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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有不極也，無有一極也

——關(guān)于究竟何為王船山哲學(xué)本體之辨析

作者：程志華（河北大學(xué)哲學(xué)與社會學(xué)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

來源：《河北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21年第3期

摘要：在反思與總結(jié)宋明儒學(xué)時，王船山對本體問題非常關(guān)注，且提出“太虛”“天”“太和”“道”多個本體概念。然而，本體只能有一個，那么，到底何為其真正本體呢？實際上，王船山乃以“太極”為真正本體，并從“太虛”“天”“太和”“道”多個角度進行疏解，進而對“太極無端”性質(zhì)進行辨析?？偟闹v，他關(guān)于“太虛”“天”“太和”“道”之言說多為對張載思想的繼承，而關(guān)于“太極”本體之言說不僅是對《易傳》《太極圖說》的繼承，也是對《易傳》尤其是《太極圖說》的發(fā)展。

摘要：王船山；本體；太極；無有不極；無有一極

出于與佛、道競爭的需要，本體問題成為宋明儒學(xué)的重要內(nèi)容。對宋明儒學(xué)進行反思是王船山哲學(xué)的出發(fā)點，故他對本體問題亦多有探討。然而，與其他許多儒者不同的是，王船山提出了多個本體概念，給后人理解其思想增加了困難，也引發(fā)了詮釋的歧義。例如，馮友蘭和馮契兩先生均認為，王船山繼承張載的“氣一元論”，以“氣”為本體，并由此推展為唯物論[1，2]。傳統(tǒng)的《中國哲學(xué)史》教科書亦多持此觀點1。陳來先生則認為，盡管“太極”“太虛”“太和”等概念有關(guān)聯(lián)，但“太和”或“缊”乃王船山的本體。“太和是本源，萬物是后于太和而為太和所派生的?！屠埵侨f物產(chǎn)生的初始本源?！盵3]賀麟先生則以王船山“天者理也”為依據(jù)，認為“天”“天道”即為王船山的歷史本體[4]262。他還以“天”“天道”具有“理性目的”為依據(jù)，將其比之于黑格爾“理性的機巧”[4]265。此外，還有學(xué)者認為，王船山之“太和”即是“道”，即是“太極”，三者均為“最根源”“最整體”的東西，而“以太極為解釋基礎(chǔ)”[5]。很顯然，面對這樣一種“仁智互現(xiàn)”的情形，厘清相關(guān)概念之關(guān)系進而確定究竟何為其真正本體已顯得非常必要。下面，本文分三部分展開探討：首先，分別疏解其多個本體概念之內(nèi)涵。其次，厘清這些本體概念間的關(guān)系，確定真正本體。再次，疏解真正本體的性質(zhì)。

一、太虛、天、太和、道之意義

首先，王船山繼承并闡釋了張載“太虛即氣”[6]8的觀點?！疤摗备拍钍滓娪凇肚f子·知北游》:“不過乎昆侖，不游乎太虛?！痹诖?，“太虛”指極端空無之所。在王船山看來，“太虛”雖有“虛”之名，但并非真的空虛，反而乃“一實者也”?！疤摚粚嵳咭?，故曰‘誠者天之道也’。用者，皆其體也，故曰‘誠之者人之道也’?！盵7]402“太虛”作為“實者”，不是別的，而就是“氣”?！叭酥姙樘撜撸瑲庖?，非虛也。虛涵氣，氣充虛，無有所謂無者?！盵8]30若形象地講，“虛”即“氣”之廣延，“氣”即“虛”之材質(zhì)；無論言“氣”，還是言“虛”，均為有而非無，否則不會有“動”“靜”之謂?！疤撜?，太虛之量；實者，氣之充周也。升降飛揚而無間隙，則有動者以流行，則有靜者以凝止?！盵8]27正是因此，所謂“心”“性”“天”“理”，均可依“氣”而言說?！吧w言心言性，言天言理，俱必在氣上說，若無氣處則俱無也?！盵9]1111不過，盡管“太虛即氣”，但此“氣”并非“生物之息”的氣體?！啊镆韵⑾啻怠f非也，此乃太虛之流動洋溢，非僅生物之息也?！盵8]27關(guān)于“氣”，張載曾以莊子“生物之息”“野馬”相比：“氣坱然太虛，升降飛揚，未嘗止息，《易》所謂‘缊’，莊生所謂‘生物以息相吹’‘野馬’者與!”[6]8王船山不贊同張載此種比較，因為“太虛”為未有“形”“象”之前的“氣”之本然狀態(tài)。他說：“太虛之為體，氣也。氣未成象，人見其虛，充周無間者皆氣也?！盵8]377不過，“氣”分“陰”“陽”，二者相互摩蕩，引發(fā)動、靜，從而化生天地萬物?！瓣帯薄瓣枴北緸閮蓚€形容詞，《說文解字》分別釋為“暗也”“明也”，后漸而引申為“氣”之兩種狀態(tài)。王船山亦持此義。他說：“太虛者，陰陽之藏，健順之德存焉；氣化者，一陰一陽，動靜之幾，品匯之節(jié)具焉。”[8]33需要注意的是，不僅萬物均聚而生于“太虛”，而且萬物亦散而歸于“太虛”，“太虛”乃萬物聚散之源?！吧⒍鴼w于太虛，復(fù)其蘊之本體，非消滅也。聚而為庶物之生，自缊之常性，非幻成也?！盵8]19既然萬物之聚散均源于“太虛”，故“太虛”即為天地萬物本體。他說：

