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船山:寂寞深處的榮光與偉大
作者:聶茂
來源:華聲在線
時間:孔子二五七四年歲次癸卯閏二月初一日己卯
耶穌2023年3月22日
一、系在湘西草堂的魂
湘西草堂并不在現(xiàn)在地理位置上的湘西,而是坐落在南岳之南、湘江之西的一座峻峭的山腳下,那半山腰上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像一只擱淺的船,底部朝天,倒立著,孤零零地望著蒼天,仿佛在傾訴什么。因為這塊石頭,當?shù)厝税堰@山叫做石船山。
清朝初年,離石船山不遠處有一棟低矮的茅房里,里面住著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他將自己的住處叫做“湘西草堂”。
這個人不是別人,他就是滿腹經(jīng)綸的王夫之,是百科全書式的學問大家王船山先生。
作為江西人和湖南人,我們和王夫之、船山先生都算得上是同鄉(xiāng)。我們的家離湘西草堂并不遠。打從讀書識字后,我們每每接觸到先生的大名,聽人談及先生的軼事、詩文,慢慢地,先生的形象就一天天活躍在我們的腦海里。成長、生活與工作在湖湘大地,在讀書、寫作、教書之中,我們無時無刻不感受到船山先生對湖湘文化的影響。生活在這位文化巨人的光與影里,我們敬畏他,推崇他,感恩他。我們想深入了解他,了解他的孤獨,他的堅持,他的信仰,以及他書生報國的大志等一切的一切。
船山先生距今400年了,他的湘西草堂早已不見蹤影。要真正了解他,不僅要讀他的著述,還要儲備一系列相關知識。
首先,是船山先生自己的著作。這些著作結(jié)集出版始于康熙,其子王啟刊刻《王船山先生書集》,收錄其著作十余種。道光年間湘潭王氏守遺經(jīng)書屋刊印《船山遺書》,收錄經(jīng)部著作18種、150卷。同治四年(1865)曾國藩、曾國荃兄弟刊印之《船山遺書》,收錄經(jīng)、史、子、集四部著作56種,288卷。民國二十二年(1933)上海太平洋書局刊印的《船山遺書》,收錄著作70種,358卷。岳麓書社的《船山全書》則從1982年開始編輯,1988年開始出書,至1996年16卷全部出齊,2011年再版,又有補缺和拾遺。而這些似乎還只是管中窺豹,海峽兩岸各出版社出版先生的著作不知其數(shù)。
說實在,閱讀、梳理和消化這汗牛充棟般的著作是頭等大事,一時半刻是做不到的,甚至可以說,窮我們一生,也很難讀完船山先生著述的十分之一。
其次,船山先生著作所涉獵的古代典籍眾多,某種意義上來說,讀船山先生,就是讀他之前的所有經(jīng)史子集的論著,就是讀他所讀過的書,就是讀老莊孔孟、屈子楚辭、太史公《史記》、魏晉文章、唐詩宋詞、宋代理學、司馬氏《通鑒》、明代理學等,這個體量實際上更龐大。以《周易》為例,上參遠古伏羲、周文王,中參諸子百家,下參歷代《易經(jīng)》解讀版本;以《春秋》為例,船山先生三本《春秋》之書,實際上是對孔孟學說以及不同時代不同人近百種《春秋》的解讀,船山先生用了近70年的時間讀盡了天下之書,我們該用多少時間呢?
