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陶宛毛片,在线欧美精品XXX,aaa成人电影视频,碰碰AV网

【陳鴻森】段玉裁《說文注》成書的另一側(cè)面——段氏學(xué)術(shù)的光與影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19-01-18 23:51:40
標(biāo)簽:《說文解字注》、《說文解字讀》、乾嘉學(xué)術(shù)、段玉裁

段玉裁《說文注》成書的另一側(cè)面

——段氏學(xué)術(shù)的光與影

作者:陳鴻森([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

來源:《中國文化》第41期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臘月初八日庚戌

          耶穌2019年1月13日

 

【提要】段玉裁自謂譔《說文注》之前,先纂有一540卷的長編,名《說文解字讀》,然后據(jù)此長編檃括成《注》。本文詳考段氏《說文注》成書之經(jīng)緯,斷定540卷長編之說事屬子虛,其所以造為此說,實與當(dāng)時江南學(xué)術(shù)圈傳言其書剿襲他人之說有關(guān)。本文從段氏相關(guān)著作及友朋書札,考察《說文注》成書過程的一些糾葛,并對前述傳言之虛實作出評斷。

 

【關(guān)鍵詞】 段玉裁 《說文解字注》 《說文解字讀》 乾嘉學(xué)術(shù)

 

清代《說文》研究,有所謂四大家之說,即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桂馥《說文義證》、王筠《說文句讀》、《說文釋例》和朱駿聲的《說文通訓(xùn)定聲》。這四家之中,尤以段玉裁《說文注》創(chuàng)獲最多,王念孫為段書作序,稱其書「千七百年來無此作」,[1] 也就是自有《說文》以來,沒有一本著作,能像《段注》那樣卓犖千古。段書雖有不少武斷之處,但他創(chuàng)通條例,發(fā)明許君說解,特別是由古音通形聲、假借之郵,因聲求義,使先秦、兩漢古義粲然大明,一直到今天我們讀它,還是覺得勝義紛出,益人神智。過去學(xué)者稱它為清代漢學(xué)考據(jù)扛鼎之作,誠無愧色。

 

 

 

段玉裁像

 

段氏《說文注》于嘉慶十二年成稿,[2]后來陸續(xù)增補修訂,這可從書中引證諸家之說看出?!抖巫ⅰ芬黄稀溉棺窒乱悐J之說;[3]另外,「蘄」、「告」、「嚏」、「笠」字下引汪龍之說。[4]陳奐受業(yè)于段玉裁門下,在嘉慶十七年冬;[5]段氏與汪龍訂交則在嘉慶十八年,[6]這是《段注》引書年代的下限,可見此書嘉慶十二年告成后,仍持續(xù)進(jìn)行增補。由于卷帙龐大,加上段氏不斷增改,全書三十卷直到嘉慶二十年五月始刻畢,[7]同年九月八日段氏病卒,享年八十一,距《說文注》全書刻成僅三、四個月,所以段玉裁注《說文》可說是終生以之。段氏除《說文注》之外,另著《古文尚書撰異》三十二卷、《詩經(jīng)小學(xué)》三十卷、《毛詩故訓(xùn)傳定本小箋》三十卷、《周禮漢讀考》六卷、《儀禮漢讀考》一卷、《六書音均表》五卷,并??比航?jīng)《注疏》、《經(jīng)典釋文》、《國語》、《漢書》、《荀子》、《列女傳》、《廣韻》、《集韻》等書,可以說這一切譔著,都是為了成就《說文注》的奠基工程。因此,《段注》能夠成為不朽名著,背后是一個學(xué)者孜孜矻矻,露纂雪鈔,窮其一生精力,盡瘁于此。段玉裁六十歲以后健康情況并不好,他給劉臺拱的信里,屢屢談到他病中著述情況,從這些信札所述,可以說,《說文注》最終得以告成,憑借的是他過人的意志力和學(xué)術(shù)堅持。

 

歷來有關(guān)《段注》的研究論著,可說汗牛充棟。但有個面向是過去學(xué)者未曾觸及的,就是《段注》成書與當(dāng)時江南學(xué)術(shù)圈的關(guān)系,有些是非公案,迄今并未厘清。我今天的報告,就是想從另一個側(cè)面來觀察《段注》成書的一些糾葛。

 

有關(guān)《說文注》成書經(jīng)緯,段玉裁曾自述:

 

始為《說文解字讀》五百四十卷,既乃櫽桰之成此注,發(fā)軔于乾隆丙申,落成于嘉慶丁卯。[8]

 

根據(jù)此文,他注《說文》之前,曾先纂有一本五百四十卷的《說文解字讀》,然后在這基礎(chǔ)上,隱括成為今本《說文注》三十卷。這項工作發(fā)軔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告成于嘉慶十二年(1807),前后歷時三十二年。《段注》書后有一篇陳奐的〈跋〉,〈跋〉中也有相應(yīng)的說法:

 

先生自乾隆庚子(四十五年)去官后注此書,先為長編,名《說文解字讀》,抱經(jīng)盧氏、云椒沈氏曾為之序,既乃簡練成《注》。海內(nèi)延頸望書之成,已三十年于茲矣。[9]

 

陳奐〈跋〉中談到,段玉裁乾隆四十五年從四川辭官回到江南,開始注《說文》,先為長編,名《說文解字讀》。段、陳兩人之說,具體年代雖有出入,但并不矛盾。段氏發(fā)軔于四十一年之說,指他開始纂輯《說文解字讀》之年;陳奐的說法,指的是段氏乾隆四十五年辭去巫山知縣后,開始專力注釋《說文》。段玉裁(1735-1815)、陳奐(1786-1863)兩人相差五十一歲,陳奐嘉慶十七年冬受業(yè)于段氏門下,這一年段玉裁七十八歲,已屆暮年。陳奐著《師友淵源錄》一書,書中談到段玉裁事跡有不少錯誤,可見陳奐對段氏早年事跡,其實了解并不深。陳奐〈跋〉中所述的「先為長編,名《說文解字讀》,既乃簡鍊成《注》」,以及盧文弨、沈初曾為《說文解字讀》作序,這些說法似乎得自段氏敘述,陳奐未必親見這一本五百四十卷的長編。(詳下)由于五百四十卷長編之說,出自段玉裁夫子自道,又經(jīng)過陳奐補述于后,所以歷來研究《說文》學(xué)史,以及段氏學(xué)術(shù)的學(xué)者皆承用此說,并無異辭。

 

在進(jìn)入正題討論之前,我想先談?wù)劧问涎芯俊墩f文》的脈絡(luò)。段玉裁現(xiàn)今存世的《說文》著作,除《說文注》外,另有嘉慶二年夏、秋間與周錫瓚、袁廷檮合校的《汲古閣說文訂》一卷,以及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傅斯年圖書館所藏的《說文補正》鈔本、北京國家圖書館所藏的《說文解字讀》殘本。通過這幾種刊本、鈔本的考察,我們對段玉裁《說文》研究的進(jìn)程,可以有較深入的了解。

 

《汲古閣說文訂》主要依據(jù)蘇州地區(qū)幾位藏書家的收藏,如王昶所藏宋小字本《說文》,周錫瓚所藏另一種宋本,以及葉石君(萬)、趙靈均(均)舊藏兩種不同的宋鈔本,外加宋刊、明刻兩種《說文五音韻譜》,和《集韻》、《類篇》所引徐鉉舊文,用以??碑?dāng)時通行的毛氏汲古閣本《說文》之妄改,借以恢復(fù)徐鉉本的舊貌。這書成于嘉慶二年,段玉裁在此之前雖也曾校過《說文》,但限于條件,他主要依據(jù)的是他校法和理校法;薈聚各種《說文》善本進(jìn)行??保瑒t始于嘉慶二年。

 


《汲古閣說文訂》書影

 

史語所傅斯年圖書館藏的《說文補正》是個鈔本,不分卷,前后無序跋,共九十葉,計249條,其中有幾條重出,所收之字前后并無序次,大概是段氏平居校理《說文》,隨就考證所得條錄而成的札記?!堆a正》主要內(nèi)容有二,一是增補今本《說文》的缺脫,凡許慎說解出現(xiàn)的文字,今本《說文》無篆字的,段氏均認(rèn)為是今本脫漏,因此以意補之。這些增補之字,在我們下面將談及的《說文解字讀》里,段玉裁則改依江聲之說,認(rèn)為許慎「解說內(nèi)或用方言俗字」,[10]其字未必皆在《說文》9353字之中,不煩費事增補。《補正》大部分條目還是在校正許書文字的譌誤,少數(shù)是考釋古義。這些文字??惫ぷ鳎饕鶕?jù)《爾雅》、《毛傳》,以及《玉篇》、《釋文》、群經(jīng)義疏、兩《漢書》注、《文選注》等書所引《說文》為依據(jù)。水部之字,則多依《漢書?地理志》校改;還有一些條目是段氏以意改之,并無文證。根據(jù)我的考證,《補正》應(yīng)該是段玉裁在四川任官時所撰,這個鈔本鈐有兩方吳省欽的印章,應(yīng)是吳氏舊藏。吳省欽乾隆三十七年十二月由翰林院侍讀外放四川學(xué)政,翌年二月到任。[11]當(dāng)時段玉裁任四川富順知縣,兩人在四川任職時頗有交往,段氏自撰的〈六書音均表序〉,即托名吳省欽作。[12]吳氏乾隆四十二年秋任滿,十二月一日離蜀回京,[13]此后段、吳兩人即無往來記錄,因此,我們可據(jù)以推斷:傅斯年圖書館所藏這個鈔本應(yīng)該寫成于乾隆四十二年冬以前。

 

段氏何時開始從事《說文》研究?劉盼遂編的《段玉裁年譜》并無記載。今據(jù)段氏所編《戴東原年譜》乾隆二十年條載:

 

是年以《方言》寫于李燾《許氏說文五音韻譜》上方?!癫米愿?、己丑假觀,遂攜至玉屏。壬辰入都,拜先生于洪蕊登京寓,先生索此書?!癫眯胧瘢挂缘肋h(yuǎn)難寄,藏弆至今。然假此書時,未知重《方言》也,乃始將讀《說文》耳。[14]

 

庚寅、己丑為乾隆三十四、三十五年,據(jù)段氏自述「假此書時,乃始將讀《說文》」,可知段玉裁開始讀《說文》在乾隆三十四、五年間。另據(jù)四十年十月段氏〈寄戴東原先生書〉,信末談到:

 

玉裁入蜀數(shù)年,幸適有成書。而所為《詩經(jīng)小學(xué)》、《書經(jīng)小學(xué)》、《說文考證》、《古韻十七部表》諸書,亦漸次將成。今輒先寫《六書音均表》一部,寄呈座右,愿先生為之序。[15]

 

這里提到的《說文考證》,指的應(yīng)該是《說文補正》這類考證札記。通過《補正》鈔本,我們可約略看出段氏早年研究《說文》的心得和造詣。

 