“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庇谔撝芯哂卸闯珊跣?，氣自足也，聚散變化，而其本體不為之損益。[8]17

關(guān)于此，如前所引，馮友蘭、馮契兩先生認為，張載持“氣一元論”，王船山繼承了張載思想。另外，還有學(xué)者認為，“船山認為的太虛不是實際的存在，更像是一個存儲物，氣在太虛這個地方存在”[5]。其實，張載在論說“太虛即氣”時對本體已有闡明?！疤撜?，氣之體?！盵6]66他還以“水”“冰”關(guān)系來比——猶如“冰”以“水”為本體，“氣”以“太虛”為本體?！皻庵凵⒂谔?，猶冰凝釋于水，知太虛即氣，則無無。故圣人語性與天道之極，盡于參伍之神變易而已?！盵6]8-9因此，既不能把“太虛”與“氣”區(qū)分為二，亦不能以“氣”為本體，反而以“太虛”為用。關(guān)于此，熊十力曾有過專門論說，認為所謂“氣一元論”乃對張載思想的“曲解”，因為他明確地表達了“太虛是氣之本體”。同樣，以繼承張載“正學(xué)”為職志的王船山亦持這種觀點。熊十力說：

惟張橫渠《正蒙》昌言氣化，近世或以唯物稱之，其實橫渠未嘗以氣為元也?！短推吩唬骸疤摕o形，氣之本體?！庇衷唬骸坝商?，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詳此所云，固明明承前圣體用之分。太虛是氣之本體，氣是太虛之功用，何嘗以氣為元乎？……要之，橫渠、船山一派之學(xué)，實無可謂之唯物論，其遺書完具，文義明白。先哲之學(xué)可衡其得失，而不須曲解也。[10]

其次，王船山還言“天”為本體，因為“太虛”即“謂之天”。所謂“天”，《說文解字》釋為“顛也。至高無上，從一大”。意即，“天”乃頂點、巔峰之義。同樣，王船山關(guān)于“天”的論說源自張載。張載認為，“由太虛，有天之名”[6]9，“太虛”即是所謂“天”。不過，“太虛”沒有形體，猶如“天”沒有形體，唯通過日、月顯其存在一樣。他說：“在天而運者，惟七曜而已……恒星、河漢因北為南，日月因天隱見，太虛無體，則無以驗其遷動于外也。”[6]11基于張載的思想，王船山認為“天”即“太虛”?！疤摷礆?，缊之本體，陰陽合于太和……其升降飛揚，莫之為而為萬物之資始者，于此言之則謂之天?！盵8]32即“天”既不是“清虛曠杳”的“空曠之體”，也不是“夐絕在上”的獨立之物，而乃“萬物資始”“品物流行”的根源?！跋软氉R取一‘天’字。豈夐絕在上，清虛曠杳，去人間遼闊之宇而別有一天哉？……天之為天，非僅有空曠之體。‘萬物資始’，‘云行雨施，品物流行’，‘各正性命，保合太和’，此則天也。”[9]726很顯然，這樣一種觀點與賀麟先生所論王船山以“天”“天道”為本體的觀點吻合，只不過賀麟只認可其為歷史本體，未認識到其為普遍化的宇宙本體。

具體來講，在王船山，“清虛一大”之“天”乃“理”之所由來處?！疤熘旧?，一無色也。無色，無質(zhì)、無象、無數(shù)，是以謂之清也，虛也，一也，大也，為理之所自出而已矣。”[7]457正是在此意義下，可謂“天者理也”，即“天”為本體，“理”為顯現(xiàn)?！疤觳豢芍?，知之以理……拂于理則違于天，必革之而后安……以理律天，而不知在天者之即為理；以天制人，而不知人之所同然即為天?！盵11]實際上，萬物之“形”“性”均源于“天命”。“百物之生，情動氣興，天命即授以成其形性，蓋渾淪流動，有可受斯應(yīng)之。”[8]67質(zhì)言之，“物”之“萬殊”源于“天”之“一”，“天”與萬物乃“一本萬殊”的關(guān)系，故“天”就是萬物的本體。在王船山看來，這樣一種觀點乃張載《西銘》的宗旨。他說：

“萬物之生同乎一本”，此固然矣。乃其為之一本者何也？天也。此則張子《西銘》之旨也。然同之于天者，自其未有萬物者言也；抑自夫萬物之各為一，而理之一能為分之殊者言也。非同之于天，則一而不能殊也。[9]1119

