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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鉤作者簡介:吳鉤,男,西歷一九七五年生,廣東汕尾人。著有《宋:現(xiàn)代的拂曉時辰》《知宋:寫給女兒的大宋歷史》《宋仁宗:共治時代》《風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宋神宗與王安石:變法時代》等。 |
答問:宋朝真的“積弱積貧”嗎?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 “我們都愛宋朝”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臘月二十日壬戌
??????????耶穌2019年1月25日
本文為答新浪讀書之問
問:在傳統(tǒng)印象中,宋朝的軍事政治很長時間都被金兵壓制著,但從您作品中的宋朝卻十分有格調(diào),您是如何理解這兩者之間的這種不協(xié)調(diào)的?或者說,您為什么對這個朝代如此感興趣?
答:一直以來,許多人對于宋代,是存在成見與偏見的,比如一說起宋朝,馬上就會聯(lián)想到“積弱積貧”。但我認為,這個評價是相當簡單粗暴的。首先,宋王朝并不“積貧”。我估算過宋代的財政歲入,自熙寧變法之后,宋朝一年的財政收入,如果折成緡錢的話,基本已達到一億貫(可參見我發(fā)表在澎湃新聞的新文章《宋朝的財政收入到底有沒有一億貫?》)。
而且,在這一億貫歲入中,工商稅與禁榷收入占了大部分,農(nóng)業(yè)稅比重不足30%。宋朝的這個歲入規(guī)模,是漢唐、明清的好幾倍。我們當然可以說宋代的苛捐雜稅多,但靠苛捐雜稅哪能征收到比其他王朝多好幾倍的稅收?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因為宋代工商業(yè)非常發(fā)達。
再從國民收入水平的角度來看,有歷史研究者統(tǒng)計過宋代工薪階層的日收入,我自己也收集過不少宋朝城市平民日工價的樣本,可以有把握地說,宋代一名城市中下層市民,不管是擺個地攤做點小買賣,還是受雇于官私手工業(yè)作坊當工人,還是在大戶人家當傭人,日收入大約都是100文錢。
而從明初到清中期,同樣階層的日收入大約是20文??鄢飪r因素之后,一個宋朝平民的收入水平還是要高于明清時期的平民。那為什么人們不說明清“積貧”,反而認定宋代“積貧”呢?顯然是成見與偏見。
對宋朝的“積弱”評價也不是很公允。雖然宋王朝的軍隊在戰(zhàn)場上的表現(xiàn)確實不那么強悍,但也不像人們想象中那么弱。要知道,宋王朝碰上的對手,都是當時最強悍的敵手,從西夏、遼國,到金國、蒙元帝國,它們的動員能力、軍事整合能力都不是從前的草原部族可以比擬。蒙古騎兵橫掃整個歐亞大陸,但南宋還是能夠抵御半個世紀。我覺得這很不容易。
就算宋朝的軍事力量不如人意,但這也只是宋朝歷史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從政治、司法、社會、文化、經(jīng)濟、生活等角度來看,宋代中國都取得了不可忽視的文明成就。日本、歐美的漢學家將宋代定位為“文藝復興的時代”、“近代化的開端”,肯定不是信口開河。我對宋朝感興趣,主要也是出于對宋代中國所取得的文明成就的欣賞,出版的幾本關(guān)于宋朝的小書,基本都是從政治、司法、社會、文化、經(jīng)濟、生活等角度講述宋代的文明成就。
問:簡單介紹下《風雅宋》這本書的內(nèi)容?
答:寫這本《風雅宋》,有一個緣起:我上一本書《宋:現(xiàn)代的拂曉時辰》交付出版社之前,整理書稿時,為了讓讀者讀到一個在視覺上更為賞心悅目的宋朝,找了近百幅宋畫(含局部圖)作為書的插圖。在檢索宋畫的過程中,我有了意外的收獲——那些歷史圖像就如紀錄片一樣,在我眼前一一展開,讓我看到一個可視的、活著的、文字難以摹狀與形容的歷史世界。因此,我當時便定下一個新的創(chuàng)作計劃:從宋畫入手,結(jié)合文獻記載,同時參考和借鑒前輩的研究成果,來呈現(xiàn)宋代中國的若干側(cè)面。
現(xiàn)在,讀者看到的這本《風雅宋》,就是我嘗試運用宋畫等圖像史料解讀宋朝社會生活與文明成就的小小成果,全書分為六輯,第一輯講述宋人的日常生活;第二輯講述宋朝文人的雅玩與雅趣;第三輯描述宋代的社會百態(tài);第四輯介紹宋代的城市公共設施;第五輯側(cè)重于呈現(xiàn)宋朝的商業(yè)繁華;第六輯則考證了宋代政治生活中的禮儀問題。
問:《風雅宋》試圖用宋畫呈現(xiàn)大宋文明,您可以跟我們談談畫作與歷史研究之間的關(guān)系嗎?您又是如何解讀這些作品中隱藏的秘密的?
