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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知、懷抱和平庸的惡一一李莊的鄉(xiāng)紳和鄉(xiāng)紳們的下場

作者：向以鮮

來源：作者授權 儒家網 發(fā)布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三月初五日任午

? ? ? ? ? 耶穌2018年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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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本文最初撰成于抗戰(zhàn)勝利七十周年的2015年8月，雖然寫得比較倉促，卻被很多媒體轉發(fā)，包括新浪、搜狐等知名網站，有的客戶端或微信公號（如宜賓零距離等）閱讀轉發(fā)量上百萬次。鑒于此，我在之前文章的基礎上，進行了重新修訂和補充，現(xiàn)授權儒家網發(fā)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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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鎮(zhèn)李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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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埋之外，還有水火巷、點天燈和鎖喉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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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用所有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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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信仰、所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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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房屋，包括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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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放了祖國，戰(zhàn)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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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寧靜的書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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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放了知識和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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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榮遼闊的祖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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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最終沒有你們的安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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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你們的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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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的靈魂，隨風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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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一粒骨灰甕之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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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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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骨灰甕之沙”為保羅.策蘭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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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失，求諸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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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年前，烽火連天的歲月。中國知識分子，在當時地圖上連名字都找不到的川南李莊，終于放下一張“寧靜的書桌”。小小的李莊，一時名流薈萃：傅斯年、陶孟和、李方桂、梁思成、梁思永、林徽因、董作賓、李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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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列舉這些璀璨名字的同時，請朋友記住下面這些名字——來自小小鄉(xiāng)鎮(zhèn)上的—— 這些偉大的鄉(xiāng)紳！