再次，王船山還以“太和”為萬物本體?！疤汀眮碜浴兑住でゅ琛?“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薄疤汀睘閷Α扒敝粤x的解釋，意指“和諧的最高形態(tài)”。關(guān)于此，張載著《正蒙》中專門有《太和篇》，且以之為第一篇，以揭橥“道之出”“物之生”，此足見“太和”之地位。他說：“太和所謂道，中涵浮沉、升降、動靜、相感之性，是生缊、相蕩、勝負、屈伸之始。其來也幾微易簡，其究也廣大堅固。”[6]7基于張載思想，王船山認為，所謂“太和”，即指“陰”“陽”二氣的合和狀態(tài)?！疤椭畾?，陰陽渾合，互相容保其精，得太和之純粹，故陽非孤陽，陰非寡陰，相函而成質(zhì)，乃不失其和而久安。”[8]54雖然“陰”“陽”性質(zhì)不同、功能有異，但“太和”卻于形器先后始終保持不失和狀態(tài)，故“太和”實指“和之至”?！疤?，和之至也……陰陽異撰，而其缊于太虛之中，合同而不相悖害，渾淪無間，和之至矣。未有形器之先，本無不和，既有形器之后，其和不失，故曰太和?！盵8]15“陰”“陽”之所以能夠“不失和”，緣于“理”的存在，故“理”可謂“氣之神”。因此，所謂“陰”“陽”之“太和”實指“氣”“神”之“太和”。

太和之中，有氣有神。神者非他，二氣清通之理也。不可象者，即在象中。陰與陽和，氣與神和，是謂太和。[8]16

進而，因為“陰”“陽”有“健”“順”之性，故“太和”本身雖“易簡”，但可大用流行于天下。“太和本然之體，未有知也，未有能也，易簡而已。而其所涵之性，有健有順，故知于此起，法于此效，而大用行矣。”[8]16所謂“大用流行”，指萬事萬物盡管形象、性質(zhì)各不相同，但他們“皆太和缊之氣所成”。“凡物皆太和缊之氣所成，有質(zhì)則有性，有性則有德，草木鳥獸非無性無德，而質(zhì)與人殊，則性亦殊，德亦殊爾?！盵8]195也就是說，“陰”“陽”交葛互動化生萬物，但最終根源乃“太和缊之實體”;猶如雖有冰、湯之變一樣，但終究冰、湯之體為水；此即所謂“一體兩用”之義。在此，“一體兩用”即意味“太和”為體，“陰”“陽”為用。他說：

惟兩端迭用，遂成對立之象，于是可知所動所靜，所聚所散，為虛為實，為清為濁，皆取給于太和缊之實體。一之體立，故兩之用行；如水唯一體，則寒可為冰，熱可為湯，于冰湯之異，足知水之常體。[8]36

再次，王船山還有“道體”之謂。所謂“道”，《說文解字》釋為“所行道也”，引申為“道理”。在王船山看來，“道”乃“陰”“陽”動靜之理則，即前引所謂“氣之神”?！熬蜌饣餍杏谔烊溃饔衅洚?dāng)然者，曰道?！盵9]1-3“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動靜各有其時，一動一靜，各有其紀(jì)，如是者乃謂之道?！盵12]822很顯然，此處之“道”已非與“器”相對意義的道，而乃《易傳》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意義的道。具體來講，“太極”經(jīng)過“兩儀”“四象”“八卦”化生萬物所體現(xiàn)的法則為“理”，此“理”因?qū)嵱星艺弥?，故而名之為“道”?！疤珮O最初一〇，渾淪齊一，固不得名之為理。殆其繼之者善，為二儀，為四象，為八卦，同異彰而條理現(xiàn)，而后理之名以起焉。氣之化而人生焉，人生而性成焉。由氣化而后理之實著，則道之名亦因以立?！盵9]1-2在此，“〇”指太極圖最上面一圖。換言之，“道”乃“天之用”，為萬物化生之理則?！疤旒吹罏橛?，以生萬物。”[8]25因此，“道”不僅是“物所眾著”者，“道”由萬事萬物所呈現(xiàn)；而且是“物所共由”者，“道”是萬事萬物共同遵循之理。“道者，物所眾著而共由者也。物之所著，惟其有可見之實也；物之所由，惟其有可循之恒也。既盈兩間而無不可見，盈兩間而無不可循，故盈兩間皆道也?！盵12]1003既然如此，“道”即為萬事萬物本體?！啊蟮馈?，事物之本，為事物之所共由，散于有形而為器，而不滯于一器也?！盵13]不過，“道體”與天地并行而未有先后，并非如老子所謂“先天地生”之道。“道者天地精粹之用，與天地并行而未有先后者也。使先天地以生，則有有道而無天地之日矣，彼何寓哉？而誰得字之曰道？”[12]823即“道”無處不在而自在，無所不有而自有，它遍在于“陰”“陽”之中，故無時無地而不為萬物之主。他說：

于陰而道在，于陽而道在，于陰陽之乘時而道在，于陰陽之定位而道在，天方命人、和而無差以為善而道在，人已承天、隨器不虧以為性而道在，持之者固無在而不主之也。[12]1005

