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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煌明】朱熹哲學研究的批判與反思:“心統(tǒng)性情”的意象詮釋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1-03-20 15:43:28
標簽:心統(tǒng)性情、意象詮釋、朱熹哲學

朱熹哲學研究的批判與反思:“心統(tǒng)性情”的意象詮釋

作者:李煌明

來源:《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3期

 

作者簡介:李煌明,男,福建上杭人,云南大學哲學系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為宋明理學、少數(shù)民族哲學,云南昆明650091

 

內容提要:“心統(tǒng)性情”是朱熹心性論的樞要與綱領,然而當如何詮釋卻是難題,當前學界至少有三種互不相容的意見。從意象詮釋出發(fā),理解“心統(tǒng)性情”的前提便是“即心即道”天人合一。依本源結構而推之,朱熹諸多說法,只是所指輕重不同,各有地頭說。意象詮釋的宗旨與核心就在“大道即詮釋”,詮釋之言就是大道之意的彰顯,以“意-象-言”這一本源結構之象為橋梁和中介。最后,以此為立場,主要從3個方面反思和批判當前朱熹哲學的研究:一是詮釋的全攝性和超越性,二是詮釋的簡約性和原則性,三是詮釋的整體性和一貫性。

 

關鍵詞:朱熹哲學/心統(tǒng)性情/意象詮釋/方法反思Zhu Xi's philosophy/human spirituality includes reason and sentiment/interpretation of Yi-Xiang/methodological reflection

 

于朱熹哲學,“心統(tǒng)性情”是其“綱領”與“規(guī)模”“總腦”與“樞要”。但是,究竟當如何理解這一重要命題呢?是“兩分”還是“三分”?是“縱貫流行”還是“靜涵橫攝”?此“心”是形上還是形下?“心”與“性”是一還是二?“心即理”與“心具理”是什么關系?“心”是理還是氣?“心”與“太極”又是什么關系?在朱熹文本中,還有許多相關或相似的提法,如心主性情、心貫性情、心兼心情、心包性情等,這些與“心統(tǒng)性情”是什么關系?表面上這是朱熹哲學概念命題的理解問題,但實質上卻是詮釋方法的理論問題,隱含的則是本體問題,悟道問題,是哲學特質與民族精神的問題。文章以“心統(tǒng)性情”為著眼點,從4個方面展開:一是陳述當前學界對“心統(tǒng)性情”的爭論與分歧;二是簡述“意象詮釋”理論的核心與特質;三是從“意象詮釋”出發(fā),對“心統(tǒng)性情”作出重新詮釋;四是通過“心統(tǒng)性情”的詮釋問題,對當前朱學研究作一方法的反思。

 

一、爭論與分歧

 

據(jù)朱熹說,“心統(tǒng)性情”一語,出自張載。《近思錄》載:“心統(tǒng)性情者也。”并注說,此語出自張載,源自《性理拾遺》①。但具體之究竟及張子之本義,皆已不可得而知之。不過,朱子對此則是高度贊揚,推崇備至。在《朱子語類》中,朱子說:“伊川‘性即理也’,橫渠‘心統(tǒng)性情’二句,顛撲不破?!雹谟终f:“‘惟心無對’‘心統(tǒng)性情’。二程無一句似此切。”③還說:“橫渠‘心統(tǒng)性情’一句乃不易之論。孟子說心許多,皆未有似此語端的,仔細看便見。其他諸子等書皆無依稀似此?!雹?o:p>

 

在朱熹看來,“心統(tǒng)性情”實是“顛撲不破”的“不易之論”,也是張載最重要的哲學貢獻。上自孟子,下至二程,皆無出其右者。朱熹對張載“心統(tǒng)性情”的評價之高,由此可見。真實的評價總是有感而發(fā),朱熹對此的評價確實源于自己深切的體會,與其思想發(fā)展歷程有非常密切的關系。朱熹說:“舊看五峰(胡宏)說,只將心對性說,一個情字都無下落。后來,看橫渠‘心統(tǒng)性情’之說,乃知此話大有功,始尋得個‘情’字著落,與孟子說一般。”⑤那么,朱熹哲學中的“心統(tǒng)性情”,當如何理解呢?就其本質而言,是心、性、情三者的含義與關系問題。就其關鍵而言,問題在于當如何理解此“心”。然而,在這些問題上,當前學界似乎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可謂蜂飛蝶舞,諸說紛紛。

 

在《心體與性體》一書中,牟宗三指出,朱子“心統(tǒng)性情”有橫說與縱說二義。但是,其縱說“心與情為一邊,性為一邊,實只是性情對言,‘心統(tǒng)性情’并無實義……其實義是在橫說處?!雹抻纱?,牟宗三指出,“心統(tǒng)性情”是“心性情三分,理氣二分”的架構,朱子的道體、性體是只存有而不活動的理,心情神俱屬于氣。故說,朱子哲學是一個“靜涵靜攝”的系統(tǒng),而朱子所論之道德為他律道德。⑦

 

在《朱學論集》中,陳榮捷針對牟宗三之說,提出了三點批評:其一,“心性情三分,理氣二分”說,不僅把“仁”肢解了,更是把“仁”定死了。其二,所言之理“只成一屬于存有論的存有之理,靜擺在那里”,這種理解是錯誤的。朱熹的“理”是具體、活潑而有力的。“在程朱仁乃生生之力,心生道也。今以為枯死,未得為平?!逼淙?,以為朱熹只是局守伊川路線,不合孔孟與其他宋儒所契悟之立體直貫之系統(tǒng)。明道與象山“心即理”之心是本心,而非朱子“心統(tǒng)性情”之心。于此,陳榮捷指出,牟宗三根本的錯誤在于:“牟氏心即理之立場與朱子性即理之立場,根本不同,自然格不相入?!倍遥诼肪€問題上,陳榮捷引錢穆之語進一步說明:朱熹亦非只局守伊川,而是“兼伊川象山之意”,后人必歸朱子于伊川一邊,謂其與象山異,其實猶是辨析未精。⑧

