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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暉】清華簡《厚父》屬性及時代背景新認識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3-06 20:26:38
標簽:“商書”、《厚父》、清華簡

清華簡《厚父》屬性及時代背景新認識

作者:王暉

來源:《史學集刊》2019年第4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二月十三日戊申

??????????耶穌2020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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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清華簡《厚父》自發(fā)表以來其屬性問題爭議最大,有“夏書”“商書”“周書”三種說法。本文把“之匿王乃渴失其命”讀作“之慝王乃桀失其命”,也就是說該篇所述有禹、啟、皋陶、孔甲、桀等人物及事件,這種歷史背景就完全可以排除“夏書”說;因完全未提到商王及其有關歷史經(jīng)驗和教訓,也不能說是“周書”;其屬性應為“商書”。從《厚父》所反映的天命觀、君臣關系、治民方式及對臣民提出“保教明德”的主張等方面看,這與西周初期武王、成王、周公等統(tǒng)治者的思想觀念是完全不同的,也反映了其篇為“商書”而非“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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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清華簡《厚父》“商書”夏桀“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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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暉,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古文字與先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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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父》見于《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第5冊,[1]自問世以來,學術界對其屬性和時代背景眾說紛紜。大致可分為三說,其一認為反映夏代歷史,為《夏書》佚文;[2]其二認為其篇雖反映夏朝的興亡,但與《尚書·酒誥》和大盂鼎銘關于酒禁論旨相同,為針對商代覆滅而言,故為《周書》而非《商書》;[3]其三為《商書》,認為王為商湯,厚父為其大臣,是以君臣對話體的語書形式而形成的文獻。[4]清華簡《厚父》問世以來,其爭議最大者,亦莫過于其篇之性質(zhì)是“夏書”“商書”,抑或是“周書”?筆者認為,對《厚父》的性質(zhì)和成文時代的研究,要首先對其文所涉及人物、事件、歷史背景,以及所討論的主題有比較準確的把握,但已有成果對《厚父》研究雖有很大的進展,但對文字的解讀仍有一些重要問題尚未解決,特別是“之匿王乃渴失其命”是理解《厚父》一文性質(zhì)十分關鍵的一句,目前對其句的理解解讀是有問題的,以致形成對《厚父》整篇理解不準確,而其篇性質(zhì)的理解也就難以準確。所以拙文從此句的重新解讀說起,然后進一步探討其文的時代背景和屬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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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之慝王乃渴失其命”:夏桀失命新釋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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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簡《厚父》的釋文包括整理者在內(nèi),各家互有差異,筆者根據(jù)自己的理解和看法,結合各家之說,重新釋讀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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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監(jiān)劼(嘉)糹束(績),聞前文人之恭明惪(德)。王若曰:“厚父!遹聞禹川,乃降之民,建夏邦。啟隹(惟)后,帝亦弗(恐)啟之經(jīng)惪(德)少,命咎(皋)繇下為之卿事(士),茲咸又(有)神,能格于上,智(知)天之畏(威)哉,聞民之若否,隹(惟)天乃永保夏邑。才(在)夏之哲王,乃嚴寅畏皇天上帝之命,朝夕肆祀,不盤于庚(康),以庶民隹(惟)政之恭,天則弗斁,永保夏邦。其才(在)寺(時)后王之饗國,肆祀三后,永敘在服,隹(惟)女(如)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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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父拜手稽首,曰:“者(都)![6]魯天子,古天降下民,埶(設)萬邦,作之君,作之帀(師),隹(惟)曰其助上帝亂下民。之匿(慝)王乃渴,失其命,弗甬(用)先哲王孔甲之典刑,真(顛)復(覆)厥惪(德),湳(沉)湎于非彝,天乃弗若(赦),乃述(墜)厥命,亡厥邦。隹(惟)寺(時)下民(恐)帝之子,咸天之臣,民乃弗慎厥惪(德),甬(用)敘才(在)服?!?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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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曰:“欽之哉!厚父,隹(惟)寺(時)余經(jīng)念乃高祖克憲皇天之政工(功),乃虔秉厥惪(德),作辟事三后。肆女(汝)其若龜筮之言亦勿可辶叀(轉(zhuǎn))改。茲少(小)人之惪(德),隹(惟)女(如)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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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父曰:“于(嗚)虖(呼),天子!天命不可漗,斯民心難測。民弋(式)克共(恭)心敬愄(畏),畏不恙(祥),保教明惪(德),慎肆祀,隹(惟)所役之司民啟之;民其亡諒,乃弗畏不恙(祥),亡顯于民,亦隹(惟)骨欠(禍)之卣(攸)及,隹(惟)司民之所取。今民莫不曰余保教明惪(德),亦鮮克以誨(謀)。曰民心隹(惟)本,厥作隹(惟)枼(葉)。引(矧)其能丁良于友人,乃洹(宣)弔(淑)厥心。若山厥高,若水厥淵(深),女(如)玉之才(在)石,女(如)丹才(在)在朱,乃是隹(惟)人。