱在窗欞,被光點亮。

 

我在海天間。

 

海天入我眼。

 

于是心中的希冀被具象化。

 

回來后開始關注行業(yè)的就業(yè)率和薪水水平。社會地位和財富的成功論不能代表真正的成功,但若這是我所思所求的必經(jīng),我會去爭。

 

我想沉下來。

 

面臨分科。

 

你學理科吧,出路更多。家長如是說。

 

枯坐到半夜,分科意向填了理科。

 

5、這時間彈指即過。

 

不可稍有停留。

 

彼時相識幾年的一個好朋友去了另一個區(qū)的一所私立,天之驕子在那邊大受打擊,一度陷在倒數(shù)。

 

直至低血糖,胃痙攣,住院。

 

室友在考試前緊張到腹痛難行。

 

高一的同桌在與心理醫(yī)生交談后,選擇暫時離開以求心態(tài)恢復。因為抑郁。

 

我嚼著高一班主任的話,在高三欲哭無淚,咖啡濃度越喝越高。

 

開始喝風油精。

 

我們飛得很累,可是沒有一個人能停下來,沒有一個人愿意停下來。

 

因為不甘心。

 

與網(wǎng)上朋友的交流和吐槽也日益減少,凡事當靠自己。

 

班主任是位極其重理輕文的化學老師。

 

于是那兩年,人文精神,歷史愛好。

 

扔在理科題海里不見蹤影。

 

高中班主任是位性格難以一言概論的老師。

 

她會對打架被記過,但忘戴眼鏡坐到講臺旁的同學說,講臺旁坐的是十班的門面,你是十班的恥辱。

 

也會仔細地注意到臉色發(fā)白的同學,二話不說簽了假條讓對方回去休息。

 

她會對早起貪黑但成績不好看的同學說,去讀文科吧,你也就這樣了。

 

也會對成績久久徘徊在倒數(shù)十五但對待班級事務認真謹慎的同學說,你要加油,有什么問題來找老師。

 

我曾想,怎么會有如此矛盾的人呢?

 

到底是象牙塔里住了太久,不知大千世界,以沖突為美之一種形態(tài)。

 

無論如何,感謝她不加掩飾的話語,我的化學成績在高考逼近滿分。

 

高一明確自己想要物質,可也許是天生,解出壓軸題的快感占據(jù)內(nèi)心僅幾分鐘,唯有耐品的文章,贏得我熱淚盈眶。

 

學姐說,你要定個目標才不至于迷茫。

 

我的目標是什么呢。

 

法律,醫(yī)學,金融,管理。

 

都可以吧,我說。

 

那看你最喜歡的,是什么。她如是說。

 

是什么呢?

 

我自然知道。一日未敢忘。

 

我最喜歡的是中文。

 

那就加油。她笑著。我也是中文。

 

當一切回到原點。但又不止是回到原點。

 

6、成績確定的那一晚我正和媽媽在江邊散步,接到電話聽到了那個分數(shù)。

 

洶涌的,難以克制的。

 

我在大街上淚流滿面,自知丟臉,然無助于它的停歇。

 

這一刻我知道我高中的所有,就到此為止了。

 

也許是哭那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也許是喝風油精的日子不會再來。

 

也許是全力以赴后的徹底放松。

 

也許是告別。

 

也許是對之后的事,有所預料。

 

目標的觸碰遠遠難于抉擇的做出,翻開理科招生那本厚重的書,中文系的數(shù)量寥寥。

 

都在我不可觸及之處。

 

我委屈,卻只無聲抗議。只當因果循環(huán),冥冥注定。以此自勸寬心。

 

這一次又格外執(zhí)拗地選擇了與中文沾邊的專業(yè)了,那四個字,新聞傳播。

 

接到錄取通知書后,方知道可以選擇分流到中文。

 

兜兜轉轉。

 

兜兜轉轉。

 

做老師的小伯并不贊同,他建議我去學新聞,為了出路。

 

我看著他??墒俏蚁矚g中文系。

 

他沉默片晌。那也好。

 

因為喜歡,所以將無所畏懼。

 

之八:


我是阿七

 

每個人最大的相同就是每個人都不相同。

 

你有你的心事,我有我的故事。

 

我的故事,每一個都有它的名字。

 

我是阿七,我要講的是我的故事。

 

(一)竹馬青梅你是山間那明月

 

記得當年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樹梢鳥在叫。不知怎么睡著了,夢里花落知多少?!?/p>

 

