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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亦】《春秋公羊傳》譯注前言

欄目:新書快遞
發(fā)布時間:2017-04-19 21: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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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亦

作者簡介:曾亦,男,西元一九六九年生,湖南新化人,復旦大學哲學博士。曾任職于復旦大學社會學系,現(xiàn)任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哲學系教授,經(jīng)學研究所所長,兼任復旦大學儒學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思想史研究中心研究員、上海儒學研究會副會長。著有《本體與工夫—湖湘學派研究》《共和與君主—康有為晚期政治思想研究》《春秋公羊?qū)W史》《儒家倫理與中國社會》,主編《何謂普世?誰之價值?》等。

《春秋公羊傳》譯注前言

作者:曾亦

來源:作者授權(quán)儒家網(wǎng)發(fā)表 

時間:西歷2017年4月25日

 

 

 

書名:《春秋公羊傳》

作者:黃銘、曾亦

出版社:中華書局

出版時間:2016年9月1日

 


前言

 

案,《漢書·藝文志》云:“《春秋古經(jīng)》十二篇,《經(jīng)》十一卷?!眲t《春秋古經(jīng)》與《經(jīng)》不同。蓋《經(jīng)》即《公羊》、《穀梁》所據(jù)之《春秋經(jīng)》,記載魯隱元年至哀十四年間之事,凡二百四十二年;至于《春秋古經(jīng)》,疑為《左氏》學者所稱之古文經(jīng),所載史事至哀十六年“孔丘卒”為止,凡二百四十四年事。

 

一、“春秋”之名

 

相傳孔子作《春秋》。然孔子之前,舊有“春秋”之目。蓋上古時,凡記事之書,俱可名為《春秋》也。

 

孔穎達《左傳正義》云:

 

“春秋”之名,經(jīng)無所見,唯傳記有之。昭二年,韓起聘魯,稱“見《魯春秋》”?!锻鈧鳌x語》司馬侯對晉悼公云:“羊舌肸習于《春秋》?!薄冻Z》申叔時論傅太子之法云:“教之以《春秋》。”《禮·坊記》云:“《魯春秋》記晉喪曰‘其君之子奚齊’?!庇帧督?jīng)解》曰:“屬辭比事,《春秋》教也。”凡此諸文所說,皆在孔子之前,則知未修之時舊有“春秋”之目。其名起遠,亦難得而詳。

 

可見,遲至先秦時,諸國史書已頗名為“春秋”矣。

 

除孔氏所引書外,先秦古書已頗有言及“春秋”之書者。莊七年《公羊傳》云:“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復?!薄抖Y記·坊記》云:“《魯春秋》猶去夫人之姓,曰‘吳’,其死曰‘孟子卒’?!贝搜贼攪小洞呵铩芬?。又據(jù)《墨子·明鬼下》,周、燕、宋、齊俱有《春秋》。又,諸家多引《墨子》“吾見百國《春秋》”之說??梢姡藭r諸國俱有《春秋》也。

 

此外,先秦時又頗有泛稱《春秋》者?!豆茏印しǚā吩疲骸肮省洞呵铩分?,臣有弒其君,子有弒其父者矣。”《山權(quán)數(shù)》云:“《春秋》者,所以記成敗也。”《韓非子·內(nèi)儲說上》云:“《春秋》之記曰‘冬十二月霣霜不殺菽’,何為記此?”《戰(zhàn)國策·燕策》載蘇代語云:“今臣逃而紛齊、趙,始可著于《春秋》?!陛d樂毅語云:“臣聞賢明之君,功立而不廢,故著于《春秋》。”《國語·楚語上》載申叔時語云:“教之《春秋》,而為之聳善而抑惡焉,以戒勸其心。”《晉語七》載司馬侯語云:“羊舌肸習于《春秋》?!苯栽诳鬃又啊?jù)此,當時凡言諸國史記者,俱名“春秋”矣。

 

蓋“春秋”本國史之名,然其時私家著述,乃至后世史家,亦頗取“春秋”以名其書。先秦已有《虞氏春秋》、《呂氏春秋》、《晏子春秋》、《李氏春秋》等,此后,又有西漢陸賈《楚漢春秋》、東漢趙曄《吳越春秋》、晉司馬彪《九州島春秋》、習鑿齒《漢晉陽秋》、孫盛《晉陽秋》[1]與《魏氏春秋》、檀道鸞《續(xù)晉陽秋》、魏崔鴻《十六國春秋》、清吳任臣《十國春秋》等,則后世學者猶以“春秋”名諸史也。

 

先秦時,諸國史記不獨以“春秋”為通名,又別有專名者?!睹献印るx婁下》云:“晉之《乘》,楚之《梼杌》,魯之《春秋》,一也?!敝劣谖?,則有《竹書紀年》。杜預《春秋經(jīng)傳集解》序云:“‘春秋’者,魯史記之名也?!眲t“春秋”者,又似為魯史之專名也。

 

孔穎達《左傳正義》云:

 

案《外傳》,申叔時、司馬侯乃是晉、楚之人,其言皆云“春秋”,不言“乘”與“梼杌”。然則“春秋”是其大名,晉、楚私立別號,魯無別號,故守其本名。

 

孔氏蓋以“春秋”為通名耳。劉知幾亦曰:“然則《乘》與《紀年》、《梼杌》,其皆《春秋》之別名者乎!”(《史通·六家》)據(jù)此,則諸國史記皆有《春秋》之大名,至于《梼杌》、《乘》、《紀年》之名,不過別號耳。

 

可見,先秦時“春秋”之名,實兼有二義,蓋既為魯史記之專名,又為諸國史記之通名也。

 

其一,魯史記之名。孔子因魯史以作《春秋》,其名或因其舊。《漢書·藝文志》云:“以魯周公之國,禮文備物,史官有法,故與左丘明觀其史記,據(jù)行事,仍人道,因興以立功,就敗以成罰,假日月以定歷數(shù),藉朝聘以正禮樂。有所褒諱貶損,不可書見,口授弟子,弟子退而異言。”《漢書·司馬遷傳》云:“孔子因魯史記而作《春秋》,而左丘明論輯其本事以為之傳?!本阒^孔子前本有《魯春秋》,孔子蓋因之而作《春秋》也。其后,趙岐、盧欽、《隋志》、陸德明、顏師古、蘇軾、呂大奎、家鉉翁、邵寶、王陽明等,皆從此說。

 

其二,諸國史記之名?!豆騻鳌沸鞆┦枰h因敘云:“昔孔子受端門之命,制《春秋》之義,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記,得百二十國寶書。九月經(jīng)立。《感精符》、《考異郵》、《說題辭》具有其文?!鄙w自公羊家立場而言,孔子修《春秋》,乃祖述堯舜,憲章文武,損益四代,而為通天下萬世之新制,故不當獨據(jù)魯史,亦據(jù)諸國之史也。是以《春秋》據(jù)一國之史,亦足以施于萬國也;雖取于二百四十二年斷代之事,猶足以通諸萬世也。

 

然不論《春秋》為魯史記,抑或為諸國史記,俱記事之書也。洎乎孔子據(jù)舊史記而成《春秋》,“春秋”遂成一專名矣。且孔子作《春秋》,因史事而加王心,大異于記事之史,故公羊家謂《春秋》為經(jīng),實以《春秋》非僅詳于史事者,實別有微言大義存焉。

 

是以孔子所成《春秋》,固為專名也。然其得名為《春秋》,當有不同于史記之義者。后世論孔子《春秋》之得名,大致有如下數(shù)說:

 

其一,錯舉四時為名。杜預《春秋經(jīng)傳集解序》云:

 

“春秋”者,魯史記之名也。記事者,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時,以時系年,所以紀遠近、別同異也。故史之所記,必表年以首事,年有四時,故錯舉以為所記之名也。

 

孔穎達疏云:

 

年有四時,不可遍舉四字以為書號,故交錯互舉,取“春秋”二字,以為所記之名也。春先于夏,秋先于冬,舉先可以及后,言春足以兼夏,言秋足以見冬,故舉二字以包四時也。“春秋”二字是此書之總名,雖舉“春秋”二字,其實包冬夏四時之義。四時之內(nèi),一切萬物生植孕育,盡在其中?!洞呵铩分畷?,無物不包,無事不記,與四時義同,故謂此書為《春秋》。

