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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鉤】什么是油膩的猥瑣男?這個仁兄就是典型

欄目:鉤沉考據(jù)
發(fā)布時間:2017-11-04 12: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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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鉤

作者簡介:吳鉤,男,西歷一九七五年生,廣東汕尾人。著有《宋:現(xiàn)代的拂曉時辰》《知宋:寫給女兒的大宋歷史》《宋仁宗:共治時代》《風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宋神宗與王安石:變法時代》等。

什么是油膩的猥瑣男?這個仁兄就是典型

作者:吳鉤

來源:首發(fā)于UC名家

           原載于“我們都愛宋朝”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九月十六日乙未

           耶穌2017年11月4日

 

  


話說有位文學界的才子,詩寫得很好,時人稱其詩歌“實有重名于時,一時風雅勝流皆樂與之接”;人頗好色,少年時曾與娼家構(gòu)訟,壯年時喜游寡婦之門,老年時還養(yǎng)了一個小情人,名喚“半細”,極為寵愛,每赴朋友宴會,必用荷包將菜肴打包,帶回去跟半細分享。他中年時,突然寫出一篇火藥味很濃的檄文,題目叫做《論成為一名油膩、猥瑣中年男的十條金線》,文中列舉了“油膩猥瑣男”的十大標準:“幸、詐、貪、淫、褊、驕、吝、專、謬、忍”。

 

我說的這名文學才子,姓方名回,字萬里,號虛谷,是一個生活在宋末元初的詩人兼官員。他的那篇檄文,則直指南宋前宰相賈似道。

 

其時賈似道已經(jīng)失勢,方回干脆來個“痛打落水狗”,發(fā)檄文指出賈似道“十可斬也”。賈似道殃國殃民,確實可斬,不過,方回對他下手,卻是出于精明的投機。當初賈似道執(zhí)掌朝柄、權(quán)傾朝野之時,方回可是寫了一首《梅花百詠》詩大拍馬屁,獲得賈相賞識的,現(xiàn)在賈相倒臺了,方回又倒戈一擊,見風使舵、順水推舟的手段挺敏捷的,但人品卻不咋的,所以“識者薄其為人”,還有人用《梅花百詠》的韻腳,寫了一首詩來諷刺他:“百詩已被梅花笑,十斬空余諫草存。”

   

 

(川劇《紅梅記》中的賈似道形象)

 

但是,方回對賈似道的及時攻擊,倒獲得朝中“倒賈派”的青睞,因此,很快被委以重任,任命為嚴州(今浙江建德)的知州,主政一方。此時,元軍進攻南宋的兵鋒迫近眉睫,嚴州很可能也將成為前線,方回走馬上任之初,慷慨陳詞:誓死保衛(wèi)嚴州,與嚴州軍民共存亡,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等到元軍兵臨城下,嚴州人卻發(fā)現(xiàn),方知州不見了,“遍訪不獲”。大家還以為,方大人應(yīng)該是踐行自己的誓言,找個僻靜的地方自盡殉國了。誰知方回原來是出城投降了元人:“迎降于三十里外,韃帽氈裘,跨馬而還,有自得之色?!边€狐假虎威,趁火打劫,借元兵之威“括富室金銀數(shù)十萬兩,皆入私橐”。如此人品,自然讓人瞧不起,“郡人無不唾之”。

 

但方回獻城有功,被元人封為“總管”,召入杭州。在杭州,方回的表現(xiàn)更是完全可以用“油膩猥瑣”來形容了:“跪起于北妓之前,口稱小人,食偎妓殘杯余炙”;“每遇偎妓,必跪以進酒,略不知人間羞恥事”。

 

杭州有名老吏,眼看著方回的無恥表現(xiàn),便模仿方回當年的檄文風格,寫了一篇戲謔文:《論成為一名油膩、猥瑣中年男的十一條金線》,又名《論方回十一可斬》,比方回當初攻擊賈似道的“十可斬”,還多了一條“可斬”。