曰天監(jiān)司民,厥征女(如)左之服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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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弋(式)克敬德,母(毋)湛于酉(酒)。民曰隹(惟)酉(酒)甬(用)肆祀,亦隹(惟)酉(酒)甬(用)庚(康)樂。曰酉(酒)非食,隹(惟)神之卿(饗)。民亦隹(惟)酉(酒)甬(用)敗畏(威)義(儀),亦隹(惟)酉(酒)甬(用)恒疒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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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認為“之慝王乃渴失其命”一句,應以整理者之說讀為“之匿(慝)王乃渴,失其命”,有的學者把“之慝王”屬上句,讀為“……惟曰其助上帝亂下民之慝。王乃遏失其命……”,[7]是不對的。“之”是“至”“到”“前往”之義。《論語·憲問》“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邢昺疏云“之,往也,往三子所告之”。[8]“慝王”之“慝”為奸佞之義,是指奸邪之王,“乃”是一個幫助判斷的副詞。[9]而“渴”則是“桀”通假字。這是《厚父》釋讀最關鍵的一個字。“渴”上古韻部為月部,見母;“桀”,上古韻部亦為月部,群母。二者韻部相同,聲紐旁轉(zhuǎn),皆為舌根音,只為清濁塞音之分,所以古漢語中以“曷”為聲符的形聲字常常與“桀”字通假。(1)《詩經(jīng)·衛(wèi)風·碩人》“庶士有朅”,毛傳云“朅,武壯貌”,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云“朅……《韓詩》作‘桀’,云‘健也’”,[10]可知“朅”“桀”音同可以通假。(2)《墨子·備梯》“城希裾門而直桀”,而《墨子·備蛾傅》篇則作“城上希薄門而置搗[楬]”,孫詒讓注云“‘搗’當為‘楬’,字之誤也。楬,杙也”,[11]并云“直與置同,桀與楬同。言城上之人望裾門而置楬也”,“望裾門而置楬者,所以為識別,以便出擊敵也”。[12](3)《左傳》成公二年“桀石以投人”,段玉裁注《說文》“桀”云:“此假‘桀’為‘揭’也,‘揭’,高舉也。”[13]可知“桀”可通假為“揭”。(4)《詩經(jīng)·王風·君子于役》“雞棲于桀”,毛傳云“雞棲于杙為桀”,[14]可知“桀”此義與“杙”相同,是指木樁、木樁。《文選》謝靈運《擬魏太子鄴中集詩八首·劉楨》“朝游牛羊下,暮坐括揭鳴”,李注云“《毛詩》曰‘雞棲于桀,日之夕矣,牛羊下闊?!O曰:‘雞棲于杙為桀?!?,至也?!睢c‘揭’音義同”。[15]可知“桀”與“揭”音同而通假。(5)《莊子·天道》“又何偈偈乎揭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莊子·天運》作“又奚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亡子者邪”,清人王先謙《莊子集解》[16]以為“傑然”即“偈偈乎”,“偈”“傑”音同而假借。(6)近出清華簡第8冊《治邦之道》有“度其力以使之,饑滐、寒暑、勞逸,和于其□[身]……”(簡11-12),[17]其文中“饑滐”之“滐”,整理者讀為“渴”,[18]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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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慝王乃渴”中“渴”為“桀”的通假字,則知“慝王”就是指夏桀,是“失其命”的主語。這句是說奸佞夏王桀隕失了夏之天命。確定此句所說奸慝王就是夏桀,與下文所說內(nèi)容就前后呼應了:“弗用先哲王孔甲之典刑,顛覆厥德,淫湎于非彝,天乃弗若,乃墜厥命,亡厥邦?!边@正痛斥夏桀不用先哲王孔甲的典禮刑罰,顛覆孔甲美德,沉湎于非禮,上天就不再順佑他,夏桀就天命墜失,國家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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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父》雖然有“夏書”“商書”“周書”三種不同的說法,但是絕大多數(shù)學者認為其篇是“周書”,但此說是值得商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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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之匿(慝)王乃渴(桀),失其命”,可見《厚父》一篇寫了夏代最后一位王及其覆滅的情況,前面關于《厚父》屬性的討論,就有了很重要的突破。首先,認為《厚父》為“夏書”的說法明顯就站不住腳了。因為《厚父》篇中的“王”只能是夏末夏桀之后的時代,也就是商初的商王。盡管其篇所蘊含的也是夏代歷史文化,[19]但連夏桀覆滅的歷史都寫出來了,還能說是“夏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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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商書”“周書”二說中,筆者認為“周書”之說亦可排除。原因是《厚父》一文歷述夏代初期禹、啟、皋陶,以及孔甲、桀這些夏王的治民成功經(jīng)驗和覆亡的教訓,若為“周書”,完全不提及商代的經(jīng)驗教訓是不大可能的。以我們今天所看到的《尚書》為例,《酒誥》《大誥》《召誥》《洛誥》《無逸》等書篇中,周初武王、周公、召公、成王等周王和輔政重臣,凡談到前代的經(jīng)驗教訓,無一不是詳商而略夏。此因也容易理解,對周初統(tǒng)治者來說,商代的歷史更為接近,其成功之經(jīng)驗、失敗之教訓,印象和影響更為直接,更為深刻;而夏代則時代已經(jīng)遙遠了,歷史的經(jīng)驗教訓已不是那么直接,影響也不是那么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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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天我們所看到的《厚父》,如果說是“周書”,可以說是反其道而行之了,因為其篇只談夏代不言商代人和事,使人難以理解。但如果說《厚父》是“商書”,則其篇所見人物史實完全符合:《厚父》篇中的“王”自然是商王,厚父是商臣,二人在回顧夏代前期歷史經(jīng)驗,尤其是回顧了夏末夏王桀覆滅的沉痛教訓。其篇應是“商書”基本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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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厚父》主題與西周時上層統(tǒng)治集團政治思想觀念的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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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父》中有“恭明德”“慎厥德”“虔秉厥德”“保教明德”“民弋克敬德”等用語,一些學者便認為這與《尚書》中“周書”所談到重德的思想傾向相同,便認為其篇是屬于“周書”。