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提卡·布拉達坦】審查官的情感：既嚴肅又好玩的控制故事
審查官的情感：既嚴肅又好玩的控制故事
作者：科斯提卡·布拉達坦 著 吳萬偉 譯
來源：譯者授權(quán)儒家網(wǎng)發(fā)布
審查可能天生存在某種有趣的東西。因為擔心作品在政治上的隱含意義而將某些話從自然語境中清除出去，用另外一些聽起來不討人嫌的話替換，由此，你得到的東西與其說是馴服了的文本倒不如說是荒誕派作品。羅馬尼亞裔德國女作家和詩人赫塔·米勒（Herta Müller）回顧了在無神論的東德（GDR），圣誕樹天使被稱作“年終的、長著翅膀的生物”。為了顯得高興一些，棺材被稱為“地下家具”，而斯塔西（the Stasi）負責婚禮和葬禮的部門通常被稱為“快樂和悲傷部”。
出生于摩爾多瓦的羅馬尼亞作家莉蓮安娜·克羅貝卡（Liliana Corobca）在《審查官筆記》（Caiet de cenzor, 2017）中帶領(lǐng)我們進入事物的核心。這是一本認真到令人感到十分有趣的書，以共產(chǎn)黨執(zhí)政時期的羅馬尼亞審查文學創(chuàng)作的迷人觀念為前提，書中還有被糟蹋得面目全非的文本，這是審查者恣意刪減的結(jié)果。審查官菲洛夫泰亞·莫爾多韋安（Filofteia Moldovean）《筆記》的作者和小說中的女主人公）證明是極其精彩的幽默作家，雖然這可能并非她的本意。在莫爾多韋安看來，書籍寫出來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接受審查。一旦她抓住某個文本，她就一門心思下決心將其撕得稀巴爛：“我不喜歡詩歌，我不太關(guān)心散文。。。文學必須受到審查，就這么回事。這是我的職責所在?！?o:p>
敘述者對待他審查的作家的態(tài)度是適度地輕蔑：他們都是些一無是處的廢物?！坝袝r候，我們會隱瞞自己的身份，參加作家們的一些聚會。我們悄悄地觀察他們：這些人真能吃啊，他們是貪婪、放縱、可怕的酒徒、色鬼和誘餌，道德敗壞的程度令人恐怖?！闭缒獱柖囗f安披露的那樣，他們非常討厭自己的工作---她自己寫的東西要比作家們寫的文字好很多：“他們能夠花費五頁的篇幅描述工廠的大門，而在五頁的篇幅內(nèi)，我能把所有的小說描述出來，而且包括所有專業(yè)術(shù)語、細節(jié)、和犯罪過程的段落?！弊骷椅ㄒ荒芡旎孛孀拥目扇≈幨?，由于他們的工作令思想審查變得必不可少。
“腐化墮落、討好賣乖、玩弄異性，但我們不能沒有這些東西，我們依靠它們?！憋@然是個極其講究實用的女性，莫爾多韋安在閱讀文本時一只眼睛盯著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違規(guī)行為，另一只眼睛卻盯著“有用的建議”---改善家居環(huán)境、烹調(diào)、人際關(guān)系、個人衛(wèi)生等方方面面。當她的閱讀得不到任何回報時，我們很少能設(shè)想她該有多么失望?！拔覄倓傞喿x了408頁的小說，卻沒有從中發(fā)現(xiàn)哪怕一條實用的建議或聰明的話語，例如如何永葆青春或者如何防止丈夫離你而去?！?o:p>
在這幽默的外表下面，《審查官筆記》是一本復(fù)雜的、多層次、多維度的小說，其中事實和虛構(gòu)巧妙地交織在一起。在故事中，克羅貝卡（Corobca）---她真實生活中一位研究思想審查的學者，也是當今羅馬尼亞在世的最具才華的作家之一，從莫爾多韋安從前的同事之一艾米莉亞·科德雷斯庫（Emilia Codrescu）那里獲得一本虛擬的“被偷走的手稿”。多年之前，在獲得這部手稿之后，科德雷斯庫緊緊抓住莫爾多韋安的筆記，而不是將其一把火燒掉（與審查相關(guān)的任何東西都被視為國家秘密）。她將其留在身邊作為她離開這個國家的紀念；幾十年之后，到了2016年，她希望將其捐獻出來，交給未來的共產(chǎn)主義博物館。該筆記簡直就是一幅粘貼畫，結(jié)合了差異性極其廣泛的文本：有個人回憶錄，有日記性的記號，有對同事的坦率觀察，有審查官報告，還有被審查的詩歌和小說片段，宣傳文學，甚至還有新聞報道。所有這些都給譯者帶來嚴峻的挑戰(zhàn)，但是，莫妮卡·庫里（Monica Cure）完全有能力勝任這項任務(wù)。
帶著輕松和優(yōu)雅，她在令人印象深刻的不同文體和詞匯語域之間穿梭，從官話套話到宣傳到更親密和抒情的文字。從這多樣的材料中，慢慢出現(xiàn)了一種流暢的敘述。
這本書中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還包括薩爾瓦多·祖克曼（Salva-tore Zukermann），一位“行走的百科全書”和各種審查材料的鑒賞家。他是審查者中的內(nèi)行和高手，甚至無需閱讀手稿就能對作品提出意見。接著是赫爾米娜·揚科維奇（Hermina Iancovici），這是一位高度敏感的讀者和詩歌愛好者?！八贿呴喿x一邊哭泣，她一邊審查一邊哭泣?！绷_扎利亞·托斯（Rozalia Toth）也熱愛詩歌，尤其是詩人，她將詩人分為兩類：一種有穿透力，一種沒有穿透力。當她真正喜愛一首詩的時候，為了獲得對它的更親密把握，她會嘗試聯(lián)系作者，在不暴露她的身份的情況下與作者上床。第二天，在辦公室里，她會用豐富的細節(jié)解釋這位詩人是“如何以泡妞的方式寫詩的。”
思想審查若非這么悲哀的話，該是多么令人哭笑不得的滑稽之事啊。
作者簡介：
科斯提卡·布拉達坦（Costica Bradatan），《洛杉磯書評》宗教和比較文學版編輯，德克薩斯理工大學哲學系教授，澳大利亞昆士蘭大學哲學榮譽研究教授，著有《生死之間：哲學家實踐理念的故事》（中央編譯出版社2018）和《失敗頌》（哈佛大學出版社2023年）。
本文得到作者的授權(quán)和幫助，特此致謝?！g注
譯自：Censor’s sensibility A seriously amusing tale of control by Costica Bradatan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20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