沒有他們，就沒有偉大的李莊，他們是：羅南陔、張官周、楊君惠、宛玉亭、范伯楷、楊明武、鄧云陔、張訪琴、李清泉、羅伯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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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事實，再一次印證了我一直以來的看法：中國文化的根脈，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賴于中國的鄉(xiāng)紳地主階層，才得薪傳不朽的。沒有鄉(xiāng)紳文化的中國，尤其是廣袤的農業(yè)文明空間，將成一片廢墟——不僅僅是建筑或群落意義上的廢墟，而是心靈或靈魂意義上的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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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當年說：禮失，求諸野（《漢書?藝文志》）。這話的意思是：如果蘊含偉大文明傳統(tǒng)的禮文化喪失了，我們就應該到民間（鄉(xiāng)野或鄉(xiāng)村）去尋找，去重新獲得。顯然，在孔子看來，真正的禮的根源，并不一定保存于繁華之地（如城市），往往保留于淳樸古老的鄉(xiāng)村中。在中國古代的鄉(xiāng)村，始終活躍著鄉(xiāng)紳的影子，正是那些血液中流動著中國文化的鄉(xiāng)紳們，將文化的精義一代代傳承下來。我們今天去觀看星散于各地的種種明清大院，那都是鄉(xiāng)紳們?yōu)槲覀兞粝聛淼膶氋F文化財富。中國古老的鄉(xiāng)村文明，正是由一代一代具有傳統(tǒng)知識與懷抱，取得生活與思想自由的鄉(xiāng)紳們創(chuàng)建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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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想起埃及文明，尤其是金字塔文明。近五百年前，瑞士鐘表匠布克得出了一個與我們常識相違背的結論：雄偉而又無比精致的金字塔，不是由苦難的奴隸們建造出來的，充滿苦難的人，是無法完成這樣浩大的工程的。金字塔是由一群快樂的、幸福的，有著無比想象力的，虔誠的自由人創(chuàng)建出來的！布克得出這一結論，緣于自身的經歷：布克本為法國天主教徒，因反對羅馬教規(guī)而鋃鐺入獄。服刑期間，被安排制作鐘表。手藝精湛的布克在監(jiān)獄中，在各種高壓強迫中，卻再也制作不出日誤差低于十分之一秒的鐘表了！而自由時的布克，在作坊里能輕易制造出日誤差低于百分之一秒的鐘表。布克后來明白了其中的秘密，因此他推斷：“金字塔這么浩大的工程，被建造得那么精細，各個環(huán)節(jié)被銜接得那么天衣無縫，建造者必定是一批懷有虔誠之心的自由人。難以想象，一群有懈怠行為和對抗思想的奴隸，絕不可能讓金字塔的巨石之間連一片小小的刀片都插不進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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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以來，曾有學者（如梁漱溟、晏陽初等）曾試圖重建已然崩散的鄉(xiāng)村文明，但最終因勢單力薄而收效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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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以農耕文明為母體的國度，在積極推動城鎮(zhèn)化建設的過程中，如何建立一個擁有深厚文化內涵的鄉(xiāng)村空間，如何“更加注重環(huán)境宜居和歷史文脈傳承”，如何重建鄉(xiāng)村文明，將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個艱難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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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知：沒有鄉(xiāng)紳的鄉(xiāng)野，就真的野了，再也找不到禮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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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大學文科研究所舊址（前排左一為羅南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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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心供養(yǎng)書桌的李莊鄉(xiāng)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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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抗日戰(zhàn)爭期間，四川作為全中國的糧倉和戰(zhàn)略縱深地，所發(fā)揮的作用居功至偉，當大書而特書之。歷來以人文富庶見稱的川南宜賓，則為保護和薪傳中國知識的命運，做出了無可比擬的貢獻。宜賓有兩個地方應該讓世人永遠銘恩：江安和李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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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江安縣城，接納了中國戲劇界的黃埔軍?！獓騽？茖W校。戲專原名國立戲劇學校，1935年秋建校于南京，由國民黨中央宣傳部與教育部合辦，余上沅任校長。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后，隨著南京國民政府的西遷，學校亦遷至長沙，翌年春再遷重慶，歸屬教育部領導。1939年4月，學校疏散至四川江安古縣城，1940年夏改名國立戲劇專科學校。1945年暑假，復遷回重慶北碚。1946年秋，學校回到南京。1949年并入中央戲劇學院。先后來江安任教和講學的有應云衛(wèi)、應尚能、陳治策、曹禺、楊村彬、田漢、馬彥祥、宗白華、吳梅、趙元任、徐悲鴻、梅蘭芳、程硯秋、陳白塵、葉圣陶、焦菊隱、黃佐臨等。國立戲專在江安縣度過六年歲月，中國文藝界尤其是戲劇界頂級的大師云集江安古城，在古老的文廟排演沙士比亞的《哈姆雷特》或曹禺的《雷雨》，古縣城的風物與充滿文藝復興氣象的戲專交相輝映。