 

杜預雖張古學門戶,然其“錯舉”說,則似平實近理,故皮錫瑞《春秋通論》亦謂“此說得之”。

 

其二,春生而秋成?!豆騻鳌沸鞆┦柙疲?/p>

 

問曰:案《三統(tǒng)歷》云:“春為陽中,萬物以生;秋為陰中,萬物以成,故名《春秋》。”賈、服依此以解‘春秋’之義,不審何氏何名《春秋》乎?答曰:《公羊》、何氏與賈、服不異,亦以為欲使人君動作不失中也。而《春秋說》云“始于春,終于秋,故曰《春秋》”者,道春為生物之始,而秋為成物之終,故云“始于春,終于秋,故曰《春秋》”也。

 

案《左傳》孔疏引賈逵語云:“取法陰陽之中,春為陽中,萬物以生,秋為陰中,萬物以成,欲使人君動作不失中也。”此說本出于劉歆《三統(tǒng)歷》?!稘h書·律歷志》云:“歆察其微眇,作《三統(tǒng)歷》及《譜》以說《春秋》,推法密要,故述焉。夫歷春秋者,天時也,列人事而且以天時。傳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是以有禮義動作威儀之則,以定命也。能者養(yǎng)之以福,不能者敗以取禍。故春為陽中,萬物以生,秋為陰中,萬物以成?!眲㈧?、賈逵、服虔之說,似與杜預不同。然徐彥以《公羊》、何氏之說與賈、服不異,而謂《春秋說》亦然。蓋春生秋成,萬物受中以生,而人君動作亦當不失中,此先民共有之世界經(jīng)驗,宜乎今古文家所同也。

 

若此二說,則孔子以“春秋”名其制作,取義殆同于諸國史記,似未見別有深義焉。故后世頗有學者別考“春秋”之深義者,有如下數(shù)說:

 

其一,以《春秋》當一王之法,其命名有賞刑、褒貶之義。董仲舒《春秋繁露·四時之副》云:“慶為春,賞為夏,罰為秋,刑為冬?!编嶉詣t曰:“取賞以春夏,刑以秋冬?!庇衷唬骸耙话毁H,若春若秋?!贝肆x蓋出于襄二十年《左傳》與《周禮·春官》。

 

其二,與《春秋》成書時間有關(guān),即春作而秋成。徐彥疏引《春秋說》云:“哀公十四年,春,西狩獲麟,作《春秋》。九月,書成。以其書春作秋作,故云《春秋》。”然徐彥本人不同意此說,莊七年疏云:“舊解云‘孔子修之,春作秋成,謂之《春秋》’者,失之遠矣?!贝苏f專以“春秋”得名系于孔子,然孔子前實有“春秋”之通名,則此說甚狹,尤未必合于舊史之義。此說雖出公羊家言,然與《公羊傳》引“不修《春秋》”之文不合。

 

其三,“奉始養(yǎng)終”之說。此說出于《論衡·正說篇》,云:“春者,歲之始;秋者,其終也。《春秋》之經(jīng)可以奉始養(yǎng)終,故號為《春秋》。”

 

其四,“與日月并行而不息”之義。此徐彥疏之另一說也。

 

哀十四年傳:制《春秋》之義以俟后圣,以君子之為,亦有樂乎此也。

 

何注:待圣漢之王以為法,樂其貫于百王而不滅,名與日月并行而不息。

 

徐疏:制作《春秋》之義,謂制《春秋》之中賞善罰惡之義也。《春秋》者,賞善惡之書,有國家者最所急務,是以貫通于百王而不滅絕矣,故孔子為后王作之。云“名與日月并行而不息”者,謂名之曰《春秋》,其合于天地之利,生成萬物之義,凡為君者不得不爾,故曰“名與日月并行而不息”也。

 

蓋《春秋》之義,圣王之法也。斯義斯法,雖因春秋三世之諸國史記舊文,歷春至秋,三時而成,然其“賞善罰惡”之功,則流播于千秋萬世,春去秋來,生生不息,故君子所樂在乎此也。此說既得“春秋”通名之義,又深探圣心,得孔子制作專名之義。是以諸說中,此說雖有揚高鑿深之嫌,然亦屬近理。

 

近人于省吾《歲時起源初考》別有一說,謂上古時僅春、秋二時,而無冬、夏二時,故古人以春秋總括一年。古史以“春秋”為名,良以此焉。

 

二、孔子與《春秋》

 

《春秋》本為舊史,不過記事之書而已,后經(jīng)孔子之筆削,遂得為經(jīng)矣。蓋經(jīng)雖承舊史,然非為記事而作,以其別有圣人之義例存焉。此說實為今、古文家所共許,自古皆然,非若今日治孔子者,專據(jù)《論語》,而不知有《春秋》,適自狹陋耳。

 

莊七年,夏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見。夜中,星霣如雨?!豆騻鳌吩疲?/p>

 

如雨者何?如雨者,非雨也。非雨,則曷為謂之如雨?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復”,君子修之曰“星霣如雨”。

 

可見,《公羊傳》明謂《春秋》有“修”與“不修”之別。蓋“不修”之《春秋》,即孔子所據(jù)舊史也;若今《春秋》所見“星霣如雨”一語,實出孔子所修也。

 

不修《春秋》有二。其一,魯史記也。杜預《春秋經(jīng)傳集解序》云:“仲尼因魯史策書成文?!奔创苏f也。且《春秋》上記隱,下至于哀之獲麟,所記史事全以魯為主,則《春秋》顯與魯史記最有關(guān)系。

 

其二,百二十國寶書。司馬遷《十二諸侯年表序》云:“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故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興于魯而次《春秋》,上記隱,下至哀之獲麟?!庇郑豆騻鳌沸焓枰h因敘云:“昔孔子受端門之命,制《春秋》之義,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記,得百二十國寶書。九月經(jīng)立?!笨追f達《左傳正義》引沈文阿語云:“《嚴氏春秋》引《觀周篇》云:孔子將修《春秋》,與左丘明乘,如周,觀書于周史,歸而修《春秋》之經(jīng),丘明為之傳,共為表里?!贝藬?shù)說皆以孔子兼采諸國史記,至有百二十國書之多。

 

至于君子修《春秋》,亦有二說:

 

其一,孔子作《春秋》。此說最為普遍,無論今、古文家,俱無異辭。如《春秋繁露·俞序》云:“仲尼之作《春秋》也,上探正天端?!薄洞呵锞暋た籍愢]》云:“孔子受端門之命,制《春秋》之義?!薄段照\圖》云:“孔子作《春秋》,陳天人之際,記異考符?!薄对吩疲骸翱鬃釉唬呵鹱鳌洞呵铩罚加谠?,終于麟,王道成也?!薄堆菘讏D》云:“丘作《春秋》,天授《演孔圖》。”《說題辭》云:“孔子作《春秋》,一萬八千字,九月而書成?!薄妒酚洝た鬃邮兰摇吩疲骸翱鬃右蚴酚涀鳌洞呵铩贰!薄尔}鐵論·相刺》云:“孔子曰:東西南北七十說而不能用,然后退而修王道,作《春秋》,垂之萬世之后,天下折中焉。”《說苑·貴德》云:“于是退作《春秋》,明素王之道?!薄吨凉吩疲骸埃ǚ蜃樱┩硕蕖洞呵铩?,采毫毛之善,貶纖芥之患,人事浹,王道備,精和圣制,上通于天而麟至?!睏钚邸秳∏孛佬隆吩疲骸爸倌岵辉庥茫洞呵铩芬蛩拱l(fā)。”《論衡·超奇》云:“孔子得史記以作《春秋》?!庇衷疲骸翱鬃幼鳌洞呵铩?,以示王意?!薄抖ㄙt》云:“孔子不王,作《春秋》以明意。”《書虛》云:“使孔子得王,《春秋》不作?!薄洱R世》云:“至周之時,人民久薄,故孔子作《春秋》?!薄缎ЯΑ吩疲骸翱鬃?,周世多力之人也。作《春秋》,秘書微文,無所不定。”可見,漢人莫不視《春秋》出于孔子也。