夢最開始的地方,好像身邊就有你。你是溫柔的鄰家大哥哥,你的眼眸里是一汪海也似的溫柔。

 

那年,我六歲,你十二歲。

 

剛剛長了牙的虎崽總是不安分的。大概是總聽大人說后山有狼狗,小孩子去了會被叼走再也找不到媽媽。從小不在身邊的媽媽在我小小的腦子里并沒有什么概念,我卻獨獨對后山的狼狗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我,想去看一看。

 

是了,好奇是每一個孩子的天性,總是充滿了一往無前的勇氣。

 

于是,夕陽西下,不像往常一樣回家,偷偷摸到后山。因為大人說,狼狗的眼睛在夜里是寶石的顏色。

 

我一個人走在山路上,夜幕漸漸掛下來,只剩下月亮蒙蒙的光。像所有俗套的小說故事,我迷路了。面對一個又一個分叉路終于我感受到了恐慌。

 

畢竟還是個孩子。

 

我縮在山澗邊的大石上不敢動彈,我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道月亮在瞳孔中不斷放大變亮。

 

忽然我聽到了你的聲音,你可知,那一聲阿七在那時在我耳中便是天籟。

 

你把我背在背上,你窄窄的肩膀卻異常的讓我安心。月光照在你的身上,汗水被照得亮晶晶的,對了,你的耳朵就像山間另一個月亮。

 

聽著你重重的呼吸還有蛐蛐兒的樂音,我漸漸被周公召去。夢見皓月當空,至于花落了多少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二)所有的分別都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我希望下一次你們看到我的時候,我已經(jīng)是更好的阿七。

 

上初中以后,你們的樣子才在我腦海中越來越清晰。原來母親真的是長發(fā)飄飄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原來父親真的是敦實憨厚有一雙布滿老繭的大手。你們是一對平凡的夫妻,是我的父母。

 

又是生計,讓我熟悉了母親做的菜以后,又不得不面臨你們的離開。生活總是這樣,一份安逸以后,一轉頭又是另一陣兵荒馬亂。

 

你們坐在床邊問我,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我頷首答應,我說,我可以照顧好我自己。

 

南美是那么遙遠,隔了整整一個太平洋,把思念都變得綿長。

 

我強忍著淚水揮別載走你們的大巴。我不敢去機場我怕看到你們淚眼婆娑的樣子。我更怕我掉下的眼淚會讓你們不忍離去。畢竟說好了的,我不會讓你們看到我掉眼淚的樣子。

 

你們看過了我太多的嬌慣和脆弱,這一次讓我勇敢一點像個英雄。

 

爸,媽,分別有兩年多了。我很好,我一個人熬過了一個高三,我還記得那個盛夏炎炎的太陽和焦灼的內(nèi)心。我一個人離開家鄉(xiāng)到大學,我還記得為我指路的志愿者是個長發(fā)飄飄的姑娘。我一個人可以照顧好自己。也請你們務必照顧好自己。

 

時光,請務必善待我的父母。時光,你慢點,等我長大,別白了他們的頭發(fā)。

 

(三)你曾是我的信仰也教會我成長

 

我喜歡過你兩次,即使兩次都不得善終。

 

我們認識了很多很多年,又分別了很多很多年。很多很多年,我們過著各自不同的生活,身邊有各自不同的人。再重逢的時候,你還是輕而易舉的打亂了我的生活。

 

你是無意穿堂風,偏偏孤倨引山洪。戀愛總是這樣,喜憂參半,誰認真得多,誰難受得多。畢竟喜歡這玩意是沒法控制的,即使捂住了嘴,也會從眼睛里跑出來。

 

至少這一場還是我輸。

 

分開是一件猝不及防的事,所有承諾來得快去得也快。

 

可惜時光之里山南水北,可惜你我之間人潮似海。

 

異地戀本來就是耗心的一件事。但是也教會了我順其自然。

 

我也不會再大半夜跑到陽臺或者廁所輕聲打電話然后第二天感冒黑眼圈還一個勁的傻笑,我也不會再看到什么都想到你比如你的名字你喜歡的顏色你的聲音和你向往的地方,我也不會再惦記想和你一起去的臺北,也不會再把你寫進日記,也不會再給你寄寫滿心事的明信片,也不會再夢見你的時候嘴角揚起。

 

誠然,失戀是一件難熬的事,可對于熬過了不知多少苦痛的我來說卻顯得不那么困難。我依然愛笑愛鬧愛把自拍曬在朋友圈。

 