 

杭州老吏的這篇戲謔文,活脫脫刻畫出一個油膩的猥瑣男形象。這里我轉(zhuǎn)述其中三點:

 

“油膩的猥瑣男”的第一條金線是“貪小便宜”。自古圖大事業(yè)者為豪杰,貪小便宜者為猥瑣男,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方回在嚴州為官時,打開門戶廣納財錢,“虐斂投拜之銀凡數(shù)十萬”,也就罷了。但他連幾文錢的小利也不放過,熱衷于給文友詩人的詩文集作序,因為人家請方老師寫序,少不了要奉上一筆稿酬。

 

嚴州當?shù)赜袀€市井小人,也喜歡舞文弄墨,寫了很多首打油詩,準備自費出版一部詩集,也來請方老師作序,并奉上潤筆費“五金”,即五文錢。市井窮酸文人,大概也沒什么錢。但方老師也不嫌棄,笑納下來,五文錢也是錢嘛。只是做序的時候,未免漫不經(jīng)心,“漫書數(shù)語”,草草應(yīng)付了事。

 

那名市井詩人見方老師寫的序言“其語草草”,心里當然很不痛快,你好歹收下了我五文錢,就想隨便胡扯幾句交差?沒門兒。這位仁兄一怒之下,“以序還之,索鈔”,將序文擲給方回,要求方回將潤筆費還給他。方回堅決不還,序都寫了,你還想討回稿費?那老子不是白寫了嗎?因此,兩個人爭執(zhí)了起來,“幾至揮拳”,差點大打出手。轉(zhuǎn)述至此,我忍不住大樂。像方老師這樣的奇葩州官,還真的絕無僅有。


   

 

(方回作品)

 

“油膩的猥瑣男”的第二條金線是“倚老賣老”。一個人,年紀大了,拜歲月之賜,有了“德高望重”的資格,難免會“大言無當,以前輩自居”,這其實是一種令人厭惡的表現(xiàn)。很不幸,方回就是這樣的人,他頗具詩名,是一方文壇領(lǐng)袖,常有一幫青年文友圍著他轉(zhuǎn),“一人譽之,則自視天下無人”;“人毀之則呼號憤怒,略無涵養(yǎng)”,非?!鞍翄伞?。

 

“油膩的猥瑣男”的第三條金線是“老而好色”。少年人荷爾蒙旺盛,喜歡拈花惹草,倒也情有可原,但人老了,長著一臉老人斑,還成天一副色迷迷的樣子,那就比較讓人厭惡了。方回晚年在杭州王橋旅舍寓居,還經(jīng)常尋花問柳,又“買少艾之妾,歌酒自娛”,自命風流。一日,他在旅舍內(nèi)“與婢宣淫”,但“床震”的動作太大了,竟然“撼落壁土”,將旅店房間墻壁的灰土都震脫落了,掉在住隔壁房的客人身上,鄰居大怒,“訟于官”,將方回告上法庭,一時傳為笑談。

 

寫戲謔文的杭州老吏最后說,“使似道有知,將大笑于地下。”方回撰文抨擊賈似道是“十可斬”的“油膩猥瑣男”,但以他自己的行徑,可謂加倍的“油膩猥瑣”,只怕賈似道地下有知,都要笑得坐起身來。

 

方回寫檄文論賈似道“十可斬”,卻被杭州老吏回敬以“十一可斬”,這件事告訴我們:審判別人易,審判自己難。與其盯著別人的“油膩猥瑣”,不如提醒自己是不是成了自己討厭的那種人。

 

最后申明一下:本文材料來自南宋末周密的《癸辛雜識》,有學者考據(jù)提出,歷史上的方回其實并非如《癸辛雜識》所記那般油膩猥瑣。但本文主旨不是想考證方回為人,只是借《癸辛雜識》的生動記錄,講講“油膩的猥瑣男”是何種模樣,以供諸位一哂。

 

責任編輯: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