 

在《心靈超越與境界》中,蒙培元指出,當前學界對朱子之“心”的理解是片面的,表現(xiàn)為“性屬理,心屬氣”的分界。錢穆、馮友蘭、牟宗三等在這一問題上并無實質的區(qū)別。他們都主張:性是形而上者,心是形而下者,心只是作用,不是本體。換句話說,朱熹關于心的學說,仍然屬經(jīng)驗層次,不具有形上意義。⑨由此,蒙培元提出三點意見:一是,以“性屬理,心屬氣”概括朱熹關于心的全部學說,未免太過簡單;二是,作為整體的“心”,理應包括體與用,形上與形下兩個層面;三是,從形下看,性屬理,心屬氣;從形上看,心即性,心即理?!斑@一點朱熹雖然經(jīng)常說,但人們卻常常忽視了。”⑩此外,蒙培元還特別指出,當前的一種錯誤理解:“有人把朱熹的心體理解為心以性為體,而心自身仍然是形而下者。這樣一來,心與理仍有內外之別?!?11)最后,蒙培元做了一個總結:“心靈(貫)上下也就是心兼上下,既不能僅僅理解為形而下者,也不能僅僅理解為形而上者??梢詮男味碌姆矫嫒フf心,但不能說心就是形而下者?!?12)

 

顯然,蒙培元以“心貫體用”為立場,主要批評了“心屬氣”觀點的片面性。但在“心體”和“心性”關系問題上,則是直指陳來。在陳來《朱子哲學研究》一書中,也可以清楚地看到這一點。為此,對蒙培元的觀念,陳來也提出了三點反駁意見:一是,重申“心”“性”兩個概念的內涵。“心”是一個標志現(xiàn)象總體的范疇,只是一個現(xiàn)實的、經(jīng)驗意識的概念,只是一個感應知覺之心;“性”則是一個標志本質的范疇,無論如何也不能被賦予任何心的功能。(13)為此,陳來強調:“這兩個概念及其所用以表征的對象絕不是同一個層次上的?!倍?,指出將心與性混為一談的錯誤?!靶闹w是性,但不可說心即是性,即是理。如果認為心之體是性因而心即是性,那顯然是難以成立的。”(14)而且,心之未發(fā)已發(fā)與性情之未發(fā)已發(fā),并非一事。心之未發(fā)便是性,這是對朱子的誤解,“是絕對不可以的”。(15)三是,否定“本心”說?!皵喽ㄖ祆溆幸孕臑橛钪姹倔w的思想是沒有根據(jù)的”(16),而且“事實上在朱熹哲學的結構中并不需要‘本心’這一類概念”。(17)

 

然則,在《朱子哲學思維的發(fā)展與完成》中,劉述先依牟宗三“接著講”,充實和完善了心性情“三分橫攝”論。其主要觀點,可概括為以下3個:一是,闡述了朱子的橫攝系統(tǒng)。“情是形而下的一層,性是形而上的一層,心則兼攝形上、形下一層。孟子的縱貫系統(tǒng)遂轉變成為朱子的橫攝系統(tǒng)?!?18)二是,指出“心統(tǒng)性情”的地位。心性情的三分架局是朱子思想的大指,其晚年思想雖有變化,“但無有逾于此一基本規(guī)模者”。(19)三是,提出“心”的“樞紐性”?!靶牡挠^念在朱子的思想中乃占一樞紐性的地位,而朱子終生服膺橫渠心統(tǒng)性情之說?!?20)甚至說:心是理與氣之間的橋梁。(21)特別令人注目的是,劉述先認為:“心統(tǒng)性情”之“心”“就其為一經(jīng)驗實然之心而言,心肯定是氣”(22);但是從工夫的層面上說“超越的本心”“毫無疑問的乃是由于朱子思想內部的要求,必須把心當作他的哲學思想的樞紐點?!?23)

 

二、大道與詮釋

 

由前所述,僅朱熹“心統(tǒng)性情”的詮釋便已有3種:三分說、心具說(心具性)、心即說(心即性)。然則,這些爭論與分歧只是表面的,其根本與實質卻是如何理解“詮釋”的問題,是方法論的問題,是哲學觀的問題。一如前賢指出“本體即方法”,這便指出了方法與本體的內在同一性。方法是本體的彰顯,本體是方法的依據(jù)。對中國哲學而言,“道”,既是本體境界,也是修養(yǎng)工夫,還是表達與言說,故而本體、方法與詮釋,乃至工夫、境界,都不過是“道”的變化與彰顯。故而,本體、方法、工夫、境界、行為、詮釋,莫不圓融渾淪,所謂“吾道一以貫之”。這便是道外無物,道外無理,道外無事,貫乎一切而至大無外,故曰“大道”。換言之,詮釋便是對本體之道的表達和彰顯,而這種表達與彰顯便包含了思維與方法;返之,大道便是詮釋的依據(jù)與原則,起始與歸宿。由此,不僅本體即方法,而且大道即詮釋。

 

作為哲學觀,本體是具有民族性的,故而思維、方法與詮釋,不僅具有普遍性,而且也具有民族性。為此,中國哲學的詮釋與方法,自當源自中國哲學的本體之道,遵循中國哲學的本體之道,同時彰顯中國哲學的本體之道。那么,中國哲學是如何表達和彰顯本體之道呢?其最具代表性的莫過于“立象盡意”。其核心便是“明象”,故王弼說“盡意莫若象”?!断缔o》說,易是涵蓋萬物,彌綸天地之道,故說易即是道,合之曰“易道”。眾所周知,《周易》64卦,有一共通的結構:卦名-卦畫-卦辭(爻辭)。而《周易》正是通過這一結構,來表達和彰顯易理。為此,易理便是“意”,而卦名-卦畫-卦辭所組成的“結構”便是“象”。所謂“盡意莫若象”,便可理解為:上述這一結構(象)是表達和彰顯“易理”(意)最好的方式方法。