最后,是關于船山先生著作的解讀與先生思想的論著。1962年,中國大陸召開紀念王夫之逝世270周年學術研討會,這是關于船山先生學術研討的第一次盛會,與會者有李達、潘梓年、呂振羽、嵇文甫、馮友蘭等國學大師。
中國臺北則于1972年王夫之逝世280周年時,成立了船山學會。蕭天石在《“中國船山學會”緣起》中,對船山先生的思想和學術地位做了很高的評價:“明末清初大儒王船山先生,為近代世界學術史上少數(shù)之偉大學人。”
自此之后,船山先生學說成了國際學術熱點,各種研究性論著不斷出現(xiàn)。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自1982年以來,僅湖南或湖南籍學者出版的研究專著就有上百種之多,大陸其他省市學者的研究專著也有幾十種,港臺學者的研究專著有十幾種,國外學者的研究專著也有多種,相關的論文更是多如牛毛、數(shù)不勝數(shù)了。尤其最近十余年,“船山學”仿佛成了顯學,有關船山先生的各類研究成果更是呈井噴狀涌現(xiàn)。寂寞一生、九泉之下的先生一定沒有想到,他的身后竟是如此的熱鬧。這似乎不符合他的性格,可他又怎么管得著呢。
二、寂靜開放的花朵
要讀的書委實太多,但越是深入了解他,越是更加敬佩他,感激他,崇拜他:船山先生是一個有信仰的人,執(zhí)著的信念,支撐他完成了別人無法完成的事情。這種堅定的信仰,這種信仰的力量,對于今天、特別是當下的知識分子來說十分重要。
閱讀船山先生,我們常常會想到屈子。和屈子一樣,船山先生是孤獨的圣賢,他生活的時代,是中國最壞的時代,特殊的歷史造就了他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生。如果大明王朝還在,歷史很有可能不會出現(xiàn)這樣一位大儒,而只是多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官吏。大明王朝滅亡,一介書生的他成了亡國孤民,他也心甘情愿做明朝最后一位遺民。
船山先生出生于公元1619年,即萬歷47年;卒于1692年,即康熙31年??v觀其一生,他的生活軌跡并不復雜。東方最遠抵達江西吉安,南方最遠抵達廣東肇慶,西方最遠抵達湖南武岡,北方最遠抵達武昌、南昌。他的核心生活區(qū)域就在老家衡陽一帶,包括南岳衡山,以及山上的續(xù)夢庵、湘西草堂等。
74年之中,船山先生的前半生在求學,為了報效大明,這是他追夢的時期;中間他僅到廣西南明永歷朝廷做了一個名義上的準八品小官。大明雖滅,南明卻還茍延殘喘,他在續(xù)夢。他的后半生則是隱居,夢斷南國,但是,作為亡國孤民,他一生忠于大明,躲進深山,孤獨地生活,留著滿頭長發(fā),誓不入清為官,也不承認是清朝子民。74年間,他絕大多數(shù)時間都用在寫作上,除了各類論著,還有上千首詩詞歌賦。
有限的地點,無限的時間,平凡的生活,不平凡的思想,這是一個極具韌性和有著強烈野性生命力的人。我們常想,船山先生漂泊一生,流離失所,窮困潦倒,卻享壽74歲,在那個年代算是長壽了。而他的晚輩曾國藩,盡享榮華富貴,且極為嚴律,擅養(yǎng)生之道,卻活了不到61歲。上蒼執(zhí)意留下先生,難道是想讓他給人間多貢獻一些智慧么?
更重要的是,活著的時候,船山先生只是一個平凡人,死后多年,才被世人慢慢發(fā)現(xiàn)他的價值?;钪畷r,他遠離政治權力中心,甚至遠離學社思潮中心,他的生命也不像眾多名人那樣千回百轉(zhuǎn)、波瀾壯闊。他的生活圈子和交際圈子都有限,他接觸的人鮮有歷史上的大名人,其個人經(jīng)歷之中也少有改變歷史乾坤的壯舉。
他更像一朵花,為了活著的生命,為了他的春天,他寂靜地開放。
三、艱難的朝圣之旅
