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壬寅理學班會講綜述
作者:李鑫
來源:“欽明書院”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二年歲次壬寅七月十八日庚子
??????????耶穌2022年8月15日
第七期理學班已于壬寅年七月十一日至十六日(西歷2022年8月8日至13日)在網(wǎng)絡(luò)平臺“騰訊會議”順利舉行。本期會講主題為“理學的圣賢觀”。
理學班開班首日上午,由中南大學哲學系教師莫天成作本屆理學班常設(shè)議題——“理學讀書法”——之引言。引言內(nèi)容主要從三部分展開:首先是帶領(lǐng)大家重溫“朱子讀書法”的相關(guān)內(nèi)容。讀書之目的在于明理進德,且當以讀圣人之書為先務(wù),由讀圣賢之書以觀圣賢之意,進而求自然之理。具體的讀書方法則如熟讀、虛心、切己、玩索等等。第二,通過對比外間讀書,我們自己的讀書傳統(tǒng)具有篤信、專一、細致的特點,但可能仍存在不夠虛心、未能精熟等不足。第三,如何將理學讀書法與理學學術(shù)研究、寫作結(jié)合起來,并在學界發(fā)聲、與學界形成對話,是值得認真思考的問題。引言過后,師友們分別圍繞主題作了發(fā)言。曾老師提到,如今大家在不同的高校讀書,處在不同的讀書環(huán)境下,今天一起來談理學讀書法這個話題,一方面當然是要呼應(yīng)理想的讀書方式,但另一方面也需要積極地、有意識地談一談自己如何應(yīng)對現(xiàn)實境況中遇到的種種問題,而不能只是表達出在外的進退失據(jù)感。丁老師首先對理學班開班表示祝賀:這是一件喜事!隨后老師提醒:我們師友群體中的每一位都不是以孤落落的身份、而是相互陪伴著置身于這個時代和學術(shù)世界,大家不要忘了,我們有一個可引為道友的群體一起去面對外部環(huán)境的不如意;有了這一點,孤苦無助感就會很大地被克服,自己身上就會有更多能量,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在具體的讀書法方面,老師就圣人之言、圣人之意、圣人之理作了分說:圣人之言,實;圣人之意,親;圣人之理,真。正因圣人之意親,乃能興發(fā)人、使人親近,此所以朱子在圣人之言與自然之理之間有圣人之意一環(huán)。接著,老師從“熟其書”、“熟其人”、“熟其理”三個方面對“熟”之義進行了闡發(fā)。此外,老師就成見與定見、讀書與研究寫作中的公私之辨等問題皆作了解說、提醒。
開班日下午,理學班有幸邀請到臺灣清華大學楊儒賓教授作《希賢希圣希天——理學工夫論的目標》主題報告。楊教授指出:工夫論是理學的核心知識,是一種實踐知識,它深入到個人與世界存在的根基,是理學家安身立命的學問。理學在今日世界仍有不朽意義,其成圣工夫論與境界論當是關(guān)鍵因素。工夫需要有意識的改變現(xiàn)狀,此過程需要時間的磨練以至精熟,并最終達成目的。故,有意識、時間、精熟、目的可視為工夫的四要素。理學工夫之目的即成為圣人這第一等人。在理學論述中,圣人是作為“本體”的人間顯現(xiàn)而出現(xiàn)。體用論的思考方式是理學家的共法,伴隨體用論與工夫論之思考方式而來的即為復(fù)性論,亦即對自己原初本性的永恒回歸。在修養(yǎng)工夫上,周子的主靜(靜坐)對后儒產(chǎn)生重大影響,常常與此對提的則是主敬。