 

今人尚信《孟子》,其中有謂“孔子作《春秋》”之語。至于《公羊傳》,其中實有明文。如上引莊七年《公羊傳》所言“君子”,漢人多以為指孔子。王充曰:

 

不修《春秋》者,未修《春秋》時魯史記,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復”。君子者,謂孔子也??鬃有拗?,“星如雨”。(《論衡·藝增篇》)

 

則《公羊傳》尚未明言孔子修《春秋》,而王充乃申言之矣。

 

又,昭十二年,齊高偃帥師納北燕伯于陽?!豆騻鳌吩疲?/p>

 

伯于陽者何?公子陽生也。子曰:“我乃知之矣?!痹趥?cè)者曰:“子茍知之,何以不革?”曰:“如爾所不知何?《春秋》之信史也,其序則齊桓、晉文,其會則主會者為之,其詞則丘有罪焉爾。

 

前言孔子削舊史而成《春秋》,此則言孔子以《春秋》為信史而筆其舊也。據(jù)此,“孔子作《春秋》”,《公羊傳》可謂言之確鑿矣。近人熊十力亦云:“是孔子自明述作之懷,為七十子之徒轉(zhuǎn)相傳授,《孟子》、《公羊》并見稱引,絕不容疑。”

 

又,哀十四年,西狩獲麟?!豆騻鳌吩疲?/p>

 

西狩獲麟,孔子曰:“吾道窮矣!”……君子曷為為《春秋》?撥亂世,反諸正,莫近諸《春秋》。則未知其為是與?其諸君子樂道堯舜之道與?末不亦樂乎堯舜之知君子也?制《春秋》之義以俟后圣,以君子之為,亦有樂乎此也?!?/p>

 

此謂孔子作《春秋》甚明,且謂孔子《春秋》,非詳于記事,乃制義也。

 

其二,周公成《春秋》之書法。杜預《春秋經(jīng)傳集解》序云:

 

仲尼因魯史策書成文,考其真?zhèn)?,而志其典禮,上以遵周公之遺制,下以明將來之法?!w周公之志,仲尼從而明之。其發(fā)凡以言例,皆經(jīng)國之常制,周公之垂法,史書之舊章。仲尼從而修之,以成一經(jīng)之通體。其微顯闡幽,裁成義類者,皆據(jù)舊例而發(fā)義,指行事以正褒貶。

 

今文家尊孔子,以《春秋》義例悉出于孔子。然古文家欲尊《左氏》,乃有周公發(fā)凡之說,蓋以義例之大端歸于周公也,是以孔子雖修《春秋》,不過遵循“周公之垂法,史書之舊章”而已。

 

可見,三傳唯《公羊傳》有“孔子作《春秋》”之明文,又謂獲麟為異,蓋天示以周之將亡也,是以孔子因以傷“吾道窮矣”,遂作《春秋》。據(jù)此,孔子作《春秋》之時間,當在哀十四年。何休注云:

 

麟者,大平之符,圣人之類,時得麟而死,此亦天告夫子將沒之征,故云爾。

 

蓋麟本圣人之類,而孔子以麟自比,乃傷斯文將墜,此道不行,遂作《春秋》以垂法后世焉。故徐彥疏云:

 

《公羊》以為哀公十四年獲麟之后,得端門之命,乃作《春秋》,至九月而止筆。

 

然公羊家尚有一說。晉孔衍(369-423)另有《公羊傳》本,其中有云:

 

十有四年,春,西狩獲麟。何以書?記異也。今麟非常之獸,其為非常之獸,奈何有王者則至,無王者則不至?然則孰為而至?為孔子之作《春秋》。(《左傳正義》孔疏引)

 

顯然,此傳本與何休所據(jù)《公羊傳》不同,其對“獲麟”之解釋,亦與何休不同。蓋此本以孔子作《春秋》,成素王之功,故麟為瑞應而至也。據(jù)此,孔子實前于獲麟而作《春秋》也。

 

范寧亦同此說。其《穀梁傳》序謂“先王之道既弘,麟感而來應。因事備而終篇,故絕筆于斯年”。楊士勛伸其說云:“杜預解《左氏》,以為獲麟而作《春秋》。今范氏以作《春秋》然后麟至者,以麟是神靈之物,非圣不臻。故《論語》云:‘夙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抖Y器》云:‘升中于天,而鳳皇降,龜龍假?!豆騻鳌吩唬骸胗型跽邉t至?!对衿酢吩唬骸轮柳B獸則麒麟臻。’是非有明王,則五靈不至也。當孔子之世,周室陵遲,天下喪亂,豈有神靈之物無故而自來?明為仲尼修《春秋》,麟應而至也。然則仲尼并修六藝,何故不致諸瑞者?”

 

然此說與漢代《左氏》說同。案哀十四年孔疏云:“賈逵、服虔、潁容等皆以為孔子自衛(wèi)反魯,考正禮樂,修《春秋》,約以周禮,三年文成致麟,麟感而至?!庇?,杜序孔疏云:“服虔云:‘夫子以哀十一年自衛(wèi)反魯而作《春秋》,約之以禮,故有麟應而至?!毙鞆┦枰嘣疲骸啊蹲笫稀芬詾轸敯荒攴蜃幼孕l(wèi)反魯,十二年告老,遂作《春秋》,至十四年經(jīng)成?!鄙w孔子于哀十一年反魯,十二年告老,遂作《春秋》,至十四年經(jīng)成。故楊士勛云:“先儒鄭眾、賈逵之徒,以為仲尼修《春秋》,約之以《周禮》,修母致子,故獨得麟也?!笨梢姡Z、服之徒,蓋以孔子先作《春秋》而致麟也。[2]

 

對此,杜預頗不謂然,其《春秋經(jīng)傳集解》序云:

 

或曰:《春秋》之作,《左傳》及《穀梁》無明文。說者以為仲尼自衛(wèi)反魯,修《春秋》,立素王,丘明為素臣。言《公羊》者,亦云黜周而王魯,危行言孫,以辟當時之害,故微其文,隱其義。《公羊》經(jīng)止獲麟,而《左氏》經(jīng)終孔丘卒,敢問所安?

 

答曰:異乎余所聞!仲尼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此制作之本意也。嘆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蓋傷時王之政也。麟鳳五靈,王者之嘉瑞也。今麟出非其時,虛其應而失其歸,此圣人所以為感也。絕筆于獲麟之一句者,所感而起,固所以為終也?!勇酚归T人為臣,孔子以為欺天。而云仲尼素王,丘明素臣,又非通論也。先儒以為制作三年,文成致麟,既已妖妄。又引經(jīng)以至仲尼卒,亦又近誣。據(jù)《公羊》經(jīng)止獲麟,而《左氏》小邾射不在三叛之數(shù),故余以為感麟而作。作起獲麟,則文止于所起,為得其實。至于“反袂拭面”,稱“吾道窮”,亦無取焉。

 

蓋漢魏人習于孔子素王之說,不獨今文家,雖古文家亦然。賈逵《春秋序》云:“孔子覽史記,就是非之說,立素王之法?!编嵭读囌摗吩疲骸翱鬃蛹任麽鳙@麟,自號素王,為后世受命之君制明王之法?!盵3]此誠杜預所譏也。今文家謂孔子傷麟死而作《春秋》,則孔子以麟自況也;而古文家謂孔子成《春秋》而麟來,麟為書成之瑞應。麟死,則周為新矣,故孔子作《春秋》;麟來,則《春秋》成,而為新王矣。二說實同,皆以孔子為素王也。

 

故杜預謂二說俱非。蓋孔子傷周政之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其欲制作久矣;其后感麟之至,自嘆圣人生非其時,道無所行,功無所濟,與麟死相類,乃作《春秋》矣。是則杜預猶取《公羊》“感麟而作”之說,至于《左氏》之漢師舊說,則以為妖妄近誣矣。

 