二、太極之為本體的意義

關(guān)于本體，除了上述疏解外，王船山對“太極”本體進行了更為詳細的探討?！墩f文解字》釋“極”為“極，棟也”，意指屋梁，引申為“極度”之義?！皹O”前加一個“太”字，用以形容“極之至”之義。歷史地看，“太極”概念首出于《易傳》，意指“陰”“陽”未分之混沌狀態(tài)，強調(diào)其“根源”“本原”之義?！兑讉鳌酚醒裕骸耙子刑珮O，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兇，吉兇生大業(yè)。”[14]289依《易傳》之義，周敦頤畫有太極圖，并釋以《太極圖說》，以揭橥天地萬物化生理則及其本原。王船山繼承了《易傳》思想，并對周敦頤的思想評價很高，認為其揭明了“天人合一之原”即天地本體。他說：“濂溪周子首為《太極圖說》，以究天人合一之原，所以明夫人之生也，皆天命流行之實，而以其神化之粹精為性，乃以為日用事物當(dāng)然之理，無非陰陽變化自然之秩敘而不可違。”[8]351基于此，王船山具體分析了“太極”及其化生天地萬物的“秩敘”。

首先，他對“太極”生“兩儀”進行了具體疏解。在他看來，“太極”本身自涵“陰”“陽”實體，故所謂“太極”即“陰”“陽”互動?！瓣庩栔鉄o太極，得失順逆不越此陰陽之推蕩，則皆太極渾淪之固有，至不一而無不一者，此貞也?！盵15]578一個方面，“太極”與“陰”“陽”不分，因為“陰”“陽”之合和即“太極”，故而雖分言三者而實為一；另一個方面，“陰”“陽”雖處“太極”之中，但“陰”“陽”之實、“陰”“陽”之象并未喪失，故而雖合言一而實為三?！叭羝湓谔於闯珊跣握?，但有其象，缊渾合，太極之本體，中函陰陽自然必有之實，則于太極之中，不昧陰陽之象，而陰陽未判，固即太極之象，合而言之則一，擬而議之則三，象之固然也?！盵8]45-46因為“陰”“陽”之動靜，從而便可化生天地萬物?！靶砸岳硌裕衅湎蟊赜衅淅?，惟其具太和之誠，故太極有兩儀，兩儀合而為太極，而分陰分陽，生萬物之形，皆秉此以為性?！盵8]46而且，“陰”“陽”這種化生，不僅賦予萬物以“形”，而且賦予萬物以“性”，對于萬物有“規(guī)范”“秩序”作用，故而可言“陰”“陽”實為萬物之“兩儀”?！墩f文解字》釋“儀”為“度也”，即“法制”“規(guī)范”之義。王船山說：“‘兩儀’，太極中所具足之陰陽也?！畠x’者，自有其恒度，自成其規(guī)范，秩然表現(xiàn)之謂?！畠伞撸愿鳛橐晃?，森然迥別而不紊?！盵15]561因此，所謂“太極”生“兩儀”，非指“太極”化生“陰”“陽”二氣，而指“太極”所具之“陰”“陽”具有“規(guī)范”“秩序”作用。他說：

太極有兩儀，兩儀合而為太極，而分陰分陽，生萬物之形，皆秉此以為性。象者未聚而清，形者已聚而濁，清者為性為神，濁者為形為法。[8]46

其次，王船山對“兩儀”生“四象”進行了具體疏解?！兑住は缔o》:“象也者，像此者也?！薄跋蟆币庵赶衲澄镏螤?。在王船山看來，“陰”“陽”并非靜止不動，而是不斷“為通為變”，從而演化出“四象”?！啊南蟆?純陽純陰，通之二象也；陰錯陽，陽錯陰，變之二象也。陰陽之種性分，而合同于太極者，以時而為通為變，人得而著其象，四者具矣，體之所以互成，用之所以交得。”[15]562具體來講，“陰”“陽”作為“實體”，是“陰”“陽”生“動”“靜”，而非“動”“靜”生“陰”“陽”;所謂“太極靜而生陰，動而生陽”，乃言“陰”“陽”因動、靜而彰著，而非指“陰”“陽”由動、靜而生。關(guān)于“陰”“陽”與“動”“靜”，周敦頤《太極圖說》有言：“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fù)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盵16]在王船山看來，所謂“生”，指功用呈顯義。因此，“動”指“陽”之運動變化；“靜”指“陰”之凝聚成形。因此，將“陰”“陽”理解為“動”“靜”所生成，乃對周敦頤思想的誤解?！爸茏釉唬骸畡佣?，靜而生陰?！?，其功用發(fā)見之謂，動則陽之化行，靜則陰之體定爾。非初無陰陽，因動靜而始有也。今有物于此，運而用之，則曰動；置而安處之，則曰靜。然必有物也，以效乎動靜。太極無陰陽之實體，則抑何所運而何所置邪？”[15]660

正是因此，才可謂“陰”“陽”乃“兩體”，而不言其為“兩用”。他說：“成而為象，則有陰有陽；效而為法，則有剛有柔；立而為性，則有仁有義；皆太極本所并有，合同而化之實體也。故謂‘太極靜而生陰，動而生陽’。自其動幾已后之化言之，則陰陽因動靜而著；若其本有為所動所靜者，則陰陽各有其體，而動靜者乃陰陽之動靜也。靜則陰氣聚以函陽，動則陽氣伸以蕩陰，陰陽之非因動靜而始有，明矣。故曰兩體，不曰兩用?！盵8]275-276“陰”“陽”本身具有動、靜之能，故而“兩儀”交錯為“四象”，“四象”即“老陰”“少陰”“老陽”和“少陽”。“老陰”“老陽”乃“純陰”“純陽”之義，“少陰”“少陽”乃“陰之缺”“陽之缺”之義。若依《易經(jīng)》之?dāng)?shù)講，九、六為“老陽”“老陰”，八、七為“少陽”“少陰”，比九、六之?dāng)?shù)缺少。他說：