北京國家圖書館所藏的《說文解字讀》(以下簡稱「北京本」),存卷一至卷六,及卷八,共七冊。《說文》本文共十四篇,第十五篇為〈說文敘〉。北京本每篇為一冊,則原書至少有十四冊,現(xiàn)缺其半。此書1995年曾由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影印出版,許嘉璐先生作序,并由朱小健、張和生兩位教授加以點校。此本卷首有王念孫弟子王萱鈴題識,和段玉裁女婿龔麗正,也就是龔自珍父親的題款。王萱鈴題識說此本「首八十八翻為懋堂先生手書」,其說不知何據(jù)?依我所見段氏手稿和書札筆跡,以及《說文補正》幾處段氏批語,二者字跡顯然不同,這應(yīng)該是個傳錄本。此本卷首冠有乾隆五十一年中秋前三日盧文弨的〈序〉,次為沈初〈序〉,未署年月,即前引陳奐〈跋〉中所說的「抱經(jīng)盧氏、云椒沈氏曾為之序」。但北京本和段玉裁所說的五百四十卷「長編」,二者性質(zhì)顯然不同:

 

1.北京本依《說文》十四篇,每篇各為一冊;但每篇之內(nèi)各部連屬,并無分部獨立的痕跡。

 

2.《說文》分540部,北京本并非每部皆具。張和生、朱小健合撰的〈《說文解字讀》考〉一文曾統(tǒng)計:以現(xiàn)存《說文解字讀》七冊和《段注》相應(yīng)各篇比較,《段注》此七篇共267部,4751字;北京本僅有181部,1297字。[16]

 

3.北京本每部之內(nèi),并非《說文》所有之字俱全。如《說文》一篇下艸部共445字,重文31字,北京本僅有103字;《說文》二篇上口部共180字,重文21字,北京本只有24字;辵部118字,重文30字,北京本僅22字;足部83字,重文4字,北京本僅19字;三篇上言部247字,重文32字,北京本僅有39字。

 

從這三點看來,北京本不象是長編性質(zhì),毋寧更近于條考式札記。

 

我曾將傅斯年圖書館所藏的《說文補正》和北京本相應(yīng)部分加以比較,可以看出《補正》考正文字各條,多被迻錄在北京本之上;亦有兩條并列,即《補正》之外,另有后來新撰的考證或增訂之條,兩條并陳,以待日后論定者;其中北京本大幅改動的僅有數(shù)條??梢姳本┍鞠涤伞堆a正》之類的札記,加上后來考訂所得,增益而成,其條目較《補正》增加甚多,由此可見這一階段段氏《說文》研究的進(jìn)展。但北京本列字并非全依《說文》原書次第,有少數(shù)淆錯之處。另外,如剛才提到的,不少條目詳略并陳,未及刪并為一;也有同一字兩條并列,前后異說,未及刪正統(tǒng)一者。根據(jù)這些特點,可以看出北京本還不是最后定本。

 

北京本成書年代,學(xué)者并未作深入討論。我們可以根據(jù)幾個內(nèi)證和旁證,來推定它的著成年代。其一、攴部「斁」字條批評王鳴盛《尚書后案》之誤:

 

《周書?梓材》:「惟其斁塈茨」、「惟其斁丹雘」,《正義》曰:「二文皆言『斁』,即古『涂』字?!埂豕獾擑P喈《尚書后案》昧于《正義》所云「〔二文〕皆言『斁』」,乃據(jù)《說文》「雘」下引「丹雘」,改為「二文皆言『』」,非也。斁得音徒者,如「彝倫攸殬」讀當(dāng)故反,「于菟」亦作「于擇」,皆「睪」聲字也。丙午正月三日識于經(jīng)韻樓。[17]

 

這一大段文字亦見于段氏《古文尚書撰異》卷十八,[18]其中「近王光祿鳳喈《尚書后案》」十字,《撰異》作「近人」,其余文字皆同。北京本除「斁」字條標(biāo)示年代外,人部「代」字一條,文末也有紀(jì)年,作「丙午閏七月」,[19]「丙午」為乾隆五十一年。我們剛才提到,北京本書前冠有乾隆五十一年中秋前三日盧文弨〈序〉,包含這〈序〉前八十八葉既然出自同一人手筆,這意味北京本全書謄寫必在五十一年中秋以后。

 


《尚書后案》書影

 

其次,艸部「芘」字條引述王念孫《說文》校語,[20]段、王結(jié)識訂交有具體年代可考。根據(jù)王念孫〈答江晉三論韻學(xué)書〉所述:

 

己酉(五十四年)仲秋,段君以事入都,始獲把晤,商訂古音。告以侯部自有入聲,月、曷以下非脂之入,當(dāng)別為一部;質(zhì)亦非真之入。又質(zhì)、月二部皆有去而無平上;緝、盍二部則無平上而并無去。段君從者二(謂侯部有入聲,及分術(shù)、月為二部),不從者三。[21]

 

段氏因為祖墳爭地,與人發(fā)生沖突,纏訟多年,五十四年八月曾一度避難入都,冬間始返,[22]此為段、王初次見面。王念孫《說文》校語并未付梓,王氏曾把《說文》稿本送給段玉裁,這點我們后面還會談到?!杠拧棺忠粭l是駁王念孫之說的,我們可以肯定「芘」字這條必寫于五十四年秋冬以后,當(dāng)然這也意味著北京本著年成代必在乾隆五十四年秋冬以后。

 

第三,段氏《古文尚書撰異?序》曾言:

 

乾隆四十七年,玉裁自巫山引疾歸,養(yǎng)親課子之暇,為《說文解字讀》五百四十卷;又為《古文尚書撰異》三十二卷,始箸雝涒灘(按五十三年戊申),迄重光大淵獻(xiàn)皋月(五十六年辛亥五月)乃成。[23]

 

根據(jù)這段自述,可知段氏從四川辭官回江南后,乾隆四十七年到五十六年這十年間,他最主要的譔述工作是《說文解字讀》和《尚書撰異》。段氏此處并未明言《說文解字讀》成于何年,前面所引四十年冬段玉裁致戴震信中談到,他在四川任官時著《尚書小學(xué)》、《說文考證》等書,《古文尚書撰異》和《說文解字讀》自然是在這兩書的基礎(chǔ)上擴充而成。段氏除《尚書》外,另著有《詩經(jīng)小學(xué)》一書,今本仍沿用舊名?!渡袝W(xué)》何以要改名《古文尚書撰異》?原來,段玉裁乾隆四十五年辭官,第二年回到江蘇,歸途特地到南京鍾山書院拜訪錢大昕,當(dāng)時錢氏主鍾山講席。在《洪范?撰異》里,段玉裁曾經(jīng)追憶:

 

辛丑(四十六年)之四月,自四川引疾歸,途謁錢詹事于鍾山書院?!瓚浾彩掠盅裕骸缚甲C果到確處,便觸處無礙,如東原在都門分別《水經(jīng)》與酈《注》,得其體例,渙然冰釋?!褂嗦勂湔f,即閉門校此書,一一與合轍。今以玉裁分別今文、古文者告之詹事,當(dāng)亦為之大快也。[24]

 


錢大昕像

 

《古文尚書撰異》有兩大內(nèi)容,一是校訂文字、考釋古義,即《尚書小學(xué)》原來的性質(zhì);另外則是創(chuàng)通條例,分別漢代今、古文《尚書》經(jīng)字異同。從上引《撰異》文末兩句,可以感受到段氏當(dāng)時興奮之情。錢大昕「得其體例,渙然冰釋」的說法,給了段玉裁很大的啟發(fā),在《說文注》里隨處可見段氏創(chuàng)通許書、發(fā)凡起例之用心,這種探索許書條例的作法,其實在北京本已可看到;《周禮漢讀考》更是推求「漢讀條例」的創(chuàng)辟之作,段氏依據(jù)鄭玄《周禮注》的訓(xùn)詁用語,分析「讀若」(讀如)、「讀曰」(「讀為」)和「當(dāng)為」(「當(dāng)作」)三組訓(xùn)詁用語內(nèi)涵之異同。《說文解字讀》和《古文尚書撰異》譔著年代相近,我們比觀兩書,可以清楚看到:《說文解字讀》涉及《尚書》文字時,段氏常刻意分析今、古文經(jīng)字異同;另有不少條目,兩書互見,以北京本玉部為例,「瑁」字條段氏駁虞翻論鄭玄解《尚書》違失一段,文字與《顧命?撰異》全同;[25]「玪」字條論「偽《古文尚書》作『璆琳』,鄭注《尚書》作『璆玪』」一條,亦見于《禹貢?撰異》;[26]「玭」字條校改許書「玭珠之有聲」五字,當(dāng)作「玭,蚌之有聲者」六字,同樣見于《禹貢?撰異》;[27]前面提到的「斁」字一條,也是一例。段氏《尚書撰異?序》,雖說《說文解字讀》創(chuàng)稿于乾隆四十七年,但從北京本與《撰異》存在不少文字雷同的條目這點來推敲,加上前引王念孫「芘」字一條,可知北京本寫成年代不得早于乾隆五十五年以前,甚至在《尚書撰異》五十六年成書之后。一些學(xué)者根據(jù)盧文弨〈序〉末署五十一年八月,即認(rèn)為《說文解字讀》成于乾隆五十一年,恐怕過于輕斷。

 

前面提到,《尚書撰異?序》所說的《說文解字讀》,是個五百四十卷的長編,這和北京本僅是一些條考式的札記,二者性質(zhì)很不相同。北京本《說文解字讀》為周叔弢先生舊藏,1952年連同一些善本秘籍共715種,2672冊,一同捐贈北京圖書館,但這鈔本一直未被外界所知。北京本見知于世,最早是由日本學(xué)者阿辻哲次于1981年先后發(fā)表兩文介紹于世,一是〈北京圖書館藏段玉裁說文解字讀初探〉,刊于《日本中國學(xué)會報》第33集;[28]另一篇為〈北京圖書館藏段懋堂說文解字讀について〉,刊于《東方學(xué)報》第53冊。[29]在后一文,阿辻氏同時鈔錄了北京本前面六十幾葉。阿辻氏考證,他認(rèn)為北京本并不是《說文解字讀》原書,真正的《說文解字讀》應(yīng)該另有其書;而北京本書前所冠的盧文弨、沈初兩〈序〉,他認(rèn)為是從他書迻錄來的。阿辻氏說北京本不是五百四十卷的《說文注》長編,這話自然不錯;但說北京本不是《說文解字讀》原書,則極唐突。我們看北京本書前所冠盧文弨〈序〉說:

 

吾友金壇段若膺明府,于周秦兩漢之書,無所不讀;于諸家小學(xué)之書,靡不博覽而別擇其是非。于是積數(shù)十年精力,專說《說文》,以鼎臣之本頗有更易,不若楚金之本為不失許氏之舊。顧其中尚有為后人竄改者、漏落者、失其次者,一一考而復(fù)之,悉有左證,不同肊說。詳稽博辯,則其文不得不繁。然如楚金之書以繁為病,而若膺之書則不以繁為病也。何也?一虛辭,一實證也。蓋自有《說文》以來,未有善于此書者。[30]

 

另外,沈初〈序〉言:

 