《春秋》文辭簡約,若不通以傳,則不過流水賬簿而已,別無深意可尋,焉能以經(jīng)視之哉!至于釋經(jīng)之傳,則有《公》、《谷》、《鄒》、《夾》等,其中以《公羊》陳義最高,且書法曲折,思辨入微,遂得先立于學官矣。觀乎有漢一代之政治施設(shè),雖頗仍秦舊,然其大綱,畢竟由《公羊》繹出。其后兩千年間,《公羊》雖未盡為獨尊,學者亦不盡為顓門之學,然上至朝廷之議論,至于政治之規(guī)摹,下及百姓之日用,概莫不見《公羊》施化之溥博矣。

 

三、口說與載籍

 

孔子據(jù)魯史舊文作《春秋》,而其微言大義,則口授之,至漢乃著于竹帛,斯為《公羊傳》也。徐彥疏云:

 

孔子至圣,觀無窮,知秦無道,將必燔書,故《春秋》之說口授子夏。度秦至漢,乃著竹帛。

 

蓋孔門弟子中,傳經(jīng)最有功者,莫過于子夏?!缎⒔?jīng)·鉤命決》謂孔子“以《春秋》屬商”,而此后傳此經(jīng)者,主要在公羊氏一門。故后儒將《公羊傳》溯源于子夏,尚屬近理。

 

至于孔子口傳而不載籍者,徐疏猶據(jù)讖說,以為孔子避秦燔書之禍故也。然此說實出于何休《解詁》。隱二年,紀子伯、莒子盟于密?!豆騻鳌吩疲骸凹o子伯者何?無聞焉爾?!薄督庠b》云:

 

言無聞者,《春秋》有改周受命之制,孔子畏時遠害,又知秦將燔《詩》、《書》,其說口授相傳,至漢公羊氏及弟子胡毋生等,乃始記于竹帛,故有所失也。

 

又,定元年,春,王?!豆騻鳌吩疲骸岸òФ辔⑥o,主人習其讀而問其傳,則未知己之有罪焉爾?!薄督庠b》亦云:

 

此孔子畏時君,上以諱尊隆恩,下以辟害容身,慎之至也。

 

《公羊傳》說甚明,而邵公“辟害容身”之說,實可從中衍出。則自傳、注、疏以下,皆以《公羊傳》本于孔子口說,至于其中緣由,則因孔子避禍故也。即便揆諸今人之情,此說亦屬近理也。

 

考《公羊傳》一書,何休以為“齊人語”者,凡二十四處,唯“是月”一條為“魯人語”??梢姡瑵h人以《公羊傳》為齊學,則未為誣也;且以口說故,乃雜有齊人之語。如隱五年注云:“登,讀言得。得來之者,齊人語也。齊人名求得為得來,作登來者,其言大而急,由口授也?!鼻f二十八年注云:“伐人者為客,讀伐長言之,齊人語也。見伐者為主,讀伐短言之,齊人語也?!鄙w《公羊傳》若早著于竹帛,當不若是雜有齊人語也。

 

又,《春秋經(jīng)》多有闕文,而《公羊傳》常以“無聞焉爾”釋之,此亦口說之證。故襄二年疏云:“《公羊》之義,口授相傳,五世以后方著竹帛,是以傳家數(shù)云無聞焉爾?!鄙w《公羊傳》文體采用問答形式,足為口說之確證,其有闕者,不過弟子無聞于師故也。

 

徐疏又引戴宏序云:

 

子夏傳與公羊高,高傳與其子平,平傳與其子地,地傳與其子敢,敢傳與其子壽。至漢景帝時,壽乃共其弟子齊人胡毋子都著于竹帛。

 

戴序敘述《公羊傳》傳授次第,最為明白。公羊家頗樂引其說,蓋以師徒授受之確,足以證《公羊傳》之真也;至于《左氏》,則“則師徒相傳,又無其人”,故不得不尚文字也。

 

《漢書·藝文志》著錄《公羊傳》十一卷,班固自注曰:“公羊子,齊人。”顏師古注曰:“名高?!贝苏f至宋羅璧始有異論。羅璧《拾遺》云:“公羊、穀梁自訓高、赤作傳外,更不見有此姓。萬見春謂皆姜字切韻腳,疑為姜姓假托?!比弧端膸焯嵋否g其說云:“邾為邾婁,披為勃鞮,木為彌牟,殖為舌職,記載音訛,經(jīng)典原是有事。至弟子記其先師,子孫述其祖父,必不至竟迷本字,別用合聲。璧之所言,殊為好異?!庇衷疲骸俺潭藢W《春秋本義》竟指高為漢初人,則講學家臆斷之詞,更不足與辨矣?!绷纹揭蛑^公、谷俱為卜之雙聲,羊、梁又商之迭韻,以為齊、魯同音異字,實均子夏一人。

 

其實,《禮記·雜記》中即有“公羊賈”之人,或疑公羊賈即《論語》之公明賈,而公羊高即《孟子》之公明高也。公明高,蓋曾子弟子也,亦從子夏受經(jīng)。蓋羊與明音近,此說或可通。《漢書·古今人表》有公羊、穀梁列四等,必實有其人可知??梢?,舊說未可輕議也。

 

至于口說之載籍,徐疏據(jù)戴宏序,以為景帝時始著于竹帛。此說于《公羊傳》文亦有證焉。哀三年,《公羊》之經(jīng)作“季孫斯、叔孫州讎帥師城開陽”,而《左氏》作“啟陽”,徐疏以為,“開者,為漢景帝諱也”??梢姡豆颉分谥癫?,當在景帝時,或在景帝后也。又,案《漢書·外戚傳》,景帝六年,立太子榮母為皇后,大行奏疏引《公羊》云:“‘子以母貴,母以子貴?!裉幽柑栆藶榛屎蟆!倍挝踔僖詾?,大行非博士,無與于口授,其所稱引必據(jù)載籍也??梢?,《公羊》著于竹帛,當在景帝六年前。又,《韓詩外傳》文字多有與《公羊》同者,而韓嬰與董子同時,則知《公羊》著于竹帛當不晚于此時。

 

《四庫提要》以為,《公羊傳》不盡出于公羊高,至于著竹帛,則悉本注、疏之說,以為“《傳》確為壽撰,而胡毋子都助成之”也。

 

四、授受源流

 

1.先秦

 

《春秋》諸傳中,《公羊》最早行于世。其授受源流,最初蓋出于子夏。《史記·孔子世家》云:“至于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薄缎⒔?jīng)·鉤命訣》云:“以《春秋》屬商”。商,子夏字也。董子《春秋繁露·俞序》載子夏語云:“有國家者,不可不學《春秋》?!笔愤w《太史公自序》亦引子夏此語。徐彥謂孔子以《春秋》口授子夏,又引戴宏序云:“子夏傳與公羊高?!笨梢?,子夏不獨為《公羊》先師,實傳《公羊》之初祖也。

 

子夏之后,善言《春秋》者莫過于孟子。孟子以后,荀子論六經(jīng)要旨,亦及《春秋》。劉師培嘗考二書同異,謂“何邵公所作《解詁》,亦多用《荀子》之文”。其后,董子《繁露》之文,頗有同于《荀子》者。如《循天之道》言古人“霜降而逆女,冰泮而殺內(nèi)”,又言“新牡十日而一游于房”,與《荀子·大略》霜降逆女、冰泮殺內(nèi)、十日一御之說合;《玉杯》言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與《荀子·禮論》“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之文同;又,《竹林》言“先王之制,有大喪者三年不呼其門,順其志之不在事也”,亦與《大略》“父母之喪,三年不事”之義合。董子乃《公羊》先師,其說喪禮、昏禮與荀子俱合,而荀子之學出于子夏,則荀子抑或傳《公羊》之先師歟?