 

然而,卦名-卦畫-卦辭3者,正與意-象-言一一對應。這可不是作者憑空杜撰,而恰恰是《易傳》對《易經(jīng)》的詮釋。文章不過是將其突顯出來,加以系統(tǒng)地闡述而已。以象顯意,是立象以盡意;以言顯象,是鼓舞以盡神。由大道即詮釋,意-象-言這一結構,既是本體之道的流行和彰顯,也是圣人之意表達的方法?;谶@一結構而展開的詮釋,便是“意象詮釋”;同理,基于這一結構而展開的道論,便是“意象哲學”。通過這一結構進行理解和詮釋的思維方式,便是“結構思維”或“象思維”。為此,我們把“象”理解為“結構”,稱其為“結構之象”。不過,此所謂“結構”不僅指形式也指內容,是形式與內容的統(tǒng)一,因為“象”是含“意”的,所謂“象中有意”。如果分開看,就會更清楚。象者意之顯,這是說象是意的彰顯形式;象者顯之意,這是說象是已經(jīng)彰顯的意。

 

由于叩兩取中的思維觀念,中國傳統(tǒng)最為重視的是居中的“象”,將言和意都收攝于“象”中。此“象”便是大眾非常熟悉的陰陽合一的太極圖。太極圖便是一個具有陰陽動靜,包含時位縱橫的易道結構。一如朱熹所說,“動靜不同時,陰陽不同位”。(24)可見,太極圖包含陰陽兩性、動靜二態(tài)、時位兩向的結構,是一個縱橫交錯的立體“十字”結構,這也是本體之意的彰顯。這便是易的對待與流行。位有左右內外,這是對待,是橫攝;時有源流先后,這是流行,是縱貫。這便構成了易道的“十字”系統(tǒng):以象為樞紐,橫向是一個意-象-言,縱向也是一個意-象-言。

 

易道即詮釋,故而這個立體“十字”系統(tǒng),既是易道的系統(tǒng),也是詮釋的系統(tǒng)。如果將詮釋對象限定于文本,那么,文本與讀者便是物我主客的橫向對待關系,文本是“意”,詮釋便是“言”,在文本與讀者之間的便是“象”,而此“象”卻是縱向的“意-象-言”結構。為此,溝通文本與諸者之間的“象”便包含了3層,這也就是“結構三象”。(25)在“意”是本體之象,“理一”之象,未顯之象,方圓之象,是深層結構;在“象”是陰陽之象,變化之象,幾微之象,動靜之象,是中間結構;在“言”是萬物之象,“分殊”之象,形色之象,是表層結構。此3層的結構之象,既是三也是一,這便是結構之象的“理一分殊”。(26)

 

意象詮釋正是依據(jù)結構三象的關系而展開,或說此結構三象的循環(huán)流轉正是意象詮釋的核心內容。就總體而論,易道最大的特征便是其流轉性,生生不息,周行不殆,所謂“天地之大德曰生”。就其流行之全體而言,易道的結構系統(tǒng)是意-象-言;就其時位之分別而論,意、象、言三者任何一個都是易道,不過是在不同時位中的具體變化。所謂循環(huán)流轉,便是由意而象,由象而言,一似由理一到分殊的推理與流行;物極必反,故由言而象,由象而意,有如自分殊到理一的歸納與超越。大道即詮釋,故大道上下反復的流轉也就是詮釋的循環(huán)或說是理解和詮釋的循環(huán)。因為流轉所以圓融;因為圓融所以渾淪。故易道有3性,因有整體的流轉性故有結構的圓融性;因為結構的圓融性故有形態(tài)的渾淪性,此三者正是意象詮釋的3個原則。以意觀之,象和言都在意中,故詮釋和結構就在本體之中,是未開未顯;以象觀之,言和意都在象中,故詮釋和本體就是結構之中,是半開半顯;以言觀之,意與象都在言中,本體與結構就是詮釋之中,是全開全顯。這便是意象哲學和意象詮釋中,本體(意)、結構(象)與詮釋(言)三者一體圓融的關系,這也正是理學家們所說的“體用一源,顯微無間”。為此,意象詮釋便是以結構之象彰顯本體之意的詮釋;而意象哲學則是以結構之象理解本體之意的哲學。

 

有學者對此提出了質疑:意-象-言這么一個簡單的結構是否具有普遍性呢?依此而推是否具有可靠性或有效性呢?既然易道具有普遍性和根源性,故而其結構意-象-言也具有普遍性和根源性。既然這個結構具有普遍性,故而可以推而廣之?;蛘f,正因宇宙萬物具此同構性,所以依據(jù)這一結構進行理解和詮釋,便具有合理性和有效性。對此具有普遍性和根源性的易道結構,我們便稱其為“本源結構”,簡稱為“源結構”或“元結構”。然則,意象詮釋是一個有待完善的、復雜的理論系統(tǒng),此處只能簡要地說說本源結構的3個特征。易者,一名而含三義:簡易、不易、變易。此三義,非止說易這一概念有3種含義,更是說易道兼有3種特性,是三性的圓融渾淪。既然本源結構是易道的結構,為此,意-象-言這一本源結構也具此3特征。這一結構是易道的彰顯,易道的彰顯便是詮釋,所以本源結構的特征也就是意象詮釋的特征。

 

