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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曉光】商業(yè)可以向左,公益不可以向右

欄目:演講訪談
發(fā)布時間:2017-12-14 22:38:43
標簽:
康曉光

作者簡介:康曉光,男,西元一九六三年生,遼寧沈陽人。現(xiàn)任職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中國人民大學中國公益創(chuàng)新研究院院長。著有《君子社會——國家與社會關系研究》《陣地戰(zhàn)——關于中華文化復興的葛蘭西式分析》《中國歸來——當代中國大陸文化民族主義運動研究》《仁政——中國政治發(fā)展的第三條道路》《起訴——為了李思怡的悲劇不再重演》《NGOs扶貧行為研究》《法倫功事件透視》《權力的轉移——轉型時期中國權力格局的變遷》《地球村時代的糧食供給策略——中國的糧食國際貿(mào)易與糧食安全》《中國貧困與反貧困理論》等。


商業(yè)可以向左,公益不可以向右

作者:康曉光

來源:作者授權儒家網(wǎng)發(fā)表,原載《公益時報》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十月廿七日乙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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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益時報編者按:2017年12月13日,2017中國公益年會在北京正式舉行,中國公益創(chuàng)新研究院院長、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康曉光針對“商業(yè)向左,公益向右”的問題,繼此前發(fā)表長文《駁“永光謬論——“公益向右,商業(yè)向左”還是“人類向善”》予以反駁后,再次做《義利之辨——基于人性的關于公益與商業(yè)關系的理論思考》主題分享??禃怨庹J為,公益與商業(yè)最本質的差別,不在于行動結果,而在于行動目的。商業(yè)和公益都可以造福社會,但從人性角度出發(fā),商業(yè)的根本目的是“為自己牟利”,是“利己”;公益的根本目的是“造福他人”,是“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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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者本質完全不同?!白蟆迸c“右”事關價值立場,“左”更注重平等,“右”更注重效率。商業(yè)可以“向左”,可以在“道”的層面上融合更多公益價值觀、承擔更多社會責任;但是公益永遠不可能向右,公益可以在“術”的層面上吸納商業(yè)做法提高效率,但并不意味著公益視效率高于平等,公益永遠不可能選擇利己主義的價值觀。因此,只有“商業(yè)向左”,沒有“公益向右”,合而言之,“人類向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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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康曉光現(xiàn)場發(fā)言全文(略做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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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討論的這一個話題就是基于人性關于公益商業(yè)關系的理論思考,套用中國傳統(tǒng)話語就是義利之辨。剛才姚洋先生說公益向左向右的問題不需要討論,我認為這個問題非常重要,所以我們今天把這個重要的問題簡單討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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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十年來,我在這領域中感受到一股越來越強大的力量,就是來自商業(yè)和資本的力量,盡管商業(yè)滲透公益的方式是和風細雨,但這股力量對公益領域的滲透、影響和支配是非常強有力的。最近兩三年關于公益商業(yè)化的聲音越來越大,以至于對公益領域提出了非常嚴峻的挑戰(zhàn),我把它歸結為三種挑戰(zhàn):對合理性的挑戰(zhàn)、對存在性的挑戰(zhàn)和對方向性的挑戰(zhàn)。合理性是從理性、效率的角度質疑公益領域,存在性是有關人與人之間無私的關愛和利他精神有沒有可能,方向性是有關向左向右的問題。在這些根本性問題上出現(xiàn)了完全不同的主張,甚至對公益領域是顛覆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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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上述問題,我在資本主義的大前提之下,從人性基本的兩面性出發(fā),沿著“利己”和“利他”兩個線索,探討相應的價值觀、資源運用的模式、微觀層面的組織模式、宏觀的運行環(huán)境等。所有普遍的持久人類行為背后都有非常深刻的人性基礎,才能成為普遍、持久的力量。從人性原點出發(fā),“利他”和“利己”一個指向經(jīng)典的公益模式,一個指向經(jīng)典的商業(yè)模式。對于商業(yè)和公益這兩種基本的行動模式,在人性基礎、價值觀、資源運用的規(guī)范還有微觀組織形式和宏觀運行這五個維度上,都是非常和諧、融洽的,都是人類探索千年的結果,是非常寶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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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討論人性,利他是不是可能?人類有沒有可能利他?人類為什么要利他?人類為什么應該利他?利他有四個要件:造福他人為目的、自己不求回報、助人者要做出一定的福利上的犧牲、出于自愿。人為什么會利他?不同的流派、不同的領域有不同的主張。中國儒家講人的本性是“仁”,“仁”在古漢語中的意思是相互感通的能力,表示人性中相親相愛的潛力和可能性;用孟子的話說,“人皆有不忍之心”。這是儒家對人性的看法。但并不是說人性只有利他這一面,孟子還講,“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奔慈伺c畜牲的區(qū)別是很小的,因此需要通過教化對人進行引導,樹立良好的價值觀。如果人往好的方向發(fā)展,會非常好;但如果引導不好,會比畜牲還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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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爭論涉及到一個最基本的問題:人有沒有利他的可能性?我最反對的觀點是人不可以利他,人天生就是利已的。對人的利他性的否定,這是我絕對不能容忍,也不能后退的底線。因為這樣的否定已經(jīng)同時否定了人之所以成為人的本質規(guī)定。人和畜牲最根本的區(qū)別就是人有不忍之心和惻隱之心,看到別人的苦難我們會痛苦,看到社會的不公我們會感到憤怒,從而我們會產(chǎn)生一種行動感,這就是我們公益領域中最樸素的、最基本的態(tài)度和情感。