吾友段若膺明府,博學(xué)好古,既梓其所著《音韻表》以傳世矣;復(fù)得見其《說文解字讀》一書,訂其舛譌,別其同異,辨其是非,證以金石文字與周秦以下諸子百家之記載,條分而縷析之。于徐氏之說,精核而詳定之,誠為叔重之功臣已?!瓫r《說文》尚是篆體,漢之去周未遠(yuǎn)也,叔重之書,后世之信而可從者莫是若矣。第為后人竄改缺漏,則非得博聞卓識者為之考核精審,以定厥宗,猶有遺憾焉。今得明府書出,助經(jīng)文之詁訓(xùn),作后學(xué)之津梁,固非《玉篇》以下為字書者所能窺測其涯涘者矣。[31]

 

細(xì)讀兩家〈序〉文,完全沒提到段玉裁有為《說文》作注的意圖,此點至關(guān)重要。盧、沈兩家推許段氏《說文解字讀》的成就,主要在考正今本《說文》竄改、漏落,和列字前后失次,「訂其舛譌,別其同異,辨其是非」,以還許書之舊。兩家〈序〉中所言,與北京本內(nèi)容若合符節(jié),因此,說北京本不是《說文解字讀》原書是說不通的。但段氏在北京本之外,到底有沒有另一個五百四十卷的長編存在?我認(rèn)為此一長編事屬子虛,并不存在。

 

《說文》正篆有9353字,分為五百四十部,則所謂五百四十卷長編,我們會有一個印象,它應(yīng)該是依《說文》部次,每部自為一卷,每卷各字之下(或大部分的字下),薈集有關(guān)許君說解「文字校訂、字義考釋以及字體結(jié)構(gòu)分析、字音審訂」等相關(guān)材料,匯成長編。而所謂「簡鍊成注」,則是依據(jù)這些先期的考釋材料,刪繁就簡,撰成《說文注》。我們下面將論證,無論從時間上來推考,或從事理上分析,段氏注《說文》之前,不可能在北京本之外,另有余暇,再纂錄一本五百四十卷的長編。

 

段玉裁譔著《說文注》過程,在他給劉臺拱(端臨)的手札里有詳細(xì)的記述。這些手札,撰寫當(dāng)時未必料到會流傳后世,今天卻成為我們考證《段注》成書始末最可靠的史料?,F(xiàn)存段氏與劉臺拱書札有三十幾封,劉盼遂《經(jīng)韻樓文集補編》收錄了三十一通,部分原件現(xiàn)藏東京國立博物館,其中有兩封是劉盼遂《補編》失收的。[32]要討論《段注》成書原委,應(yīng)先確定段氏開始注《說文》究竟始于何年?劉盼遂《段玉裁年譜》將此系于乾隆五十九年,[33]其依據(jù)為《補編》卷下〈與劉端臨第九書〉:

 

弟近日于《說文》,知屬辭簡鍊之難;考核于素者,則固不誤者多也。「禂」字下小徐引《詩》「是禡是禂」,大徐乃入之許君正文;《爾雅》及杜子春引《詩》皆作「既伯既禱」也。劉春浦之覼縷,乃徒多事耳,故知讀書最難是得善本也。「卟」字下引《書》「卟疑」、「禜」字引《記》「雩禜」,其誤正同。大約示部既成,義例便可定。[34]

 

我們知道:《說文》一篇上,一部居首,其次是上部,示部第三,玩味信中「近日于《說文》,知屬辭簡鍊之難」,以及「大約示部既成,義例便可定」兩文,可以推知,這信確為段氏開始「將《說文解字讀》隱括作《注》」后不久所撰;但劉氏將此信系于乾隆五十九年,則頗可商搉。按此信談到:

 

次兒初意不欲其秋試,近日始拘于俗見,令其觀場。但恐科舉甚艱,惟大兄進(jìn)而教之。二舍弟之子鼎同錄遺。鼎讀《春秋胡傳》頗熟,遠(yuǎn)不及也?!碌阻魅藢⒌?,《尚書》之刻不能已矣。東原師《集》已刻成,費而不佳,俟刷印后再奉送海內(nèi)同志。……新刊《釋文》,繙閱有不愜之處,恨不得暇全校之。

 

《戴東原集》刻于乾隆五十七年,由臧庸、顧明任校讐之役,但此書刻成后,段氏發(fā)現(xiàn)書中文字頗有譌誤,因此這年八月另作〈校記〉附刻書后,[35]故此信說戴《集》「刻成費而不佳」。五十七年為大比之年,即壬子科鄉(xiāng)試,這和信中所言段首次鄉(xiāng)試之說正合。此信信末僅記「初五」兩字,今據(jù)信中段赴試,「惟大兄進(jìn)而教之」,及信末「小兒一切,務(wù)懇留神」之語推繹,劉臺拱時任丹徒縣訓(xùn)導(dǎo),這信應(yīng)是段赴江寧鄉(xiāng)試時面呈劉臺拱的。信中談到段兄弟未參與錄科,因此,鄉(xiāng)試之前須先經(jīng)學(xué)政補試「錄遺」,遺才補考須于七月末以前完成,則此信應(yīng)為五十七年七月五日所撰。信中談及「梓人將到,《尚書》之刻不能已」,按《古文尚書撰異》成于五十六年五月;七月,段氏游常州,以《撰異》書稿請臧庸代為校讐,[36]翌年全書寫定,將謀付刻,年月正合。而所謂「新刊《釋文》」,則指盧文弨抱經(jīng)堂刻本,盧氏〈重雕經(jīng)典釋文緣起〉文末署五十六年九月既望,[37]大概五十七年全書刻成,段氏這年春夏間始見其書,「繙閱有不愜之處」,與此札年月亦合。劉盼遂始則將段刻《戴東原集》誤系于五十八年秋,[38]然五十八年并無鄉(xiāng)試,因此又將信中所言「秋試」認(rèn)為是「甲寅恩科」,[39]故系于五十九年;然此則與段刻《戴集》年月枘鑿不合。[40]這信既然是五十七年七月所撰,我們可據(jù)此推定,段玉裁始注《說文》應(yīng)在五十七年夏。因此,段氏如有另一本五百四十卷《說文解字讀》長編,自然應(yīng)該成于五十七年夏注《說文》之前。

 

 

 

《戴東原集》書影

 

我們將前面所述幾個時間點再作確認(rèn):(1)據(jù)盧文弨、沈初兩〈序〉觀之,至少乾隆五十一年秋,段玉裁尚未有為《說文》作注的意圖。(2)從現(xiàn)存《說文解字讀》「芘」字一條,可以確定北京本寫成年代,必在五十四年秋以后。(3)五十三年到五十六年五月之間,段氏主要從事《尚書撰異》的著述工作。(4)段氏因為祖墳遷葬,新阡未與地主商定,至于動武,段父被毆傷,段玉裁則由本縣提控,這事一直纏訟到嘉慶四年七月,段家遷墳改葬,五年春才告結(jié)案(詳下)。依據(jù)《年譜》所載,乾隆五十八年以前,段氏生活一直處在不安定狀態(tài):五十四年八月入都,其冬由北京南返;五十五年春夏之交,客游武昌,在湖廣總督畢沅幕;五十六年七月,游常州;五十七年夏,刻《戴東原集》成;十月,舉家遷居蘇州。[41]因此,從時間上來看,段玉裁在乾隆五十五年北京本謄寫清本之后,至五十七年夏注《說文》之前,不可能有余裕從事另一本五百四十卷長編巨帙的纂輯工作。其次,從事理上來看,北京本至早五十五年謄寫清本,尚未刪汰錄為定本,隨又另起爐灶,重編另一本五百四十卷的長編,情理上也不好說?!督?jīng)韻樓文集補編》收錄一通段氏寄趙懷玉的短札,這信至關(guān)重要,但一直為學(xué)者所忽略,信中全文為:

 

弟日來刪定《說文》舊稿,冀得付梓。東原師《集》刻雖成而多未妥,容日再寄。肅候近安,不一。味辛大兄先生座右,愚弟段玉裁頓首。[42]

 

前面談到,《戴東原集》于五十七年夏刻成,趙懷玉聞訊,來信索求其書,段氏覆信應(yīng)該撰于五十七年夏。[43]這短札傳達(dá)了一個訊息,即這年夏間,段氏原擬「刪定《說文》舊稿,冀得付梓」,其時《說文注》尚未著手為之,所謂「《說文》舊稿」,指的自然是北京本《說文解字讀》一類成稿,可見段氏《尚書撰異》告成后,曾考慮將《說文解字讀》重加刪訂,寫成定本,以謀付刻。五十七年七月〈與劉端臨第九書〉言「月底梓人將到,《尚書》之刻不能已矣」,推測《尚書撰異》五十六年五月成稿后,翌年全書寫定,將付梓人;同時又?jǐn)M「刪定《說文》舊稿」,繼《撰異》之后,次第付刻。而同一時間,段氏復(fù)分神另編一本五百四十卷的《說文》長編,這在情理上斷無可能。因此,段氏注《說文》之前,曾纂有一本五百四十卷的長編,這個說法應(yīng)該是段氏虛構(gòu)的?!磁c劉端臨第九書〉所言「考核于素者,則固不誤者多也」,自指北京本之類成稿而言。而段氏由「刪定《說文》舊稿,冀得付梓」,到轉(zhuǎn)念改注《說文》,這兩封信都撰于五十七年,一前一后,時間是密接的。段氏動念擬注《說文》,首先應(yīng)與邵晉涵《爾雅正義》刊行后受到高度評價有關(guān),段玉裁致邵氏信中,推許「《爾雅正義》高于邢氏萬萬,此有目所共見」。[44]邵書的成功,促使當(dāng)時深通故訓(xùn)小學(xué)者競相從事,陳鱣著《說文正義》,乾隆五十四年已成初稿;[45]王念孫則于五十三年八月著手疏證《廣雅》,五十七年這年,《廣雅疏證》已成稿四卷。[46]段玉裁五十四年秋入都時,陳鱣同在京中,通過王念孫的介紹,段、陳二人訂交,此后一直維持著密切的交誼。[47]我推測,乾隆五十七年段玉裁原擬刊刻《說文解字讀》舊稿,但不久即轉(zhuǎn)念改注《說文》,這種心理轉(zhuǎn)折應(yīng)與陳鱣有關(guān),五十七年這年陳鱣《說文正義》已成書,段氏殆見其稿,[48]并不滿意,因而產(chǎn)生「重為之注」的想法。

 

以下我們再從段氏《說文注》譔著過程,來印證這一本五百四十卷的長編事實上并不存在?,F(xiàn)參據(jù)段氏與劉臺拱書札等材料,將他五十七年夏開始注《說文》,到嘉慶十二年《說文注》初稿完成,這十六年間段氏工作進(jìn)程排成簡譜:

 

乾隆五十七年壬子段氏五十八歲

 

是年夏,始撰《說文注》。(〈與劉端臨第九書〉)

 

八月,撰《戴東原集?校記》一卷。(《戴集?校記》段氏識語)

 

十月,因避金壇訟事,移家蘇州。(劉盼遂《段玉裁年譜》)時錢大昕主講紫陽書院,因得時時過從討論。(《文集補編》卷上〈陳仲魚簡莊綴文序〉)

 

乾隆五十八年癸丑段氏五十九歲

 