在天有陰陽，在陽有老少，在數(shù)有九七，在地有剛?cè)?，在陰有老少，在?shù)有六八，于是而四象成。故《易》一爻之中，有陰有陽，有老有少，而四象備焉。[8]279

再次，他具體疏解了“四象”生八卦進而化生萬物，并依《易傳》所論將其演變順序描述為：“四象”互相作用演化出“八卦”，“八卦”互動錯綜為六十四卦，總計三百八十四爻，從而天地萬物得以化生?！啊兑住分疄榈溃?、坤而已，乾六陽以成健，坤六陰以成順，而陰陽相摩，則生六子以生五十六卦，皆動之不容已者，或聚或散，或出或入，錯綜變化，要以動靜夫陰陽。而陰陽一太極之實體，唯其富有充滿于虛空，故變化日新，而六十四卦之吉兇大業(yè)生焉。”[8]23-24所謂“卦”，《說文解字》釋為“筮也”，意指由陰爻、陽爻組成象征物象和人事的基本符號，王船山認為其乃圣人“仰觀天文”“俯察地理”，“知幽明之故”而畫?！笆ト嗽O(shè)畫其卦之時，莫不瞻觀物象，法其物象，然后設(shè)之。”[14]261因此，無論是卦象，還是爻數(shù)，均為物象之反映。反過來講，卦象、爻數(shù)即為天地萬物之依據(jù)，天地萬物莫與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對應(yīng)。更為重要者在于，“陰”“陽”為“太極”所有之“兩儀”，而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均由“兩儀”化生，故卦象、爻數(shù)之終極根源為“太極”，所有事物之終極根源亦為“太極”。他說：

四象成而變通往來進退之幾著焉。成乎六子之異撰，與二純而為八矣，卦之體所由立也。截然為兩、為四、為八，各成其體，所謂卦之德方也。其在于蓍，則大衍五十，陰陽具其中，而七、八、九、六不出于此，太極也；分而為兩，奇耦無定，而必各成乎奇耦，兩儀也；三變之策，或純奇，或純耦，或奇間耦，或耦間奇，四象具焉；進退無恒，九變之中，八卦成焉，由是而十有八變，要不離乎八卦也……乃自一畫以至八卦，自八卦以至六十四卦，極于三百八十四爻，無一非太極之全體，乘時而利用其出入。其為儀、為象、為卦者顯矣；其原于太極至足之和以起變化者密也。[15]562

總之，天地萬物依“太極”“兩儀”“四象”進而“八卦”“六十四卦”這樣的規(guī)則而生。即無論是有形之萬物，還是無形之萬理；無論是古今始終，還是天地萬方，均由“太極”所“出生”。王船山說：“太極之所以出生萬物，成萬理而起萬事者也，資始資化之本體也，故謂之‘道’，亙古今，統(tǒng)天人，攝人物，皆受成于此?！盵15]525很顯然，“太極”即是天地萬物本體。而且，為了凸顯本體地位，唯有“極至無以加”之“太極”足以承當(dāng)。關(guān)于“太極”概念，“太極”之“太”為“極大”，乃“大而無尚”之義；“太極”之“極”本義為“棟”即“脊梁”，指屋頂最高處的水平木梁；引申為“至”“極至”“至此而盡”之義；二者合為一詞，即為“陰”“陽”合和之“太極”?！皹O，棟也。棟下屬地，上至屋脊，為群材所宗主，故借為‘極至’‘建極’字。以其居高而無出其上者，有度通為甚也。屋至于棟而止矣，無可進也，善則極善、惡則極惡之象也，故又為窮也?！盵17]質(zhì)言之，“太極”即“陰”“陽”二氣之“渾合”，因“贊其極至而無以加”，凸顯其本體地位和作用，故不名之為“陰陽”而稱為“太極”。他說：

“太極”之名，始見于此，抑僅見于此，圣人之所難言也。“太”者極其大而無尚之辭；“極”，至也，語道至此而盡也；其實陰陽之渾合者也而已，而不可名之為陰陽，則但贊其極至而無以加，曰太極。[15]561

三、太極之為真正本體及其性質(zhì)

由前述可見，王船山提出了數(shù)個本體概念，那么，這些概念之間是否有關(guān)聯(lián)呢？若沒有關(guān)聯(lián)，王船山的本體論便充滿矛盾，因為本體只能是一；若有關(guān)聯(lián)，這種關(guān)聯(lián)是什么呢？究竟何者是真正的本體呢？

在王船山看來，“太虛”“天”“太和”“道”均與“太極”相關(guān)，而這種相關(guān)乃對于張載思想的繼承，因為張載即認為這些概念之間均存在不同角度的關(guān)聯(lián)。例如，張載曾說：“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盵6]9