船山先生一生可以分為求學起兵、避亂奔波(反清復明)、灰暗仕途、黨派之爭、傲對吳三桂、孤清著述等主要階段,是地地道道的坎坷曲折,九死一生。
“吾道南來,原是濂溪一脈;大江東去,無非湘水余波。”這里說的是湖湘文化與中華優(yōu)秀文化的關系,同時表達了湖湘文化的博大精深。很大程度上,是船山先生的智慧、學問和哲學上的高度,為湖湘文化的博大精深奠定了自信。
在湘西草堂,船山先生對老師吳道行講得不可一世的宋明理學產(chǎn)生了懷疑,這是不是中國道德的一塊玫瑰色的遮羞布呢?在對切身感受到的亡國史和明代興衰史進行深刻反思后,他寫出了《讀通鑒論》《宋論》、《張子正蒙注》、《讀四書大全說》、《老子衍》、《莊子通》和《姜齋詩話》等100多種著述,四百多卷,包含文學、史學、哲學、美學、邏輯、經(jīng)濟、教育等領域,其一字一筆,既是智慧的流淌,更是心血的見證。
翻開一頁頁書稿,字里行間,流露出的不只是對異族的仇視,更多的是對本民族文化的反??;表現(xiàn)的也不只是對朱家王朝的眷戀,更多的是對漢文化的哀挽。王船山探究傳統(tǒng)文化尤其是離自己最近、與自身關系最密切的傳統(tǒng)文化的得失,并進行了重新詮釋和改造。
值得一說的是,船山先生的詩文歌賦崇尚古風,行文與用詞晦澀深奧,藏否歷史與人物多用春秋筆法,言此意彼,處處設障,且諷喻多多,十分不利于閱讀理解。即便是先生詩文中那些詠物抒情之作,抒寫的大多是生活和情感的小片段,也往往隱含著個人對于歷史和歷史人物的遣興與寄寓。
因此,要深入了解船山先生,我們得詳細查閱各種資料,反復比對,深入辨析,比如人物、事件、環(huán)境等,再對應時代背景,以及船山先生情感和思想的發(fā)展變化,可以說,整理、消化、考證和萃取資料就成了我們面對的頭等大事,也是十分頭痛的難事。這項工作,幾乎就像是在一條河里撈出一些細小的沙粒,再從這些細小的沙粒中,找出一顆顆閃光的貝殼,沒有任何捷徑可走。
從東到西,從春到秋,從湘西草堂到船山書院,我們沿著船山先生的足跡、氣息、血絡和大量的文字暗號,一次次山窮水盡,又一次次柳暗花明。挫折與成功交織,沮喪與欣喜博弈,悲傷與欣喜相撞。
某種意義上說,這更像一次精密、精細的考古發(fā)掘,考驗的不僅是閱讀能力,還有耐心、細心和意志力。與其說,這是一次探險之旅、朝圣之旅;毋寧說,這是一次致敬之旅、發(fā)現(xiàn)之旅;抑或說,這是一場當代與歷史的對話,也是一場后學與圣賢的對話。特別是,當這種閱讀、思考及其之后的寫作,要基于科普式的通俗化,要懷著向普通受眾傳播的責任與使命,這種書寫之旅的壓力就更大了。
四、孤獨的圣賢
我們無法找到當年先生居住的湘西草堂,但無數(shù)次在夢里,我們見到了幽燈深處的船山先生。他還是那般不喜不悲、一臉漠然的表情,仿佛這大千世界與他并無關連。
此刻,已是午后,靜謐無聲。我們從夢里的湘西草堂來到現(xiàn)實中的船山書院,并在堂前徘徊了很久。陽光和陰影互不相讓,緊緊跟隨,我們突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虛空,一股發(fā)燙的力量從胸口涌出。船山書院早已變樣,不再是當年的泥土草房,而是白墻黛瓦,肅穆威嚴。
看著船山先生的黑白畫像,清瘦的,黝黑的,堅毅的,愁緒的。一介書生,滿腹經(jīng)綸,千秋文字,令人景仰。
毛澤東曾說:“西方有一個黑格爾,東方有一個王船山?!?/span>
譚嗣同評價:“萬物招蘇天地曙,要憑南岳一聲雷”。
章太炎稱:“當清之季,卓然能興起頑懦,以成光復之績者,獨賴而農(nóng)一家而已”。
船山,“南岳雷”,而農(nóng),皆王夫之、船山先生之謂也。
學界認為:船山先生的學說是中世紀哲學發(fā)展的最高階段;他是中華文明史中真正的百科全書式的學者。