自上年迄本年,由于金壇訟事,「心緒如棼,兼之外感,故心脈甚虛,少用心則夜間不能安宿;又左臂疼痛不可耐」,無法讀書。(〈與劉端臨第四書〉)七月十四日,〈第五書〉言:「弟數(shù)年來心事沈郁,故今夏病雖不重,而精力大改;兼之臂痛,未識醫(yī)能治之否?私懼《說文》等書不能成。」

 

七月,始撰《周禮漢讀考》,「擬秋間完功此書為善」。(〈與劉端臨第五書〉)

 

按是年段氏擱置《說文》舊業(yè)而治《周禮》,蓋《說文》卷一示部、玉部之字多涉及禮制、名物?!吹谖鍟笛裕骸傅軌厥拢ò粗附饓A事)糜爛不可言。……心煩慮亂,潦倒不可言?!?/font>

 

九月,娶孫媳,為二子析箸。(〈與劉端臨第五書〉)

 

是月,〈與劉端臨第六書〉言:「弟近日看屋遷居,總不合意,甚矣其難,心緒棼如。亦復(fù)校正《儀禮》,頗有創(chuàng)見。……《周禮漢讀考》亦已到〈秋官〉大半?!衲晷5谩秲x禮》、《周禮》、《公羊》、《谷梁》二傳,亦何義門、惠松厓舊本,將來攜以呈政?!?/font>

 

按段氏所以分力校勘二禮二傳,正為《說文注》積累訓(xùn)詁材料。

 

乾隆五十九年甲寅段氏六十歲

 

是年春,《周禮漢讀考》六卷告成;繼撰《儀禮漢讀考》。(〈與劉端臨第七書〉)

 

三月,從周錫瓚借得汲古閣影宋鈔本《集韻》,以校曹楝亭刻本。(同上)

 

秋,??薄睹姟?。

 

七月五日〈與劉端臨第八書〉言:「弟本擬出門送考(按指送段赴甲寅恩科鄉(xiāng)試),因患瘡特甚,遂中止。……弟暑天不能出門,借得毛子晉影宋抄《集韻》校畢。目下有?!睹姟分?,此間有宋本、有岳本、有宋版《注疏》,有山井鼎《考文》,種種對校,亦事之難得者也。訟事弟仰恃霖若兄,而竟失所恃,……只有同他一審而已?!褂盅裕骸傅芫ι跛ィ凶鹨饷辍墩f文》,此非一人幫做,一人幫寫不可,幸為我籌之?!傢殹秲x禮漢讀考》成后,乃能動筆也?!箵?jù)此,則今年?!都崱?、《毛詩》,注《說文》之事中輟。段氏倘真有一本五百四十卷《說文解字讀》長編,正當(dāng)汲汲從事,以期早日成書,不應(yīng)多所旁騖。

 

八月,傷足,甚劇。(劉盼遂《段玉裁年譜》)

 

乾隆六十年乙卯段氏六十一歲

 

四月,至丹徒,晤劉臺拱。(〈與劉端臨第十一書〉)

 

七月,〈與劉端臨第十一書〉言:「別來已七旬矣,歸時頗自整頓,欲有成書。而腳痛之外,加之瘡爛疥煩,展轉(zhuǎn)兩月,全廢書本,可嘆!」

 

按此札下文言金壇訟事:「五月內(nèi)乃有五日、十二日頻催到壇,近日又奉府移關(guān)到蘇,使我勞勞?!褂盅裕骸阜钌稀睹姽视?xùn)傳》四本,此書凡硃筆注處,皆弟愜心貴當(dāng)之言,最堪探討?!箘t?!睹珎鳌分?,是年夏業(yè)已告竣。

 

冬,《儀禮漢讀考》未竟而輟業(yè),重理《說文》。(〈與劉端臨第十四書〉)

 

嘉慶元年丙辰段氏六十二歲

 

正月,成《說文注》二篇上。

 

是年正月,〈與劉端臨第十四書〉言:「弟到今瘡不痊愈。客冬至今,勉治《說文解字》,成第二篇之上卷,胸中充積既多,觸處逢源,無所窒礙,言簡而明。此書計三年可成,足以羽翼漢注,足以副同志之望,看來有必成之勢矣?!?/font>

 

是春,赴句容,停留三四旬。四月,〈與劉端臨第十五書〉言:《說文注》二篇下草稿尚未畢。

 

秋,《說文注》第三篇已畢。

 

九月一日,〈與劉端臨第十六書〉言:「弟自立秋后頗健,每日得書一葉,《說文》第三篇已畢。中秋以后則又懈怠,看來五年內(nèi)能成此書為幸,不能急也?!_已壞而瘡不絕,終日所苦者,惟查書之苦耳。……《說文》一書,賴吾兄促成之,然已注者十之三耳,故成之不易也?!?/font>

 

嘉慶二年丁巳段氏六十三歲

 

正月,病二十日。(〈與劉端臨第十七書〉)

 

春,《說文注》至五篇下食部。(同上)

 

是夏,與袁廷檮、周錫瓚據(jù)王昶所藏宋小字本《說文》、周氏所藏宋本,明葉石君、趙靈均兩景宋鈔本,及《五音韻譜》宋、明二槧本,汲古閣《說文》初刻本,暨《集韻》、《類篇》所引徐鉉說,校正毛氏汲古閣本先后剜改之失,成《汲古閣說文訂》一卷。七月,序而刊之。(本書)

 

嘉慶三年戊午段氏六十四歲

 

七月,段氏弟子王國章為刻《周禮漢讀考》六卷成。

 

《經(jīng)韻樓文集》卷二〈書周禮漢讀考后〉言:「戊午刻成,偶一復(fù)閱,則已有未確處?!?/font>

 

嘉慶四年己未段氏六十五歲

 

正月,大病。(〈與劉端臨第十八書〉)月杪,復(fù)因祖塋訟事至金壇,四月初乃歸。(《經(jīng)韻樓文集補編》卷下〈與嚴(yán)九能書一、二〉,拙稿〈《段玉裁年譜》訂補〉有考)

 

正月杪〈與劉端臨第二十一書〉:「客冬弟以事到潤,……別時未及面叩。到壇,至歲杪乃回蘇,感冒寒病,近日稍甦,又將束裝。……衰年心血已枯,心中不快特甚,……蓋《說文》全書恐有難成者矣。近者又隨家嚴(yán)至壇,了祖塋公事,不得已也。」此信言及「陳藩臺又逝,此間少一知己」,按江蘇布政使陳奉滋卒于嘉慶四年一月二十三日(《國朝耆獻(xiàn)類征初編》卷一八五本傳)又二月撰〈第十八書〉言:「弟于前月廿七日發(fā)一信,不知已收到否?」則此札一月廿七日撰。

 

本年《說文注》無甚進(jìn)展。欲延臧庸、顧廣圻襄助,事皆不果。迄中秋后,僅成二十葉。

 

是年段氏因春病及金壇訟事纏身,未能讀書?!磁c劉端臨第十八書〉言:「弟正月大病初起,不得已復(fù)到金壇,事之無可如何者也。弟于學(xué)問深有所見,苦一切纏繞,不盡所長?!鼇硭奘巢粚?,兩目昏花,心源枯槁,深惜《說文》之難成。」又言:「意欲延一后生能讀書者相助完《說文》稿子而不可得。在東已赴廣東,為蕓臺刊《經(jīng)籍籑詁》;千里亦無暇助我,歸后再圖之?!埂吹谑艜笛裕骸傅茏远氪?,了無佳趣。由春多心病,不能讀書。既不能讀書,則一切不適意?!褂帧吹诙畷笛裕骸杠筌塾诌^中秋,……弟近來微理舊業(yè),然今年所成者二十葉耳?!?/font>

 

嘉慶五年庚申段氏六十六歲

 

四月,《說文注》迄無進(jìn)展。

 

是年四月〈與劉端臨第二十二書〉:「弟自度歲至今,未曾讀書,于《說文》曾未落筆,總覺不能用心,蓋蒲柳之質(zhì)柔脆使然,此書殆恐不能成?!?/font>

 

秋,《說文注》大幅進(jìn)展,已至八篇上。

 

七月,〈與劉端臨第二十四書〉:「弟自四月以后,乃覺心疾霍然,成書七十余葉,才到第八篇人部、匕部竣事耳。日西方莫,恐其不成可惜,圖迎臧在東相助,而未知其肯來否?」又言:「弟近擬為《儀禮漢讀考》,庶使讀《儀禮》所得,不付子虛?!?/font>

 

是年《說文注》成稿百四十頁,第九篇已發(fā)軔。

 

是年冬〈與劉端臨第二十六書〉:「入冬來,賤體大好,今年《說文》稿成百四十頁,第九篇已發(fā)軔矣?!?/font>

 

嘉慶六年辛酉段氏六十七歲

 

春,病甚,《說文注》無甚進(jìn)展,擬請王引之續(xù)成之。(〈與劉端臨第二十七書〉,又〈二十九書〉)

 

秋、冬間〈與劉端臨第二十八書〉言:「裁精力大衰,拙著恐不能成?!对娊?jīng)?毛傳》弟年來有所增益,可以成書?!梗ㄗ咀鳌础抖斡癫媚曜V》訂補〉)

 

是年為阮元參訂《十三經(jīng)注疏校勘記》,《說文注》僅成三葉。

 

十一月二十六日〈與劉端臨第二十九書〉:「弟衰邁之至,《說文》尚缺十卷。去年春病甚,作書請王伯申踵完,伯申杳無回書。今年一年為他人作嫁衣裳,《說文》僅成三頁?!梗ㄗ咀鳌础抖斡癫媚曜V》訂補〉)

 

嘉慶七年壬戌段氏六十八歲

 

是年為阮元審定《十三經(jīng)注疏??庇洝?。

 

嘉慶八年癸亥段氏六十九歲

 

六月,段父卒于蘇州,年九十四。(劉盼遂《段玉裁年譜》)

 

冬,為阮元審定《十三經(jīng)注疏??庇洝肥驴ⅲm(xù)理《說文》。

 

嘉慶九年甲子段氏七十歲

 

是年春,《說文注》尚有五卷未成。(拙稿〈《段玉裁年譜》訂補〉)

 

東京國立博物館藏段氏致劉端臨手札云:「弟冬間稍可,至春乃入病境耳。去冬于阮公書畢,乃料《說文》,未注之五卷,不識能成否?」(拙稿〈《段玉裁年譜》訂補〉原系于嘉慶十年,今改次于本年)

 

六月,與王念孫書:「弟七十余耳,乃昏眊如八、九十者,不能讀書。唯恨前此三年為人作嫁衣而不自作,致此時拙著不能成矣,所謂一個錯也?!梗ā督?jīng)韻樓文集補編》卷下〈與王懷祖第一書〉)

 

嘉慶十年乙丑段氏七十一歲

 

五月二十二日,劉臺拱卒。(劉文興〈劉端臨先生年譜〉)

 

十二月,請王念孫為《說文注》撰序。(拙稿〈《段玉裁年譜》訂補〉)

 

嘉慶十一年丙寅段氏七十二歲

 

是年冬,《說文注》尚有二卷未成。(拙稿〈《段玉裁年譜》訂補〉)

 