但我們應該看到,清華簡《厚父》的政治思想都是治理小民的,因“民心難測”,要以統(tǒng)治階層掌握的祭祀權力來控制民眾,要用“明德”來教育民眾,卻沒有一點對統(tǒng)治者自身進行約束和檢查的。但西周的《尚書》《詩經(jīng)》等資料,其政治統(tǒng)治思想主張“天命靡?!薄熬吹卤C瘛薄皯驯P∶瘛钡龋际轻槍y(tǒng)治者自身而提出的要求和約束,卻沒有哪一些是針對民眾而提出的約束或政治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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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初年,武王、周公、成王等姬周統(tǒng)治集團的首領,針對殷商驟然滅亡的歷史,深感不安。首先提出統(tǒng)治者應該“敬德保民”的主張,周初統(tǒng)治者的“敬德”是對統(tǒng)治者而言,而清華簡《厚父》只是用“保教明德”來教育民眾。因此我們不能一見《厚父》篇有“德”字出現(xiàn),就和重“德”的西周時代聯(lián)系在一起。清華簡《厚父》所說只對民眾“保教明德”思想教育,與西周時期形成對上層統(tǒng)治者要求“敬德保民”思想是不同的,這是兩個不同的時代主旋律,所形成的背景和所期盼的目標也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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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jīng)·大雅·文王》先說“商之孫子,其麗不億”[20]——商的子孫增益附麗何止于十萬,但今已被上帝命為周人的侯服之國,感嘆地提出“天命靡?!钡拿}。也進一步感嘆“天難忱斯,不易為王”。[21]“不易為王”即“為王不易”,為什么呢?“忱”是誠信,是說上天是難以講誠信的——上天難以保證你的君權千秋萬代,也是講天命靡常的問題?!渡袝ぞ龏]》篇周公更明確地說:“天不可信,我道惟寧[文]王德延,天不庸釋于文王受命。”[22]文王受天命,是因為文王德行綿長;故周公警告后嗣子孫:“不知天命不易,天難諶,乃其墜命,弗克經(jīng)歷嗣前人恭明德?!盵23]“諶”《爾雅·釋詁》釋為“信也”。屈萬里說:“天難諶,與前文‘若天棐忱’(引者注:指《尚書·君奭》),大誥之‘天棐忱辭’,詩大明之‘天難忱斯’,語意相同,蓋周初常語也?!盵24]屈萬里所說是對的,周初統(tǒng)治者在《尚書·大誥》《尚書·君奭》《詩經(jīng)·大明》諸篇常說“天棐忱辭”“天難忱斯”“天難諶”,“諶”“忱”是誠信、可信之義,“辭”“斯”是語氣感嘆詞“哉”之義,都是講保天命問題上難講誠信?!渡袝ぞ龏]》周公強調(diào)保天命之難,天難以講誠信保你權力地位,除非你繼承了先王的“恭明德”。所以周初統(tǒng)治者講“明德”是針對君王自身,而“恭明德”是保天命的前提。顯然這與《厚父》“天命不可漗”的觀念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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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周初統(tǒng)治者反復強調(diào)君王“敬德”這個周代的時代主旋律。《尚書·召誥》周公對成王說:“王其疾敬德”;[25]“王敬作所,不可不敬德”;并指出夏商之所以亡國,都是“惟不敬厥德,乃早墜厥命”;今王“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26]《尚書·多士》篇說“自成湯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27]《尚書·君奭》也說商代早中期,“天惟純佑命,則商實百姓王人,罔不秉德明恤”[28]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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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何“保民”?周公在《尚書·無逸》篇對“君子”如何“?;萦谑瘛庇泻芎玫恼f明。其篇說:“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彼砸笙韧鯙槔?,殷王中宗,“嚴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懼,不敢荒寧”;殷王高宗,“時舊勞于外,爰暨小人”,“不敢荒寧,嘉靖殷邦,至于小大,無時或怨”;殷王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萦谑瘢桓椅牿姽选?。[29]可見周公總結殷先賢王都是嚴于律己,了解小人的內(nèi)心痛苦,了解稼穡之艱難,不敢貪圖安逸,能夠保護小民并施加恩惠給民眾,不敢侮辱鰥寡老人。并不是以很高的道德標準去要求民眾,教育民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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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敬德”?“明德”的內(nèi)容是什么呢?“敬德”當然有敬重美德之義,但也有警戒惡德之義。周公在《尚書·無逸》中以一個比較確切的例子說明如何“敬德”的問題。周公臨告退前對成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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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眲t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時?!辈秽床桓液4素什宦?,人乃或诪張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眲t信之。則若時,不永念厥辟,不寬綽厥心,亂罰無罪,殺無辜,怨有同,是叢于厥身。[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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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是說,有人對君王說,小人在怨你罵你。那么應該驚惶地“敬德”,屈萬里解釋:“敬德,謹于行為?!盵31]其實,這個“敬”應讀作“儆”,是“警戒”“警惕”的意思?!氨佟笔恰胺睢敝x。這一段是說:君主對待“小人怨汝詈汝”的正確態(tài)度是:針對自己錯誤,他就說:的確是那樣的??!不只是不敢含怒生氣。但有的君主不聽意見,一旦聽到說有人怨你罵你,就相信了,也就不管法令律條了。[32]也不寬大心胸,亂罰無罪之人,殺無罪之人。這樣,怨恨就集中到自己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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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述這些“周書”及“周詩”可見,當時提出的敬德保民思想主張是對上層統(tǒng)治者自身而言,而不是像《厚父》那樣認為“民心難測”,要以“保教明德”“慎肆祀”去教育民眾,管理民眾。