 

徐彥引戴宏《春秋說》序云:“子夏傳與公羊高,高傳與其子平,平傳與其子地,地傳與其敢,敢傳與其子壽。至漢景帝時,壽乃其弟子齊人胡毋子都著于竹帛。”又,隱二年何休注云:“《春秋》有改周受命之制,孔子畏時遠害,又知秦將燔《詩》、《書》,其說口授相傳,至漢公羊氏及弟子胡毋生等,乃始記于竹帛?!苯砸韵惹貍鳌豆騻鳌氛撸怨蚴弦婚T。然《公羊傳》中又頗記子沈子[4]、子司馬子[5]、子女子[6]、子北宮子[7],高子[8]、魯子[9]之語,可見,先秦傳授《公羊》者,殆未必盡出于公羊氏也。

 

2.西漢

 

漢景時,《公羊傳》由公羊壽與其弟子胡毋子都著于竹帛?!妒酚洝と辶至袀鳌吩疲?/p>

 

胡毋生,齊人也。孝景時為博士,以老歸教授。齊之言《春秋》者多受胡毋生,公孫弘亦頗受焉。

 

胡毋生老歸教授于齊地,受其學者必伙,然唯公孫弘以取漢相而顯于世耳。

 

公孫弘,菑川薛人。武帝初,弘年已六十,以賢良征為博士,后病免歸。元光五年,復以賢良文學征,以策對擢為第一,拜為博士。后位至丞相,爵平津侯?!稘h書·儒林傳》謂弘受胡毋生《公羊春秋》,本傳則謂弘“年四十余,乃學《春秋雜說》”?!稘h志》著錄有《公羊雜記》八十三篇,不知即《雜說》否?

 

其時明《春秋》者,又有董仲舒。仲舒,趙人,少治《春秋》,景帝時為博士?!稘h書·五行志》云:“漢興,承秦滅學之后,景、武之世,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陰陽,為儒者宗?!眲t胡毋生與董仲舒,俱以治《春秋》而為博士,而仲舒尤為儒者宗矣。

 

然董仲舒之學,授受不明。漢人以胡毋生、董仲舒平列,如《漢書·儒林傳》謂二人“同業(yè)”,鄭玄《六藝論》亦以胡、董并稱。然至徐彥,乃以仲舒為胡毋生弟子,“胡毋生本雖以《公羊》經(jīng)、傳傳授董氏,猶自別作《條例》”。胡毋生之書,既有《公羊章句》,又有《條例》,而仲舒受于子都者,蓋《章句》耳,至于《條例》,至漢末何休乃遠紹之。觀乎董書,有“《春秋》無達辭”之說,殆疏于條例之學耳。

 

其后治《公羊》者,多出于仲舒之門。《漢書·儒林傳》云:

 

胡毋生,字子都,齊人也。治《公羊春秋》,為景帝博士。與董仲舒同業(yè),董仲舒著書稱其德。年老,歸教于齊,齊之言《春秋》者宗事之,公孫弘亦頗受焉。而董生為江都相,自有傳。弟子遂之者,蘭陵褚大、東平贏公、廣川段仲、溫呂步舒。大至梁相,步舒丞相長史,唯贏公守學不失師法,為昭帝諫大夫,授東海孟卿、魯眭孟。

 

班固此說,極易致人誤會。蓋僅據(jù)此段文字,褚大、贏公、段仲、呂步舒等,既可視為胡毋生弟子,亦可作董仲舒弟子。若如前說,整個兩漢公羊博士官學,悉為胡毋生之傳矣。范曄即持此說,曰:

 

齊胡母子都傳《公羊春秋》,授東平贏公,贏公授東海孟卿,孟卿授魯人眭孟,眭孟授東海嚴彭祖、魯人顏安樂。(《后漢書·儒林傳》)

 

其后,《隋書·經(jīng)籍志》亦祖范說。

 

案,《史記·儒林列傳》云:“仲舒弟子遂者:蘭陵褚大、廣川殷忠[10]、溫呂步舒?!庇衷疲骸岸偈娴茏訁尾绞娌恢鋷煏詾橄掠蕖!笨梢?,史公明以呂步舒等為仲舒弟子也。又,《漢書·眭弘傳》云:“先師董仲舒有言,雖有繼體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可見,《漢書·儒林傳》所敘次諸弟子,當承“董生為江都相,自有傳”一語而來。又,鄭玄《六藝論》云:“治《公羊》者胡毋生、董仲舒。董仲舒弟子嬴公,嬴公弟子眭孟,眭孟弟子嚴彭祖及顏安樂,安樂弟子陰豐、劉向、王彥?!标懙旅鳌夺屛男蜾洝吩疲骸疤m陵褚大、東平贏公、廣川段仲、溫呂步舒,皆仲舒弟子?!苯灾敝^褚大、贏公以下為仲舒弟子,足見范曄誤讀班書也。

 

仲舒弟子頗眾。據(jù)《漢書》本傳,仲舒“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授業(yè),或莫見其面”,可見其弟子之伙。弟子遂者,有蘭陵褚大、東平贏公、廣川段仲、溫呂步舒,唯贏公“守學不失師法”。贏公傳孟卿與眭弘。[11]

 

孟卿,東海人。從蕭奮學禮,又從贏公受《春秋》。弟子有后蒼、疏廣等,世傳《后氏禮》、《疏氏春秋》,皆出孟卿也。后蒼說《禮》數(shù)萬言,號曰《后蒼曲臺記》。疏廣,字仲翁,東海蘭陵人?!稘h書》本傳稱其“少好學,明《春秋》,家居教授,學得自遠方至。征為博士、太中大夫?!睆V授管路。其子孟喜,從田王孫學《易》。

 

眭弘,字孟,魯國蕃人。據(jù)《漢書》本傳,弘“少時好俠,斗雞走馬,長乃變節(jié),從贏公受《春秋》。以明經(jīng)為議郎,至符節(jié)令”。昭帝時,弘推《春秋》之義,以為“漢家堯后,有傳國之運。漢帝宜誰差天下,求索賢人,禪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順帝命”,因受誅焉。其后,宣帝即位,以應弘“從匹夫為天子”之說,乃征弘子為郎。又據(jù)《儒林傳》,弘有弟子百余人,唯嚴彭祖、顏安樂為明,然質(zhì)問疑誼,各持所見。弘曰:“《春秋》之意,在二子矣!”弘死,彭祖、安樂各顓門教授,由是《公羊》有嚴、顏之學,俱立于學官,而董學亦因分為二矣。

 

嚴彭祖,字公子,東海下邳人。宣帝時為博士,嘗為河南、東郡太守,以高第入為左馮翊,遷太子太傅?!稘h書·儒林傳》稱其“廉直不事權(quán)貴”。嚴氏之著述,《漢志》未見著錄,《隋志》則著錄有《春秋公羊傳》十二卷,新、舊《唐志》猶著錄有五卷?!端逯尽酚种浧洹洞呵镒笫蠄D》十卷,兩《唐志》則作《春秋圖》七卷。

 

顏安樂,字公孫,一字翁孫。魯國薛人。眭弘姊子。安樂家貧,為學精力,官至齊郡太守,后為讎家所殺?!稘h志》著錄其《公羊顏氏記》十一篇,然未見于《隋志》,疑此時已佚矣。

 

彭祖以后,據(jù)《漢書·儒林傳》,“授瑯邪王中,為元帝少府,家世傳業(yè)。中授同郡公孫文、東門云。云為荊州刺史,文東平太傅,徒眾尤盛”,則彭祖?zhèn)魍踔校惺诠珜O文、東門云也。

 

至于安樂一系,據(jù)《漢書·儒林傳》,“安樂授淮陽泠豐[12]次君、淄川任公。公為少府,豐淄川太守,由是顏家有泠、任之學。始貢禹事贏公,成于眭孟,至御史大夫。疏廣事孟卿,至太子太傅,皆自有傳。廣授瑯邪管路,路為御史中丞。禹授穎川堂溪惠,惠授泰山冥都,都為丞相史。都與路又事顏安樂,故顏氏有管、冥之學。路授孫寶,為大司農(nóng),自有傳。豐授馬宮、瑯邪左咸。咸為郡守九卿,徒眾尤甚。宮至大司徒,自有傳”。又據(jù)鄭玄《六藝論》,安樂弟子尚有劉向與王彥。

 

馬宮,字游卿,東海戚人,歷官太守、大司徒、太師等職,與王莽相善。王莽篡漢,馬宮為太子師?!稘h書》本傳稱其“治《嚴氏春秋》”,然《儒林傳》又稱其為泠豐弟子,則屬安樂一系也,二說未知孰是。