是冬〈與王懷祖書五〉:「弟夏天體中極不適,冬日稍可,當(dāng)汲汲補竣。依大徐三十卷,尚有未成者二卷也(十二之下、十三之下),今冬、明春必欲完之,已刻者僅三卷耳。精力衰甚,能成而死則幸矣。……求序出于至誠,前函已詳?!梗ā督?jīng)韻樓文集補編》卷下)

 

嘉慶十二年丁卯段氏七十三歲

 

是年《說文注》全書稿成。(《說文注》卷十五下)

 

 

 

《段王學(xué)五種》之《段王學(xué)年譜》書影

 

從上列簡譜可以看出,此《注》時作時輟,段氏寄劉臺拱信中多次提到,深恐《說文注》不能終厎于成,因此,數(shù)度想請當(dāng)時年輕精銳學(xué)者臧庸、顧廣圻、王引之等人相助,完成其事,但皆未能如愿。最后,得到江聲之孫江沅的協(xié)助,嘉慶十二年全書稿成;一直到嘉慶十八年冬,《說文注》刊刻將半,江沅才離去。[49]此書撰著過程,段氏一面慨嘆《說文注》成書之難,一面則心多旁騖,屢屢轉(zhuǎn)而研究他業(yè)。如五十七年夏開始注《說文》,翌年七月,段氏轉(zhuǎn)而研究《周禮注》。五十九年春,撰成《周禮漢讀考》六卷,隨又續(xù)撰《儀禮漢讀考》;其事未竟,又轉(zhuǎn)而校勘《集韻》;六月,《集韻》校畢;又續(xù)校《毛詩》。這顯示段氏《說文注》進(jìn)行不久后,即遇到瓶頸。嘉慶元年正月,段氏寄邵晉涵書:

 

玉裁前年八月跌壞右足,至今成廢疾,加之以瘡,學(xué)問荒落。去年始悉力于《說文解字》,刪繁就簡,正其譌字,通其義例,搜轉(zhuǎn)注、假借之微言,備故訓(xùn)之大義,三年必可有成,亦左氏失明、孫子臏腳之意也。[50]

 

從這信可知,他專力注《說文》在乾隆六十年。[51]給邵晉涵、劉臺拱信中,他樂觀地認(rèn)為「此書三年可成」;但同年秋〈與劉端臨第十六書〉談到:「腳已壞而瘡不絕,終日所苦者,惟查書之苦耳?!惯@幾句話最可作為段氏注《說文》之前,先纂有一本五百四十卷長編的反證。在這信里談到,《說文》「已注者十之三耳,故成之不易也」,不過半年時間,心境截然而異。可以說,他真正著手注《說文》后,才清楚意識到,北京本所薈聚的材料遠(yuǎn)遠(yuǎn)不敷使用,所以注示部、玉部時,不得不重肄鄭玄《禮注》;五十九年?!都崱贰ⅰ睹珎鳌?,其實皆在積累訓(xùn)詁材料,因此,我不認(rèn)為他注《說文》之前,先有一本五百四十卷的長編。

 

上列簡譜有一特別值得留意之處。嘉慶五年四月,〈與劉端臨第二十二書〉談到:「弟自度歲至今,未曾讀書,于《說文》曾未落筆。」但同年秋,段氏《說文注》忽然大幅進(jìn)展,成書七十余葉,八篇上人部、匕部業(yè)已告竣;而冬間〈第二十六書〉談到「今年《說文》稿成百四十葉,第九篇已發(fā)軔」,即三、四個月又成稿七十葉。此較之嘉慶二年春五篇下食部以后,即進(jìn)度遲緩,前后大相逕庭。其中最主要的關(guān)鍵,即是嘉慶四年十二月,阮元《經(jīng)籍籑詁》在廣東刻成。[52]我們知道,《經(jīng)籍籑詁》一書,搜采唐以前群經(jīng)子史訓(xùn)詁舊義,可說是小學(xué)之淵海,此書刊行,給從事小學(xué)研究的學(xué)者帶來莫大的便利。因此,要說段氏注《說文》之前有一個長編,《經(jīng)籍籑詁》一書更足以當(dāng)之。段氏嘉慶五年秋〈與劉端臨第二十四書〉說到:

 

《經(jīng)籍籑詁》一書甚善,乃學(xué)者之鄧林也,但如一屋散錢未上串。拙著《說文注》成,正此書之錢串也。[53]

 

同信談到:「弟自四月以后,乃覺心疾霍然,成書七十余葉?!苟螘蠓M(jìn)展其故有二,一為金壇訟事了結(jié);再則《經(jīng)籍籑詁》適時刻成,一書在側(cè),〈第十六書〉所言「終日所苦者,惟查書之苦」,自可迎刃而解;且阮書每字「以本義前列,其引伸之義、展轉(zhuǎn)相訓(xùn)者次之,名物象數(shù)又次之」,[54]所以王引之〈序〉稱其書「展一韻而眾字畢備,檢一字而諸訓(xùn)皆存,尋一訓(xùn)而原書可識」,不惟節(jié)省檢索之勞,從中可得到大量的文證,同時也便于尋討字詞本義、引申和假借的脈絡(luò)。北京本原即長于考校文字傳譌,而《經(jīng)籍籑詁》則錄有大量訓(xùn)詁語料,二者結(jié)合,才是段玉裁據(jù)以檃括作注的長編。

 

 

 

《經(jīng)籍籑詁》書影揚州阮氏瑯?gòu)窒绅^刊本

 

談到這里,諸位想必會問,那段玉裁何以要詭稱注《說文》之前,先編有一本五百四十卷的長編?這牽涉到一樁公案,過去學(xué)者未曾論及。我們知道,乾嘉之際,家家許鄭,江南學(xué)者研究《說文》,欲為《說文》作注、作義疏者大有人在,陳鱣著《說文正義》三十卷,錢大昭著《說文統(tǒng)釋》六十卷,王紹蘭有《說文集注》之作。嚴(yán)可均和姚文田合著《說文疏義》,也纂有《說文長編》,據(jù)嚴(yán)可均《說文校議?敘》說:

 

嘉慶初,姚氏文田與余同治《說文》,……為《說文長編》,亦謂之《類考》,有〈天文算術(shù)類〉、〈地理類〉、〈艸木鳥獸蟲魚類〉、〈聲類〉、〈說文引群書類〉、〈群書引說文類〉,積四十五冊。又輯鐘鼎拓本為《說文翼》十五篇,將校定《說文》,譔為《疏義》。[55]

 

另外,江聲、王念孫也各有稿本;北方學(xué)者則有桂馥著《說文義證》。這些學(xué)者所著之書或成或否,有的成而未刻,有的半途而廢。其中以段氏《說文注》聲名最著,因此,江聲、王念孫先后將自己的稿本送給段玉裁,這點我們下面將會談到。嚴(yán)可均和姚文田合著的《疏義》也半途中輟,嚴(yán)氏將其中校訂《說文》的材料,錄為《說文校議》一書;所匯聲類材料,嚴(yán)、姚兩家各纂有《說文聲系》之書。還有一些學(xué)者則專門從事某些專題研究,如錢大昕弟子鈕樹玉,著有《說文考異》、《說文新附考》等書。《考異》一書,專門搜集群書征引《說文》的材料,以訂正今本《說文》文字傳譌,用力甚專勤。鈕氏曾將《考異》書稿就正于段玉裁,今本《段注》稱引鈕氏之說僅有六處,但有一些地方段氏采用其說,卻未明言出自鈕氏所校。因此段書出版后,鈕樹玉著《段氏說文注訂》八卷,書中不少地方指出,《段注》校改之字,「蓋本余說」、「全本余說」,如:

 

「桅」改為「梔」,余《新附考》有此說。[56]

 

」注云:「當(dāng)刪『』而存『』?!拱创松w本余說。(卷三,頁13)

 

」解改「一食」為「壺湌」,《注》又云:「按許所據(jù),竟作『一食』未可知,似不必改。」按此蓋因余說而改,不應(yīng)又為騎墻之見。(卷三,頁15)

 

」改為「濊」,蓋本余說。(卷五,頁17)

 

」改為「」,全本余說。(卷八,頁15)

 

這種例子共二十余見,有幾條鈕樹玉指證歷歷,看來段玉裁曾參用其說應(yīng)無疑義。

 

段氏掩用他人成說之舉,鈕樹玉并不是孤例。以王鳴盛為例,北京本引王氏之說共有三處,[57]「返」字條依用王說,「逑」、「斁」兩條則辨正王氏之非。我們看段玉裁采用王說這條,《說文》辵部「返」字下引「商書曰祖甲返」,但今本《尚書》并沒有「祖甲返」之文,段氏原先認(rèn)為此句「疑許君見孔壁十六篇中《商書》語」,后來改從王鳴盛所校,北京本「返」字條末說:

 

壬寅歲(乾隆四十七年),見王光祿鳴盛《尚書后案》云:「《說文》引『祖甲返』,疑即〈西伯〉篇之『祖伊反』也,『伊』誤作『甲』,而『返』與『反』則字通也。」王說為是,予前說非也。[58]

 

今本《段注》此文改作「祖伊返」,與王鳴盛之說正同,但段氏未提及王說,卻說是依《集韻》校訂的。[59]

 

再以錢大昕為例。錢氏是當(dāng)時首屈一指的經(jīng)史名家,他雖沒有《說文》專著,但《潛研堂答問》和《養(yǎng)新錄》里都有與《說文》相關(guān)的條目。二書刊刻在北京本之后,所以北京本有四處引及錢氏之說,皆出自《漢書考異》,這四條后來《段注》并未采用,今可不論。今本《段注》引用錢大昕之說共十五條,其中「免」、「衹」兩條則是駁正錢氏之非。[60]但除這十五條外,段玉裁未標(biāo)明錢氏而剿用其說者,仍歷歷可見。

 

以《潛研堂答問》為例,此書現(xiàn)收入《潛研堂文集》,但嘉慶四年《答問》單行先刻,見段氏〈與劉端臨第二十書〉,[61]根據(jù)這信,段玉裁見過《答問》,當(dāng)無疑義?!墩f文》人部說「吊」字「從人弓,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故人持弓,會敺禽也?!挂怨盼淖肿C之,知許君此說實望文生義,顧炎武《日知錄》即駁其說「幾于穿鑿而遠(yuǎn)于理情」。[62]但錢大昕《答問》很巧妙地引《吳越春秋》「孝子不忍見父母〔遺體〕為禽獸所食,故作彈以守之」之文,為許慎解紛。[63]《說文》解釋「吊」字字形固屬附會,但錢大昕引《吳越春秋》作解,卻是他的巧思和創(chuàng)意?!墩f文注》「吊」字下說:

 

《吳越春秋》:陳音謂越王曰:「弩生于弓」云云。按孝子敺禽,故人持弓助之,此釋「吊」從人弓之意也。[64]

 

段氏完全剿用錢大昕之說,一見可知。另如女部「婎」字,大徐本說解作「姿婎姿也」,義不可曉;小徐本作「如婎姿也」,更不知所云。錢大昕始發(fā)其覆說:

 

問:「《說文》婎字注云:『姿婎,姿也?!淮苏Z難解?!乖唬骸浮鹤藠睢患础鹤祟 恢愇模鹤恕慌c『恣』通,釋『姿婎』為『恣』義也?!筟65]