而促成這一戰(zhàn)爭中浪漫花朵綻放的，江安的鄉(xiāng)紳們，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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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莊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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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江安并不太遠的李莊，與江安濃郁藝術氛圍不同，呈現(xiàn)出另一番風景：歷史、科學、建筑、考古……的氣質，高貴中透著單純，靜穆中顯出偉大。李莊得以成就這番壯麗者，首先得感謝李莊的鄉(xiāng)紳們?？梢赃@樣說，沒有李莊鄉(xiāng)紳全部身家、身心的供養(yǎng)，中國知識分子這張“寧靜的書桌”，就無法安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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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南陔十六字電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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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與社會科學研究所、中央博物院籌備處、中國營造學社，還有同濟大學等機構先后輾轉來到李莊。前面提及的中國文化界名流們，一個個滿腹詩書、學通中西的人物全都來到了小小的李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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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莊確實太小了，小到一個在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地方。但是李莊在那時又太有名了：接收國際郵件，只需要寫上“中國李莊”四個字，就可準確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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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知道：這兒，李莊，云集著當時中國最頂級的學術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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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卻不知道：這兒，李莊，支持支撐中國學術的，是一群默默無聞的鄉(xiāng)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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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再一次恭敬寫出他們的名字：羅南陔、張官周、楊君惠、宛玉亭、范伯楷、楊明武、鄧云陔、張訪琴、李清泉、羅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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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8月，李莊羊街8號羅南陔府邸。聚集著區(qū)長張官周、鎮(zhèn)長楊君惠以及宛玉亭、范伯楷、楊明武、鄧云陔等鎮(zhèn)上名人，也就是李莊的鄉(xiāng)紳，他們在此做出了一個影響李莊命運，也將影響中國知識分子命運的重大決定。16字電文從李莊發(fā)出：“同大遷川，李莊歡迎；一切需要，地方供給”。次年，一份由李莊32名鄉(xiāng)紳簽名的呈詞如次：“紳等以同大系著名高級教育機關，政府非常重視，千里流亡，亟待整理。且該校遷來之后，對于地方文化、經濟、衛(wèi)生各方面均屬裨益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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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莊的鄉(xiāng)紳們，為這些戰(zhàn)火中流離失所的知識分子和莘莘學子，騰出了“九宮十八廟”：同濟大學校本部設于禹王宮（今慧光寺），工學院居東岳廟，理學院居南華宮，醫(yī)學院居祖師殿。鄉(xiāng)紳的私宅大院，則用以解決師生們住宿。李莊人口驟增，最多時達到一萬二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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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成、莫宗江在李莊繪制圖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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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川省檔案館編纂的《抗戰(zhàn)時期的四川——檔案史料匯編》中，收錄了1941年3月29日一分名為“南溪縣李莊士紳為將孝婦祠依法由同濟大學租定祈令南溪征收局轉飭分柜遷讓呈”，系李莊鄉(xiāng)紳為同大師生食宿而出面向政府當局請求一事，其辭誠懇，深明大義，令人敬仰：“各公私處所均已不顧一切困難，先后將房舍讓出，交付同大……維護教育，繁榮地方，其責端在紳等，萬難坐視?！敶朔浅r期，官民同有協(xié)助政府，完成抗戰(zhàn)之義務。紳等之所以積極協(xié)助同大者，良以該校學子，對于抗建貢獻甚大。蓋安定同大，間接即增強國家力量?！毙藕希杖皇鹬?2個名字：“南溪李莊鎮(zhèn)士紳：張訪琴、羅南陔、李清泉、羅伯希、楊君惠……”。學者岱峻認為：鄉(xiāng)紳這個階層亦儒亦民的身份，使他們在溝通民眾與知識界時起到了不可替代的聯(lián)系作用。后來，傅斯年在《李莊憶舊》中對李莊贊美懷念之情，溢于言表：“知今日西南之系于中國者，蓋遠過于巴蜀之于炎漢矣。晚來南溪（李莊），暫獲棲止，益驚其一邑中人文之盛，詩人輩出”。如果沒有李莊這些懷抱天下的的鄉(xiāng)紳，李莊又哪來這盛大的“人文”、這輩出的“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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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正清夫婦與林徽因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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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zhàn)期間，知名漢學家費正清（John KingFairbank）來江安訪問，那兒的奇特場景讓他十分意外：“這個曾經接受過高度訓練的中國知識界，一面接受了原始純樸的農民生活，一面繼續(xù)致力于他們的學術研究事業(yè)”。