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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石立善：1373年前從唐引入，日本關注明年新年號和天皇退位》

來源：文匯網(wǎng)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九月十九日壬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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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明仁天皇（右）和皇太子德仁（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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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首相成功訪華三日，帶著12點協(xié)議52項成果，于今天中午11點離開了首都機場。此前有日本媒體報道，安倍首相或會促成天皇在退位之前訪華，消息雖無法得到確認，但是85歲高齡的日本明仁天皇將于2019年4月30日退位，皇太子德仁5月1日正式繼位，并開始使用新的年號，這條新聞在今年5月被公布后，確實引發(fā)了日本民眾極大的關注。作為一衣帶水的鄰邦，中日文化同受儒家文化圈影響。年號，是中國西漢首創(chuàng)，在唐朝傳入日本。日本年號為何要更改，改成什么？對日本和中國分別會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今天下午，本報記者就此獨家專訪了日本漢學和古典研究專家、上海師范大學哲學系石立善教授（見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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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七世紀，日本仿效唐朝制度，首次使用年號，至今用了247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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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匯：我們都知道，今年您主編的一套關于日本歷史年號的學術叢書出版了，引起學界很大反響，請問，日本年號為什么一定要換？年號怎么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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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立善：日本是當今世界上唯一一個仍在使用年號的國家。年號制度始于我國西漢的武帝劉徹，第一個年號是建元（公元前140年—公元前135年）。后來年號制度傳入東亞地域的一些國家，如古代朝鮮、越南、渤海、琉球等都使用過年號。在公元7世紀時，日本發(fā)展成為中央集權式的律令國家，效仿和學習唐朝的政治制度，也開始使用年號紀年，第一個年號是孝德天皇的大化（645—650），當時的政治改革也被稱作“大化改新”。從“大化”到“平成”，日本一共使用了247個年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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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而言，朝廷更換年號主要是三種原因：祥瑞改元（祥瑞吉兆的出現(xiàn)）、災異改元（饑饉等天災）和革年改元（每逢辛酉、甲子而防患于未然）。更換新年號，是朝廷開啟新政和扭轉(zhuǎn)國運的一項政策舉措和政治象征。本來日本和中國一樣，一個天皇可以更換使用多個年號，但進入明治時代后，實施“一世一元”制度，天皇在位期間只能使用一個年號。明治22年（1889）制定的《皇室典范》明確規(guī)定：“踐祚之后，建立元號。一世之間，不復改之，從明治元年之定制?！笔聦嵣?，經(jīng)常更換年號，容易引起各方面的混亂，帶給民眾生活上的諸多不便。明治天皇的這項年號制度的改革，可謂是與時俱進的親民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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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日本國立歷史民俗博物館“年號與朝廷”特展之展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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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的年號“平成”出自《尚書》《史記》，由日本專法專人制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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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年號的制定，日本歷代都有嚴密的相關制度和步驟。日本政府1979年制定了一部《元號法》，具體分為四個步驟：一、考案候補名稱；二、整理候補名稱；三、選定原案；四、決定新元號。就目前使用的年號“平成”而言，1989年1月7日昭和天皇過世當天下午，成立了一個“元號相關懇談會”，由8位有識之士加上眾議院、參議院的正副議長組成，就三個新年號的候補：“修文”、“正化”、“平成”，進行討論和決議，最終定為“平成”?！捌匠伞背鲎晕覈墓诺洹渡袝泛汀妒酚洝?。日本政府在今年8月成立了“皇位繼承式典事務局”，新年號應該也在這個事務局的指導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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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日本國立歷史民俗博物館“年號與朝廷”特展之展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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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團隊在2013年開始立項研究年號，屬于跨學科的國際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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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匯：您和日本中央大學水上雅晴教授共同主編的《日本漢學珍稀文獻集成》第一種《年號之部》今年出版，你們的年號研究，與平成天皇退位有關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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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立善：平成天皇宣布提前退位是2016年7月，而年號研究團隊于2013年就已經(jīng)開始展開各項文獻調(diào)查和研究工作了。可以自豪地說，我們的日本年號研究是“預流”的，不經(jīng)意地趕上了大時代的變換和政治社會的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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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漢學珍稀文獻集成》全書共5冊，5000余頁，2018年由上海社科院出版社出版?！