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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鉤】我與金庸

欄目:紀念追思
發(fā)布時間:2018-10-31 17:5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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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鉤

作者簡介:吳鉤,男,西歷一九七五年生,廣東汕尾人。著有《宋:現(xiàn)代的拂曉時辰》《知宋:寫給女兒的大宋歷史》《宋仁宗:共治時代》《風(fēng)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宋神宗與王安石:變法時代》等。

我與金庸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我們都愛宋朝”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九廿三日丙申

          耶穌2018年10月31日

 

 

昨天下班途中,突然接到編輯電話:金庸老爺子已經(jīng)仙游了。雖然不是大感意外(畢竟是九十多歲的老人家了),但還是有些驚訝和悲傷。對我以及許多我的同齡人來說,“金庸”二字,并不是表示一個遙遠的香港作家、報人,而是我們?nèi)松囊粋€符號,承載著我們滿滿的青春記憶。

 

我們都是讀著金庸的武俠小說、看著根據(jù)金屬小說改編的電影電視劇、懷著俠客的浪漫想象一頭撞入社會的。

 

在我的少年時代,讀得最多的書便是武俠小說。我從小生活的那個小鎮(zhèn),沒什么書店、書報亭,更沒有圖書館,只有一家租書鋪,出租的書基本都是武俠小說。那時候我只要身上有點零花錢,都要到那個租書店租武俠小說。金庸的“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基本上都讀過一遍以上?!缎Π两返牧詈鼪_,一直是我最心儀的俠客,我的QQ呢稱,曾經(jīng)叫“笑傲江湖”。

 

我還模仿過金庸的筆調(diào)寫武俠小說,可惜只寫了一章,便心灰意懶地放棄了,文稿鎖入我老家的抽屜里,但鑰匙已經(jīng)丟了,多年未曾打開。讀武俠小說的習(xí)慣則保留到今天,在有空或者無聊的時候,我現(xiàn)在還會翻翻金庸的小說,打發(fā)時光,兼懷念童年與青春。

 

少年時讀金庸武俠,只是出于閱讀的饑渴,只看個熱鬧,圖的是武俠小說寫得真好看。青年時代的我,成了一名不知深淺的自由主義文青,大概是受了王小波雜文的影響吧。這時候讀金庸武俠小說,便帶上了自己的淺薄思考,并寫了幾篇小文章,發(fā)表在家鄉(xiāng)小報的副刊。

 

以前沒有電腦,寫文章都是手寫,因此那些過去寫出來的小文,已找不到底稿了。好在我以前有個習(xí)慣:將在報刊發(fā)表的文章剪下來,貼在筆記本上。昨天翻出那本泛黃的筆記本,看到一篇大約寫于20年前的讀金庸武俠的短文。我抄一段下來,因為這段話代表了我20年前的思想狀態(tài):

 

在金庸的武俠世界中,俠毫無疑問還是古代中國最富有獨立人格、騎士精神和個體生活活力的一個群體,很少有一個階層的人物可以像俠一樣無拘無束、率性任俠又生命力旺盛。在一個取消個人價值以求取整體和諧的國度,人的個性和獨立人格很容易便會消解在各種社會關(guān)系之中。

 

其實20年前我并沒有讀過多少史書,對歷史和傳統(tǒng)的了解,只不過是來自魯迅、王小波之流的雜文。但我還是鸚鵡學(xué)舌般效法那些雜文作者,借著金庸的小說對傳統(tǒng)文化發(fā)起了批判。

 


又過了好些年,我從媒體上看到報道:金庸在內(nèi)地一次演講中感嘆說:“現(xiàn)在中國最缺乏的就是俠義精神,比如看到一個流氓在欺負一個姑娘,能夠出手相助的有幾人?”

 

老爺子此言一出,立馬受到雜文界、時評界的質(zhì)疑和反駁:文明社會,講的是法治,法治意味著全體社會成員對法律秩序的遵守,“該出手時就出手”的俠義精神說到底是對法律秩序的消解,不利于法治建設(shè)。

 

也不知為何,當(dāng)時我對雜文、時評作者的看法很不以為然,便寫了一篇《俠義精神與法治資源》商榷,時間大概是在2002年左右。在這篇短文中,我認為:

 

毫無疑問,俠義精神是中國人最古老的道德傳統(tǒng)之一。路見不平一聲吼,遇有危難每伸手,自古俠士,無不以扶弱濟危、鋤暴安良為天職?!皞b義”只是中國式命名,但俠義精神所體現(xiàn)出的對弱勢群體的救濟、對自然正義的伸張、對人的樸素權(quán)利的保護,卻是普遍價值。

 

成熟的法治秩序與道德習(xí)慣血脈相連,法治社會不是在割斷傳統(tǒng)的白紙上描繪出來的。人們對傳統(tǒng)久遠的道德習(xí)慣的服從,乃是民間社會在現(xiàn)代法治框架下獲得自治的秩序來源之一。負責(zé)任的法治政府并不鼓勵高危險性質(zhì)的“見義勇為”,但這決不意味著“扶弱濟?!钡膫b義精神在法治時代應(yīng)該受到摒棄,即使是崇尚法治的美國人,也有他們自己的“大俠”:超人、蜘蛛俠、蝙蝠俠……

 

現(xiàn)在回頭一想,大概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又有了新的思考,比之前多了一點“同情與理解”。

 

再后來,我成了一名傳統(tǒng)文化的同情者、中國歷史的研究者。再讀金庸小說,又別有發(fā)現(xiàn)。大家都知道,金庸武俠的一大特色就是將虛構(gòu)的傳奇巧妙地揉合進真實的歷史場景中,讓虛構(gòu)的江湖人物與真實的歷史人物發(fā)生密切聯(lián)系,從而達到一種虛實交融的藝術(shù)效果。梁羽生的武俠也有這樣的特點,但從文學(xué)技巧來說,金庸似乎技高一籌。

 

我對歷史的研究興趣主要是宋代史,有意思的是,在金庸十五部武俠小說中,以宋代為時代背景的最多,有四部,分別是《天龍八部》(北宋)、《射雕英雄傳》(南宋)、《神雕俠侶》(南宋)、《倚天屠龍記》(小說從南宋末年寫起)。金庸最心儀的朝代是否也是宋朝呢?

 

作為一名資深的金庸小說讀者和一名不太資深的歷史研究者,我不打算辜負我的平生所學(xué),決定從社會史的角度翻入金庸的武俠世界。所以近幾年來,我陸陸續(xù)續(xù)寫了三四十篇借用金庸武俠小說中的一部分生動細節(jié)考證社會生活史的文章,今年初結(jié)集出版了,書名叫《原來你是這樣的大俠:一部嚴肅的金庸社會史》。

 

自金庸武俠小說橫空出世以來,衍生了無數(shù)副產(chǎn)品,給了幾數(shù)寫作者賺取稿費、版稅的機會,我也搭了金老爺子的便車。心中惟有感激。謹以這篇小文,向金庸先生致敬。

 

愿先生安息。

 

責(zé)任編輯: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