具體來講，其一，關(guān)于“太虛”與“太極”?！疤摗睘椤疤珮O”的另外一種說法，兩者并非相異之兩物——“太極”就“太虛”之非“虛無”而言，強調(diào)其“富有”之“一實”;“太虛”就“太極”之“虛湛”而言，強調(diào)它視不可見，聽不可聞?！吧w太虛之中，無極而太極，充滿兩間，皆一實之府，特視不可見，聽不可聞爾。存神以窮之，則其富有而非無者自見。”[8]153這里，不可將“太虛”“太極”理解為兩物，因為“太虛”“太極”均“充滿天地”，故二者只能是一，而不能是二。其二，關(guān)于“天”與“太極”。“天”雖為萬物所資始者，萬物“形”“性”均源于“天命”，但“天”乃“太極”無時而息之呈現(xiàn)。即“太極”乃“天”之內(nèi)在本體，“天”乃“太極”之外在顯用；“太極”與“天”乃“隱”與“顯”、“體”與“用”之關(guān)系。他說：“時隱而時見者，天也，太極之體不滯也。知明而知幽者，人也，太極之用無時而息也。屈伸相感，體用相資，則道義之門出入而不窮?！盵18]其三，關(guān)于“太和”與“太極”?！疤汀彼笧椤瓣帯薄瓣枴薄艾纠堉畬嶓w”，而這個實體即是“太極”?！白蕴鸵粴舛浦?，陰陽之化自此而分，陰中有陽，陽中有陰，原本于太極之一，非陰陽判離，各自孳生其類。故獨陰不成，孤陽不生，既生既成，而陰陽又各殊體?！盵8]47或者說，“太和”乃基于“陰”“陽”可分而言，強調(diào)“陰”“陽”不相悖害；“太極”則基于“陰”“陽”不離而言，強調(diào)“陰”“陽”本為一體；二者所指實指為一，只是言說角度有所不同?！啊庩枴咛珮O所有之實也?！现畡t為太極，分之則謂之陰陽。不可強同而不相悖害，謂之太和，皆以言乎陰陽靜存之體，而動發(fā)亦不失也?！盵15]524-525其四，關(guān)于“道”與“太極”。“道”作為“物所眾著而共由者”，乃“天地人物之通理”，而此“通理”即“太極”。他說：“道者，天地人物之通理，即所謂太極也?！盵8]15或者說，因為“太極”化生天地萬物有其理則，故“太極”即是“道”。“太極之所以出生萬物，成萬物而起萬事者也，資始資生之本體也，故謂之‘道’?！盵15]525

很顯然，盡管王船山提出了多個本體概念，但這些概念均與“太極”相關(guān)；“太極”為其核心概念，其他概念則為“太極”不同言說。既然如此，可謂“太極”乃天地萬物之真正本體。正是在此意義下，如前所引，有學(xué)者認為王船山基于對張載《太和篇》、周敦頤《太極圖說》的詮釋，認為“既然太和所謂道，且即所謂太極，那么三者可以等同，都是指最根源最整體的東西；而以太極為解釋基礎(chǔ)，大概是因為基于易學(xué)的太極是最明確的范疇?！盵5]不過，該學(xué)者所謂“以太極為解釋基礎(chǔ)”，“太極是最明確的范疇”，均未明確表達“太極”為本體之義，實為一步之差的缺憾?？偟目?，這部分內(nèi)容多為王船山基于詮釋張載思想、吸收《易傳》和周敦頤“太極”的思想而有。

至此，雖然論定“太極”為天地萬物真正本體，但還有幾個本體概念亦須論及，即《易緯》所謂“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否則不足以充分地論定“太極”為真正本體。關(guān)于此，《易緯》以“有生于無”為前提，分別從“未見氣”“氣之始”“形之始”“質(zhì)之始”之角度描述本體。其言：“夫有形生于無形，乾坤安從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也。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zhì)之始也?！盵19]在王船山看來，這些概念之描述是錯誤的，因為它均肯定“有生于無”，且以本體為“無”，并將這些概念置于“陰”“陽”之先?！啊肚彾取吩唬骸刑祝刑?，有太始，有太素’，危構(gòu)四級于無形之先。哀哉!”[12]1024實際上，所謂“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即指“太極”，他們只是“太極”之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而“太極”作為本體，既非在“陰”“陽”之先而就在“陰”“陽”之中，亦非“虛名”“亡實”而乃“陰”“陽”之實有。譬如，所謂“闔戶”“辟戶”，唯有存在“戶”才有“闔”“辟”之謂，否則“闔”“辟”便沒有了根基。質(zhì)言之，“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只是“虛名”，真正的本體只是“太極”，只是《易緯》的作者未識及此而已。王船山說：

其日習(xí)于太極而不察也!故曰“闔戶”“辟戶”。有戶，則必有材以為戶者，則必有地以置戶者。闔，則必有闔之者；辟，則必有辟之者。為之置之，闔之辟之，彼遂以是為太極也，且以為太易、太初、太始、太素也?！颂?、太初、太始、太素之紛紜者，虛為之名而亡實，亦何為者耶？[12]1024-1025