我依然是那個阿七,依然是別人眼里的混世小萌王。

 

你說的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其實我說吧,沒有那么多理由分開了不就是不愛了嘛。正如莫文蔚唱的——男人大可不必百口莫辯,女人實在無需楚楚可憐,總之那幾年你們兩個沒有緣。

 

我且當我們沒有緣分就好了,嗯,對,我不怪你。我們都過好自己的生活。

 

一別兩寬,各自生歡。

 

只有跌倒才會記得疼,才會更懂得珍惜自己讓自己快樂。偶爾還會想起你,就當是回憶存下,老來講給孫兒聽,算是一場當時年少。

 

碧落青天,陽光正好,這個夏天和以前一樣,沒有驚喜,沒有你,也沒有關系。

 

友情,親情,愛情,生活的三原色。人生難免七情六欲,不然總覺得不圓滿。我不信佛,我只是滾滾紅塵中的一粟,有喜有悲才算此一生沒有白活。畢竟要活出自己的樣子,畢竟每一天的太陽都是新的。

 

我是阿七,這是我的故事。

 

之九:


我是張艷演

 

我是一個隨意且懶散的人,卻在批判自己方面,有著典型的完美主義人格。我極度厭惡自己身上的每一個缺點,然而不曾思考過改變,這又成了我厭棄自己的一個地方??上攵?,我每天是多么痛苦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我出生在洞頭,一個海島小鎮(zhèn)。哦,不,這位同志已經(jīng)入了城市戶口,破格擠進了市區(qū)的行列。

 

就按現(xiàn)在進行時的稱謂吧,洞頭區(qū)是我成年以前一直居住的地方,說不上哪里好,也想不出有什么壞。最值得當?shù)赝林鴤兞囊宰晕康木褪悄屈c清新的空氣。一位大伯說:“我看咱們洞頭就很好,比什么北京啊、上海都要好。這兒啊每一天的空氣都是干凈的,不怕得病。”那是因為這兒落后吧大叔!您看看山溝溝里哪處空氣不好?

 

當面和人頂嘴不受人待見,尤其是上了年紀又好面子的中年男同胞。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我實在犯不著。廢話穿耳過,我還是我,我還是不喜歡洞頭。

 

人沒有無緣由的愛,自然也產(chǎn)生不了無緣由的恨。我花了十八年從洞頭南走到洞頭北,熟到能分辨空氣里的視聽與幻覺,也知道街上碰到陌生人要微笑點頭——80%他就會是你媽媽的姐姐的丈夫的舅舅。每個島民在出生的瞬間就被套上了千百層蛛網(wǎng),聯(lián)結著島上的其他人。

 

這正是我討厭的第一點,小海島錯綜復雜的關系網(wǎng)讓每一個人的隱私見光死。前一天傍晚你偷家里的錢被老媽打了,第二天上學就會有同學問你借你用偷來的錢買的漫畫雜志。信息的絕對開放一直讓我飽受困擾,直到后來看了《楚門的世界》才明白煩悶的原因:每一天的生活像是一場面向全島居民直播的真人秀,每一個角落都裝滿了窺視你的攝像頭。自由在哪里?

 

另一件讓我恐懼的是參加親戚的筵席。你會在筵席上碰到你討厭的小學同學,罵過你的數(shù)學老師,甚至某一家不讓你賴著看書的光頭店長。這一切對社交恐懼癥們簡直是史詩級的噩夢。天吶!讓我立即消失吧!然而你還是得熬過剩下的兩個小時,需要做到虛情假意地和小學同學寒暄,按捺住不爽把期中成績匯報給小學老師,順便,被锃亮的光頭照的食欲懨懨。

 

當然這不是讓我討厭的唯二原因,我更看不慣當?shù)厝说氖芯畾庀?。斤斤計較,咄咄逼人,為了蠅頭小利唾沫星子飛半天。我實在想不通地區(qū)優(yōu)越感的心理機制,不止是洞頭、溫州,似乎每一個發(fā)達點的城市都理應瞧不起外地人。這位大嬸,明明對面的四川小哥穿得比你得體,比你更加禮貌,OK?