面對這樣一位思想巨擘和同鄉(xiāng)前輩,我們只能以虔誠之心前來尋訪。一次又一次,在衡陽的船山書院,在船山先生發(fā)黑的故土王衙坪,在他終生流連的南岳圣地,以及他寫出曠世巨著的隱居之地金蘭鄉(xiāng)。
然而,除了蟬鳴,寂靜之中再無其他聲音響起。雖然遠處很喧嚷,但屬于先生的卻是寂靜。也許這遂了先生的本意,他生前的絕大部分日子不都是這么寂靜的嗎?但是,在后輩的我們看來,這種令人發(fā)慌的寂靜難免悲涼。
我們陷入了船山書院的寂靜之中,不遠處,渺遠的人聲和寥落的人影仿佛只是幻境,與我們無關,與船山先生無關,與那段血雨腥風的歷史無關,與泱泱大國經(jīng)歷的五千年文明無關。奈何這個院落仿佛炙熱天地下的一個擺設?一只蟬似乎比人更有人情味,聽到我們的腳步,立即作出禮節(jié)性的嘶鳴。
當一對男女終于姍姍而來,嬉笑著進入堂內(nèi),勾肩搭背,對著船山先生畫像指指點點,不時發(fā)出淺薄的評價,我們更覺得失望。他們不來還好,這里不是嘩眾取寵與談情說愛的地方,船山先生更不應該是后人用手指指點點和用眼睛調(diào)侃的對象。
人們怎樣對待這位清瘦的先賢,就是怎樣對待自己的內(nèi)心。或許是我們對世人太自信,于是,落得一個笑話。其實,這個世界,誰還會與你談及如何審視自己的內(nèi)心呢?且不論人們知不知道船山先生是否為圣賢,只怕世人進了這草堂,都不知道船山先生是何人。
轉(zhuǎn)念又想,寂靜也好,不要來打擾船山先生的沉思罷。他不再掙扎,不再糾結(jié),不再書寫,只是一味地沉睡。他沉睡,只是因為太疲憊。
船山先生生在大明衰亡之際,死在大清繁盛之時,一生國仇家恨,顛沛流離,居無定所。時間過去了,無人問津是先生的不幸,無人問津亦是先生的大幸。孤獨才會安穩(wěn),即便風餐露宿,食不果腹,至少可以平安地活著。孤獨才會思考,即便傷痕累累,苦不堪言,但內(nèi)心反而會更豐富,思維也會變得比任何時候更敏銳、更清晰、更深刻。
回顧歷史,我們不幸于船山先生沒有安身立命、飛黃騰達;我們更慶幸于沒有錯失一位偉大的思想家和一位正直的知識分子如何在逆境中百煉成鋼。雖然船山先生并非越王勾踐,臥薪嘗膽,重拾舊山河,但他的人生遭際與寂寞中取得的巨大成就可以比肩歷史上眾多的英雄好漢。若歷史給他機緣,他一定可以成為岳飛,成為文天祥。
很可惜,船山先生生不逢時,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在寂寞中打拼。寂寞讓他的思想沉淀,思想讓他的寂寞開花,最后,他成了孤獨的圣賢。
五、“卑賤”的逃難者
王夫之,船山先生,作為“孤獨的圣賢”,他窮其一生,并沒有走出多遠!
今天,從衡陽到南昌,坐高鐵只需二個半小時,而這二個半小時距離,卻是先生一生到過的最遠的地方,用時幾個月。從衡陽到肇慶,沒有高鐵,坐普通列車,最多只需八個小時,而船山先生卻經(jīng)歷了百轉(zhuǎn)千回、九死一生,那是他最輝煌和最失落的地方,在將近一年的時光里他度日如年。
船山先生的一生以衡陽為中心,踟躕徘徊,來來回回,始終沒有離開南岳群山和雙髻峰。今天,我們甚至不能確切地指認雙髻峰到底是哪座山,因為,它未名列于南岳七十二峰之中。
是的,這座山后來就成為了無名的山,被人們遺忘。而正是那樣一座不起眼的山,先生一生上上下下,數(shù)以千次,走了上萬里山路,不變的是風景,變化的是光景與人心。若以當下人一生行走的足跡分析,船山先生連最最普通的山民都算不上。
然而,人的視野不是行走的距離所能決定,船山先生一生沒有走多遠,可是明明又走得很遠很遠,遠到看不見盡頭,遠到超越所有同時代的人,超越了時代和王朝,超越了華夏與海內(nèi),也超越了他自己。
石船山
孤獨的圣賢窮其一生并沒有爬多高!