 

孫寶,字子嚴,穎川鄢陵人。據(jù)《漢書》本傳,寶奏疏多用《禮》、《論語》,用《春秋》者僅一處。

 

左咸,與王莽相友善。據(jù)《漢書·王莽傳》,王莽立六經(jīng)祭酒,而咸為《春秋》祭酒。

 

3.東漢

 

東漢建武初,立五經(jīng)博士,各以家法教授,而《春秋》有嚴、顏二博士,然以嚴氏為盛。據(jù)范曄《后漢書·儒林傳》,習《嚴氏春秋》者有丁恭、周澤、鐘興、樊儵、張霸、甄宇、樓望、程曾、致惲、徐穉等。

 

丁恭,字子然,山陽東緡人。習《公羊嚴氏春秋》。建武初,為諫議大夫、博士,封關(guān)內(nèi)侯。諸生自遠方至者,著錄數(shù)千人,當世稱為大儒。太常樓望、侍中承宮、長水校尉樊鯈等,皆受業(yè)于恭。

 

樊儵(?—67年),字長魚,南陽湖陽人,以外戚封侯。父宏,為光武之舅,封長羅侯?!逗鬂h書》本傳謂儵“就侍中丁恭受《公羊嚴氏春秋》”,又謂其“刪定《公羊嚴氏春秋》章句,世號‘樊侯學’”。門徒前后有三千余人,其中,穎川李修、九江夏勤,皆位至三公。

 

張霸[13],字伯饒,蜀郡成都人?!逗鬂h書·張霸傳》謂其“七歲通《春秋》”,后師樊儵,受《嚴氏春秋》,遂博覽五經(jīng)。又以樊氏所刪《嚴氏春秋》猶多繁辭,更加刪減,定為二十萬言,更名為“張氏學”。年七十,以疾卒。其子楷,字公超,張霸中子?!稄埌詡鳌贩Q其“通《嚴氏春秋》、《古文尚書》,門徒常百人”,然“隱居弘農(nóng)山中,學者隨之,所居成市”。撰有《尚書注》。年七十,卒于家。

 

周澤,字稚都,北海安丘人。少習《嚴氏春秋》,隱居教授,門徒常數(shù)百人。建武末,征試博士。中元十年,拜太常。

 

鐘興,字次文,汝南汝陽人也,少從丁恭受《嚴氏春秋》。光武時,“詔令定《春秋》章句,去其復重,以授皇太子。又使宗室諸侯從興受章句”。封關(guān)內(nèi)侯,興自以無功,固辭不受。

 

甄宇,字長文,北海安丘人。習《嚴氏春秋》,教授常數(shù)百人。建武中,征拜為博士。甄傳業(yè)于子普,普傳子承。承尤篤學,未嘗視家事,講授常數(shù)百人。諸儒以承三世傳業(yè),莫不歸服之。其后,子孫傳學不絕。

 

樓望(20-100年),字次子,陳留雍丘人。官至大司農(nóng)。少習《嚴氏春秋》,教授不倦,世稱儒宗,諸生著錄九千余人?!度辶謧鳌贩Q其卒時“會葬者數(shù)千人,儒家以為榮”。

 

程曾,字秀升,豫章南昌人。受業(yè)長安,習《嚴氏春秋》,積十余年,還家講授。著書百余篇,皆五經(jīng)通難,又作《孟子章句》。

 

郅惲,字君章,汝南西平人?!逗鬂h書》本傳謂其“及長,理《韓詩》、《嚴氏春秋》,明天文歷數(shù)”。

 

徐穉,字孺子,南昌人,學《嚴氏春秋》、《京氏易》、《歐陽尚書》,兼綜風角、《河圖》、《七緯》諸學,與陳蕃相友善,朝廷屢征不就,耕稼而食。

 

劉佑,字伯祖,中山安國人。學《嚴氏春秋》、《小戴禮》、《古文尚書》。

 

閭葵班,字宣高,處士,治《嚴氏春秋》。

 

祝睦(96-164年),字符德,濟陰己氏人,治《韓詩》、《嚴氏春秋》,官山陽太守。

 

孔宙(102-163年),字季將,為孔子十九世孫孔融之父,治《嚴氏春秋》。其子融,《隋志》著錄有《春秋雜議難》五卷。

 

樊敏,字仲達,巴郡太守,治《嚴氏春秋》。

 

嚴,字少通,東牟侯相,習《嚴氏春秋馮君章句》?!恶T君章句》之名,僅見于《嚴碑》及杜佑《通典》。杜佑《通典》云:“馮君八萬言章句?!盵14]

 

習《顏氏春秋》者較少,僅有張玄、唐檀數(shù)人而已。

 

張玄,字君夏,河內(nèi)河陽人?!逗鬂h書·儒林傳》稱其“少習《顏氏春秋》,兼通數(shù)家法?!鍍魺o欲,專心經(jīng)書,方其講問,乃不食終日。及有難者,輒為張數(shù)家之說,令擇從所安。諸儒皆伏其多通,著錄千余人”。會《顏氏》博士缺,玄試策第一,拜為博士。后以兼說《嚴氏》、《冥氏》,乃罷其《顏氏》博士。

 

唐檀,字子產(chǎn),江西南昌人?!逗鬂h書·方術(shù)傳》謂其“少游太學,習《京氏易》、《韓詩》、《顏氏春秋》,尤好災異星占。后還鄉(xiāng)里,教授常百余人”,著有《唐子》二十八篇。

 

此外,東漢尚有一些公羊?qū)W者,師承不明,似不屬嚴、顏二家。

 

李育,字符春,扶風漆人。《后漢書·儒林傳》謂其“少習《公羊春秋》。沉思專精,博覽書傳,知名太學,深為同郡班固所重?!瓏L避地教授,門徒數(shù)百”。李育雖為今文學者,然亦頗涉獵古文學,曾讀《左傳》,“雖樂文采,然謂不得圣人深意”。傳惟稱習《公羊春秋》,不名嚴、顏。《儒林傳》謂其“以為前世陳元、范升之徒,更相非折,而多引圖讖,不據(jù)理體,于是作《難左氏義》四十一事”。章帝建初元年,舉為議郎,后拜為博士。四年,詔與諸儒論五經(jīng)于白虎觀,李育以《公羊》義難賈逵,往返皆有理證,最為通儒。漢末何休與其師博士羊弼追述李育意以難二傳,作《公羊墨守》、《左氏膏肓》與《穀梁廢疾》。李育、羊弼既為博士,當不出嚴、顏二家之外,然邵公作《解詁》,乃追述胡毋生條例,而對嚴、顏深致不滿,則何氏或別有所受焉??的虾t以為,“董子之學見于《繁露》,胡毋生之說傳于何休”[15],亦以邵公宗胡毋生也。

 

班超(31-102年),字仲升,扶風平陵人,班彪子。李賢注引《東觀漢記》云:“超持《公羊春秋》,多所窺覽?!倍湫职喙虆R輯《白虎通義》,其中《春秋》義多引《公羊》說,至其所撰《漢書》之《律歷志》、《五行志》亦十數(shù)次稱引董仲舒之說。

 

楊終(?-100年),字子山,蜀郡成都人?!逗鬂h書》本傳謂其“年十三,為郡小吏,太守奇其才,遣詣京師受業(yè),習《春秋》”。當時唯《公羊春秋》立于學官,則楊終于京師所學,自當為《公羊春秋》也。楊終嘗上書章帝,謂“宣帝博征群儒,論定五經(jīng)于石渠閣。方今天下少事,學者得成其業(yè),而章句之徒,破壞大體。宜如石渠閣故事,永為后世則”。其后白虎觀會議,蓋起于楊終之議也。其時終因事系獄,博士趙博、校書郎班固、賈逵等,乃謂終深曉《春秋》,學多異聞,終乃得與于白虎觀會議。著有《春秋外傳》十二篇,改定章句十五萬言。其本傳略載其論議,頗用公羊義。

 