 

生活中一群目光短淺、從眾的群體中,不能被同化,就是被嫌棄。標新立異的后果是十有九人堪白眼。你成功了,事后諸葛亮雨后春筍般冒出;失敗了,這輩子也再挺不起脊梁。

 

在這樣一個地方長大,從無知到成熟,從抗拒到同化。話已出口才發(fā)現(xiàn),我變成了當初自己最討厭的模樣。

 

(二)洞頭南

 

我家安在洞頭的南面,距離中心區(qū)不近不遠,步行不至于累死累活,坐車不必擔心小題大做。

 

我的家人,就像島上的其他居民,守著自己的一小方天地過活,平時鄰里朋友走動走動,日子也算過下去了。

 

我像一顆樹,不知羞恥地汲取土地的乳汁,我的成長消磨著爸媽的生命,能明顯的在一瞬間驚覺他們老了。

 

當生命邁過了厚重的一坎,人的欲求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減少。他們考慮的不再是遠大前程,不再像年輕人一樣熱衷幻想,只求安度晚年。

 

我眼中的父親是火,是他一點就著的爆脾氣,也是他固執(zhí)洪亮的刻板大道理。父親常年奔波在外,我與他接觸的時間不多,他又是傳統(tǒng)的中國式父親,總板著一張國字臉嚇唬孩子,我和他的感情幾乎可以用單薄二字來形容。

 

父親年輕的時候由著性子橫沖直撞,辦過廠,全國各地談生意,但不是所有溫州人都適合做生意,沒過多久,工廠就倒閉了。這個慘痛的教訓打擊到了初出茅廬、滿腔熱血的年輕人。他只好收起了性子,重拾起老手藝,乖乖聽話進他二哥的公司做建筑工程。

 

從記事起,父親已經(jīng)是不得志的模樣了。我只覺得他是一個普通人,經(jīng)歷著最平凡的一生,其他孩子對父親的崇拜在我身上看不到半點影子。他年輕的輝煌,只有在柜子里翻到的名片和大人們飯后的閑談中才突顯端倪。

 

我一直理不清我對父親有著怎樣的情感,我不覺得他優(yōu)秀,并且常常能在他身上發(fā)現(xiàn)無法容忍的自大、吹噓和不知變通。但他的人生讓我覺得真實——很多時候,失敗后沒有成功的轉機,只能守著失敗走下去。每當想到這些,我不再覺得他身上的缺點有多可惡,這是生命留給一個平凡人的烙印,真實的,無法避免。

 

我眼中的母親是水,是一個溫順、賢惠的家庭婦女。長年的陪伴,我對母親更為了解,感情也更深。面對父親的強勢,母親總選擇忍讓,回憶中吵架的片段好像只剩下父親的大聲責罵。

 

沒有棱角的性格讓母親受盡了苦。不吭一聲地把家務活全包了,面對老人贍養(yǎng)的問題,也總是最盡心盡力的一個兒媳。母親只會在忙碌完一切后對著我和姐姐抱怨,抱怨其他兒媳的無所作為,抱怨自己像保姆一樣活著。一出家門,又把所有的苦水往肚里咽,一句抱怨也不說。

 

膽怯又懦弱的母親讓我心酸,更多時候,我深感怒其不爭的悲哀。

 

我的姐姐比我年長六歲,她的性格更貼近父親,風風火火,總敢做許多我想做又不敢做的事。例如,一個人出門遠行。兩個年紀相仿的小孩子免不了打鬧。我對我姐的童年印象并不好,提到她,就和眼淚掛上了鉤。沒搶到遙控器的大哭,把她獎品玩壞被打哭。我們是上輩子的冤家,她嫌我煩,我覺得她壞。懂事后,打鬧少了,兩個水火不容的姐妹一下子變得親近。就算久不聯(lián)系,也知道有一個人愿意真心真意地為對方付出,因為我們是血濃于水的親人。

 

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的我,性格融合了所有人的特質,自尊又敏感,野心勃勃又畏首畏尾。

 

人前顯的呆滯,于是向往獨處,只有獨處讓我覺得自在。獨處的時候都做些什么呢,我也說不清楚,不用說話也不覺得尷尬就很好。一個人看書,玩手機,放空??盏酱竽X皮層的褶皺都平了,就開始睡覺。

 

享受一個平靜而悠長的午覺。沒有夢境,只有滿目浩瀚的黑,純粹的滴不入墨汁。

 

醒來,繼續(xù)把剩半本的書看完。

 

醒來,告訴自己,要融入生活。


附錄:

學生習作之我是方華

作者:方華

來源:“南軒書院”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五月十九日辛未

         耶穌2017年6月13日

 

 

正午的太陽發(fā)狠地曬向地面,腳下的水泥被太陽曬得發(fā)白,遠處的空氣在地面與樹叢間扭曲升騰。

 