船山先生自小在書香門第成長,他聰穎過人,學富五車,卻只參加過鄉(xiāng)試,且中第五名。他本想進京趕考,誓要闖出一番名堂,安身立命,報效大明。
可是,明朝已亡,他報國無門,但是,雖說無門報國,他仍舊以身報國;南明茍延殘喘,他懷著一腔熱血,飛蛾撲火,義無反顧地投奔而去。在腐朽混亂的小朝廷內(nèi),他恪守忠誠和正義。你可以說他愚忠,可以說他糊涂,可以說他不識時務。不錯,他就是這個性格。他十分純粹,忠君愛國,這個國自然是大明,他甘愿做馬前卒,在朝廷走動,做一個品階都無的官場中人,并且越級諫言,以卵擊石,頭破血流,最終,倉皇逃出宮廷。
吳三桂先是扶清滅明,后又反清復明,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無恥之徒,在衡陽建國要過皇帝癮,竟然想請先生撰寫《勸進表》,以昭告天下。這本是平步青云、扶搖直上的好機會,然先生嗤之以鼻:“某先朝遺臣,誓不出仕,素不畏死?!彼麑幵缸鲆粋€“卑賤”的逃難者,也不愿做一個“高貴”的叛逆者。
大清盛世,船山先生頗有聲名,朝廷幾次請其出山,他不為所動,他寧愿做一個落魄的隱匿者,留著孤獨的辮子,也不愿做大清的高官。你可以說他不識抬舉,可是,他認定自己“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到死,他的長發(fā)還倔強地留在他不屈的頭顱上;到死,他都是一介窮困潦倒的書生。
若以世俗的眼光分析,船山先生爬得真是不高,但是,人的高度豈是頭頂?shù)臑跫喫軟Q定的!他一生沒有在世俗的道路上爬得多高,可是他又爬得很高很高,因為孤獨而純粹,才讓他高過一切,高過闖王,高過兩個交替的王朝,也高過很多靠出賣靈魂而權傾一時的顯赫者。
六、湖湘的魂
一間草堂,筆墨紙硯,一盞油燈,泥墻斷瓦,看庭前花開花落,聽屋后雨落雨歇,竹子四季常青,河水經(jīng)年不枯。
船山先生的心靈則是通透的,自由的,他天生有發(fā)光的羽翼,艱難困苦折不斷他的翅膀,他越飛越高,走出了他從平凡到偉大的道路,完成了他那卷帙浩繁的著作中的絕大部分。
倒下之前,他是一個湖湘人;
倒下之后,他成了湖湘的魂。
以品性而論,他可以比美屈子,如芳草,若幽蘭,所思所想所寫,不是離騷,勝似離騷;
以學識而論,他可以比肩張軾,經(jīng)天緯地,笑傲中華,不是理學,勝過理學。
于是,很多人將船山先生看作湖湘文化的源頭與核心,少了他,就沒有“湖湘”這個響當當?shù)奈幕髋桑踔吝B湖湘的山水也會黯然失色。
比如,世人稱頌的“瀟湘八景”就是他留給后世的禮物,眾多湖湘精英都毫無例外地視他為自己的精神導師。
為了秉承船山先生講學著書傳道授業(yè)的精神,后世建立了船山書院,在清末民初之年,這座小小的學院撐起了湖湘學派的大旗,風頭蓋過了千年學府岳麓書院。大儒王闿運是首任院長,楊度這位帝王之師則是學生中的佼佼者。
時間一晃百年,如今,船山書院舊址只剩下一片殘墻舊瓦。
百年的時間仍舊在院內(nèi)久久不散。孤獨者走來走去,卻無立足之地,玻璃碎了一地,屋檐坍塌,煙熏的痕跡處處可見,這并非時間的過錯,這也并非孤獨者的過錯,時間和孤獨者一直都在那里,形影不離和形影相吊,難道圣賢的后世也注定孤獨?
其實,遺忘也罷,記住也罷,于船山先生而言,都無所謂了,無論生前身后名,于他,都是孤獨的憑吊。
一介書生,一名圣賢,他能得到的只有一抔黃土,比別人不多也不少。當時間白發(fā)蒼蒼,天地跟著茫茫,書生與圣賢也在人間正道里變得更加蒼茫。
夕陽西下,晚嵐四起。
我們慢慢地走出船山書院,突然一陣鐘聲傳來,恍惚間,我們依稀看到一個清瘦老人臨終前仍要努力睜開雙眼,仍要倔強地昂起頭,仍要執(zhí)拗而孤傲地看看這個世界……
(本文系湖南省社科基金規(guī)劃項目《媒介視野下王船山生命哲學的當代價值研究》[批準號:19YBA346]之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
聶茂,湖南祁東人。東莞理工學院“杰出人才崗位”特聘教授,中南大學湖南紅色文化創(chuàng)作與傳播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社科基金通訊評委、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成果鑒定專家,教育部學位中心評審專家,魯迅文學獎評委。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含重點項目)和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項目等10余項,出版文學作品40余部,作品入選《小說月報》《讀者》《詩選刊》、大學生與中學生教輔讀物80多篇(次),曾獲湖南省青年文學獎、《人民文學》散文大獎、中國文聯(lián)文藝評論二等獎等。1999年出國留學,2004年被中南大學引進,由助教直接破格晉升為教授、學科帶頭人。在《文學評論》《人民日報》等發(fā)表論文130余篇,2018年推出7大卷、300余萬字“中國經(jīng)驗與文學湘軍發(fā)展研究”書系。學術專著《中國經(jīng)驗的文學表達》獲國家社科基金中華學術外譯項目立項,英文版在德國PETER LANG出版。2019年推出萬行長詩《共和國英雄》,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2021年推出5卷本、170余萬字“21世紀都市文化跨學科研究書系”。
責任編輯:近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