基于前述，王船山還探討了“太極”本體的性質(zhì)，提出“太極無端”的觀點。所謂“太極無端”即是“陰陽無始”，因為“太極”即“陰”“陽”之合和；所謂“陰陽無始”即指“陰陽”化生的無條件性，因為“陰”“陽”即萬物化生之終極根源?！瓣庩柖獬錆M太虛，此外更無他物，亦無間隙，天之象，地之形，皆其所范圍也?！盵8]26例如，冰之凝、波之起等均“待緣以起”，依條件而生，表明其“無自性”、為相對者，故而謂“有始”。與之相反，“陰”“陽”之化生乃“太極”之固有，無條件而有，表明其“有自性”、為絕對者，故而謂“陰陽無始”。“瞥然而凝于器，如水之忽冰；瞥然而發(fā)于情，如水之忽波；日霽風(fēng)止，而自性毀矣。故曰‘陰陽無始’，言其固有，而非待緣以起也?！盵20]265進而，因為“動”“靜”乃“陰”“陽”屬性，故“陰陽無始”即意味著“動靜無端”。即“陰”“陽”之“動”“靜”乃必然者，而非“乘機而為動靜”即有條件者?！瓣栕冴幒?，乘機而為動靜；所動所靜，要以動靜夫陰陽。故人心待役于陰陽，而堪為聽命?！试弧畡屿o無端’，其無本而乘乎機也?！盵20]265總之，“太極無端”意指，“陰”“陽”之交葛互動無所不在，“陰”“陽”為化生之源但無所謂起初，“太極”雖為本體但無所謂開端。他說：

《易》有太極……往來者，往來于十二位之中也。消長者，消長于六陰六陽之內(nèi)也。……錯之綜之，兩卦而一成，渾淪摩蕩于太極之全；合而見其純焉，分而見其雜焉，純有雜而雜不失純，孰有知其終始者乎？故曰：“太極無端，陰陽無始?！盵12]1110

具體來講，所謂“太極無端”，乃指“太極”與“兩儀”“四象”“八卦”乃“固有”“同有”“俱生”，猶如水之源流一樣，“太極”與萬物同時存在而發(fā)生，而不是由此到彼而另外生物?！啊子刑珮O’，固有之也，同有之也。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固有之則生，同有之則俱生矣。故曰‘是生’?！巧撸⒂诖硕?，非待推于彼而生之，則明魄同輪，而源流一水也?！盵12]1023-1024他的意思是，“太極”化生天地萬物，非如父生子而父子為兩人一樣?！白砸划嬕灾劣谌?，自三以至于六，奇偶著陰陽之儀，皆即空足渾淪之乾、坤所篤降，有生起之義焉，非太極為父、兩儀為子之謂也。陰陽，無始者也，太極非孤立于陰陽之上者也?！盵15]562質(zhì)言之，四象、八卦、六十四卦無不為“陰”“陽”之摩蕩，而“陰”“陽”這種遍在性即是“太極”，故“太極”即在“陰”“陽”之中，亦即在天地萬物之中。

《乾》極乎陽，《坤》極乎陰，《乾》《坤》并建，而陰陽之極皆顯；四象八卦、三十六象六十四卦摩蕩于中，無所不極，故謂之太極。陰陽之外無理數(shù)，《乾》《坤》之外無太極，健順之外無德業(yè)。[15]658-659

這里，王船山所強調(diào)的是，如果“太極”“兩儀”“四象”“八卦”非萬物“固有”“同有”“俱生”，那么“太極”“兩儀”“四象”“八卦”以至萬物就會在時間上有先后，會出現(xiàn)只有“太極”而無“兩儀”、只有“兩儀”而無“四象”、只有“四象”而無“八卦”等的情形，會導(dǎo)致“層累而上求”，終而會得出“有生于無”之異端式的結(jié)論，而這種結(jié)論是愚蠢之見?！疤斓刂K，不可得而測也。以理求之，天地始者今日也，天地終者今日也。其始也，人不見其始；其終也，人不見其終；其不見也，遂以為邃古之前，有一物初生之始；將來之日，有萬物皆盡之終；亦愚矣哉!”[12]979之所以此結(jié)論是愚蠢之見，在于它根本不能實證?！拔釤o無窮之耳目，不能征其虛實也。吾無以征之，不知為此說者之何以征之如是其確也!”[7]467實際上，天之運行不息并無終始，所謂“終”“始”只是人的臆測而已?！啊K則有始，循環(huán)無窮?！挛镉薪K始，心無終始。天之以冬終，以春始，以亥終，以子始，人謂之然爾；運行循環(huán)，天不自知終始也。”[8]306在他看來，我們所能知者只是，宇宙時刻都在創(chuàng)生，時刻都在死亡，生和死、“始”和“終”乃無限過程。即整個世界是一幅“富有”而“日新”的圖景——所謂“富有”，指“廣大不御”;所謂“日新”，指“悠久無疆”;二者都排斥“始”“終”之義。他說：“‘富有’，廣大不御之盛與!‘日新’，悠久無疆之道與!’富有，非積聞見之知也，通天地萬物之理而用其神化，則廣大不御矣。日新，非數(shù)變其道之謂，體神之誠，終始不間，則極乎悠久無疆矣。”[8]70