由于敬貫動靜,其強調(diào)隨時隨地都要身心凝攝專一而不走作,這當然是更高的要求。各種教派中,常常都有靜坐之法,因而理學工夫論若有特殊處,亦絕不在靜坐等生理層面之操作,而在于伴隨靜坐而來的諸種現(xiàn)象的詮釋系統(tǒng)。但在由靜坐體證所達成的主客一如、能所不分的活動中,如何攝取詮釋的觀點是個關(guān)鍵問題。在開放討論的環(huán)節(jié),楊教授為理學希賢希圣之工夫論在現(xiàn)代知識體系中尋求地位的努力獲得了師友們的呼應(yīng),師友們也就很多問題展開了進一步的請益、交流與問難,如:在不缺乏“理論”的當代學術(shù)中,如何形成實修實得之風?莊子“道可受,不可傳”之說與程朱之間的差異如何?詮釋是否具有本體地位?靜坐之中所達成具有詮釋成分的“主客一如”、“能所不分”的玄秘境界是否可能會有消除價值系統(tǒng)的危險?等等。
接下來五天,共有六位主講作論文報告,茲述其要。
北京大學中國哲學專業(yè)博士生畢冉的報告題目為《論知、仁之為天地之道——以朱子<周易·系辭傳>的解釋為中心》。報告提出:從仁屬陽、智屬陰,天屬陽、地屬陰的角度看,仁、智當與天、地相對應(yīng)。且程朱本身就非常重視乾元與仁德的對應(yīng)。但從朱子對《系辭傳》“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的注解來看,“知”當理解為“智”,且朱子又將智、仁與天、地對應(yīng)。這種對應(yīng)之所以成立,是從陽清陰濁的角度言,智較于仁為清,故智、仁分屬天、地?!断缔o上》言“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簡能”,其中“易”的含義是指當下通透、清明高遠、是非判然的清明智性,而清明之“易”的根源則來自乾之至健。《系辭》謂“顯著仁,藏諸用”,“顯著仁”正是造化功成處,是流行發(fā)用的顯現(xiàn),此正與作成萬物的形化之坤相對應(yīng)。智與仁不僅是對天地之道的概括,亦是對圣人之德的表達,故圣人即同于天道。所不同者,天地之智仁須得圣人以發(fā)明彰顯;天地之功須有圣人為之范圍裁成。在本場會講中,丁老師提醒,天和地、智和仁作一個看也可以,作兩個看也可以。若天地作一個看,天即藏其所顯,地即是顯其所藏。以生生而論,生生之藏即天,生生之顯即地。藏則見智不見仁,而仁在智中;顯則見仁不見智,而智在仁中。智、仁、勇只是一個,一切不顯,只見其智;顯其生生,則見其仁;顯其貫穿、金石可透,則見其勇,因此三者稱為達德。稱之為德是三,稱之為達則是一。
廈門大學中國哲學專業(yè)博士生張茹夢的報告題目為《朱子論“圣人生知安行”與“圣人可學而至”》。報告提出:朱子的圣人觀不同于漢魏晉人的圣人觀。漢魏晉人純從“氣命”的角度理解圣人,朱子的圣人觀則根本上由“理命”得以底定,盡管朱子并未離氣而言。由此,“圣人可學而至”是應(yīng)當且能夠的。落實到具體的圣人譜系,從成圣途徑看,有生知之圣,亦有學知之圣。生知之圣于道理渾然天成、當下完具、無可非議;學知之圣則表現(xiàn)為一“修身史”、“成長史”,有勉力之跡,亦有可評說之余地。同為學知,學之深淺決定知之深淺,此亦朱子論評圣人之一大關(guān)節(jié)。程朱與張子就孔子是否生知亦有不同意見。張子以孔子為學知而非生知,且其以為學知較生知并非更為低下。程子堅持孔子乃生知者,取“隱圣同凡”之理解進路。朱子以為,孔子自是生知,然孔子生知亦有進學之處,具體表現(xiàn)在文為制度之事及對義理的精熟純化、進進不已上,然此非學者所能窺測。對于學者來說,當從顏子、曾子之篤實工夫下手,借顏、曾以學圣人。在本場會講中,丁老師教正說,純正的儒家觀點一定是從理上來看圣人,而不是從氣上看圣人,故而絕對不會承認任何意義上的命定論。根本的任務(wù)是破命定論,而不是把朱子詮釋成哪怕是弱意義上的命定論。