赌晏栔俊肥珍浟巳毡緝?nèi)閣文庫珍藏年號文獻的寫本九種，依據(jù)原書影印，并撰寫了詳細的中日雙語版的學術提要，所有文獻都是第一次公開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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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2014年加入到水上教授為首的年號研究團隊的，當時我是在琉球大學做客座研究員，研究內(nèi)容是日本古寫本經(jīng)典，對寫本比較熟悉，加上我過去對敦煌、吐魯番出土寫卷也有一些研究和積累，而現(xiàn)存年號文獻大多是中近世的寫本，水上教授就邀我加盟他組織的研究團隊，實際上是引導我進入了一個新的領域，很有趣，也很興奮。整個團隊屬于跨學科的國際合作，十余名成員來自多個研究領域，如日本史學、日本國語學、日本思想史學、日本漢學、東亞科技史、中國哲學、中國古典學等，大家分工協(xié)作，歷時四年多對日本國內(nèi)現(xiàn)藏歷史年號的主要文獻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調(diào)查、考證及研究工作。這套叢書凝聚了水上教授和所有團隊成員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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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日本北海道大學舉辦的“日中的思想與文化”綜合學會會議年號研究專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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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已有多例高齡退位者國王，日本通過了《皇室典范特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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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匯：平成天皇提前退位，有何依據(jù)？日本民眾反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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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立善：2016年7月13日，平成天皇宣布提前退位，我正好在日本東京調(diào)查年號文獻，這條新聞震動了整個日本，當時媒體每天都在反復報道和討論此事。日本的政治權力掌握在執(zhí)政黨決定的總理大臣和內(nèi)閣手中，天皇是“虛位元首”，并無實際權力，但天皇終究是國家的象征，在民眾心目中地位崇高，可以說全社會沒有人不關心這件事情的。日本天皇提前退位，又稱“讓位”，古代的皇極天皇、近世的光格天皇等都是提前退位，天皇退位后稱作“上皇”，出家則稱作“法皇”。但是明治之后并無先例，天皇變成終身制了?？紤]到當時平成天皇已是82歲高齡，皇太子德仁儲位多年，以高齡原因提前退位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其實不止是日本，例如歐洲在此之前就已有諸多先例：2013年4月荷蘭女王貝婭特麗克絲退位，讓位給威廉·亞歷山大王儲；同年7月比利時國王阿爾貝二世退位，長子菲利普成為新任國王；2014年6月西班牙國王胡安·卡洛斯一世退位，費利佩六世繼位，這些都是生前提前退位的例子。醫(yī)學和科技昌明，整個世界都進入高齡化了，天皇和國王也不例外，其身體健康已不適合擔任繁重的工作，日本平成天皇提前退位也是出于這一考慮。只是《皇室典范》要改寫相關條例，為其退位提供政策和制度上的支持，因為去年6月日本參議院會議通過了《皇室典范特例法》，2019年4月30日正式實施，這項新法令為平成天皇提前退位鋪平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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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日本大學以年號命名，新年號會給2020奧運會帶來新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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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匯：年號對于日本民眾意味著什么？日本民眾對新年號關心程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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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立善：年號其實已經(jīng)深入到日本文化、社會和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從教育角度而言，很多大學是以年號命名的，如慶應義塾大學的“慶應”，大正大學的“大正”，昭和女子大學和昭和大學的“昭和”、明治大學的“明治”、平成國際大學和帝京平成大學的“平成”等。新年號是牽動所有日本民眾的一個大事件，國家將煥然一新，意味著一個新時代的開始，尤其是2020年夏季奧運會要在東京舉行，這都給日本民眾帶來了對新年號、新時代的熱切期待。2017年9月12日至10月22日，我們的研究團隊和位于日本千葉的國立歷史民俗博物館合作，策劃舉辦了全世界第一個以年號為主題的展覽——“年號與朝廷”特展，《朝日新聞》、《東京新聞》等日本主流媒體均予以關注和追蹤、采訪報道，很多民眾陸續(xù)前來參觀并留言。同年9月在特展期間，國立歷史民俗博物館邀請日本史學領域的所功教授、福島金治教授、中國哲學的水上雅晴教授（見下圖）和中國古典學的我，做了四場年號專題講座，現(xiàn)場來了300多位聽眾，座無虛席，講座后的問答環(huán)節(jié)氣氛尤其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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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中央大學水上雅晴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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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既用年號又用公歷紀年，也是一種“文化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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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匯：從日本年號制度和文化中，我們能得到怎樣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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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立善：年號，我們國家現(xiàn)在雖然已廢止不用了，但是它還持續(xù)存在于我們的近鄰日本，這是一個非常值得關注的文化傳播現(xiàn)象，可以說是歷史研究的“活化石”，往大里說可能就是文化自信吧！正因為如此，所謂“一帶一路”的研究，我覺得日本年號研究可以成為典范之一。