所以,從主題和所主張的政治思想觀念看,清華簡《厚父》也不應隸屬于“周書”部分,因為它與西周時的政治思想是完全不同的??梢哉f這是思想觀念主旋律完全不同的兩個時代:一個是用德行教化民眾,是只著眼于對民眾的統(tǒng)治方式;另一個卻是敬重美德、警戒惡德來保護民眾,是著眼于統(tǒng)治者自身的自省行為。因此《厚父》篇不是西周要求上層統(tǒng)治者“敬德保民”時代的作品,而只是為統(tǒng)治者自身利益而強調(diào)民眾要“明德”“慎厥德”“秉厥德”“克敬德”,以便于統(tǒng)治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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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從《厚父》篇思想特征看其時代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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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我們從《厚父》所涉及人物和相關史實,知道其篇屬性應是“商書”,如果我們進一步考察其篇內(nèi)容所反映的時代特點,也可以了解其篇的屬性?!逗窀浮匪从车奶烀^、皇天上帝、“君”“師”等統(tǒng)治上層與民眾之間的關系、統(tǒng)治階層對民眾的看法等皆與西周以來思想認識不同,反映了《厚父》篇在天命觀念、君臣關系、治民思想方面一種獨特的認識,與上文所見《尚書》“周書”中《君奭》《無逸》等書篇思想差距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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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父》篇認為君師等統(tǒng)治者是幫助上帝治理下民的,民心難測,因此統(tǒng)治者的首要任務是以明德、祭祀兩項活動對民眾進行教育。此篇可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從開頭到“用敘在服”,王與厚父探討了夏代從禹、啟、皋陶至孔甲、夏桀統(tǒng)治民眾的經(jīng)驗教訓。第二部分從“王曰:欽之哉”至最后,王與厚父探討了君王治理民眾的經(jīng)驗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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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父》篇是商初某位商王和厚父針對王與大臣們?nèi)绾沃卫硐旅駟栴}進行的討論。其篇中厚父說:“古天降下民,設萬邦,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亂下民?!薄皝y”,《說文》釋“治也……讀與亂同。一曰理也”,段玉裁注謂“與乙部亂同”,[33]“亂下民”實即“治下民”?!熬敝妇?,“師”指官長,這就是說,《厚父》篇強調(diào)君王和各種官長是建立在萬邦下民之上的統(tǒng)治者,是幫助上帝治理下民的?!逗窀浮分械摹懊瘛薄跋旅瘛备拍钆c“上帝”(也包括“天”)以及君王官長是對立的矛盾關系,以此來看待分析才能把握其文深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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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學者也引用《孟子·梁惠王下》中引《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臣,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34]李學勤先生認為《孟子》引《書》就是《厚父》中從“古天降下民”到“惟曰其助上帝亂下民”這幾句話,認為“寵”就是“亂”的訛誤,[35]是對的。但學者們把這些都看作是孟子引《厚父》的內(nèi)容,我認為是不對的。表面上看,《孟子·梁惠王下》引《書》的這六句似乎是同一篇,前后是一致的,但仔細分析,前面六句和后面二句差距還是很大的。前三句基本相同,但第四句《厚父》作“惟曰其助上帝亂之”,《孟子》引為“其助上帝寵之”,雖只有一二字之差,但意思完全相反。且《孟子》下文“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完全不見于《厚父》之文,屬于罪己而德民一類思想,與《孟子》所主張的“民本思想”相同。因此《厚父》之文與《孟子》引《書》不是一二字之差,而是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也許《孟子·梁惠王上》引《書》就是《厚父》,其“寵”是誤讀或誤改;下句則是孟子從其他《尚書》之篇引用的。那么,《梁惠王下》之文應斷句為:“《書》曰:‘古天降下民,設萬邦,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币驗槊献铀稌贰皩欀敝芭c清華簡《厚父》字句相近,后面一句“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完全不見于《厚父》,應該是孟子引用其他《尚書》的篇章內(nèi)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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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父》所說上天“降下民,設萬邦”,安排“君”“師”等上層統(tǒng)治者是幫助上帝治理人民,并認為“民心難測”,“保教明德”“慎肆祀”并聽“龜筮之言”,都是為了教育民眾以利于統(tǒng)治,這是《厚父》篇的主旨。把握《厚父》這一主旨,其篇的屬性和思想特征,才能進一步理解和把握,也才能進一步了解它與“周書”內(nèi)容的本質(zhì)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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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父》篇一方面認為天命不可動,另一方面指責“民心難測”。其篇記載,當王詢問厚父“茲小人之德,惟如臺”時,厚父回答說,“天子!天命不可漗,斯民心難測”?!皾^”整理者讀為“撞”,“指沖撞”,[36]是指天命不可沖動、撞動,其篇這一提法和“民心難測”構成了對“天命”和“民心”認識的一個重要思想特點?!逗窀浮菲岢隽恕氨=堂鞯隆钡膯栴},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不是對君臣統(tǒng)治者而言,而是針對下層小民。在“民心難測”的命題之下,又進一步認為民無誠信,不畏不祥,這些構成了統(tǒng)治者需要“保教明德”的認識基礎?!逗窀浮菲獙γ癖娛怯兴肛煹模骸懊袷娇斯木次?,畏不祥,保教明德,慎肆祀,惟所役之司民啟之;民其亡諒,乃弗畏不祥,亡顯于民,亦惟禍之攸及,惟司民之所取。今民莫不曰余保教明德,亦鮮克以謀。”這就是說,在“司民”的統(tǒng)治者啟發(fā)教育下,民眾“恭心敬畏”,害怕不祥之物,“保教明德”,謹慎地從事祭祀活動。