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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鉤作者簡介:吳鉤,男,西歷一九七五年生,廣東汕尾人。著有《宋:現(xiàn)代的拂曉時辰》《知宋:寫給女兒的大宋歷史》《宋仁宗:共治時代》《風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宋神宗與王安石:變法時代》等。 |
從日本新年號說起:年號究竟有什么意義?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授權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 “我們都愛宋朝”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二月廿七日己巳
耶穌2019年4月2日
昨天,日本公布了新年號:令和。從今年5月1日開始,日本將啟用新的年號,舊年號“平成”退出日本舞臺。
“令和”的新年號,按日本官方的說法,出自日本最古老的詩歌總集《萬葉集》:“初春令月,氣淑風和,梅批鏡前粉,蘭熏珮后香?!笔紫喟脖稄娬{(diào)說,這是“象征我國豐富的國民文化和悠長傳統(tǒng)的日本古籍”。
有記者問:新年號為何不選用中國典籍?安倍回答說,“日本正迎來一個根本的轉(zhuǎn)換期,為了反映日本人的新精神新時代,我們最終決定從日本的典籍中選用新的年號。”
這也是日本選用年號的第一次有意識的“脫中”。之前,日本的年號均選自中國典籍。
然而,安倍恐怕想不到,《萬葉集》的這一句“初春令月,氣淑風和”,也是來自中國典籍。東漢張衡《歸田賦》中有“于是仲春令月,時和氣清”的詩句,唐代詩人薛元超《諫蕃官仗內(nèi)射生疏》也有“時惟令月,景淑風和”這樣的句子。
年號本身,實際上就來自中國文化。自漢武帝建元之后,直到清末宣統(tǒng),中國人基本上都以年號紀年,這一做法大約在唐代時傳入日本。只不過,中國與漢字文化圈的其他國家(如韓國、越南)已廢除了年號制度,只有日本還保留著。
年號,于今天的日本人而言,不僅僅是一項政治禮制,也影響到普通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政府公文、日本居民卡、身份證、駕駛證,都使用年號。以至于硬幣、車票、食品保質(zhì)期,都與年號密不可分”(轉(zhuǎn)引自“年彈琴”文章)。
年號的意義,主要也是體現(xiàn)在這里:紀年。清人趙翼說,“年號紀元自漢武始,上自朝廷,下至里社,書契記載,無不便之,誠千古不易之良法也?!币簿褪钦f,年號的使用,是為了方便紀年。
因此,年號的用字一般選取吉祥字,通常并無特別的政治涵義,比如“令和”的令字,即取美好之意。中國歷代年號,也是采用吉祥字,包括我們很熟悉的“康熙”“乾隆”“洪武”“建文”,都是吉祥字。
不過,要說年號并無特別的政治含義,我們必須補充一句:宋代例外。宋代的年號,很多都包含有特別的政治寓意,表明朝廷即將施行的政策主張。
第一個主動注入施政路線涵義的宋朝年號,是宋哲宗的“元祐”。我們都知道,神宗英年早逝,年幼的哲宗繼位,由太皇太后高氏垂簾聽政,改元“元祐”。高氏同情舊黨,聽政之時,召回熙豐時期被逐的保守派官員,委任司馬光執(zhí)政,廢黜熙豐新法,史稱“元祐更化”。
新的年號“元祐”有何深意?宋人說,“元祐之政,謂元豐之法不便,即復嘉佑之法以救之。然不可盡變,大率新舊二法并用,貴其便于民也。議者乃云:‘對鈞行法?!可浦o乃云:‘豈獨法令然,至于年號,亦對鈞矣?!痹v建元,預示著“熙豐之法”被摒棄,新政府轉(zhuǎn)而取法“嘉祐之治”,雖然名義上“大率新舊二法并用”,但實際上,新法悉被廢罷,元祐黨人無疑更偏愛嘉祐:“哲宗即位,宣仁后(太皇太后高氏)垂簾同聽政,群賢畢集于朝,專以忠厚不擾為治,和戎偃武,愛民重俗,庶幾嘉祐之風矣?!?o:p>
元祐八年(1093),宣仁太后去世后,哲宗皇帝親政,并下御札:“改元祐九年為紹圣元年,布告多方,使咸體朕意?!薄霸t既下,天下曉然知上意矣”。這里的“上意”,指宋哲宗決意罷黜元祐黨人,起用元豐黨人,叫?!霸v更化”,接續(xù)“熙豐新法”。為什么天下人從一個年號就能想見皇帝的心意?因為“紹圣”者,“紹述圣皇”之謂也。紹述,意為繼承、發(fā)揚光大;圣皇,自然是指哲宗的父皇神宗皇帝。
“紹圣”是北宋第二個具有政治路線宣示意義的年號。事實上,親政的宋哲宗與執(zhí)政的元豐黨人也確實按“紹述圣皇”的宣示,恢復了宋神宗未竟的變法大業(yè)。
宋朝第三個有著鮮明政治路線寓意的年號,是宋徽宗的“建中靖國”。哲宗早逝無子嗣,由其弟弟徽宗繼位,向太后(宋神宗皇后)“權同處分軍國事”。徽宗即位之后,宣布明年改元“建中靖國”,建中,意為建立中道的治理;靖國,意為消彌國家之前的爭端,“蓋垂簾之際,患熙豐、元祐之臣為黨,故曰建中靖國”,“謂建大中之道,無熙寧、元祐之分也”。
徽宗消彌黨爭的決心似乎是很大的。他令翰林學士撰詔宣布改元時,宰相曾布說:“建中乃唐德宗幸奉天時年號,不若更之。”徽宗說:“太平亦梁末帝禪位年號,太宗用之,初何嫌焉?!彼煜略t不疑。然而,這一旨在促使元豐與元祐黨人和解的新年號,僅僅維持一年時間,向太后逝世之后,徽宗皇帝親政,便于次年改元“崇寧”。
崇寧,又是一個明確宣示執(zhí)政路線的年號,“崇寧者,謂崇熙寧也”。宋徽宗通過改元,向天下人宣告:他將接過父親(神宗)與兄長(哲宗)的薪火,繼續(xù)推行“熙豐新法”。為此,宋徽宗罷免了屬于元祐黨的宰相韓忠彥,拜元豐黨人蔡京為右相,拜相制書頒下之時,徽宗將蔡京請至延和殿,賜坐,并誠心向他請教:“神宗創(chuàng)法立制,先帝繼之,兩遭變更,國是未定。朕欲上述父兄之志,卿何以教之?”國是,為宋代特有的政治概念,相當于“基本國策”,徽宗之意,顯然是要將“紹述新法”確立為“基本國策”了。
從熙豐,到元祐,再到紹圣,到建中靖國,到崇寧,每一次改元,都是在宣告施政路線的改弦更張、改途易轍。而施政路線的更改,又意味著元祐黨人與元豐黨人的輪替,可謂“你方唱罷我登臺”:熙豐自然是元豐黨人執(zhí)政,元祐自然是元祐黨人上臺,紹圣時元豐黨人卷土重來,建中靖國則是元豐與元祐黨人聯(lián)合執(zhí)政,崇寧又是元豐黨人秉政。
這樣的“年號政治”,我們在其他王朝是不可能見到的。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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