 

檢《說文注》「婎」字下云:

 

「恣」,各本作「姿」,今正。按心部:「恣者,縱也?!怪T書多謂暴厲曰「恣睢」,睢讀「香季切」,亦平聲。睢者,仰目也,未見「縱恣」之意。蓋本作「姿婎」,或用「恣睢」為之也。[66]

 

此注段氏亦剿襲錢大昕之說,極為明白。

 

再以江聲為例,北京本引用江聲之說共七見,其中「」、「柀」兩條說的是同一事,即前面談到,《說文補正》將許慎說解出現(xiàn)之字,凡《說文》未列篆文的,段玉裁皆以為今本脫漏,一一為之增補篆文、說解。但江聲認(rèn)為許書「解說內(nèi)或用方言俗字,篆文則仍不載」,段氏接受他的意見,此說北京本凡兩見,所以引用江說實際為六條。我們將北京本標(biāo)明為江聲之說的六條,與《說文注》一一核對,其中采用江聲說者有四條,另兩條段氏別立異說。但《段注》采用江聲之說的四條,只有「」字這條明白標(biāo)示本自江聲,[67]其余「瓘」、「」、「」三條江聲的創(chuàng)見,完全被段玉裁所干沒,[68]這是擺在眼前,實實在在的例證。江沅〈說文解字注后敘〉說:

 

沅先大父艮庭征君,生平服膺許氏。著《尚書注疏》既畢,復(fù)從事于《說文解字》,及見先生(指段氏)作而輟業(yè)焉。沅之有事于校讐也,先征君之意也。[69]

 

則江沅襄助段氏《說文注》,實出自江聲的好意。[70]孫星衍《平津館文稿》中有一篇〈江聲傳〉,傳中談到:

 

〔江聲〕為《說文解字考證》,及見段大令玉裁所著,多自符合,遂輟筆,并舉稿本付之。[71]

 

《平津館文稿》刻于嘉慶十一年,當(dāng)時段玉裁健在,孫星衍說江聲曾將《說文考證》稿本送給段氏,應(yīng)該確有其事。從北京本引用江聲校訂《說文》六條勝義來看,江氏將稿本交付段玉裁,疑在北京本寫成之前。而今本《說文注》全書引用江聲之說者,亦僅七見,[72]但段氏襲用江聲之說而不著其名,除北京本所見「瓘」、「」、「」三條之外,尚有可考者。我稍閱江聲《尚書集注音疏》,其中校釋、考訂《說文》之處,有不少創(chuàng)解即為段氏所攘襲。以〈禹貢〉為例,段氏《尚書撰異》卷三「滎波既豬」條載:

 

江氏叔澐《尚書集注》「熒波」作「熒潘」,云:「據(jù)《說文》水部:『潘,水名,在河南熒陽。從水,番聲?!谎栽跓申枺瑒t與熒澤同處,故知此經(jīng)之當(dāng)作『潘』字?!褂癫檬家善湔f,今按《水經(jīng)注?濟水篇》云云?!现^潘、播、波三字同,故非無證。[73]

 

江聲據(jù)《說文》「潘」字說解,斷定〈禹貢〉「滎波」,古本《尚書》作「潘」字。《史記?夏本紀(jì)》載錄〈禹貢〉全文,日本所存天養(yǎng)古鈔本《史記?夏本紀(jì)》,恰如江聲所說,此文正作「熒潘」。[74]天養(yǎng)古鈔本應(yīng)屬唐人寫本,其書所引孔《傳》文字,往往與《尚書》敦煌殘卷合,此「熒潘」一條可見江氏考訂之精。今檢《說文注》「潘」字,正剿襲江聲之義,攘為己說。[75]另如《說文》氏部:「氏,巴蜀名山岸脅之旁箸欲落者曰氏?!乖S慎解「氏」字,文意頗不易通曉,《段注》云:

 

考「氏」亦作「是」,見《夏書》,〈禹貢〉曰「西傾因桓是來」,鄭《注》云:「桓是,隴阪名,其道般桓旋曲而上,故曰桓是。今其下民謂阪為是,謂曲為桓也。(原注:各本誤,今校訂如此)」據(jù)此,則「桓是」即隴,亦可作「隴氏」昭昭然矣。古經(jīng)傳「氏」與「是」多通用,《大戴禮》:「昆吾者衛(wèi)氏也」以下六「氏」字,皆「是」之假借,而《漢書》、漢碑假「氏」為「是」,不可枚數(shù)。[76]

 

其實引〈禹貢〉「西傾因桓是來」這句以解釋《說文》「氏」字,也是江聲的創(chuàng)見,段玉裁顯然剽襲其說,何以見得?《段注》文中所引鄭《注》「今其下民」兩句,其實是江聲以意校改,江氏《尚書集注音疏》說:

 

鄭康成曰:「桓是,隴阪名,其道般桓旋曲而上,故名曰桓是。今其下民謂阪為是,曲為桓也?!孤曋^雝戎之人來此州者,道由桓是而來。古「是」、「氏」同字,巴蜀名山岸脅之崔旁著欲落者曰氏?!彩琛场]阪本名「是」,以其道般桓旋曲,故名之為「桓是」也。云「今其下民謂阪為是,曲為桓也」者,引時俗之偁,以證阪名「是」,曲偁「桓」也。《水經(jīng)注》引此,作「今其下民謂是阪曲為般也」,似有舛誤,以意改之?!啤赴褪衩桨睹{之崔旁著欲落者曰氏」者,《說文》氏部文,「山岸脅之崔」即阪也,此與鄭云「其下民謂阪為是」正合,相證益確矣。[77]

 

可知「今其下民」兩句,原是江聲有意創(chuàng)通許、鄭兩家之說而「以意改之」,并無其他文獻(xiàn)依據(jù)。段玉裁「氏」字注完全襲用江氏之說,卻以一句「各本誤,今校訂如此」,冒為己說。從這些例證看來,《段注》剽襲江聲之說者,想必不少,而段氏卻極詆江聲為「小學(xué)魔障」,[78]殊不可解。

 

而《段注》成書最可注意的,是它和王念孫之間的關(guān)系。王氏曾撰《說文考正》一稿,根據(jù)朱士端引王敬之之說,王念孫曾將《說文》稿本交付段玉裁:

 

王寬夫先生言其家大人石臞先生曾注《說文》,因段氏書成,未卒業(yè),并以其稿付之。后先生見《段注》妄改許書,不覺甚悔。[79]

 

朱士端曾游王念孫之門,他轉(zhuǎn)述王念孫次子王敬之的話,應(yīng)非平空杜撰。我們前面提到,北京本「芘」字條引及王念孫之說,段、王初見于乾隆五十四年秋,因此王敬之所謂的「段氏書成」,指的應(yīng)該是北京本前身,故北京本得以引及王氏之說。王念孫《說文》稿本今不可見,但王氏有關(guān)《說文》的札記,現(xiàn)存《段氏說文簽記》和《說文解字校勘記》殘稿兩種。前者專糾《段注》之失,應(yīng)該是王念孫讀《段注》時隨手所下的簽識,王氏弟子將之條錄成冊,現(xiàn)有1935年《稷香館叢書》本。從王念孫對《段注》的駁議看來,王敬之說乃父「見《段注》妄改許書,不覺甚悔」,似非誣言。

 

《說文解字??庇洝穭t是桂馥所鈔,是個殘本,僅存《說文》第一篇及第二篇之半,共119條,因此,此本書后許瀚〈跋〉推度「全書當(dāng)有千余條」。北京本所引「芘」字一條,正在其中,[80]可以確證此為王念孫校本無疑。我曾將《段注》與王氏《??庇洝窔埍疽灰槐葘Α8魑恢?,《說文》許君說解,大、小徐本時有參差,其解說字形,特別是諧聲字,二徐時有改易之處。王氏以大徐為底本,《??庇洝分谢虼嫘⌒熘悾驌?jù)小徐訂正徐鉉之誤?!抖巫ⅰ酚诙毂緟⒉钐帲苌儆懻?,其書或從徐鉉,或從徐鍇,看似無一定的義例可言。但參照王氏校本,我們可以清楚看出,凡王念孫辨證當(dāng)從小徐各條,其精審無疑義者,《段注》皆依王說逕行改之而無論證。如艸部「莃」字條,王氏說:

 

「從艸,稀省聲」,《系傳》作「從艸,希聲」??肌墩f文》「稀」字注云:「疏也。從禾,希聲。」徐鍇辨之云:「當(dāng)言從禾、爻、巾,無『聲』字,后人加之。爻者,稀疏之義,與爽同意;巾亦是其稀象。至莃與晞皆從稀省,何以知之?《說文》巾部、爻部并無『?!蛔?,以是知之?!鼓顚O按:徐鍇以為莃、晞皆從稀省,故徐鉉于此「莃」字注改為「從艸,稀省聲」也。今考《說文》莃、唏、睎、脪、郗、晞、稀、俙、欷、豨、絺十一字并從希聲;又「昕」字注云「讀若?!?,則本書原有「?!棺置魃?。今本無「?!?,乃傳寫脫誤,豈得謂本無此字乎?「稀」字而外,從希聲者尚有十字,又可一一改為「稀省聲」乎?此「莃」字注當(dāng)從《系傳》作「從艸,希聲」,后放此。[81]

 

《段注》「莃」字條直接依小徐本作「從艸,希聲」,[82]好像大徐本之誤不辨自明,一望而可知。段書此例甚多,如禜、珣、瑞、毒、蕓、藸、蘳、、葻、草、莫、葬、和、吺、趯、邁、隨諸條,王念孫皆有考校,詳為辨證。段氏此諸字皆依王念孫之說校改,《注》中并無論證。大概段玉裁對他人成說信而可從者,皆直接攘取,依其結(jié)論校改,這點鈕樹玉《段氏說文注訂》屢屢言之:

 

1.「搜」下「茹藘」改為「茹蘆」,當(dāng)本余說,然無引證。(卷一,頁3)

 

2.改「肭」為「朒」,《注》云:「各本篆作『肭』,解作『內(nèi)聲』,今正。」按余以《玉篇》及李善《文選?月賦注》引,定「肭」當(dāng)從肉。此既據(jù)改,不應(yīng)全無引證。(卷三,頁1)

 

3.「侮,傷也」,今改「傷」為「」。按余以《一切經(jīng)音義》引及《廣雅?釋訓(xùn)》辨「傷」乃「」之譌。今既改「」,不應(yīng)無引證。(卷三,頁17)

 

而最為可議的是,段氏辨正他人之非往往直指其名,北京本全書引用王念孫之說僅有「芘」字一條,便是駁王氏改「一曰芘茮木」五字為「一曰芘芣」之非;而其剿襲王氏之說者則絕口不提其名。按《段注》全書引用陳鱣之說僅艸部「葘」字一條,《說文》:「葘,不耕田也?!龟愾g說:「『不』當(dāng)為『才』,『才耕田』謂『始耕田』,才、財、材皆訓(xùn)『始』?!苟问喜灰云湔f為然,謂「『不』當(dāng)為『反』字之誤也」,[83]與王念孫之例正同。今本《段注》明白稱引王氏之說者只有八條,其中包含「芘」字批評王念孫說一條,但措辭較北京本隱微罷了。我們從其余七條引文來看,如「禾」字引王念孫說:

 

莠與禾絕相似,雖老農(nóng)不辨。及其吐穗,則禾穗必屈而倒垂,莠穗不垂,可以識別。艸部謂莠「揚生」,古者造禾字屈筆下垂以象之。[84]

 

又韭部「」字下,《段注》:

 

王氏念孫曰:者,細(xì)碎之名,《莊子》言「粉」是也。[85]

 

又黑部「,黑有文也。從黑,冤聲,讀若飴字」,《段注》云:

 

王氏念孫曰:《淮南?時則訓(xùn)》「天子衣苑黃」,高《注》:「苑,讀『飴』之。」《春秋繁露》:「民病心腹宛黃?!菇宰之惗x同。[86]

 

從這些引例觀之,王氏稿本似乎不僅校正文字而已。此類釋義之條,倘未標(biāo)名,則如羚羊掛角,無形跡可求;然由上引「禾」字一條,可以證知《說文注》艸部「莠」字下,段氏分別禾穗下垂、莠不下垂云云之說,[87]實亦襲王念孫之說。

 

因時間關(guān)系,最后舉個有趣的例子,《小雅?鶴鳴》「鶴鳴于九皋」,從唐石經(jīng)以下,現(xiàn)存《毛詩》各本皆五字,段氏《毛詩故訓(xùn)傳定本小箋》刪去「于」字,注云:

 

古書引皆無「于」字,凡十四見,唐石「于九皋」,誤。[88]

 

陳奐《詩毛氏傳疏》承用其說,亦言:

 

《小箋》云:「古書引皆無『于』字,凡十四見,唐石經(jīng)有『于』字,誤?!筟89]

 

但所謂「古書引皆無『于』字,凡十四見」,徧檢段氏著作《詩經(jīng)小學(xué)》、《說文注》及《經(jīng)韻樓文集》均無其說,所以陳奐引段氏之說也未能指明其例。要校改唐以來相傳經(jīng)書舊文,不明舉文證,只渾稱引用次數(shù),這在乾嘉學(xué)術(shù)著作中應(yīng)屬少見。原來,段氏此處系本錢大昕、臧庸之說。《十駕齋養(yǎng)新錄》卷一「鶴鳴九皋」條言:

 

臧在東云:今本「鶴鳴于九皋」五字為句,案《史記?滑稽傳》、《論衡?藝增篇》、《風(fēng)俗通?聲音篇》、《文選》東方曼倩〈答客難〉、《后漢書注》五十九、《初學(xué)記》一、《白帖》一百九十四、《文選注》十三、又二十四、又四十三皆引《詩》「鶴鳴九皋」,無「于」字。賈昌朝《群經(jīng)音辨》引《詩》亦無「于」字,是北宋人尚見古本也。唐石經(jīng)有「于」字,今本并因之。(元注:瞿中溶云:「《說文》『鶴』字下云『鳴九皋,聲聞于天』,似亦引《詩》而無『于』字?!箹|塾云:「《蜀志?秦宓傳》引《詩》亦無『于』字。」)[90]

 

臧庸舉了十一條文證,以證《詩經(jīng)》古本無「于」字,錢大昕女婿瞿中溶、其子錢東塾各補了一證,但只有十三例。原來瞿中溶后來從袁廷檮五硯樓所藏元刊本《韓詩外傳》卷七又發(fā)現(xiàn)一例,[91]正段氏所稱的「凡十四見」。錢大昕為段氏多年知交,臧庸早年從段玉裁游,曾為段氏??薄夺屛摹贰ⅰ渡袝悺返葧?,且典衣裘為段氏刻《詩經(jīng)小學(xué)錄》,二人皆段氏故交,尚且吝言其人其書。因此,《段注》全書稱引王念孫之說僅有八處,引江聲之說僅七條,似不足為異。

 

梁任公《清代學(xué)術(shù)概論》第十三節(jié)曾歸納乾嘉學(xué)人習(xí)氣,其六為「凡采用舊說,必明引之,剿說認(rèn)為大不德」。段玉裁似乎自負(fù)所學(xué),其著作中襲用他人精義,往往諱言所出,直接攘為己說。蕭穆〈記方植之先生臨盧抱經(jīng)手校十三經(jīng)注疏〉一文,曾錄方東樹校語:

 

段氏每盜惠氏之說,阮氏即載之,何也?蓋阮為此《記》成,就正于段,故段多入己說,以掩前人而取名耳。又所改原文多不順適,真小人哉![92]

 

這里指的是段玉裁為阮元審定《十三經(jīng)校勘記》一事。據(jù)段氏〈與劉端臨第六書〉說:「今年校得《儀禮》、《周禮》、《公羊》、《谷梁》二傳,亦何義門、惠松厓舊本。」段氏曾見惠棟此諸經(jīng)校本,應(yīng)無疑義?;菔闲1净騻麂洷敬媸勒卟簧?,尚可比勘。

 

段氏襲用王念孫之說,自然不止《說文注》所引八處而已。大概段書先前所刻諸卷流布之后,當(dāng)時學(xué)者頗多傳言,謂段氏剽襲他人成說,即段玉裁本人亦曾耳聞。嘉慶十年,段氏寄王念孫書,請王氏為《說文注》撰序,所持理由是:

 

《說文注》近日可成,乞為作一序。近來后進(jìn)無知,咸以謂弟之學(xué)竊取諸執(zhí)事者,非大序不足以著鄙人所得也,引領(lǐng)望之。[93]

 

所謂「近來后進(jìn)無知,咸以謂弟之學(xué)竊取諸執(zhí)事」,段氏剿襲王念孫之說,當(dāng)時年輕輩學(xué)者間似騰乎人口。段氏因此對外詭稱他譔《說文注》之前,先纂有一本五百四十卷的《說文解字讀》長編,并藉陳奐〈跋〉文證成其說,俾免后來攘竊之譏,無奈北京本意外傳世,所謂五百四十卷長編之說僅成幻相。

 

《段注》嘉慶二十年刊成后,同年陳鱣取《說文正義》舊稿重加刪訂,想亦對段書并不滿意。可惜陳鱣嘉慶二十二年二月病逝,年六十五,《正義》改訂稿僅至十一卷。身后其子斥賣遺書,此稿隨之蕩佚。[94]此則不如段氏幸運,及身親見書之刊行。

 

段玉裁《說文注》自足千古,他的創(chuàng)見與成就不容抹煞,也無可抹煞,但《段注》的光彩,其中部分實為乾嘉江南學(xué)者《說文》研究的結(jié)晶。我1984年曾根據(jù)阿辻氏兩文有限的材料,寫了一篇〈段玉裁《說文解字讀》考辨〉長文,[95]論證段氏五百四十卷長編事屬子虛,今天我依然堅信這個說法。

 

注釋:

 

[1]王念孫〈說文解字注序〉,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經(jīng)韻樓叢書》本,卷首〈序〉,頁1。

 

[2]段氏《說文解字注》,十五篇下,頁7。

 

[3]段氏《說文解字注》,一篇上,頁17。按段書引陳奐之說及書后陳奐〈跋〉,并作「煥」字,蓋其原名。今改為「奐」,殆因《說文》無「煥」字而改之。

 

[4]段氏《說文解字注》,一篇下,頁13;又二篇上,頁11,又頁17;又五篇上,頁14。

 

[5]陳奐〈王石臞先生遺文編次序〉云:「奐憶嘉慶十七年壬申冬,金壇段若膺先生令?!墩f文注》十五卷,館宿枝園,愿留而受業(yè)于門」云云(陳奐《三百堂文集》,《乙亥叢編》本,卷一,頁10);又〈國語校注三種序〉:「昔余在壬申歲,受業(yè)于金壇段先生?!梗ㄍ?,卷一,頁6)則陳奐受業(yè)于段氏門下在嘉慶十七年。

 

[6]汪龍《毛詩異義》目錄后識語云:「(嘉慶)十八年,獲交金壇段懋堂先生,讀其所注《說文》,鄉(xiāng)所疑義,得補正者若干條。」(《安徽叢書》本,卷首,頁3。)

 

[7]段氏《說文解字注》,十五篇下,頁14。

 

[8]段氏《說文解字注》,十五篇下,頁7。

 

[9]陳奐〈跋〉,《說文解字注》卷后,頁2。

 

[10]段玉裁《說文解字讀》,1995年,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影印本,頁7「」字條。

 

[11]吳省欽《吳白華自訂年譜》,1998年,北京圖書館出版社,頁14-15。

 

[12]劉盼遂輯《經(jīng)韻樓文集補編》,《段王學(xué)五種》本,卷上,頁6-8。

 

[13]吳省欽《吳白華自訂年譜》,頁17。

 

[14]段玉裁《戴東原先生年譜》,1936年,《安徽叢書》,頁7-8。

 

[15]段玉裁〈寄戴東原先生書〉,見《六書音均表》卷首,頁5。

 

[16]張和生、朱小健〈《說文解字讀》考〉,《北京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1987年第5期,頁15-20。

 

[17]段玉裁《說文解字讀》,頁147-148。

 

[18]段玉裁《古文尚書撰異》,《經(jīng)韻樓叢書》本,卷十八,頁3。

 

[19]段玉裁《說文解字讀》,頁340。

 

[20]《說文》艸部:「芘,艸也。一曰芘尗木。從艸,比聲?!贡本┍疽竿鯌炎婺顚O曰:『一曰芘茮木』五字,當(dāng)是『一曰芘芣』之譌衍,《詩?東門之枌?傳》:『荍,芘芣?!皇且病!梗ǘ问稀墩f文解字讀》,頁63)

 

[21]王念孫《王石臞先生遺文》,《高郵王氏遺書》本,卷四,頁16。

 

[22]劉盼遂《段玉裁年譜》,《段王學(xué)五種》本,頁21-22。

 

[23]段玉裁《古文尚書撰異》,卷首,頁1。

 

[24]段玉裁《古文尚書撰異》,卷十三,頁12。按此段引文末署「庚戌七月識」,即五十五年秋所撰。

 

[25]《說文解字讀》,頁23;《古文尚書撰異》,卷廿六,頁17。

 

[26]《說文解字讀》,頁34;《古文尚書撰異》,卷三,頁59-60。

 

[27]《說文解字讀》,頁39;《古文尚書撰異》,卷三,頁18-19。

 

[28]阿辻哲次〈北京圖書館藏段玉裁說文解字讀初探〉,1981年,《日本中國學(xué)會報》第33集,頁250-262。

 

[29]阿辻哲次〈北京圖書館藏段懋堂說文解字讀について〉,1981年,《東方學(xué)報》第53冊,頁592-610。

 

[30]盧文弨〈說文解字讀序〉,《說文解字讀》,頁2。

 

[31]沈初〈說文解字讀序〉,《說文解字讀》,頁2-3。

 

[32]參見拙稿〈《段玉裁年譜》訂補〉嘉慶四年及十年條,1989年,《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60本第3分,頁603-650。

 

[33]劉盼遂《段玉裁年譜》,頁27。

 

[34]劉盼遂輯《經(jīng)韻樓文集補編》,卷下,頁6。

 

[35]按段刻《戴東原集》書后《校記》之末,段氏識語:「刻板既成,不欲多剜損,故箋其后如此。得此書者,尚依此研朱校改,以俟重刊。乾隆壬子八月?!梗ā独m(xù)修四庫全書》本,頁4)則戴集刻于乾隆五十七年甚明。

 

[36]劉盼遂《段玉裁年譜》,頁24。

 

[37]盧文弨《經(jīng)典釋文》,抱經(jīng)堂本,卷首,頁2;又《抱經(jīng)堂文集》,1990年,北京:中華書局,頁25。

 

[38]劉盼遂《段玉裁年譜》,頁26。

 

[39]劉盼遂輯《經(jīng)韻樓文集補編》,卷下,頁6。

 

[40]按劉《譜》系年頗多違誤,拙稿〈《段玉裁年譜》訂補〉辨之?dāng)?shù)十事,下文簡譜所記段氏年月與劉《譜》異者,并參拙稿〈訂補〉,茲不具論。

 

[41]劉盼遂《段玉裁年譜》,頁21-24。

 

[42]劉盼遂輯《經(jīng)韻樓文集補編》,卷下,頁21。

 

[43]劉盼遂《段玉裁年譜》將此信系于嘉慶五年(頁34),劉氏按語云:「按《戴集》刻成在嘉慶四、五年間,詳〈與劉端臨第二書〉。」然〈第二書〉絕無《戴集》刻于嘉慶四、五年之說,不知劉氏何以有此誤?