但實際上民眾常常沒有誠信——“亡諒”即“無諒”,“諒”是誠信之義,也不怕不祥之物,也就不可避免地碰上禍患。后面的酒禁也是對民眾而言。因此,“保教明德”“慎肆祀”以及酒禁是“司民”之統(tǒng)治者首先要開展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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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應該看到,清華簡《厚父》篇認為天命不可動,民心難測,主張對小民進行“保教明德”“慎肆祀”的教育活動,這與西周早期姬周統(tǒng)治集團所主張的思想觀念不僅不同,而且大相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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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應該注意的是,清華簡《厚父》對夏王孔甲的評價,完全是褒獎性的,認為夏桀的滅亡,是因為“弗甬(用)先哲王孔甲之典刑,真(顛)復(覆)厥惪(德)”而造成的。這與傳世文獻有根本的不同,傳世文獻對孔甲基本上是貶損?!秶Z·周語下》云:“昔孔甲亂夏,四世而隕?!盵37]但《周語下》并未明言孔甲“亂夏”是什么內(nèi)容?!妒酚洝は谋炯o》云:“帝孔甲立,好方鬼神,事淫亂。夏后氏德衰,諸侯畔之。”[38]司馬遷《夏本紀》則明確指出孔甲德衰的原因是“好方鬼神”。愚以為這兩者也許沒有根本性的矛盾,因為《厚父》對祭祀鬼神是肯定性的,而《夏本紀》繼承《周語下》的周人觀念,對“好方鬼神”是否定性的,二者看法不同,對人物的褒貶完全不同也就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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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會有這種區(qū)別?筆者認為這是商周祭祀鬼神的觀念有所不同?!抖Y記·表記》引述孔子比較三代之禮,認為夏周兩代都是“事鬼敬神而遠之”,只有“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39]夏代的情況因文獻不足征,姑且不論;但商周時代確實如此。在殷墟卜辭中我們可以看到殷王幾乎天天在祭祀上帝和祖先神,的確是“率民以事神”,而殷人認為常常祭祀上帝祖先神就可以護佑自己。但周人則如前所說面對殷人驟然滅亡的事實,認識到“天命靡?!?,認識到“鬼神非人實親,惟德是輔”?!蹲髠鳌焚夜迥暧莨c宮之奇對話:“公曰:‘吾享祀豐絜,神必據(jù)我?!瘜υ唬骸悸勚?,鬼神非人實親,惟德是依。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庇衷唬骸笆蝠⒎擒埃鞯挛┸??!庇衷唬骸懊癫灰孜铮┑驴埼??!比缡莿t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依,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神其吐之乎?’”[40]春秋時宮之奇所引《周書》佚文“皇天無親,惟德是輔”“黍稷非馨,明德惟馨”“民不易物,惟德繄物”,是說皇天鬼神只護佑有美德之人,如果子孫無德,即使黍稷類祭祀品再馨香也不會享用,更談不上保佑自己的子孫后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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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可見,宮之奇所引《周書》佚文與《禮記·表記》中孔子所說殷周二代對鬼神的態(tài)度是相似的。由此也可看出,“好方鬼神”的夏王孔甲,在《國語·周語下》中的反面評價,應是周人對鬼神觀念的反映;而清華簡《厚父》對孔甲的評價是正面的、肯定的,正好反映它是殷人的思想觀念,與我們對其篇屬性的分析也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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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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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第5冊下冊,中西書局2015年版,圖版(放大)第27-33頁,釋文第1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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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郭永秉:《論清華簡〈厚父〉應為〈夏書〉之一篇》,李學勤主編:《出土文獻》第7輯,中西書局2015年版,第118-13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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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李學勤:《清華簡〈厚父〉與〈孟子〉引〈書〉》,《深圳大學學報》,2015年第3期;程浩:《清華簡〈厚父〉“周書”說》,李學勤主編:《出土文獻》第5輯,中西書局2014年版,第145-14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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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日]福田哲之:《清華簡〈厚父〉的時代暨其性質(zhì)》,臺灣大學文學院:《先秦兩漢出土文獻與學術新視野國際研討會論文集》,2015年,第173-187頁;張利軍:《清華簡〈厚父〉的性質(zhì)與時代》,《管子學刊》,201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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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第5冊下冊,第110頁。引文若干處參考了相關研究者的意見,參見馬楠:《清華簡第五冊補釋六則》,李學勤主編:《出土文獻》第6輯,中西書局2015年版,第2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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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原整理者釋“者魯”為一詞,認為相當于《堯典》的嘆詞“都”。我們認為兩字之間應點開,“魯”為形容詞,例如墻盤銘稱“弘魯昭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周金文集成》10175,中華書局1994年版,第16冊第181頁),又榮作周公簋云:“魯天子造厥瀕?!?