這一幕情景,一瞬間激起了我兒時的回憶,十二歲以前的每一個假期,我都會去鄰省鄉(xiāng)下的姥爺家著,那時后大多數(shù)像這樣的炎熱中午,我都會偷偷溜出去,爬上姥爺家的房頂,縮進西北角的一大片桑樹叢里,盡管熱的要死,但我就是覺得很有安全感,坐在那里,我不是發(fā)呆就是想一些有的沒得的事情,比如:“如果世界突然只剩下我一個人怎么辦?”“我是不是可能只是一具不停做著連續(xù)夢的腐爛尸體?”等等,想著那些不存在的,我甚至會順著思路一步步推演,在大腦里形成一個完整的過程,等回過神時,已經(jīng)不知道思想跑了多遠了,不過如今一些老師和書本告訴我,可以把其中一些歸為簡單的哲學問題時,我也稍稍的得意了一下,似乎也能勉強符合大人眼中的愛思考的好孩子形象。但是我至今也不知道我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具體從何而來,所以總體上我把這個問題歸結于我的生長環(huán)境。

 

我生于一個穆斯林家庭,然而卻有一個一點也不穆斯林的姓(當然方姓在青海也十分罕見,上大學前除了我爸,似乎不認識什么姓方的人),所以,在這背后的卻也藏著不少故事。

 

我爺爺,浙江奉化生人,漢族,據(jù)說是哈工大出身的知識分子,年輕時隨部隊支援青海,在青海和大字不識一個的先進青年也就是我奶奶結婚,這就有了我爸。我猜大概是巨大的文化背景差異的問題,我爸三歲時他們就離婚了,這之后的五年,我爸跟著我爺爺回了浙江生活,我爸八歲那年,我爺爺單位把兩個人一并抓回了青海(這是我聽到最多的版本,鑒于當事人已經(jīng)不在了,真相和細節(jié)已經(jīng)無從知曉),這之后我爸便由我奶奶單獨撫養(yǎng),我爺爺也就定居青海,直到我爸當兵第二年是,我爺爺因病客死青海。雖然這一長串曲折的故事并沒有我的參與,但深深影響了我的家庭氛圍,也就間接影響了我。

 

盡管我爸不承認,但我還是知道,他在我爺爺去世前是不守穆斯林戒律的,而且現(xiàn)在他也是抽煙喝酒的(伊斯蘭教要求穆斯林不得吃豬、狗、驢等動物的肉,不得抽煙喝酒),但我奶奶對于宗教十分講究,所以,我小時候經(jīng)常幫我爸撒謊,記得小時候每當我奶奶來我家,我爸就像躲教導主任的中學生一樣,慌忙的收起他的煙、酒、打火機、煙灰缸之類的“違禁物品”,還要嚼一塊口香糖,有時候就算喝醉了酒,只要一聽我奶奶要來,馬上清醒過來。那個時候我一直以為我奶奶不知道我爸是在騙她,不過這幾年我改變了想法,某次我爸喝酒喝斷了篇,我奶奶找他做事,就直接去了她家,我奶奶只是哭著扇了我爸幾耳光,雖然父母對于即將年過半百的子女動武教育是很少見的,但對于我奶奶這樣的極其講究的人,只是認識這樣的人就已經(jīng)是種恥辱了。所以她其實是知道的,甚至有可能知道我爸小時候是吃豬肉的(因為得知我要去浙江上學時我奶奶的情緒就明顯不對勁了她知道這是一個穆斯林很難吃飯的地方),但她從未拆穿過,大概時因為只有我爸這一個孩子,他們的關系十分微妙,但實際上她的擔心完全是多余的,她患精神分裂癥最嚴重的三年,因為只認識我爸一個人,我爸便三年如一日的奔波于單位、我家、她家給她做飯。

 

大概是因為我爸已經(jīng)指望不了,沒有文化背景的我奶奶又執(zhí)著于死后的世界,所以很自然的從娃娃抓起,從小就不停給我灌輸諸如,不好好堅持功課(穆斯林功課包括禮拜、戒律等),死了以后會下地獄,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教我背誦古蘭經(jīng),一般古蘭經(jīng)的標準語言是阿拉伯語,所以我接觸的第一門外語就成了阿語,(非常有趣的是以我奶奶似乎認為古蘭經(jīng)是用一種神圣的語言寫成的,不是阿拉伯語),可能因為小時候記憶好,直到現(xiàn)在我還熟記著那幾段不短的“蘇勒”(圣贊一類)雖然一直不知道它們具體講的什么。不過顯然,她灌輸?shù)臇|西沒能抵得過唯物主義的力量,一直以來我還是相信科學,不過我對她所說的一切也不是全部不加思考,比如小時候我媽就長說:“你奶奶總是把天堂描述的那么細節(jié),好像她真的看過一樣?!遍_始我也和她一起聲討我奶奶迷信,但后來我又想了想,我們活著的人誰都沒死過,怎么知道死后是不是還有一個世界呢?