王充(27-104年),字仲任,會稽上虞人?!逗鬂h書》本傳稱其“受業(yè)太學,師事扶風班彪。好博覽而不守章句”。班氏父子皆習《春秋》,充受業(yè)于太學,則亦受《公羊春秋》也。觀其《論衡》,多用《公羊》義可知。不過,充亦頗用《左傳》、《穀梁》說,此蓋其“好博覽而不守章句”也。

 

馮緄,字鴻卿,巴郡宕渠人?!逗鬂h書》本傳謂其“少學《春秋》、《司馬兵法》”,李賢注引《謝承書》云:“緄學《公羊春秋》?!碧脐獭秲蓾h三國學案》敘述《韓詩》派時,謂有馮緄碑云:“少耽學問,習父業(yè),治《春秋》嚴氏、《韓詩》倉氏。”

 

公沙穆,字文乂,北海膠東人?!逗鬂h書·方術(shù)傳》謂穆“長習《韓詩》、《公羊春秋》,尤銳思河洛推步之術(shù)”。

 

第五元先,京兆人,通《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統(tǒng)歷》、《九章算術(shù)》。鄭玄嘗師事之。

 

徐淑,字迫進,廣陵海西人。習《孟氏易》、《公羊春秋》、《禮記》、《周官》。

 

荀爽(128-190年),字慈明,一名谞,潁州潁陰人。荀子十二代孫,荀淑子。幼而好學,年十二,能通《春秋》、《論語》,耽思經(jīng)書,至于慶吊不行,征命不應。延熹九年(166),拜郎中。《后漢書》本傳謂其“后遭黨錮,隱于海上,又南遁漢濱,積十余年,以著述為事,遂稱為碩儒”。董卓時,為司空,與司徒王允等謀誅董卓。著《禮》、《易傳》、《詩傳》、《尚書正經(jīng)》、《春秋條例》,又集漢事成敗可鑒戒者,謂之《漢語》。又作《公羊問》及《辯讖》,并它所論敘,題為《新書》。凡百余篇,今多所亡缺。延熹九年對策,爽引《春秋》經(jīng)傳,多用《公羊》義,亦稍涉《左氏》,而《穀梁》則不用一條。其《公羊問》,阮孝緒《七錄》及兩《唐志》著錄為《春秋公羊問答》五卷,《隋志》云:“《春秋公羊傳問答》五卷,荀爽問,魏安平太守徐欽答?!惫蕪钠渲黾皩Σ邅砜矗瑧獮楣?qū)W者。

 

李咸,字符章,汝南西平人,習《魯詩》、《春秋公羊傳》、《三禮》。

 

綦母君,東莞人,治《公羊春秋》。

 

趙昱,字符達,瑯邪人。從綦母君學《公羊春秋》,至歷年潛思,不窺園圃。

 

尹宙(115-177年),字周南,《尹宙碑》謂其“治《公羊春秋經(jīng)》,博通書傳”。

 

戴宏,字符襄,濟北剛縣人。生于桓、靈之季,然不見于《后漢書·儒林傳》,唯《吳佑傳》有云:“佑遷膠東侯相,時濟北戴宏父為縣丞,宏年十六,從在丞舍。佑每行園,嘗聞諷誦之音,奇而厚之,亦與為友,卒成儒宗,知名東夏,官至酒泉太守?!卑赣优c梁冀、李固、馬融同時,則宏亦當與陳蕃、何休同時也。徐彥疏引戴宏《春秋說》序,此為《公羊傳》在先秦傳承之最早記載。何休《公羊解詁》序云:“恨先師觀聽不決,多隨二創(chuàng)?!毙鞆┮詾?,“此先師,戴宏等也。……今戴宏作《解疑論》而難《左氏》,不得《左氏》之理,不能以正義決之,故云‘觀聽不決’、‘多隨二創(chuàng)’者,上文云‘至有背經(jīng)、任意、反傳違戾’者,與《公羊》為一創(chuàng);又云‘援引他經(jīng)失其句讀’者,又與《公羊》為一創(chuàng)。今戴宏作《解疑論》,多隨此二事,故曰‘多隨二創(chuàng)’也?!庇纱丝梢?,戴宏嘗撰《解疑論》,以攻《左氏》,然不得《左氏》之理也。玉函山房輯有《解疑論》一卷,僅三條,一則述《公羊》源流,一則可略見其《春秋》學。

 

劉睦,襲封北海靖王,少好學,博通書傳,光武愛之。著有《春秋旨義終始論》。

 

五、大義與微言

 

“微言”與“大義”之名,最初見于劉歆《移讓太常博士書》。其言曰:

 

夫子沒而微言絕,七十子終而大義乖。

 

其后,《漢書·藝文志》亦云:“昔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盵16]蓋用劉歆之說也??梢姡⒀耘c大義二詞,本出于古文家言。范寧《穀梁傳》云:“蓋九流分而微言隱,異端作而大義乖?!逼湔f稍不同,然俱以微言與大義不同也。

 

且據(jù)劉歆之說,唯孔子及身始有微言,至其沒而微言遂絕;若七十子者,唯能傳孔子大義而已,至七十子之后,則大義亦相乖離矣??梢?,微言高于大義也。是以后世公羊家以微言、大義別三傳高下,亦未始不出于劉歆之言也。

 

然“微言”與“大義”之內(nèi)涵,至清人乃得明確界說。皮鹿門《春秋通論》云:

 

《春秋》有大義,有微言。所謂大義者,誅討亂賊以戒后世是也;所謂微言者,改立法制以致太平是也。

 

自公羊家而言,《春秋》之義,既有大義,又有微言,二者不同。

 

皮氏又云:

 

惟《公羊》兼?zhèn)鞔罅x、微言,《穀梁》不傳微言,但傳大義,《左氏》并不傳義,特以記事詳贍,有可以證《春秋》之義者,故三傳并行不廢。

 

其先,班固有“漢初學《左氏》者,惟傳訓詁”之語,皮氏據(jù)此,乃謂《左氏》“初不傳微言、大義可知”,以《左氏》本不過記事之書而已。至于《穀梁》,但傳大義,不傳微言。蓋自公羊家視之,《公羊》優(yōu)于《穀梁》、《左氏》,而為《春秋》之傳者,正在此也。

 

“微言”與“大義”此種內(nèi)涵,或可溯源于孟子?!峨x婁下》云:

 

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晉之《乘》,楚《梼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鬃釉唬骸捌淞x則丘竊取之矣?!?/p>

 

則《春秋》不專記齊桓、晉文之事,又別有義焉,實出于孔子王心所加也。

 

又,《滕文公下》云:

 

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洞呵铩?,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按公羊家舊說,“罪我者”,以孔子無位,而托二百四十二年南面之權(quán),行天子褒貶進退之事,此所謂微言也;“知我者”,《春秋》誅討亂臣賊子,大義凜然,人所共見,此所謂大義也。

 

蓋大義者,猶今人所謂“普世價值”也。天不變,道亦不變,君臣父子之紀綱,數(shù)千年以來,莫之能易,此即大義也。故孔子持之以褒貶進退當世大人,直陳其事,張大其義而已。唯以諱尊隆恩、避害容身之故,又不得不為此“微似之語”。此為微言一也?!洞呵铩窊?jù)魯而敘齊桓、晉文之事,然“隱公人臣而虛稱以王,周天子見在上而黜公侯”,此“王魯”之說,乃書法之尤可怪者。此為微言二也??鬃赢斖碇苤ケ?,欲撥亂反正,遂損周文而用殷質(zhì),然以無位之故,不得不托《春秋》以明制作之本意,且垂法于后世也。是則“素王改制”者,為微言三也。何休“三科九旨”之說,獨《公羊》能發(fā)之,而《穀梁》、《左氏》唯明大義,不達斯旨,故“三科九旨”者,亦微言之四也。

 

以上諸項,皆公羊家之舊說。此外,清孔廣森尚有一說。

 

桓二年,三月,公會齊侯、陳侯、鄭伯于稷,以成宋亂。《傳》曰:“內(nèi)大惡諱,此其目言之?遠也。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笨资稀洞呵锕蛲x》釋云:

 

復發(fā)傳者,與益師義異。彼為詳略例,近辭詳,遠辭略;此為諱例,近辭微,遠辭顯。各有所施也。

 

