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風”的原義
作者:馬斗全(陜西省社科院研究員)
來源:《北京日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二月廿三日戊午
??????????耶穌2020年3月16日
古籍文獻中多見的“采風”一詞,如今報刊、網(wǎng)絡更是多見。雖為同一詞,并且同與詩有關,但詞義、用法卻大相徑庭,所以有必要一說。
古人所謂“采風”,“風”即詩,取自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國風”,“采風”即“采國風”“采詩”,其來已久。元結《舂陵行》:“何人采國風,吾欲獻此辭?!眲⒖饲f《圣賢》:“君看國風三百首,小夫賤隸采何嫌?!睏钌鳌端秃蝿撞罚骸爸纺涎膊蓢L,行臺分向浙西東?!薄对娊?jīng)》“國風”系民間風謠,所以又有“采風謠”。戴叔倫《送崔拾遺峒江東訪圖書》:“九門思諫議,萬里采風謠。”劉克莊詩也數(shù)有“采風謠”。通常多說“采詩”。杜甫《題衡山縣文宣王廟新學堂呈陸宰》:“采詩倦跋涉,載筆尚可記?!逼と招荨斗詈汪斖匀耸仭罚骸叭粲霾稍娙?,誣辭收鄙陋?!睏罹拊础洞喝辗瞰I圣壽無疆詞》:“漢典方寬律,周官正采詩?!标扆斆伞兑u美見題郊居十首因次韻酬之以伸榮謝》:“謾欲陳風俗,周官未采詩?!眲⒃住哆\河行》:“憶昔采詩周太史,不間小夫并賤隸。”
周官、太史,指周朝采詩之官,所以又有“采詩官”之說?!短圃娂o事》:“古有采詩官,命之曰風人?!标扆斆伞赌舷獫O父》:“倘遇采詩官,斯文誠敢告?!卑拙右住缎聵犯罚骸爸軠缜嘏d至隋氏,十代采詩官不置?!惫湃艘话阏J為周朝設有采詩官,周以后歷朝不再設。三代以后雖不設采詩官了,但“采詩”事不廢。
封建王朝為何專門設官“采詩”,或曰“采詩”作何用呢?權威解釋,應是《漢書·藝文志》所云:“《書》曰:‘詩言志,歌詠言?!拾分母?,而歌詠之聲發(fā)。誦其言謂之詩,詠其聲謂之歌。故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笨芍饨ㄍ醭O專門采詩官,向民間廣泛采詩,是為了觀風俗、知民情,以正為政之失。
所謂“小夫賤隸”,即指底層百姓。在這方面頗為后世稱道的是唐玄宗。《舊唐書·崔日用傳》載,玄宗手詔曰:“夫詩者,動天地、感鬼神、厚于人、美于教矣。朕志之所尚,思與之齊,庶乎采詩之官,補朕之闕。”由此觀之,唐代“開(元)天(寶)盛世”的開創(chuàng),還有詩壇的“盛唐氣象”,與玄宗采詩以補己闕的詩歌觀不無關系。
唐代未設專門的采詩官,采詩事由相關文職官員承擔,因此拾遺、校書、翰林學士等職務多由詩人擔任。所以白居易《新樂府》《采詩官》序云:“鑒前王亂亡之由也?!遍_頭即云:“采詩官,采詩聽歌導人言。言者無罪聞者誡,下流上通上下泰?!币灾撩鞔?,盧龍云詩仍有“使者采風旌獨行”“使者采風能及遠”句,“使者”即采詩官員。宋代郭祥正《前春雪》:“世無采詩官,悲歌寄鴻鵠。”李光《海外謠》:“世無采詩官,吾言徒感激?!笔歉袊@自己的感慨無人重視,并非埋怨朝中未設采詩官。
顯而易見,古代有些詩人關于民生疾苦和社會問題的幽怨、諷喻之作,是為民代言,主要是寫給最高統(tǒng)治者皇帝看的。白居易《寄唐生》即明言:“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本瓦B詩僧貫休贈僧人之詩《送夢上人歸京》也說新詩“即須天子知”。陸游《柴懷叔殿院世彩堂》:“圣朝若遣采詩官,尚可為公圖不朽?!本詰尰实劭吹健jP心民間疾苦的開明皇帝,也能留意所采之詩。白居易年輕時入仕,竟是因其針砭時弊詩受到憲宗皇帝看重。《舊唐書·白居易傳》載:“所著歌詩數(shù)十百篇,皆意存諷賦,箴時之病,補政之缺。而士君子多之,而往往流聞禁中。章武皇帝納諫思理,渴聞讜言,二年十一月,召入翰林為學士。”白居易逝世后,宣宗皇帝還作詩悼念并予贊揚,可謂最高褒獎。此外,還有皇帝自己留意“采風”的,如開啟“康乾盛世”的康熙帝玄燁,《巡幸杭州》詩開首便云:“東南上郡古臨安,親采風謠一省觀?!?o:p>
如今常用的“采風”,則是就作詩而言,指為作詩而安排的旅游、觀光活動,或往某地游覽、參觀而為作詩宣傳?!安娠L”之“風”,顯然已成“風光”“風物”“風情”“風氣”“風俗”之類詞的“風”。因為是游覽、參觀,其實就是旅游,所以并非作詩的作家這類活動也名之為“采風”,甚至一些旅游團,也冠以“采風”之名。“采風”一詞,有清一代詩人用法皆如唐宋,以至現(xiàn)代陳三立、成惕軒諸名家,也仍用如前人。是知以“采風”謂游覽,乃今人所創(chuàng)用。其實,游覽作詩如果要和“采風”聯(lián)系起來,就應該是元代詩人徐賁《連理木為何坰賦》所云“作詩聊以備采風”。
可知如今所謂“采風”,與古人的“采風”不但相去甚遠,而且有些抵牾。不過,依據(jù)約定俗成、習非為是原則,也不能算錯,可視為變用。
如今把游覽作詩稱作“采風”是可以的,但忘記而廢棄古來采風以反映民生和社會實情的傳統(tǒng),卻是不可以的。詩是最精美的文學樣式,是詩人真實感情和社會現(xiàn)實的形象記錄,天然而有“美刺”和“興觀群怨”特點。所以詩除了頌揚外,還有針砭效用,更應該予以重視。好詩促進社會進步的功用人所共知。如今“采詩”很方便,不必如古代采詩官那樣辛苦便可輕松采得。各級文聯(lián)、作協(xié)的大小官員,理應負起“采詩官”之任,效仿古之采詩官,注意收集反映社會實情和表達百姓情感的好詩,讓詩真正起到其本應起到的作用。
責任編輯:近復
【上一篇】【張茂澤】如何幫助他人發(fā)展?古代先賢這樣說
【下一篇】【程元敏】〈國風〉私情詩宋人說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