作為唯一一個使用年號的國家，日本一邊用年號紀年，一邊使用國際通用的公歷紀年，接受吸納新事物的同時，仍然堅守傳統(tǒng)文化和制度，這種兼容并蓄的精神遠遠超過我們的想像，很值得深思。年號研究是一項基礎研究，本身長期處于史學的邊緣，歷來學界關注不多，這就需要漫長而沉潛的研究周期才能出成果，以水上教授為代表的團隊對于這一課題的投入和不懈堅持，極大地推動了該領域的縱深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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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號推測：兩個漢字，A、W開頭可能性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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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匯：您能預測一下日本2019年即將使用的新年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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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立善：這個難度太大了！日本進入了全民猜想新年號的模式。除了早期少數(shù)以祥瑞命名的年號“白雉”、“朱鳥”以外，日本幾乎所有年號都出自中國的古典，像“大化”、“明治”、“大正”、“昭和”、“平成”都是，但日本政府很可能下一個新年號要從《古事記》《日本書紀》等日本古典中尋求。我可以提供幾個線索：一是新年號肯定是易寫易讀的兩個漢字；二是日本習慣用年號字頭的羅馬字標記，比如昭和48年寫作“S48”，平成30年就寫作“H30”，因此“S”、“H”發(fā)音打頭的文字肯定不會連續(xù)再用了。日本民間傳聞，“A”或“W”文字開頭的可能性比較大。三是過去作為候補而未被采用的年號，也很可能重新被拿出來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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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政府打算在新天皇繼位的一個月前，即2019年4月1日公布新年號，改元是同年5月1日。我個人是很希望日本盡快公布新年號，不能再拖了，因為進入2019年才公布的話，不僅僅對是掛歷、日歷、手賬（手冊）等必須印制年號日期的印刷品行業(yè)，政府、銀行、郵政以及包括電腦軟件在內(nèi)的諸多電子產(chǎn)品的日期設定等等，都會造成很大的影響和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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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號研究叢書特點，了解日本人接受漢學典籍的關聯(lián)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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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匯：您過去編纂了《日本先秦兩漢諸子研究文獻匯編》、《日本十三經(jīng)注疏文獻集成》等日本漢學叢書，與之相比，日本年號叢書的特點和意義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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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立善：這套日本年號叢書，特點之一是《解題》用日中雙語寫成，執(zhí)筆者詳細介紹了各書的作者、內(nèi)容、版本、成書時代、流傳及學術意義，細致到對紙張、款式、筆跡、印章、題跋等寫本細部都做了深入研究。書籍雖在中國出版，但希望日本學界及歐美東亞研究的學者也可以閱讀和參考我們的研究成果。另一個特點是可以近距離觀察日本近世以前的知識活動。正如叢書卷首序言所說：本書所收的九部年號珍稀文獻，讓我們了解日本人接受漢學典籍和相關知識的情況，近世以前日本政治、學術、文化、歷史、宗教、語言、文學等諸多方面的活動，以及中國古典在日本的閱讀、理解及演化傳播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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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皇太子德仁與太子妃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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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能在中國舉辦年號研究的國際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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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匯：您和水上教授的年號研究團隊，將來還要開展哪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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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立善：主要是四個方面：一是對日本年號基礎文獻《元秘別錄》進行標點整理、校勘和注釋工作，去年已經(jīng)開始啟動；二是將《日本漢學珍稀文獻集成》第一種《年號之部》的中日雙語學術提要匯總，出版單行本，因為叢書出版后又有了一些新的發(fā)現(xiàn)和進展，計劃在增訂之后出版一部單行本，便于學術普及和使用；三是團隊成員根據(jù)自己的學術興趣，繼續(xù)拓展和進行各自的年號研究工作。四是在中國舉辦年號研究的國際會議，當然這是我個人的愿望。2017年10月，我們在日本國立歷史民俗博物館舉辦了“年號與東亞的思想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來自各領域的專家和學者20余名出席會議，影響之大超乎預料，日本史學界老前輩、年號研究權威所功教授到場致辭，并予以高度評價，令我們深受鼓舞。今年10月，水上雅晴教授和北海道大學近藤浩之教授聯(lián)合舉辦“日中的思想與文化”綜合學術會議，特設“年號研究”專場，半天有8位學者發(fā)表論文。之后我想接棒，將年號研究這個歷史學的邊緣領域在中國繼續(xù)發(fā)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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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漢學珍稀文獻集成》第一種《年號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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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雅晴、石立善主編，精裝5冊，16開本，5000頁，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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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