“簡易”,是說這是一個非常簡潔的結構,是一個高度凝練和概括的結構,是古人經(jīng)驗和智慧的總結?!断缔o》說,“易則易知,簡則易從”(27)。因為這是一個極為簡單的結構,所以容易理解和把握,便于運用和推廣。“不易”是說這是一個具有穩(wěn)定性和規(guī)律性、根源性、貫通性、普遍性的結構。無論具體如何千變萬化,本源結構則是變中的不變者,所謂“寂然不動”“不易之?!薄U蚱渚哂衅毡樾?,故而可以“推而行之”?!白円住?,是說這是一個靈動活潑、可化可裁的結構,而不是一成不變的僵化結構,所謂“唯變所適”?!翱苫保钦f這個結構不變而意象言具體所指的內涵是可變的。如理-氣-物,心-意-事,意-象-數(shù),虛-氣-物等等各不相同,但其結構不過是“意-象-言”?!翱刹谩保侵高@個結構本身的收放自如,可依實際而作損益。三可成二,二可成一;一可變二,二可變三。意-象-言,可裁成意-象或言-意;可以收在三者任何一個之中,或意或象或言。

 

三、對待與流行

 

簡而言之,意象詮釋是結構的詮釋,是從意-象-言這一整體結構出發(fā)的詮釋。這便是我們所說的“先立乎其大”的詮釋原則:以結構為先,以結構為大的整體性原則。為此,對于“心統(tǒng)性情”的意象詮釋,其首要者便是先理出其總體結構。如何才能理出總體結構呢?自然得由分殊而理一,自局部而整體,從點滴積累到豁然貫通。但是,如果將理解與詮釋分開說,那么這只是“得意忘象”,是理解的深入,是觀念形成的歷史過程。在方向上,詮釋與理解恰恰相反,是“立象盡意”,是由理一而分殊,由總體而局部,是對已有觀念的彰顯。然而如果將理解與詮釋合著說,那便是“大道即詮釋”。大道的上下流轉,便是詮釋的反復循環(huán)。為了讓讀者更易理解,也讓問題更為清楚,有時也有必要將觀念形成的歷史過程加以陳述。這也是結構與歷史的同一性:結構是歷史的積淀,歷史是結構的展開。

 

朱熹說:“自心而言,則心為體,敬和為用;以敬對和而言,則敬為體,和為用。大抵體用無盡時,只管恁地移將去。如自南而視北,則北為北,南為南;移向北立,則北中又自有南北。體用無定,這處體用在這里,那處體用在那里?!?28)所謂“移將去”,便是推開去,依此相推。自是將體用移將去,但并不是將體用具體內涵移將去,具體內涵是一定的,是無法移將去的,故而所推所移者,實乃體用這一結構模式。這便是結構思維,也是同構思維。這既是意象詮釋的核心,也是理解朱熹哲學的關鍵。

 

“心統(tǒng)性情”是朱熹心性論的綱領與總腦,這是“心”的樞紐作用所決定的,學界對此并無分歧。為此,朱熹的“心統(tǒng)性情”實質上是心性情三者的關系問題。以意象詮釋觀之,這便是心性情三者所組成的結構問題。在這一問題具體展開之前,卻先有個前提性或基礎性的問題:論述的先后主次。由大道即詮釋,故而論述的主次先后,非止是論述問題,更是大道的體用源流問題。概而言之,朱熹心性論的先后主次觀點有三:以心為先、以心為主、以心為大。

 

于此,朱熹說:“人多說性方說心,看來當先說心?!裣日f一個心,便教人識得個情性底總腦,教人知得這道理存著處,若先說性,卻似性中別有一個心。橫渠‘心統(tǒng)性情’語極好?!?29)為何要先說心而后性情?因為心是性情底總腦與存處,而這正是“心統(tǒng)性情”的內涵和價值所在。心是總腦與存處,是“管攝主宰者,此心之所以為大也”(30)。這正是“先立其大”的思維與方法。對“先立其大”的重要性,朱熹說:“為學須先立得個大腔當了,卻旋去里面修治壁落教綿密。今人多是未曾知得個大規(guī)模,先去修治得一間半房,所以不濟事?!庇终f:“大處攻不破,縱零碎理會得些少,終不快活?!?31)

 

這不是無心之語,隨口一說,而是朱熹經(jīng)驗總結和深切體會。1167年(丁亥之悟),朱熹便已指出,若理會了一個“心”字,則“知浩浩大化之中,一家自有一個安宅,正是自家安身立命、主宰知覺處,所以立大本、行達道之樞要?!比粑蠢頃谩靶摹弊郑闳珶o主宰樞要,觸處窒礙,終不該貫,故曰“手忙足亂,無著身處”“殊無立腳下工夫處”。(32)1169年(己丑之悟)春夏之際,朱熹《答張欽夫》一書,更進一步指出:心性論不僅以心為先,而且以心為主。書曰:“然比觀舊說,卻覺無甚綱領。因復體察,得見此理須以心為主而論之,則性情之德、中和之妙,皆有條而不紊矣?!?33)以性為主之舊說,不得綱領與樞要;而今以心為先為主為大,再論性情體用、未發(fā)已發(fā),則提綱振領,有條不紊。

 

綜上,以心為先,以心為主,以心為大,已是朱熹心性論詮釋的三大原則。然而此“心”究竟如何?朱熹說:“心之全體,湛然虛明、萬理具足,無一毫私欲之間。其流行該遍,貫乎動靜,而妙用又無不在焉。”(34)“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35)?!疤撿`洞徹,萬理咸備”(36)。由上,朱熹所謂“心”有三性或三用:虛、理、靈。虛是指心的自我超越。以損觀之,無一毫人欲之私,故潔凈空闊;以益觀之,格外在之物致吾心之知,是日益積淀。理是指心的圓滿自足,自我主宰,此心萬理咸備,攝盡一切,故說是“該”。該者,賅也,完備也,孟子所謂“萬物皆備于我”。所謂“主宰”便是心以理為主宰。靈是指心的自然流行,貫通遍在。

 