因此人是否有利他的傾向和可能,是非常重要的,這決定著人是不是人,同時也決定了公益事業(yè)、慈善事業(yè)能不能存在。人類歷史的意義是什么?就是人的這種追求大我、關心大我、社會擔當、自我實現(xiàn),以及對人類事業(yè)、天地萬物的關懷。如果把這一面進行否定的話,那人類的歷史和禽獸的歷史沒有任何區(q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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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價值觀,有幾組容易混淆的概念。主要包括利己和利他、利己性和利他性、利己行為和利他行為、利己主義者和利他主義者。當講到利己主義者和利他主義者時,講的是比較極端的現(xiàn)象。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是純粹的利己主義者或利他主義者,而是處于中間狀態(tài),既有利己的一面,也有利他的一面。但是人關心別人、做利他的事情,這種可能性是絕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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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人性的資源依賴規(guī)則也是完全不一樣的。從利己的角度運用資源,商業(yè)領域遵循公平交易、等價交換原則;慈善領域中遵循道德規(guī)范,不求回報。當我們把自己的錢、把自己的物、把自己的時間貢獻出來不求回報,這就是利他的含義。所以在最基本的層面上,出于利己和利他使用資源的原則完全不一樣,一個是等價交換,一個是不求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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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一種流行的說法:只有通過向別人出售自己的服務和產(chǎn)品換取收入,這樣的經(jīng)營模式才是可持續(xù)的。持這樣觀點的人根本沒法理解人有可能為了他人的幸福把自己的一部分錢、一部分物、一部分時間無償?shù)刎暙I出來,純粹的利己主義者沒辦法理解這樣一種可能性,認為人除了自私自利沒有任何其他的選擇。提出這樣的觀點本身就是一個駭人聽聞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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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微觀組織形式而言,商業(yè)企業(yè)與公益組織的本質也并不相同,前者的目的就是為股東謀取經(jīng)濟利益,而公益組織的根本在于謀求人類平等,主張公平正義。在所有權治理結構、組織文化上,二者是完全不一樣的。企業(yè)擁有所有權,但在公益組織中,不能因為你有錢,不能因為你出了錢,你就說了算,你就是老大。在商業(yè)和政治之外,要給人類留下一個空間,在此空間中,大家不是憑借著你手中的權利,不是憑借著你兜里多少錢來獲得發(fā)言權和支配權,而是為了興趣、為了愛好、為了他人和為了社會、為了人類的利益在這里組織起來,采取集體行動。這是最寶貴的一點。所以在這個領域里,絕對不能采取商業(yè)的模式,商業(yè)已經(jīng)侵蝕占領了太多太多的空間,給人類留一點喘氣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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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經(jīng)常會拿商業(yè)企業(yè)和公益組織進行效率比較,但我們不能忘記公益組織的存在根據(jù)和企業(yè)不一樣。公益組織不必承受嚴酷的市場競爭和生死考驗,運行結果與理事和執(zhí)行團隊的切身經(jīng)濟利益沒有直接的強烈的關聯(lián),這根本不是低效率是零效率甚至是負效率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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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者在宏觀方面的運行環(huán)境也都完全不一樣,一個是市場,一個是道德的場域。既有道德教化和目的性的慈善,也有策略性慈善,絕大部分公司做的慈善都是屬于策略性的慈善,是把慈善作為更好地盈利的工具,最高的境界是追求社會效益和經(jīng)濟效益雙贏。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一件好事純粹由好人來做是做不大的,當“不怎么地”的人也參與其中,不管出于何種動機,能把好事做大。所以用一句極端的話:好人可以把好事做好,立一個標桿,做一個榜樣,而壞人和好人一起做好事能把好事做大,所以也歡迎各路人都來做公益。企業(yè)通過慈善可以增加美譽度,良好的聲譽帶來經(jīng)濟利益,從而增強企業(yè)的競爭力及盈利,因此,這一種利益策略性公益和戰(zhàn)略性公益、利益最大化的公益也就應運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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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益與商業(yè)的關系是分離和合作的模式,像微軟、蓋茨基金會等等這樣的模式,企業(yè)賺錢捐出來成立一個純粹的公益組織,商業(yè)是一條路、公益是另一條路。就像騰訊也是一樣的,騰訊是騰訊、騰訊基金會是騰訊基金會,二者不可能合起來成為一個社會企業(yè)。在早些時期,我們可以看到很多關于公益機構抨擊、質疑商業(yè)的聲音和話語,但是從80年代開始,中國開始進行市場化經(jīng)濟改革之后,隨著資本的不斷強大,這樣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時至今日更是出現(xiàn)了公益向右的聲音,古今中外從來沒有這樣的聲音,公益就是公益,慈善就是慈善,商業(yè)就是商業(yè),從來沒有融合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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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回應一下向左向右,實際左和右都是西方話語表示的價值判斷,如果更傾向于平等就是左,更強調效率就是右。所以說商業(yè)向左我覺得這個大體上還是成立的,也就是說在整個社會發(fā)展過程中,商業(yè)企業(yè)越來越考慮社會責任、越來越考慮對公共利益的擔當,而且這是大勢所趨,企業(yè)在價值觀的層面、在道德層面越來越吸收公益的價值和理念,是學習公益的“道”,從這一角度而言,商業(yè)企業(yè)向左是沒有問題的。但從古到今就沒有公益向右這么一說,公益是永遠向左的,公益是永遠追求平等和正義的,公益領域向商業(yè)界借用的是技術,是管理和做事的具體的方式方法;公益組織借用商業(yè)企業(yè)的“術”是為了把自己的“道”搞得更好,所以在這意義上,只有商業(yè)向左沒有公益向右,我們今天看到的一切就是四個字:“人類向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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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