是的，就是在李莊，在純樸的李莊，梁思成完成了著名的《中國建筑史》。同大生物系的童第周，在這兒進行著令英國科學史學者李約瑟驚嘆不已的“金魚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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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的書桌”也在以自己方式，回饋著李莊的人民。并且印證了李莊鄉(xiāng)紳當初的卓見—一“該校（同大）遷來之后，對于地方文化、經濟、衛(wèi)生各方面均屬裨益不小”。小小李莊，在烽火歲月，竟然奇跡般地擁有完整的教育系統(tǒng)：從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到研究生，無不一備。這樣的景觀，在中國歷史上從未出現(xiàn)過，之前沒有，之后也沒有。一大批李莊的平民子弟，在此獲得優(yōu)秀的教育機會，并成為專業(yè)人才。出身農民的羅哲文考入營造學社，在梁思成的指導下，成為中國古建筑研究的著名學者。成就非凡的文獻學者逯欽立，則與羅南陔第九女羅筱蕖結為伉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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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獻學家逯欽立與羅筱蕖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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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5月，狂狷不羈的傅斯年等人，即將離開李莊前，刻立了《留別李莊栗峰碑》，由陳盤撰文、董作賓題額、勞干書。碑額題四字：“山高水長”。碑文為：“李莊栗峰張氏者，南溪望族。其八世祖煥玉先生，以前清乾隆間，自鄉(xiāng)之宋嘴移居于此。起家耕讀，致資稱巨富，哲嗣能繼堂構輝光。本所因國難播越，由首都（南京）而長沙、而桂林、而昆明、輾轉入川，適茲樂土，爾來五年矣。海宇沉淪，生民荼毒。同人等猶幸而有托，不廢研求。雖曰國家厚恩，然而使客至如歸，從容樂居，以從事于游心廣意，斯仁里主人暨諸軍政當?shù)?，地方明達，其為籍助，有不可忘者。今值國土重光，東邁在邇。言念別離，永懷繾綣。用是詢謀，僉同醵金伐石，蓋弇山有記，峴首留題，懿跡嘉言，昔聞好事。茲雖流寓勝緣，亦學府一時故實。不為鐫傳以宣昭雅誼，則后賢其何述？銘曰：江山毓靈，人文舒粹。舊家高門，芳風光地，滄海驚濤，九州煎灼，懷我好音，爰來爰托。朝堂振滯，燈火鉤沉。安居求志，五年至今?；驶手信d，泱泱雄武。郁郁名京，峨峨學府，我東曰歸，我情依遲。英辭未擬，惜此離思。中華民國三十五年五月一日?！鳖}名者為：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同人傅斯年、李方桂、李濟、凌純聲、董作賓、梁思永、岑仲勉、丁聲樹、郭寶鈞、董同和、高去尋、梁思成、陳盤、勞干、芮逸夫、石璋如、全汗升、張政烺、夏鼐、傅樂煥、王崇武、楊時逢、李光濤、周法高、逯欽立、王叔岷、楊志玖、李孝定、何茲全、馬學良、嚴耕望、黃彰健、石鐘、張秉權、趙文濤、潘愨、王文林、胡占魁、李連春、肖綸徽、那廉君、李光宇、汪和宗、王志維、王寶先、魏善臣、徐德言、王守京、劉淵臨、李臨軒、于錦繡、羅筱蕖、李緒先同建。這些名字，不僅在中國的那時就熠熠生輝，在今天，在未來，亦將光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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狷狂國士傅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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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要再次聲明：在記住這些偉大學者名字的同時，我們還要記得他們——李莊鄉(xiāng)紳的名字：羅南陔、張官周、楊君惠、宛玉亭、范伯楷、楊明武、鄧云陔、張訪琴、李清泉、羅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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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濟大學所建李莊抗戰(zhàn)廣場附近即羅南陔等被處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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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莊鄉(xiāng)紳們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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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莊鄉(xiāng)紳的代表人物羅南陔，據(jù)南溪縣志辦主任李梓林記載：羅南陔出生于晚清光緒十一年（1885年），自幼聰穎，勤功書史，擅長書法金石，性善交游，在家鄉(xiāng)建有植蘭書屋，約集諸詩友彼此唱和，故有“小孟嘗”之雅號。羅南陔雖處小鎮(zhèn)，卻目光高遠，推崇實業(yè)救國，于民國七年（1918年）即創(chuàng)辦“期來農場”，引進意大利蜂、美國來航雞、北京鴨等進行規(guī)模養(yǎng)殖，將兒子羅莼芬送至成都蠶桑?？茖W校學習種養(yǎng)技術。期間，考古學家梁思永患傳染性肺結核，羅南陔出于大義，將其接到自己家中療養(yǎng)。李莊鄉(xiāng)紳中，較著名者還有張訪琴和張官周等，張氏為李莊望族族長，在李莊享有極高威望。張訪琴與張官周一起，為李莊捐建了全縣唯一村鎮(zhèn)初中，張官周還被聘為中央研究院李莊辦事處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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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來農場中的羅南陔（闞文詠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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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些為抗戰(zhàn)，為中國知識界做出卓越貢獻的李莊鄉(xiāng)紳們，他們的人生，卻并沒有因此而得到本來應該享有的福祉?，F(xiàn)在，我們很難尋覓到這群鄉(xiāng)紳的下落，他們仿佛從歷史的煙云中消失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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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各種資料中，我們得知：1950年底，在李莊，梁思成、林徽因從前的房東張喬英已被送進勞改營，并死在那兒。