“心統(tǒng)性情”之“統(tǒng)”,自不當外乎心之妙用。以心之德性或妙用推之,“統(tǒng)”之義亦有三:向上超越,是心之潛藏含攝,可謂“心攝性情”或“心含性情”;向下貫通,是心之流行發(fā)用,可謂“心貫性情”或“心通性情”;自足主宰,是心之寂然不動,可謂“心主性情”或“心妙性情”。如果此一詮釋多出于“本源結構”的臆想與推測,那么成于1172年或1173年的《仁說》便已確定無疑。文章開篇即曰:“天地以生物為心者也,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以為心者也。故語心之德,雖其總攝貫通無所不備,然一言以蔽之,則曰仁而已矣?!笨梢?,心之德有三:一曰總攝,二曰貫通,三曰圓滿或至善(無所不備,仁而已矣)。此三者與前文所論,實相符契。推開去,是此心貫通,故說“春生之氣無所不通”“惻隱之心無所不貫”;收攏來,是此心含攝,故說“元無不統(tǒng)”“仁無不包”;總而言之,則說“一心之全德,萬善之總名”(37)。

 

然則及其具體之展開,“心統(tǒng)性情”又有時位縱橫之分別。朱熹說:“以其體謂之易,以其理謂之道,這正如心性情相似。易便是心,道便是性?!庇衷唬骸捌潴w則謂之易,在人則心也;其理則謂之道,在人則性也;其用則謂之神,在人則情也。所謂易者,變化錯綜,如陰陽晝夜,雷風水火,反復流轉,縱橫經(jīng)緯而不已也?!?38)關于“其體則謂之易”的“體”,原本朱熹解釋為“體質”(39)“形體”(40),后來修正為“該體用”的全體說。朱熹與其學生人杰有段對話,人杰云:“向見先生云,體是形體,卻是有形氣說,不如說該體用者為備耳。”朱熹答:“若作形氣說,然卻只說得一邊。惟說作該體用,乃為全備,卻統(tǒng)得下面‘其理則謂之道,其用則謂之神’兩句。”(41)

 

由前論,意象詮釋,實質便是結構詮釋,是以本源結構為中介之象的詮釋。以結構觀之,易即心,是一反復流轉而縱橫經(jīng)緯者,故心性情三者的關系正要從這一共通結構才能得到理解和說明??v者為經(jīng),是流行貫通,是錯綜變易;橫者為緯,是對待含攝,是相對交易。于此,朱熹說:“心須兼廣大、流行底意看,又須兼生意看。且如程先生言:‘仁者,天地生物之心?!惶斓乇銖V大,生物便流行,生生不窮。”(42)“陰陽有個流行底,有個定位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便是流行底,寒暑往來是也。分陰分陽,兩儀立焉,便是定位底,天地上下四方是也。易有兩義:一是變易,便是流行底;一是交易,便是對待底?!?43)故說:“直看是一般道理,橫看是一般道理,所以謂之‘易’?!?44)

 

就結構的縱貫論,性與情,體現(xiàn)為“時”,指源流先后,因時而化。此所謂“性”,是“合理氣一袞說”,是“實性”,故說“性即氣,氣即性”(45)。心即是易,故而心在縱向的變化或流行過程表現(xiàn)為:意-象-言。在朱熹哲學中,則體現(xiàn)為:理-象-辭,或理-意-事,或理-氣-物,或性-情。朱子說:“‘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體用一原,顯微無間。觀會通以行其典禮,則辭無所不備?!耸且粋€理,一個象,一個辭。”(46)典章制度便是“言辭”,是有形有象的形下具體之“物”。又如朱子說:“未動而能動者,理也;未動而欲動者,意也?!?47)

 

因此,朱熹說:“性是未動,情是已動,心包得已動未動。蓋心之未動則為性,已動則為情,所謂‘心統(tǒng)性情’也。欲是情發(fā)出來底。心如水,性猶水之靜,情則水之流,欲則水之波瀾,但波瀾有好底,有不好底?!?48)“性”是“心之未動”,是“水之靜”,是渾淪一太極,其中含攝仁義禮智。一如朱熹在《太極圖說解》中所說的,是“本然之妙”的太極,是“性之本體然”(49)。故就易之縱向流行觀之,性與情只是一心之寂感,所謂“未發(fā)已發(fā)”“未動已動”?;蛘f,縱向之性情,便是流行之體用,是源流先后關系,是根苗關系,是生成關系,一似太極生陰陽,理生氣。故說:“蓋理之與氣雖同,畢竟先有此理而后有此氣?!?50)又說:“易之有太極,如木之有根”(51)“性是心之體,情是心之用。性是根,情是那芽子?!?52)

 

就結構的對待而論,性與情,體現(xiàn)為“位”,如左右、上下、內外,是“相對說”“分開說”,而不再是“一袞說”。此所謂“性”是將理與氣分別說,相對說,故而此“性”是離氣說,是事物固有的、根本的屬性或德性,包含有定則、條緒、秩序、紋路之義。但要特別指出,理則等諸義只是“性”的其中一種,不能把性與理則完全等同。此“性”指心之德而非心,水之性而非水,藥之性而非藥?!扒胰缪怨猓罕赜戌R,然后有光;必有水,然后有光。光便是性,鏡水便是氣質。”(53)就具體一物之中,而指其形而上下者,一如光不能離開鏡與水來說,只是“要得分明,又不可不拆開說”(54)。這時,性理與情氣,是異質的“二物”,一如“理在氣中,如一個明珠在水里?!?55)故說:“所謂理與氣,此絕是二物,但在物上看,則二物渾淪,不可分開各在一處,然不害二物各為一物也?!?56)既然此處所說的“性理”是以“位”言,而非以“時”言,自然無所謂“先后”,故而先后之問,乃于“位”求“時”,已然糊涂,又何必“邏輯在先”呢。

 