答:其實在西方學界,“以圖證史”作為一種歷史研究方法論,已發(fā)展成為一門獨立的史學分支——圖像史學。不過在中國史學界,人們對于圖像材料的使用似乎并達成圖像史學的自覺,要么只是將圖像材料當成插圖,要么將圖像材料當成文獻材料的旁證,使用圖像僅僅是為了彌補文獻材料的不足。我寫《風雅宋》,是一次“圖像證史”的嘗試,試試從宋代傳世畫作中解讀出更多關(guān)于宋朝社會生活的歷史信息,而不是簡單地將這些宋畫當插圖。
從歷史研究的角度來說,由于宋畫對寫實的追求,史料價值要遠遠高于其他王朝所傳下來的畫作,一幅幅傳世的宋畫,就如后世的照片與紀錄片,是我們打開歷史窗口、真切觀察宋人生活的珍貴史料。就拿著名的北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來說吧,我覺得,對于研究中國社會史、生活史、民俗史、服裝史、建筑史、交通史、商業(yè)史、廣告史、城市史、造船史的學者而言,《清明上河圖》都是一座不容錯過、不可多得的史料富礦。
問:談到風雅的宋朝,總?cè)滩蛔∠氲健拔簳x風流”,這兩個朝代之間的“雅致”有什么異同點嗎?
答:我并不覺得“魏晉風流”是風雅,有時候甚至覺得它很粗俗,雖然名士之間的清談看來來非常高雅,像哲學沙龍,但名士的裸裎之風呢,我們也認為那是風雅嗎?
總的感覺,我認為所謂的“魏晉風流”就由飲酒、服藥、裸袒、清談之風構(gòu)成,是對自己生命的揮霍和對欲望的放縱,而且很刻奇。宋代士大夫不會這么刻奇,他們的雅致主要表現(xiàn)為對生活的熱愛,對生活品味的追求。一個普遍人效法宋人的風雅,可以接近那種高雅的格調(diào),而如果效法“魏晉風流”呢,半多會被當成神經(jīng)病。
問:您書里提到唐宋人就有冰鎮(zhèn)水果吃了,那時候沒有冰箱,他們是怎么弄到和保存冰塊的?
答:宋代并沒有電冰箱,宋人又是如何在盛夏時節(jié)取得冰塊的?很簡單:冬季采冰,存到夏季。古人在很早以前就有冬季采冰以供夏用的做法,皇室建有“凌室”藏冰,設立“凌人”掌管藏冰事務。不過,宋朝之前,通常只有皇家、貴族、官宦、豪富之家才有條件藏冰;市場上雖然已出現(xiàn)商品化的夏冰,卻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長安冰雪,至夏月則價等金璧”。
到了宋代,除了朝廷還保留著“三伏日,又五日一賜冰”的慣例,尋常市民也可以享用到消夏的冰塊,因為這時候夏冰已經(jīng)成為大眾消費品進入市場。楊萬里有一首詩描寫了走街串巷的“賣冰人”:“北人冰雪作生涯,冰雪一窖活一家。帝城六月日卓午,市人如炊汗如雨。賣冰一聲隔水來,行人未吃心眼開。甘霜甜雪如壓蔗,年年窨子南山下。”詩中的“市人”、“行人”,顯然包含了一般市民,他們也是商品冰的消費者。
問:史料典籍里總有“茶湯”這個詞,古代喝的“茶湯”和我們今天的“茶水”有什么區(qū)別?日本人的茶道和宋朝人喝茶有什么關(guān)系嗎?
答:“湯”的古義,其實就是“熱水”的意思。茶湯就是茶水。不過,由于宋人的烹茶方式是“點茶”而不是泡茶,點出來的茶湯要比現(xiàn)在的茶水濃一些。點茶的過程我簡單說一下:先用茶磨或茶碾將茶餅研成粉末,再用羅合篩過,以確保茶末都是均勻的粉末狀。然后,每只茶盞舀一勺子茶末放入,注入少量開水,將其調(diào)成膏狀。然后,一邊沖入開水,一邊用茶筅擊拂,使水與茶末交融,并泛起茶沫。擊拂數(shù)次,一盞清香四溢的宋式熱茶就出爐了。
點茶的烹茶方式,后來在中國消失了,但還保留在日本的抹茶中。日本茶道就是宋代點茶技藝傳入日本后逐漸形成的,日本人寫的《類聚名物考》就承認,“茶道之起,由宋傳入?!?o:p>
問:您在創(chuàng)作這本書的過程中獲得過哪些精神上、生活上的樂趣、收獲或者感想?
答:創(chuàng)作《風雅宋》首先有一個觀察宋畫的過程,而在觀察宋畫的過程中,我有一種“探寶”的感覺。如果從畫面上發(fā)現(xiàn)一個隱藏著宋代社會生動信息的細節(jié),便會生出“如獲至寶”的欣喜。舉個例子:我以前讀宋人筆記,模模糊糊覺得宋朝時訴訟人上公堂打官司并不需要下跪,但因為懶于翻檢文獻,于是一時半刻找不到確證。恰好在檢索宋畫時,從多個版本的宋代《孝經(jīng)圖卷》上看到審案的畫面,果然,畫中的訴訟人都是站著聽審。當時便有“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般的莫名興奮。
(《浣月圖》)
還有一個例子,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有一幅《浣月圖》,舊傳是五代繪畫,但現(xiàn)在許多學者相信這是宋人的作品。揚之水女士以此圖解讀古代流行的“掬月”題材的詩畫,讓我眼界大開;孟暉女士獨具慧眼,從《浣月圖》的“水龍頭”細節(jié)講述“自來水”在宋代的應用,更是給了我一種豁然開朗的啟發(fā)。
在孟暉對《浣月圖》解讀的基礎上,我展開了對宋代城市集中供水設施的考據(jù),從蘇軾書信中找到他設計廣州城“自來水”裝置的詳細記錄,又從北宋李公麟的《丹霞訪龐居士圖》發(fā)現(xiàn)另一個“水龍頭”,為此興奮了幾天。不過,這些收獲只是個人感受,不足為外人道。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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