當年力排眾議、給中央研究院和同大以棲身之地的李莊鄉(xiāng)紳羅南陔、張官周、楊君惠三人，陸續(xù)被處決。張官周、楊召惠二人被處決那一天，李莊的雨下得很大，在當?shù)厝擞洃浿袕膩頉]有下過這么大的雨。新政權在原同濟大學的運動場上召開了聲勢浩大的萬人公審大會，當?shù)剞r民被發(fā)動起來參加大會，每人手持一根木棒，不斷振臂高呼口號，現(xiàn)場群情激憤。按大會最先的計劃，由手持木棒的農民排成所謂“水火巷”，當張、楊二人被解押著從巷中通過時，兩邊亂棒齊下，先打得他們皮開肉錠，血肉橫飛，讓他們受盡折磨之后再行處決，最后還要點天燈曝尸三天。但那天暴雨下得天昏地暗，電閃雷鳴，氣氛極為恐怖。原先的計劃已無法進行，大會臨時決定將二人匆匆處決后，散了場。一場天意的暴風雨，澆滅了人間的暴刑，讓李莊鄉(xiāng)紳張官周、楊君惠二人，也算是死了個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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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莊鄉(xiāng)紳的精神領袖羅南陔，于十多天后死于鎖喉炮：一顆精確的子彈，從他的后頸窩穿過口腔，奪口而出一一除了損毀兩枚門牙之外，幾乎沒有留下任何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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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研究院在李莊板栗坳慶祝研究院成立十三周年合影，左一為羅南陔

【平庸的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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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盜船釆訪當?shù)剞r民，他們回憶說：每年臘月三十，羅南陔、張官周等人都要發(fā)動當?shù)厥考澷c濟窮人，每個窮人都可以從他們那里領到“一品碗”白米過年?！耙黄吠搿痹诋?shù)胤窖灾兄缸畲蟮耐?。有一年來領米的人實在太多，在擁擠中還踩死過一個小孩。一個參與過當年公審大會的老人說：“想起來他們其實還是很好。”“他們對你們這么好，你們?yōu)槭裁催€要拿木棒去打死他們？”老人臉上出現(xiàn)一副無辜的神情：“那是政策呀，我們有什么辦法?！崩先伺氯藗兟牪欢衷敿毥忉屃送粮臅r的政策，有多少畝地的人該被槍斃，有多少畝地的人該送去勞改，有多少畝地的人該被管制。根據(jù)新政權的政策規(guī)定，財富等同于犯罪，羅南陔又叫“羅半街”。財富如此之多，當然屬于罪大惡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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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即想到德國現(xiàn)代女性思想家和政治理論家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那個著名的命題。阿倫特于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出版了《艾希曼在耶路撒冷》（Eichmann in Jerusalem A Report on the Banality of Evil）一書，書中的阿道夫?艾希曼曾在納粹大屠殺中扮演關鍵角色，戰(zhàn)后逃惹于阿根廷，后被以色列特工擒獲，在耶路撒冷進行刑事審判。阿倫特以《紐約客》特派記者微分前往圣城，全程報道這次著名的審判，最后寫成此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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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倫特發(fā)現(xiàn)，殺人惡魔艾希曼本人并不是一個十足的壞蛋，他甚至還有相當善良的一面。經過深入研究，阿倫特提出一個影響深遠的政治觀念，她稱之為：“平庸的惡。”艾希曼簽發(fā)數(shù)萬猶太人處決命令時，他根本沒有動任何腦子，他只是一個順從、麻木和不負責任的機器人或工具，體現(xiàn)了一種典型的平庸的惡。阿論特認為：審判的目的是表現(xiàn)正義，而不是別的，不是“復仇”及展示“恥辱”。阿倫特認為，艾克曼應該為他的“反人類罪”受審，而不僅僅是為“反猶太人罪”受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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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莊，在那些擺開殘酷“水火巷”陣勢的農民身上，我看見了可怕的“平庸的惡”。當然，平庸中也仍有善的光芒：據(jù)說，羅南陔被處決后，為羅南陔收尸的，正是黃家壩羅家祠堂的三個佃戶！在混亂的時代，這僅存的一點兒善和勇氣，顯得多么珍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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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曾參與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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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本文時，突然想起巴西詩人卡洛斯·德魯蒙德·德安德拉德 在《花與惡心》（胡續(xù)冬譯）一詩中，所提及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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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的罪行，怎么可以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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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參與了其中的很多，另一些我做得很隱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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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夏天石不語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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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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