 

[44]段玉裁〈與邵二云書三〉,《經(jīng)韻樓文集補編》,卷上,頁22。

 

[45]參見拙稿〈清代海寧學(xué)術(shù)豐碑――陳鱣其人其學(xué)述要〉,2013年,劉夢溪主編《中國文化》第38期(北京:中國文化雜志社),頁137-148。

 

[46]劉盼遂《高郵王氏父子年譜》,《段王學(xué)五種》本,頁16。

 

[47]參見拙稿〈清代海寧學(xué)術(shù)豐碑――陳鱣其人其學(xué)述要〉,《中國文化》第38期,頁142-143。

 

[48]嘉慶十二年四月,段氏撰〈陳仲魚簡莊綴文序〉云:「壬子、癸丑(乾隆五十七、八年)間,余始僑居蘇之閶門外,……而仲魚(陳鱣)十余年間為人作計,常往來揚、鎮(zhèn)、常、蘇數(shù)郡間,每歲亦必相見數(shù)回。見則各言所學(xué),互相賞奇析疑,朋友之至樂也。仲魚所為《孝經(jīng)集鄭注》、《論語古訓(xùn)》、《六藝論拾遺》、《鄭君年譜》,余既一一雒誦,嘆其精核?!梗ā督?jīng)韻樓文集補編》,卷上,頁13)此雖未提及《說文正義》,然陳鱣此書五十七年業(yè)已成稿,是年二月,王鳴盛曾為《說文正義》作序。(拙稿《王鳴盛年譜》乾隆五十七年條,2012年,《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83本第1分,頁146-147)段氏既徧讀陳著各書,而《說文正義》為陳鱣半生心力所注,段氏復(fù)研精《說文》,自無不索觀其書之理。今考《段注》「葘」字下引陳鱣之說(卷一下,頁41),則段氏曾見其書矣?!淳Y文序〉歷數(shù)陳鱣所著各書,獨獨不提《說文正義》,尤可玩味。

 

[49]江沅〈說文解字后敘〉,《說文解字注》卷后,〈后序〉頁1-2。

 

[50]段氏〈與邵二云書二〉,《經(jīng)韻樓文集補編》,卷上,頁22。

 

[51]嘉慶元年正月,〈與劉端臨第十四書〉言:「客冬至今,勉治《說文解字》,成第二篇之上卷,胸中充積既多,觸處逢源,……此書計三年可成?!?/font>

 

[52]張鑒等編《阮元年譜》,1995年,北京:中華書局黃愛平點校本,頁22;另參拙稿〈阮元《經(jīng)籍籑詁》纂修考〉,2008年,上海社會科學(xué)院《傳統(tǒng)中國研究集刊》第4輯,頁247-264。

 

[53]劉盼遂輯《經(jīng)韻樓文集補編》,卷下,頁14。

 

[54]《經(jīng)籍籑詁》,卷首〈凡例〉第十二則。

 

[55]嚴(yán)可均《說文校議》,《續(xù)修四庫全書》本,卷一上,頁1。

 

[56]鈕樹玉《段氏說文注訂》,《續(xù)修四庫全書》本,卷二,頁9。

 

[57]《說文解字讀》,頁98「返」、頁102「逑」、頁147「斁」。

 

[58]《說文解字讀》,頁98。

 

[59]段氏《說文解字注》,二篇下,頁6。

 

[60]段氏《說文解字注》,十篇上,頁26;又十三篇上,頁15。

 

[61]段氏〈與劉端臨第二十書〉言:「竹汀《集》刻者尚有兩種,當(dāng)徐圖購贈。〈五硯樓詩〉速成之,作札寄與又凱(按即袁廷檮),囑其購竹汀《答問》一種、《傳》一種;前者《題跋》一種,亦又凱所賜也?!?/font>

 

[62]黃汝成《日知錄集釋》,《續(xù)修四庫全書》本,卷二十一,頁20。

 

[63]錢大昕《潛研堂集》,198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頁176-177。

 

[64]段氏《說文解字注》,八篇上,頁38。

 

[65]錢大昕《潛研堂集》,頁177。

 

[66]段氏《說文解字注》,十二篇下,頁25。

 

[67]段氏《說文解字注》,一篇上,頁12。

 

[68]《說文解字讀》,頁12,又頁57,又頁329;《說文解字注》,一篇上,頁19;又一篇下,頁17;又六篇下,頁49-50。

 

[69]段氏《說文解字注》,卷后〈后序〉,頁2。

 

[70]按《說文注》「祠」字(一篇上,頁10)、「正」字(二篇下,頁1)、「睦」字(四篇上,頁7)、「疀」字(十二篇下,頁52)、「凡」字(十三篇下,頁16)、「塹」字(十三篇下,頁34)并引江沅之說,則江沅不僅為段氏校字而已。

 

[71]孫星衍《平津館文稿》,《續(xù)修四庫全書》本,卷下,頁37。

 

[72]除前舉「」字一條外,另見「顨」(《說文解字注》,五篇上,頁23)、旨部之末(五篇上,頁28)、「秝」(七篇上,頁55)、「從」(八篇上,頁43)、「」(十一篇下,頁15)及〈說文序〉「一曰指事」下(十五篇上,頁4)。

 

[73]段玉裁《古文尚書撰異》,卷三,頁48-49。

 

[74]水澤利忠《史記會注考證校補》,1957-1970年,東京:《史記會注考證校補》刊行會,頁207引。瀧川龜太郎《史記會注考證》「滎播既豬」下云:「古鈔、楓三、南本『播』作『潘』。」

 

[75]段氏《說文解字注》,十一篇上二,頁32-33。

 

[76]段氏《說文解字注》,十二篇下,頁33。

 

[77]江聲《尚書集注音疏》,《清經(jīng)解》卷三九二,頁27-28。

 

[78]徐承慶《說文解字注匡謬》云:「江征君學(xué)問不逮段若膺之博涉,而篤信謹(jǐn)守、實事求是則過之,志學(xué)者所當(dāng)歸慕也。段氏《尚書撰異》譏其是古非今,又斥其似是而非。繼復(fù)云:『名為重小學(xué),而大為小學(xué)之妖魔障礙;名為尊《說文》,而非所以尊《說文》?!浑[其姓名,亦指江君也?!梗ā独m(xù)修四庫全書》本,卷七,頁5)

 

[79]朱士端〈石臞先生注說文軼語〉,引自《說文詁林》前編下,頁348。

 

[80]王念孫《說文解字??庇洝?,宣統(tǒng)元年,番禺沈氏《晨風(fēng)閣叢書》本,頁7。

 

[81]王念孫《說文解字??庇洝?,頁5。

 

[82]段氏《說文解字注》,一篇下,頁17。

 

[83]段氏《說文解字注》,一篇下,頁41。桂馥《說文義證》「葘」字下引王念孫說,亦以「不」為「才」字之誤(同治九年,崇文書局刊本,卷四,頁41),與陳鱣之說同。今按:此當(dāng)以陳、王之說為是,「才」、「不」形近易訛。才、葘聲同,葘訓(xùn)「才耕田」,蓋由聲得義。諸書僅有「反草」、「反土」之說,段氏必改為「反耕田」,殊覺不詞,不如陳、王二氏改「才」字者近是。

 

[84]段氏《說文解字注》,七篇上,頁38。

 

[85]段氏《說文解字注》,七篇下,頁3。

 

[86]段氏《說文解字注》,十篇上,頁57。

 

[87]段氏《說文解字注》,一篇下,頁4。

 

[88]段玉裁《毛詩故訓(xùn)傳定本小箋》,《經(jīng)韻樓叢書》本,卷十八,頁2。

 

[89]陳奐《詩毛氏傳疏》,《續(xù)修四庫全書》本,卷十八,頁7。

 

[90]錢大昕《十駕齋養(yǎng)新錄》,《續(xù)修四庫全書》本,卷一,頁18-19。

 

[91]王欣夫輯《蕘圃藏書題識續(xù)錄》,王氏學(xué)禮齋本,卷一,頁3。按錢大昕弟子李賡蕓《炳燭編》卷一「鶴鳴于九皋」條,又舉范望《太玄注》引《詩》亦無「于」字一例,此則段氏所不及見者,故未計之。其實群籍所引尚不止此,如《華陽國志?劉后主志》引《詩》亦無「于」字,別詳拙作〈錢氏十駕齋養(yǎng)新錄然疑〉。

 

[92]蕭穆《敬孚類稿》,光緒卅二年原刊本,卷八,頁10。

 

[93]段氏〈與王懷祖第三書〉,劉盼遂輯《經(jīng)韻樓文集補編》,卷下,頁18。

 

[94]其事始末,參見拙稿〈清代海寧學(xué)術(shù)豐碑――陳鱣其人其學(xué)述要〉。

 

[95]此文1988年3月曾由《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編委會審查通過,擬刊于《集刊》第58本。惟當(dāng)時因長者所抑,我未肯屈服,故此稿最后并未交付發(fā)表;然1987年此文曾在史語所學(xué)術(shù)講論會上提出討論,故外間頗多傳本,業(yè)師龍宇純教授所著《中國文字學(xué)》即曾俯引鄙說(1996年,臺北:五四書店,頁426-427)。其后病目,喘疾頻生,我興趣亦漸旁移,此稿久置篋底,屢思增訂,碌碌未遑。2011年3月應(yīng)邀參加臺灣大學(xué)文學(xué)院主辦第四屆中國經(jīng)學(xué)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適因先母重病侍側(cè),未能成稿,即以〈考辨〉一文應(yīng)之,載于該會論文集頁31-74,仍留當(dāng)日原文舊貌,與本文所論可互為補充。

 

責(zé)任編輯:近復(fù)


微信公眾號

儒家網(wǎng)

青春儒學(xué)

民間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