簡之,在對待中,性是指虛理,故說“性是合當?shù)住薄昂先绱说祝皇抢怼薄笆翘焐稍S多道理”。(57)這便是許多學者所說的“性理”——只存有不活動,不能有作為的,(58)只是原理、秩序,法則、規(guī)律(59)。故對待之性,可以指心所具有的條理,故說:“心以性為體,心將性做餡子模樣?!庇终f:“心譬水也。性,水之理也?!?60)就這一意義上說,“心之體是性,但不可說心即是性,即是理”(61)。同樣,此時之性情體用,可以說是內外關系。如朱熹做了一個形象的比喻:“凡物有心而其中必虛。如飲食中雞心豬心之屬,切開可見。人心亦然。只這些虛處,便包藏許多道理,彌綸天地,概括古今。推廣得來,蓋天蓋天,莫不由此,此所以為人心之妙矣。理在人心,是之謂性?!?62)心之虛空處,是“內”,一似“性”;心之形,是“外”,有如“氣”或“情”。然統(tǒng)之則是一心,故心統(tǒng)性情,便是心兼性情或心包性情。

 

四、批判與反思

 

朱熹指出:“文字須活看。此且就此說,彼則就彼說,不可死看。牽此合彼,便處處有礙?!痹谥祆湔軐W中,許多重要概念都“各有地頭說”“當活看”。既可說“心為太極”,亦可說“心具太極”。(63)既可說“仁”是“心之德”,也可說是“生物之心”。但是既要知其然,更當究其所以然。一如朱熹說:“今人往往以心來說性,須是先識得,方可說?!?64)心即是道,是一循環(huán)流轉的,概念也隨之變化,故說是靈動活潑底,不可死看,不可執(zhí)定,更不牽此合彼。

 

但是,概念的靈動性與變化性,不是隨心所欲,胡說亂解,而是有其規(guī)律和依據(jù),這便是結構的穩(wěn)定性。一如朱熹指出:“大抵體用無盡時,只管恁地移將去……體用無定,這處體用在這里,那處體用在那里。”(65)體用具體所指是靈動變化的,而且各各不同,但是體用結構卻是相對穩(wěn)定的,具有超越性和貫通性,故而可以推而行之,只管由此到彼“移將去”。在中國哲學中,概念的靈動性不能離開結構的穩(wěn)定性,而且只有通過結構來彰顯概念自身。在朱熹哲學中,許多重要概念,如太極、心性、理氣等等,都不止一種含義,隨其時位的變化而具有多種含義。

 

例如,“統(tǒng)體一太極”,乃就道之全體而言,統(tǒng)而言之,徹上徹下,只是一個太極?!靶臑樘珮O”,徹頭徹尾都是心。故說:“心無間于已發(fā)未發(fā),徹頭徹尾都是,那處截做已發(fā)未發(fā)。”(66)“無極而太極”,則就道體而言,指其根源上說,是無形無象的“本體之意”,所謂“太極之妙”“性之本體”?!瓣庩栆惶珮O”,則就“陰陽之象”上說“太極”。然朱熹也說:“那個滿山青黃碧綠,無非是這個太極?!?67)此時已就“物”上說“太極”,一如“形色天性”“日用即道”。故朱熹說:“以兩儀言,則太極是太極,兩儀是用;以四象言,則兩儀是太極,四象是用;以八卦言,則四象又是太極,八卦又是用?!?68)

 

由上,“太極”在朱熹哲學中,有分說,有合說;有虛指,有實指;有就人上說,有就物上說。且如有就心而言,有就道而論,還有指理上說;有就“意”上說,有就“象”上說,還有就“言”上說。如果執(zhí)定其中任一含義,那都將滯礙不通。以概念確定性觀之,太極的諸義在內涵與外延上皆有差別,故而已是四個相互聯(lián)系、相互融貫,但卻彼此不同的概念。為此,中國哲學概念的靈動性與多相性和要求遵守概念同一律的概念思維,二者之間顯然是枘方鑿圓,自然格格不入。正由此,中西概念的對比和互釋,當非常小心謹慎,絕不能想當然地“不言而喻”,乃至簡單比附。例如,將“性”說成是“本質范疇”,把“心”當作是“現(xiàn)象范疇”。若朱熹哲學的研究依此而推,那就要犯前提性和原則性的錯誤。或說,將心性與本質現(xiàn)象對應比附,那是需要證明的,至少得先清楚心性本義,要回到朱熹哲學的文本中去。這種錯誤的實質,正是方法問題。

 

朱熹說:“常人之學,多是偏于一理,主于一說,故不見四旁,以起爭辯?!?69)學界對于“心統(tǒng)性情”的爭論正是如此:不見四旁,執(zhí)定一見,一如瞎子摸象。執(zhí)定己見而自是非他,故而對于文本中的矛盾和差異,直接忽略,視而不見,根本不提。甚而至于,凡是和自己想法不一的,哪怕是文本的原本說法,那也是錯誤的。于是,曲折迂回、牽強附會,所謂“新解”便常常成為“曲解”和“誤解”。換句話說,朱熹哲學如何,朱熹所說是錯誤的,只有自己所說才正確。此根本之問題便是古今的割裂:今人的概念思維與傳統(tǒng)的結構思維,二者之間所存在的差異。由于中國哲學概念的流動性,因此,常常表現(xiàn)為諸說并存,前后不一,“自相矛盾”。故而,詮釋的第一步,便是將所有差異和矛盾完全擺出來。和自己想法不能吻合的“文本觀點”至少必須得有“存疑”的交代和說明。事實上,對于不同不僅要列出,而且需要特別重視,因為這往往是真正的突破和超越處。如果一時確實無法理會,不能強通,不能急躁,而當虛心一意,反復潛玩。

 