 

除了我奶奶,對我影響深刻的人還有我的姥姥和姥爺,它們也都是世代相傳的西北地區(qū)穆斯林,甚至在外貌上更加遠離漢人的長相,我是他們一手帶大的,我的大多數(shù)人生觀也都是基于他們。因為受過一定的教育,他們對于宗教就是十分矛盾的,比如,我姥爺常說:“我每天做禮拜就是為了鍛煉身體?!保ㄒ了固m教的禮拜要求一日五拜,每拜前須小凈),國內(nèi)的大部分地區(qū),伊斯蘭教禁止音樂舞蹈,但我姥爺從小就熱愛音樂,剛從清真寺做完禮拜回來,就開始擺弄各種樂器,我姥姥年輕時也熱愛音樂舞蹈,兩人年輕時都是單位里的文藝好手。很多時候,我猜他們心里并沒有一個強烈存在的真主,不過是按宗教要求辦事罷了。

 

所以,他們和我奶奶基本上時不怎么見面的,一見面氣氛就會很緊張,不過有趣的是,他們都把問題歸結于新老教之爭。(我國伊斯蘭教最大的兩種教派,源于民國時期馬步芳的改革,我奶奶是新教,姥姥姥爺是老教,兩教在各種方面分歧還是很大的)

 

再這樣復雜的唯物主義和宗教、新教與老教爭端下長大的我,的卻對于宗教與世界有著自己的認識。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我的確對宗教沒有什么好感,感覺與宗教相關的一切事物都是麻煩至極的,六年級時,我讀了高爾基的三部曲,主人公祖母和祖父都是教徒,但祖母的上帝解釋溫和而寬厚的,絕不會扔下他的信徒與絕望中;祖父的上帝確實殘暴的,樂于懲罰,那時我突然意識到,人的宗教觀一定同于他看世界的方式,如果他內(nèi)心充滿美好,那上帝也就是仁慈的,如果他只能看到黑暗,那上帝就是殘暴的,我的信仰是我自己的,我可以自己定義真主,沒有人有權利批評我,甚至說,這種問題本就沒有什么對錯。

 

在生活中,我也碰到過一些他人難以理解的我卻能夠找到共鳴的人。上個學期的課堂上,老師講到了列夫·托爾斯泰的宗教觀,我一時非常又共鳴感,他晚年在處理與宗教關系的問題時和我一樣,更相信科學,但依然保持著宗教的生活習慣,他將此歸結為人民做的都是有意義的,看來不只是我,當代許多人都承受著科學與宗教的博弈。

 

對我而言,這種對宗教的需要并不是為了尋求精神寄托,更多的應當將此歸結為對戒律的依賴。到了大學后,身邊的南方同學不是很了解民族與宗教,一些了解我的朋友會問我“既然你不相信真主的存在,為什么還是堅持戒律?”之前我的確比較回避這種問題,但正是這個問題,也給了我新的思考,我試想了一下,如果我破了戒會怎樣?結果我只感覺到天都要塌了一樣的壓力,好像破了戒,我就不是我了。所以,我對戒律有很強的依賴性,這讓我聯(lián)想道,釋迦摩尼圓寂前,其弟子問他,沒有了他誰來引導信徒,他說,戒律就是最好的老師,我想,正是如此宗教才得以不斷延續(xù),戒律會使人產(chǎn)生很強的角色感和凝聚力,伊斯蘭教嚴格的宗教戒律應該也是它成為歷史上橫跨歐亞非世界的世界三大宗教的原因之一,它皈依手續(xù)簡單,對信徒的要求卻深入生活的方方面面。

 

對一個人來說,剖析自己的世界觀之本,的確是一件困難又痛苦的事,對于我來說,我并不急于找到答案,也許這將是我一輩子的事,但我不會盲目跟從任何思想,我希望通過自己,有一天找到宗教存在是否有真的具有意義,尋找科學與宗教的和解的方式。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