實際上，“太極”化生萬物猶如人臉與耳、目、口、鼻之關(guān)系，為“固有”“同有”“俱生”——“固有”意指，耳、目、口、鼻乃人臉本有；“同有”意指，耳、目、口、鼻與人臉無時間無后；“俱生”意指，耳、目、口、鼻與人臉共同生成；否則，均不可稱為人臉，也便不可稱為“太極”。由此來講，“太極”與“兩儀”“四象”“八卦”為整體與部分關(guān)系，“太極”為整體，“兩儀”“四象”“八卦”為部分。王船山說：“要而言之，太極即兩儀，兩儀即四象，四象即八卦，猶認面即耳目口鼻，特于其上所生而固有者分言之，則為兩、為四、為八耳?！盵21]很顯然，王船山的邏輯是，“天無體，用即其體”，“太極”以其“用”而存在，“太極”通過萬事萬物以體現(xiàn)，故要識得“太極”須通過萬事萬物。“天無體，用即其體。范圍者，大心以廣運之，則天之用顯而天體可知矣?！盵8]154若形象地比喻，要識得人臉，只能通過耳、目、口、鼻來認識，否則別無他途。質(zhì)言之，體、用乃不可分者。他說：

無車何乘？無器何貯？故曰體以致用。不貯非器，不乘非車，故曰用以備體。[12]1023

進而，“太極”可謂“無極而太極”，而“無極而太極”有兩義：其一，“無有不極”;其二，“無有一極”。所謂“無有不極”，指“太極”“充塞”于天地之間，為所有事物之最終根據(jù)?！爸?，則極，無不至，則太極矣。”[12]1023所謂“無有一極”，指“太極”通過“陰”“陽”遍在于事物，而非獨立于萬事萬物之別為一物?！疤珮O者，無有不極也，無有一極也?！盵15]561而且，上述兩義只是為述說方便，實則二者乃一體之兩面，為互為因果而不可分者?！拔o有一極，則無所不極。故周子又從而贊之曰：‘無極而太極?！庩栔倔w，缊相得，合同而化，充塞于兩間，此所謂太極也。”[15]561進而，“無有一極”“無有不極”兩義合在一起，即所謂“無極而太極”，故君子須明此義?！盁o極，無有一極也，無有不極也。有一極，則有不極矣。無極而太極也，無有不極乃謂太極，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7]402不過，人們對“無極而太極”之“無極”常有誤解。實際上，所謂“無極”指因為“太極”化生之“道”無一定之軌，且亦為人所不可見、不可聞?wù)撸仕⒎恰盁o”義，而乃“有”義，即指“太極”。王船山說：“周子之言無極者，言道無適主，化無定則，不可名之為極；而實有太極，亦以明夫無所謂無，而人見為無者皆有也。”[8]272-273

就此來講，周敦頤關(guān)于“太極”只有“無極而太極”之謂，并無具體之解釋，而王船山則不僅對“無極”和“太極”的內(nèi)涵及其關(guān)系進行了疏解，而且探討了“太極無端”之性質(zhì)，從而不僅繼承了周敦頤的思想，亦發(fā)展了周敦頤的思想。

四、結(jié)語

綜上所述，基于對張載、《易傳》和周敦頤思想的繼承發(fā)展，王船山雖言及“太虛”“天”“太和”“道”等多個本體概念，但終究將其歸于“太極”本體。因此，他依《易傳》和《太極圖說》，對“太極”經(jīng)“兩儀”“四象”“八卦”“六十四卦”化生萬物進行了具體疏解。而且，他還對“太極無端”的性質(zhì)進行了討論。所謂“太極無端”即“陰陽無始”，指“陰”“陽”化生萬物為無條件者。最終，他以“無極而太極”之兩義界定“太極”本體：一是“無有不極”，即“太極”是萬事萬物的終極本原；二是“無有一極”，即“太極”遍在于萬事萬物之中，而非獨立于事物之外另一物?？偠灾?，所謂“太虛”“天”“太和”“道”，均為在特定角度下對本體的言說，“太極”則為超越特定角度的真正本體。如此講來，這些特定角度下的本體與“太極”本體乃“理一分殊”關(guān)系——“理一”指“太極”，“分殊”指“太虛”“天”“太和”“道”;前者處于根本層次，后者處于枝節(jié)層次。正是此意義下，張豈之先生將王船山本體論稱為“融合本體論”，以說明其包含有多個言說角度。他說：“道德本體說、自然本體說與心性本體說之融合，可稱之為融合本體論?！醴蛑倔w論實際是融合本體論之代表?！盵22]如此講來，王船山哲學(xué)的本體既不是馮友蘭、馮契兩先生等所認為的“氣一元論”，故亦無所謂唯物論之說，亦不是陳來先生所謂的“太和”，也不是賀麟先生所認為的“天”“天道”，而只能是“太極”。關(guān)于此，盡管如前所引有學(xué)者論及這幾個概念之關(guān)系，但終未能明確表達“太極”為本體的觀點，而止步于將“太極”認定為“解釋基礎(chǔ)”而已。歸根結(jié)底，在王船山，真正本體是“太極”，而不是其他。這是對王船山哲學(xué)本體的厘清，也是對前引之多種本體概念邏輯關(guān)聯(lián)的厘定，故而為本文之結(ji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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