例如,朱熹說:“性對情言,心對性情言。合如此是性,動處是情,主宰是心。大抵心與性,似一而二,似二而一。此處最當體認?!?70)這就是說,心與性,可以是一,故而心即是性,所以說:“心性只是一個物事,離不得?!?71)“心性則一,豈有小大!”(72)但是,心與性,也可以是二,故而心不是性,性也不是心,故而說“理與氣,此絕是二物”。何時是“一”,何時是“二”,這就要深入追究,所以說朱熹說“此處最當體認”。深究與體認,便是超越。有學者說,心之未發(fā)便是性,這是絕對不可以的。但是,朱熹本人卻明確肯定。人問:“心之未發(fā),則屬乎性;既發(fā),則情也。”朱熹答:“是此意?!?73)又如朱熹說:“蓋心之未動則為性,已動則為情,所謂‘心統(tǒng)性情’也?!?74)

 

朱熹與陸九淵討論“無極而太極”時,指出:“正以其無方所,無形狀,以為在無物之前,而未嘗不立于有物之后;以為在陰陽之外,而未嘗不行乎陰陽之中;以為通貫全體,無乎不在,則又初無聲臭影響之可言也?!?75)所謂道者,既超乎在陰陽之外,亦行乎陰陽之中。對哲學史的詮釋也是如此:既不離文本和歷史,亦不限于文本和歷史,是謂顯乎其內而超乎其外。真正的詮釋,當有超越文本和歷史之上之外的東西,這便是“有我”,有所見,有所立,是“主宰”“真己”的一以貫之?;蛘f,這正是哲學史詮釋中的“有我”與“無我”問題。有我當以無我來體現(xiàn),無我要以有我來統(tǒng)攝。一個沒有創(chuàng)見的哲學史,既沒有系統(tǒng)也沒有靈魂,故而只能是材料胡亂的堆砌??傊?,真正的詮釋不能只是文本到文本,不是文獻資料的梳理,不是歷史源流的考據(jù),不是概念范疇的訓詁,不是感想隨筆的雜談。

 

例如,對朱熹哲學的闡述,便必然蘊含了一個理論架構在。或許可以橫向展開,如理氣論、心性論、工夫論(知行)、境界論(天人)四個方面,一似“理學的范疇系統(tǒng)”;或許可以縱向展開,如依時間先后闡述朱熹思想的形成與發(fā)展,有如“理學的發(fā)展演變”。但是,無論縱橫,在具體詮釋展開之前,心中得先有個“規(guī)?!迸c“觀念”。當然,這個“規(guī)模”與“觀念”,實質并不是“成見”,而是在閱讀理解朱熹著述中逐漸形成的看法,是“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的積累結果,是對朱熹哲學精神特質、理論面貌的把握和貫通,凝練與概括。心中有了一個規(guī)模與觀念在,便一似“胸有成竹”,畫畫便是將胸中之竹現(xiàn)于紙上,詮釋則是將心中觀念化諸筆端,故說詮釋便是觀念的展開。若是沒有觀念,沒有創(chuàng)見,沒有立論,那詮釋什么?詮釋也就不成其為詮釋,最多不過是文獻整理:將文獻資料分類歸置在恰當或不恰當?shù)拿}下。

 

綜上,“心統(tǒng)性情”的關鍵在于“心”,當以心為先為主為大,這是詮釋原則。心有寂感體用,及其“十字”展開則為縱貫橫攝,這是詮釋綱領。依同構性推之,寂是常理,是定則主宰;攝是藏往,是超越收斂;貫是知來,是流行貫通。這便體現(xiàn)了心性太極虛實二重義:當心即是性時,則說“心為太極”,是合著一袞說;當心包含性時,則曰“心具太極”,是分別相對說。為此,心性太極都“各有地頭說”,不能以其中一義否定其余,故不當以“心兼性情”否定“心貫性情”,亦不當以“心貫性情”解釋“心兼性情”。當然,這是從“意象詮釋”出發(fā)而得到觀察結果,詮釋的差異正體現(xiàn)了方法的不同,甚至是方法自覺的缺失。由此,“心統(tǒng)性情”之爭本質卻是方法問題,是如何理解“詮釋”的問題。

 

雖然,學界也提出了不少方法,如本體詮釋、現(xiàn)象詮釋、基源詮釋、回到原點等等,但如何落實應用到具體研究之中,至少存在3個還需要進一步思考的根本性問題:一是,明確性和易簡性問題。所提方法,在理論闡述上過于復雜和含糊,甚至倡導者自己尚且不明,也未能提供有效的實際應用范例,難免停留在理論構想的層面,故而實際上無法推廣和應用;二是,原創(chuàng)性和恰當性問題。所提方法多數(shù)源自西方哲學,它是否適用于中國哲學,這在本質上依然是“以西釋中”范式;三是,基礎性和一貫性問題。由本體即方法,方法來自本體而指向本體。換言之,方法論的根本在于哲學觀,沒有自己的哲學觀便不會真正擁有自己的方法論,這便是本體與方法的一貫,或說是問題與方法的一貫。如果中國哲學具有民族性和特質性,那么其本體與方法便當與西方哲學存在差異。這是方法的“理一”與“分殊”問題,不當以方法的普遍性抹殺其特殊性。

 

任何一種詮釋方法,終得有個切入處,有個立場與視角。那么,意象詮釋自然也有其入門下手處——大道即詮釋,這便是意象詮釋的核心與宗旨所在。就根本上說,詮釋便是本體的彰顯,是大道的展開。意象詮釋,只是從易道流轉結構切入,試圖以“意-象-言”這一結構三象溝通讀者與文本。故簡言之,意象詮釋便是結構詮釋。易道本源結構與具體理論結構乃是“理一”與“分殊”的關系:本源結構是對萬殊結構的總結與概括;萬殊結構是對本源結構的彰顯和運用。但是,這并不是說:意象詮釋就是最好的詮釋,是唯一的方法。這只是一種方法,而且是一種需要完善的方法,它是否恰當,是否有效,得放在整個中國哲學史的詮釋中進行檢驗。

 