貴州大學中國文化書院教師李秋莎的報告題目為《可、能與應(yīng)當——圣凡位秩中的才命之維》。報告提出:人因才、命的不同而有種種差異,但善才、天命人所同得,故圣凡位秩只是虛位,由人所造居于此位。即使人所稟、所遭渾濁窮蹇,致其知性全性成為事實上的不可能,此亦只是“可能之不可能”。故人之希圣希賢不僅應(yīng)當而且可能。應(yīng)當只決于理而不決于氣,就氣而言的才命之維絲毫不會搖撼、遮擋應(yīng)當。具體而能與外于所具體而不能,是能不能的本義。具體而能則需兼論理氣。就理而言,則無不能;就氣而言,即使圣人,對經(jīng)驗事物亦必有不知不能,且人之所稟所遭,確實會造成人在能善上的緩急難易差別??梢砸罁?jù)應(yīng)當而選擇能夠。凡不應(yīng)當,即使能夠,亦不可。凡可以必能夠,但可以并非應(yīng)當且能夠的充分表達,因“可”常常只是“僅可而未盡”之意。在圣賢凡愚位秩中,越進于圣,越接近在才、命上純?nèi)蔚览?;越退于愚,越幾于在才、命上純?nèi)螝赓|(zhì)。就可能、應(yīng)當而論,愈進于圣,能愈進于無不能,可愈進于無可無不可;愈退于愚,哪怕目前所已能、已可,也會逐漸消澌磨滅,仿若不能不可。在本場會講中,丁老師對“可”字的用法作了兩種情況的分疏:一表條件,一表判斷。丁老師指出,在表判斷的情況中,如“貧而無諂,富而無驕,可也”中的“可”字固然是表達“僅可”之意,但“事父如曾子,可也”中的“可”字則不是“僅可”之意,而是極高處。
復(fù)旦大學中國哲學專業(yè)博士生吳婕的報告題目為《“參也,竟以魯?shù)弥薄託庀蟮睦韺W塑造》。報告首先對曾子配享孔廟的歷程作簡要梳理,此過程始于唐代、定型于宋元,歷經(jīng)一升格過程,此又和理學家的表彰分不開。前理學時代,對曾子之表彰尤著意于其為孔門仁孝之典范,理學家亦看到此點,但特別就曾子“魯”之氣質(zhì)作了深入且積極的論述表彰。曾子雖質(zhì)魯,但亦憑借其魯而能誠篤用力,不至落為浮泛,此正助力學問之資。相較于孔門其他弟子,如顏子聞一知十卻又“如愚”,子貢聞一知二,程子亦稱其“鈍”,此皆不恃其才。故圣人以下,皆須用此“魯”之工夫。比較曾點、曾參父子,理學家雖肯認曾點見處極高,然亦指其工夫疏略,易流為浮泛;若曾參則篤實踐履、真積實見,由下學而上達,此尤為理學家所贊善。就孔曾之間而言,曾子亦以其隨事精察、篤實用功而終得聞一貫之旨,而其所答“忠恕”亦見其已能擔負傳道之任。在本場會講中,丁老師提醒道,漢唐儒與宋儒雖皆注意到曾子之仁孝,然其著眼點完全不同。漢唐儒乃以曾子天性如此,宋儒則認為曾子“非有得于道,能如是乎”,突出曾子學道而得道的自我造就工夫。丁老師指出曾子只是“以魯用魯”,并無魯外之巧。顏子“如愚”、曾子“魯”、子貢“鈍”、程子自道“戇直”、朱子自道“迂拙”,這些都提醒我們不要計較才之高低。就著報告中所引用的“人未有自致者,必也親喪乎”、“有德之言、造道之言”等處,丁老師也一如既往地提醒大家仔細讀書的工夫。