又,哀十四年,春,西狩獲麟。《傳》曰:“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笨资稀锻x》釋云:

 

世疏者其恩殺。若桓之無王,莊之不復讎、納鼎、歸寶,文姜淫泆,皆得質(zhì)言之以立其義。移于所見之世,則義有所尊,恩有所諱。定公受國于季氏,不敢明其篡;昭公取同姓,不忍斥其惡。是以《春秋》正名分、誅亂賊之大用,必托始于所傳聞世而后可施也。近者微辭,遠者目言,以義始之,以仁終之,別其世而不亂,斯異其辭而不糅。

 

孔氏蓋以《春秋》之義為一,即正名分、誅亂賊也。然恩有隆殺,尊有遠近,三世自當異辭。故此義得申于所傳聞世,無所忌諱,斯為大義;而屈于所見之世,“不敢明其篡”,“不忍斥其惡”,斯為微言?!洞呵铩樊斠煌踔ǎm常抑于所見世,然猶得伸于所傳聞世也。

 

是以孔氏所謂微言者,即《傳》所謂“微辭”也。定元年,春,王。《傳》云:“定、哀多微辭,主人習其讀而問其傳,則未知己之有罪焉爾?!?/p>

 

至于司馬遷言孔子“著《春秋》,不切論當世而微其詞也。為其切當世之文而罔褒,忌諱之辭也”(《史記·匈奴傳贊》)、“為有所刺譏褒諱挹損之文辭”(《十二諸侯年表序》),亦微辭也。又,《十二諸侯年表序》謂鐸椒為《鐸氏微》,司馬貞《索隱》釋云:“名《鐸氏微》者,春秋有微婉之詞故也。”則微辭者,微婉之詞也。董子《春秋繁露》有言“婉詞”者,亦與此義同。

 

又,荀子謂“《春秋》之微也”,“《春秋》約而不速”(《勸學篇》),“《春秋》言是微也”(《儒效篇》),皆以《春秋》之微在其言辭也。而史公《十二諸侯年表序》謂孔子作《春秋》,“約其辭文,去其煩重,以制義法”,其義亦同。凡此,又以《春秋》“一字褒貶”之文為微言也。

 

蘇輿《春秋繁露義證·玉杯篇》釋“微”有二義:一為微言,如逐季氏言又雩、逄丑父宜誅、紀季可賢,及詭詞移詞之類,即史公所謂“忌諱之辭”也。另一為微旨,如勸忠則罪盾、勸孝則罪止之類,蓋事別善惡之細,行防纖芥之萌,寓意微眇,使人湛思反道,比貫連類,以得其意,所以治人也?!盾髯印窏顐娮⒃疲骸拔?,謂儒之微旨。一字為褒貶,微其文,隱其旨?!眲t微旨者,即“一字褒貶”之法也。蘇氏頗嫉清季諸儒之說“微言”,曰:“近人好侈微言,不知微言隨圣人而徂,非親炙傳受,未易有聞,故曰‘仲尼沒而微言絕’。若微旨則固而推而得之,而一以進善絕惡為主,非必張惶幽渺,索之隱怪也?!眲t蘇氏以為,后世治《春秋》者,只可推求微旨,不可妄道微言也。

 

曾亦序于滬上

 

注釋:

 

[1]陽秋即春秋,避晉簡文帝皇后鄭春諱而改。

 

[2]司馬遷尚有一說,蓋以孔子厄於陳、蔡時作《春秋》,則在哀六年,而與獲麟絕無關(guān)係也。

 

[3]《春秋經(jīng)傳集解》序孔疏引。

 

[4]見隱十一年、莊十一年及定元年傳文。

 

[5]見莊三十年傳文。

 

[6]見閔元年傳文。

 

[7]見哀四年傳文。

 

[8]見文四年傳文。

 

[9]“魯子”凡六見,即莊三年、二十三年、僖五年、十九年、二十四年、二十八年傳文,遠較其餘先師為多,似不合常理。對此,黃開國以為,“魯子”非指一人,實為“魯?shù)刂巍洞呵铩返膶W者的通稱,應該主要是對《穀梁》學的先師的尊稱”。(參見黃開國:《公羊?qū)W發(fā)展史》,第47頁)

 

[10]《史記》之殷忠與《漢書》之段仲,當是一人。《史記集解》引徐廣曰:“殷,一作段,又作瑕也。”“殷”與“段”,殆字形相近而誤耳。

 

[11]《史記》、《漢書》以孟卿、眭弘俱為贏公弟子,《後漢書》則以贏公傳孟卿,孟卿傳眭弘,亦誤。

 

[12]泠豐,或作陰豐。據(jù)畢沅《傳經(jīng)表》,“《六藝論》‘泠’作‘陰’,諸書皆本之,未知誰誤”。

 

[13]前漢又有東萊張霸,據(jù)《漢書·儒林傳》,世所傳《百兩篇》者,即出於張霸,蓋霸析合《尚書》二十九篇以為數(shù)十,又採《左氏傳》、《書敘》為作首尾,凡百二篇。篇或數(shù)簡,文意淺陋。成帝時求其古文者,霸以能為《百兩》征,以天子所藏中書校之,非是。

 

[14]引自朱彝尊:《經(jīng)義考》卷171。

 

[15]張伯楨:《南海師承記》,《康有為全集》第二,第212頁。

 

[16]微言者,《漢書》李奇注云:“隱微不顯之言也?!鳖亷煿抛⒃疲骸熬⒁钪远!苯晕催_清人說“微言”之旨。

 

【內(nèi)容簡介】

 

《春秋公羊傳》為儒家十三經(jīng)之一,是專門解釋《春秋》的一部典籍,其起訖年代與《春秋》一致,即公元前722年至前481年,其釋史十分簡略,而著重闡釋《春秋》所謂的“微言大義”,用問答的方式解經(jīng)?!豆騻鳌返淖髡吲f題是戰(zhàn)國時齊人公羊高,他受學于孔子弟子子夏,后來成為傳《春秋》的三大家之一。公羊?qū)W大盛于西漢,歷代注疏研究均不乏其人,名家有董仲舒,何休,清代常州學派與康有為等。本次出版我們約請國內(nèi)公羊?qū)W研究著名學者上海同濟大學曾亦教授和重慶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講師黃銘對全書進行詳盡注釋與翻譯。顧及義例闡發(fā)與普及串講兩個層面,是《春秋公羊傳》的較好普及讀本。

 

【作者簡介】

 

曾亦,男,1969年6月生,湖南新化人。曾任職于復旦大學社會學系,現(xiàn)任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哲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1],經(jīng)學研究所所長。兼任復旦大學儒學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思想史研究中心研究員,上海儒學會副會長[2],復旦大學上海儒學院副院長兼秘書長

 

黃銘,江蘇常熟人,中國哲學博士,重慶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講師。曾就讀于復旦大學哲學學院(2003年至2013年),獲學士與博士學位。又在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從事博士后工作(2013年至2015年)。2015年至2016年在中山大學博雅學院訪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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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銘、曾亦譯注的《春秋公羊傳》為儒家十三經(jīng)之一,是專門解釋《春秋》的一部典籍,其起訖年代與《春秋》一致,即公元前722年至前481年,其釋史十分簡略,而著重闡釋《春秋》所謂的“微言大義”,用問答的方式解經(jīng)?!豆騻鳌返淖髡吲f題是戰(zhàn)國時齊人公羊高,他受學于孔子弟子子夏,后來成為傳《春秋》的三大家之一。公羊?qū)W大盛于西漢,歷代注疏研究均不乏其人,名家有董仲舒,何休,清代常州學派與康有為等。本次出版我們約請國內(nèi)公羊?qū)W研究*名學者上海同濟大學曾亦教授對全書進行詳盡注釋與翻譯。顧及義例闡發(fā)與普及串講兩個層面,是《春秋公羊傳》的較好普及讀本。

 

【目錄】

 

前言

隱公第一

桓公第二

莊公第三

閔公第四

僖公第五

文公第六

宣公第七

成公第八

襄公第九

昭公第十一

定公第十一

哀公第十二

 

 


 

 

責任編輯:柳君