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周金文集成》4241,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8冊第166頁),《史記·周本紀》云:“周公受禾東土,魯天子之命”(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32頁)等,“魯”均用來修飾“天子”,為“嘉美”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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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郭永秉:《論清華簡〈厚父〉應為〈夏書〉之一篇》,李學勤主編:《出土文獻》第7輯,第118-13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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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清)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5冊,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545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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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先秦古漢語中常見“乃”在判斷句中作副詞,起肯定判斷作用。《戰(zhàn)國策·齊策四》:“孟嘗君怪之,曰:‘此誰也?’左右曰:‘乃歌長鋏歸來者也?!眳⒁?漢)劉向集錄,范祥雍箋證:《戰(zhàn)國策箋證》第2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62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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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清)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1冊,第68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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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許嘉璐主編:《孫詒讓全集·墨子間詁(下冊)》,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57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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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許嘉璐主編:《孫詒讓全集·墨子間詁(下冊)》,第54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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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23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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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清)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1冊,第69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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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梁)蕭統(tǒng)編,(唐)李善注:《文選》第3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43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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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清)王先謙:《莊子集解》卷四,國學整理社:《諸子集成》第3冊,中華書局1954年版,第9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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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捌)下冊,上海世紀出版集團·中西書局2018年版,第13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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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捌)下冊,第137頁,第142頁注[52]云“滐,讀為‘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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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趙平安:《〈厚父〉的性質(zhì)及其蘊含的夏代歷史文化》,《文物》,2014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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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宋)朱熹:《詩經(jīng)集傳》,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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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宋)朱熹:《詩經(jīng)集傳》,第12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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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屈萬里:《尚書集釋》,中西書局2014年版,第20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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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屈萬里:《尚書集釋》,第20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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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屈萬里:《尚書集釋》,第208頁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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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屈萬里:《尚書集釋》,第178頁注22“疾,猶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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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屈萬里:《尚書集釋》,第178、179、180、18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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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屈萬里:《尚書集釋》,第19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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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屈萬里:《尚書集釋》,第20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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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屈萬里:《尚書集釋》,第201-20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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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屈萬里:《尚書集釋》,第20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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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屈萬里:《尚書集釋》,第20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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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辟”,屈萬里引《爾雅·釋詁》釋為“法也”,“厥辟”是自己的法令。參見屈萬里:《尚書集釋》,第20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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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第160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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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清)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5冊,第58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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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李學勤:《清華簡〈厚父〉與〈孟子〉引〈書〉》,《深圳大學學報》,201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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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第5冊下冊,第114頁注釋[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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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上海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校點:《國語》上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14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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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史記》卷二《夏本紀》,第8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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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清)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3冊,第3563-356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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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清)阮元??蹋骸妒?jīng)注疏》第4冊,第389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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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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