復(fù)旦大學中國哲學專業(yè)博士生劉曉飛的報告題目為《“光風霽月”與周子氣象》。報告首先借周子之行實介紹其盡職愛民、剛直不阿、安貧樂道、雅好山林等方面形象。周子光風霽月的灑落氣象為李延平所推崇,然周子乃自然所得,延平則有作意求之之意。朱子認肯周子本身的灑落氣象,但批評懷期必之心而刻意求之。朱子以后的學者對周子評價出現(xiàn)爭議,一些學者認為周子見識雖高妙,但在行實上卻有清高出世之意;另有一些學者認為周子不僅在行實上與釋老之學完全不同,其著述的思想理路也與異端之說處處相反。這些爭議評價背后,反映不同哲學觀念及人物品評標準的差異。比較周子、顏子、大程子三人,其氣象雖有相近但亦有差別。顏子、周子皆有溫潤春生之和氣,皆能處貧賤之中而不改其樂,然周子之“不卑小官”與顏子之“用行舍藏”仍有一定距離。大程、周子在觀天地生物氣象等方面亦十分相似,然大程說話渾淪超邁、周子則嚴肅精密。在本場會講中,丁老師指出“光風霽月”的“灑落”氣象主要是對應(yīng)于主靜的涵養(yǎng)工夫與“廓然大公”的心地,并以最近倪梁康教授為張祥龍教授所寫的《孑然弗倫,洗然無塵》一文提示大家對相關(guān)“氣象”的感受與理解。
清華大學中國哲學專業(yè)博士后閆雷雷的報告題目為《論清初的<道學傳>設(shè)置及文廟從祀問題——以陸桴亭為中心的考察》。報告指出:陸桴亭與顧亭林在《五經(jīng)》、《四書》與理學書的關(guān)系論定上非常相似。陸桴亭認為,就體例而言,《五經(jīng)》非理學書;然又以為《五經(jīng)》“不謂之理學之書不可”,此與亭林“古之所謂理學,經(jīng)學也”之說相近。桴亭又以《四書》為理學諸書之祖,此又與亭林“圣人語錄為學問之本”之說頗同。這種對“理學”“語錄”的認識影響到對《道學傳》設(shè)置的看法。陸桴亭、黃梨洲皆對《道學傳》的體例設(shè)置持否定意見,但二人用心則有不同。陸桴亭反對以道學作為名目標榜,不愿看到此舉導(dǎo)致學術(shù)紛亂、各陷門戶之見。黃梨洲則將《道學傳》視為對《儒林傳》之分裂,且懷有為陽明爭地位,貶黜薛文清、胡敬齋等程朱一系學者之私心。如果說《道學傳》是從史書方面體現(xiàn)對儒學傳統(tǒng)的解釋,文廟從祀則從制度方面體現(xiàn)對圣人之學的解釋。在文廟從祀方面,陸桴亭反對專以老儒、經(jīng)生從祀孔子,認為如此則不免偏于文學一科而多學究氣,故欲以孔門四科為標準開廣儒門。而其終衡諸德行一科,亦可自糾其從祀人選冒濫之失。黃梨洲從氣節(jié)、事功著眼,為韓琦、范仲淹等七人爭從祀地位,此與桴亭有接近處。顧亭林則專主文學科,注重從傳注上論從祀。在本場會講中,丁老師提醒說,需要考慮“《道學傳》設(shè)置”與“文廟從祀”二者之間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另外,丁老師說道,《明儒學案》是黃梨洲的私學著作,未能平心而為之。梁任公以為,若由陸桴亭來作一版《明儒學案》肯定會比黃梨洲的更可取,老師對此看法表示深以為然。
本屆理學班本有望在線下舉辦,但終因疫情影響而轉(zhuǎn)移線上,少師友相聚之樂,頗為遺憾。希望大家懷著希賢希圣的勇氣與信心,學顏、曾之所學,在相與勉勵、篤實進學中期待來年的相會。
責任編輯:近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