朱熹訓門人說:“今人只是隨所見而言,或見得一二分,或見得二三分,都不曾見那全體,不曾到那極處,所以不濟事。”(76)道理熟透時,自見渾淪周遍,四方八面無不是,千頭萬緒相貫串。自是縱橫自在,收放自如,橫說也如此,豎說也如此,翻來覆去說,都如此。(77)詮釋即大道,故既可自理一而分殊,亦可自分殊而理一,自是活潑潑底,不拘一格。見得全時,便有個綱領,有個條脈結構;到得極處,便有個把柄,有個宗旨約處。一如黃梨洲曰:“大凡學有宗旨,是其人之得力處,亦是學者之入門處。天下之義理無窮,茍非定以一二字,如何約之使其在我?故講學而無宗旨,即有嘉言,是無頭緒之亂絲也?!?78)對于龐大如朱學者,更是如此。以收攝而言,便是“定以一二字”使“約之在我”;以推廣而論,便是要明其全體之綱要與發(fā)展之脈絡。

 

如對朱熹哲學中的“太極”,亦可從概念的分梳入手。將其幾種含義全部梳理出來,始而追問幾種含義之間是什么關系,若此,結構也就呈現(xiàn)出來了。既而,將所概括的結構放在整個朱熹哲學中進行考察,審驗其在本體論、境界論、工夫論中能否一貫。如此循環(huán)反復,到得“極處”時,自然見得“千頭萬緒相貫串”。故朱熹說:“須是縱橫舒卷,皆由自家使得,方好;搦成團,捺成匾,放得去,收得來,方可?!?79)道理生時,常常撅成兩截,墮乎兩端,合時便混,分時又離。到得熟時,便自中道圓融,縱橫自在,收放自如。故朱熹說,心性天命,“不可無分別,亦不可太說開,成兩個。當熟玩而默識其主宰之意可也”(80)心統(tǒng)性情,說成“兩個”已是“太說開”,已然“過”了,更何況心性情三分?

 

大道即詮釋,詮釋即大道。以意象哲學觀之,大道具有三個根本屬性:簡易、不易、變易,亦即超越性(概括性)、原則性(規(guī)律性)、流動性(一貫性)。為此,真正的詮釋也當有此三性。真正的詮釋,來自歷史而高于歷史,來自文本而超乎文本;真正的詮釋,自有一定的規(guī)律和原則,有自己的宗旨和依據(jù),同時,還要揭示出其獨特的精神面貌;真正的詮釋,必有自己的“觀點”和“創(chuàng)見”,而詮釋便是對此的論證,所謂“講出一個道理”,知其然亦明其所以然;真正的詮釋,必有系統(tǒng)性和一貫性,當首尾相接,前后相貫,內在相通。一如馮友蘭指出:“凡真正哲學系統(tǒng),皆如枝葉扶疏之樹,其中各部,皆首尾貫徹,打成一片……惟其如此,所以大哲學家之思想,不但皆為整個的,而且各有其特別精神,特別面目。”(81)

 

注釋:
 
①近思錄[M].鄭州:中州書籍出版社,2008:56.
 
②朱熹.朱子全書(第14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229.
 
③朱熹.朱子全書(第17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3204.
 
④朱熹.朱子全書(第17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3349.
 
⑤朱熹.朱子全書(第14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226.
 
⑥牟宗三.心體與性體(下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432.
 
⑦牟宗三.心體與性體(下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409.
 
⑧陳榮捷.朱學論集[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37.
 
⑨蒙培元.心靈超越與境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294.
 
⑩蒙培元.心靈超越與境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296.
 
(11)蒙培元.心靈超越與境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297.
 
(12)蒙培元.心靈超越與境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298.
 
(13)陳來.朱子哲學研究[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223,249.
 
(14)陳來.朱子哲學研究[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223.
 
(15)陳來.朱子哲學研究[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179~180.
 
(16)陳來.朱子哲學研究[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217.
 
(17)陳來.朱子哲學研究[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248.
 
(18)劉述先.朱子哲學思維的發(fā)展與完成[M].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4:192.
 
(19)劉述先.朱子哲學思維的發(fā)展與完成[M].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4:193.
 
(20)劉述先.朱子哲學思維的發(fā)展與完成[M].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4:224.
 
(21)劉述先.朱子哲學思維的發(fā)展與完成[M].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4:226.
 
(22)劉述先.朱子哲學思維的發(fā)展與完成[M].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4:225.
 
(23)劉述先.朱子哲學思維的發(fā)展與完成[M].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4:225.
 
(24)朱熹.朱子全書(第13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72.
 
(25)李煌明.中庸之道與意象哲學:中國哲學的重構與詮釋[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4).
 
(26)李煌明.意-象-言:意象哲學簡論[J].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5).
 
(27)周易今注今譯[M].陳鼓應,趙建偉,注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582.
 
(28)朱熹.朱子全書(第14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766.
 
(29)朱熹.朱子全書(第14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226~227.
 
(30)朱熹.朱子全書(第14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223.
 
(31)朱熹.朱子全書(第14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277.
 
(32)朱熹.朱子全書(第21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1392.
 
(33)朱熹.朱子全書(第21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1418~1421.
 
(34)朱熹.朱子全書(第14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230.
 
(35)朱熹.朱子全書(第6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16.
 
(36)朱熹.朱子全書(第6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507.
 
(37)朱熹.朱子全書(第23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3279~3281.
 
(38)朱熹.朱子全書(第17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3187.
 
(39)朱熹.朱子全書(第17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3186.
 
(40)朱熹.朱子全書(第17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3187.
 
(41)朱熹.朱子全書(第18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3777~3778.
 
(42)朱熹.朱子全書(第14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219.
 
(43)朱熹.朱子全書(第16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2157.
 
(44)朱熹.朱子全書(第16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2158.
 
(45)朱熹.朱子全書(第14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201.
 
(46)朱熹.朱子全書(第16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2220.
 
(47)朱熹.朱子全書(第13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232.
 
(48)朱熹.朱子全書(第14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229.
 
(49)朱熹.朱子全書(第13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72~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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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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